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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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缪勒[阴影中的狼]系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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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 20: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  第08章
  “她信口胡言,你看得出来。”伦肖说。
  我们来到莫宁房子外的车道上,背靠他那辆绿色福特车,这辆车和他的领带一样不成体统。我回答他说:“人们表达痛苦有不同的方式。”
  “我不是谈论她痛苦不痛苦。那是她的事。我对莫宁十分了解,这家伙就爱挥霍。生物技术市场萧条时,他们没损失什么钱财,莫宁把他的钱抛在了游艇、汽车上,还有一个昂贵的酒窖。”
  “所以黛安娜要设法使他的钱用得正当些。”
  伦肖把他那绺额上的白发拂到一边,瞪眼盯着我。“你知道吗,你可有点天真味儿。”
  “这叫不带偏见。”
  “随便叫什么吧。”
  “你说在绑架者来联系前,曾推测过是莫宁自己策划了他失踪的事件,那是谁的看法?”
  “我的,也是凯塞尔的。”
  “为什么?”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莫宁属于那种总是赶时髦的人。如果是在过去的年代,他一定是个西部探险家;到80年代出现了生物技术,它又仿佛是专为莫宁安排的。但是现在,他的生物技术实际上不太妙。莫宁年复一年地干着艰苦的工作。从我和他的多次交谈中,我感觉到他已准备调转船头,转移到别的新领域去,还发现他要和黛安娜分道扬镳。”
  “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麻烦?”
  “他们并不常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莫宁从来就是说‘我’,而不是‘我们’。”
  “你认为他有可能自己策划了这起绑架?”
  “有这种可能,这是他带着大量现金一走了之的一个最好办法。”
  “可是你见到了绑架者送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莫宁惊恐不已,他也不像在演戏。”
  “也许出了节外生枝的事,他的同谋与他翻脸了。”
  “那也不能解释海诺为什么失踪,还有那份信用证书何以未被动用。”
  “海诺拿着它在拖延时间,他认为我们最终会放松监视,于是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它。”
  “你真认为他那么蠢吗?”
  伦肖双臂交叉在胸前,举目望着树,好一会才说:“如果按逻辑来看,那就不是,但是……”他突然转变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飞往圣迭戈?”
  “我已预订了美航公司8点钟的机票。如果赶不上,一小时后还有别的航班。”
  “你在那儿要租一辆车吗?”
  “租阿维斯的。”
  “愿飞行安全,祝你成功。”他向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军礼,随后返回那所房子。
  车子发动时,我不由得露了个怪笑。我敢说现在他肯定在打电话,安排人监视我,从我家到圣迭戈的饭店,这一路上我都在他的眼里。
  好吧,那样也不错。当我想要摆脱他们时,我知道怎样做。
  这班客机人很多,旅行袋简直没法塞进头顶上的行李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挤入了另两只包之间。随后我坐下来,背朝后仰靠,闭上眼,想在这起飞前熟悉的喧哗忙乱中打个盹儿。
  在机场,没发现有监视我的迹象,但这并不说明什么。RKI的人是精明能干的,很难识破他们。伦肖不信任我,但他可能认为我在获得海诺的具体线索之前不会与他们玩什么花招,因此他的人也许会和我保持距离,不到时候不会惊动我。不过如果我棋错一着,那么后果就会是致命的。我没有任何选择,我有吗?只要我关心海诺,就没有别的选择。我的确关心着海诸,甚至超出了我容许自己承认的程度。
  飞机起飞了,接着开始向南转,飞临太平洋上空。我从特大号拎包中抽出伦肖给我的那份生物技术工业的资料,翻到刊载莫宁夫妇传略的《肖像》杂志复印件,开始读起来。
  他们出生于中西部,她是威斯康辛人,他生在明尼苏达。在威斯康辛大学读书时,他们相识并结了婚,后来到了旧金山海湾。她就读斯坦福大学声名卓著的工商管理硕士课程;他到制药业巨头辛台克斯公司工作,从事生物化学研究。他们有过一段低落时期,那时她还留在学校读书,莫宁和一个合伙人离开辛台克斯,着手摸索生物工艺。接下来她在旧金山一个才干出众的风险投资者手下接受财经方面的训练,以后,这个风险投资者就成为菲尼克斯实验室的主要投资人之一;莫宁开始创建了一家公司。此后有过一段令人瞩目的蓬勃发展时期。杂志上的文章暗指他们尽情挥霍风险投资的财物来满足个人欲求,他们拥有罗斯山的一套公寓,南方的一栋海滨别墅,亚历山大谷中一家装饰酒酿造厂的一半所有权。还有,就是一批又一批的情人爱侣。
  莫宁夫妇对记者毫不掩饰他们以前的婚外不轨。我认为他们太无所顾忌了,这并非是我个人的看法,记者的文章也透露出讥讽他们行为的意味。我相信不管是黛安娜还是莫宁,都不会觉察到这一点的。在我看来,他们是自我陶醉,放荡不羁,还颇有些精神变态的反社会味道。
  还有一些吹捧的文字:《幸运》杂志把莫宁列入有卓越成就的百名杰出青年;《华尔街日报》登载黛安娜小传;英国的《人民》采访过他们夫妇,这份报纸的彩色照片是这对夫妇在罗斯山公寓阳台上故作姿态的镜头,照片中黛安娜穿一袭黑色宽袍,同她不苟言笑的表情一样严肃,一条精细的配绿松石银项链衬着黑色的衣料熠熠生辉。莫宁一身针织套衫配牛仔裤,卖弄做作地笑着。我又一次惊异称奇:这对夫妇多么不般配啊。
  飞机开始在圣迭戈市区上空陡直下降。我朝前探身,隔着邻座眺望窗外,见到了家乡的万家灯火。
  我离开家乡已经多年,原先的景观已大为改变。林立的高楼,科罗纳多桥,成片的住宅开发区向东北扩展到埃斯孔迪多。我听说这座城市的风气也不同往日,过量的人口、惊人的犯罪数字和不计其数的墨西哥移民构成的沉重压力……
  但是,这座城市毕竟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是我的家,一定会有许多景物为我指路。今天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地区也许显得陌生、凶险,但我知道我能穿越它们到达熟悉、安全的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09章
  我一见到巴里凯酒店,马上就想起中学时代曾在这里参加过一个通宵舞会。光明没有宽容巴里凯酒店,守着门廊入口的波利尼西亚神话中提基的头像已风化剥蚀,裂痕斑斑;竹子和人造的屋顶草料显得过时了;甚至服务台的侧面装饰用的棕榈树叶也显得沾染了真菌病害。
  伦肖传真的信用证书已到达服务台,他在传真件的一角写了一组四位数数字,还把它们圈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给我的紧急安全代号。我把它塞进拎包,向服务台人员出示了我的身分证明,询问是否能和夜班经理或者保安负责人联系。回答说夜班经理和保安负责人都在休息,但在半小时内应该会回来的。
  我拿着旅店场地示意图,出去看看我租的车。这是辆车型不明的棕褐色小型车。巴里凯是饭店广场南侧一长溜旅店饭馆中的一家,与巴里凯隔门相邻的是另一家更大的汽车旅店。我的兄弟乔伊几年前曾在这家汽车旅店当过酒吧间的伙计。我曾多次去那家旅店看望他。再过去是一家意大利饭店。
  最后,我终于在很远的一排侧房中找到了我的房间。我把包拎进去,径直走到电话旁。伦肖的朋友艾丽西亚,曾是海诺在这儿的联系人。电话打过去,她也正在等我的电话。我询问了她和海诺谈话的情况,她说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在星期天晚上9点钟左右。
  “你能重复一下他讲的话吗?尽可能是他的原话。”
  “噢,他是这样说的,‘我是海诺·里宾斯基。告诉伦肖,约好在11点。以后我会联系的。’接着他谢了我,就挂上了电话。”
  “听上去他怎么样?紧张吗?焦急吗?”
  “都不。要我说是很镇定的,他有工作要去做,就那样。你应该把旅店房间号码告诉我,以便我及时找到你。”
  “133号房间。”我看了一下放在电话机边的房间钥匙,证实了房间号。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打电话给我。”
  挂断电话,我思索着艾丽西亚为什么要我的房间号。如果她找我可以打电话,没必要知道房间号;或许伦肖要让他的人在我外出时来搜查我的房间。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服务台人员要我的房间号?
  我从拎包中拿出旅店示意图,再次熟悉了一下它的布局。然后从记忆中发掘旁边那家乔伊工作过的旅馆的地形……
  接着,我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电话簿,查找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我刚想去拿电话听筒,但马上又将手移开。RKI的人很可能已在电话线上安了窃听器。艾丽西亚问我房间号可能只是个烟幕弹,其实他们在几小时前就获知哪个房间是分给我的了。和这样的人周旋最好慎之又慎。
  我抄下这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接着就在房间里忙碌起来。我打开旅行袋,挂了些衣物在壁橱内,将浴衣搭在椅子上,在浴室梳妆台上放一堆化妆品,然后拿了件T恤衫和几件内衣,统统塞进大拎包,扫了房间一眼,就一直走向正门门厅。
  一个穿着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坐在一张藤椅里看报,两个穿运动短裤的女人站在旅游信息架前研究小册子。我走过服务台的时候,那三个人一齐朝着我看。当然这并不一定意味什么,因为在闷热的星期二夜晚11点半,这儿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夜班经理珀金斯先生见了我的身分证明,顿时紧张起来。他回到办公室去给白天当班的经理打电话,了解向调查人员公开旅客记录的有关规定。趁他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放了10美元在柜台上,服务台人员便将我要的资料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
  海诺是在星期天凌晨来旅店登记的;早上9点在客房用早饭;下午4点半有一张咖啡账单,晚上8点有一张酒吧账单。只有一个电话是晚上9点打给艾丽西亚的。他的房间钥匙和信用卡委托书在星期一早上通过快递结账专用信箱收回。我问服务台人员,海诺走后,他住过的房间是否有人住过。他查了查说:“现在有人使用。”
  我问保安负责人是否休息回来了。回答说还没有来,但他可能在小吃部,他的名字叫肯·格里菲斯。
  往小吃部去的时候,站在旅游信息架旁的一个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而那个穿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却两眼盯着报纸。
  肯·格里菲斯是小吃部里的唯一顾客,坐在靠后的车厢式座位里,正在吃剩余的一点色拉,我给他看过身分证明后,他邀我坐下。
  我从包中拿出海诺的照片,隔着桌子递过去。“这个人星期天在这儿住过,你还记得他吗?”
  格里菲斯以当过警察的人特有的锐利眼光端详照片。“不错,我记得他。你为什么找他?”
  “例行调查。你见到他几次?”
  “两次。一次是他登记入住,另一次是星期天下午大约4点45分,他开车出停车场。”
  “你注意过他朝哪条路去吗?”
  “朝左,好像要上高速公路向西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是的。”格里菲斯看看手表,他马上要回去上班了。
  我扫视了一下小吃部,见有两个女招待正在清理桌子。“请问,现在当班的招待和星期天下午4点半左右当班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可能是的。”他转过身喊来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招待,“嗨,埃玛,你是从4点到午夜当班,对吗?”
  “是的。”埃玛放下手中端着的托盘,在自己的工作围裙上擦了擦手。她早已超过了退休的年龄。格里菲斯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你坐一会儿,这位女士问你个问题,我必须走了。”说完,他走了。
  埃玛坐下后,我拿出那张海诺的照片给她。“你星期天下午见到过这个人吗?”
  她眯着眼看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是我接待的顾客。安安静静的,给的小费不少。”
  “他说了些什么吗?问你什么没有?”
  “噢,他问了。我拿账单给他的时候,他问我开车去帝国海滩要多长时间。我就住那儿,所以能告诉他精确的时间。然后他又问我是否知道那儿的假日市场在什么地方,我对他说就在一条主街上,帕姆大街。”
  “那是种什么地方?”
  “墨西哥人出没的地方,24小时营业。少说总有20个墨西哥人成天在那儿的停车场游荡。”她看了一眼厨房门,额头起了担忧的皱纹。“姑娘,我必须回去清理那些桌子了,老板正盯着呢。”
  “多谢你,埃玛。”我掏出一张钞票隔着桌子递给她。
  我起身走向门厅大门,把格里菲斯和埃玛告诉我的线索在头脑中清理一下。大约在4点45分,他开车离开这儿的停车场,可能是去那个方向。但到9点钟,他已返回这儿的客房,给艾丽西亚打了电话,告诉她接头时间定在11点钟。去帝国海滩的目的是什么呢?和绑架者进行中介联系?是伦肖所谓的“惯用的伎俩”中的一部分?非常可能。
  穿过门厅走向鸡尾酒吧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儿只剩下那个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了。他的椅子稍稍转了一下,更便于观察到小吃部的入口处。从他身边走过时,我故意盯着他瞧一眼,他似乎也觉察到我,但眼睛还是对着报纸。
  我怀疑他是诸多监视我的人中的一个。按照旅店示意图,小吃部有一个和停车场相通的入口。如果伦肖的人是有准备的,那么外面也会有人的。
  从这儿脱身看来要比我原先预料的困难得多。不过,我了解这儿的地形……
  酒吧里雾气朦胧,闷热难挡,空调大概运转不正常。一群袒胸露腹的呼拉舞女在跳康茄舞。我坐到一张凳子上,招呼一个穿着热带衬衫、双肩套着一只塑料大花环的酒吧招待来一杯白葡萄酒。
  他给我送来了酒,放下时烦躁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游客聚坐的一角。我从包中摸出身分证明和海诺的照片,把它们紧靠着20美元放在吧台上。
  三样东西他都看到了。这个酒吧招待头歪到一边,等候着。
  “星期天晚上大约8点钟,”我开始问他,“这个人在这儿吗?”
  他点点头。
  “你侍候他了?”
  “一杯啤酒。他喝得很慢,也许有45分钟。”
  “你跟他讲话了吗?”
  “他要换些零钱去买烟,买过烟后就离开了。”
  然而海诺不吸烟,我想,我从未见他吸过烟。
  “你能肯定他买烟了吗?”
  “温斯顿牌的。”他指指吧台的左边。那儿有一只售烟机。
  一群游客招呼添饮料,这个招待向我致了歉,走开了。我呷了口葡萄酒,扫了眼门外的门厅,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我迅速考虑了自己的选择,决定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酒吧招待回来时,我问他:“还能给我讲些别的什么吗?”
  “就这些,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顾客。”
  我谢了他,离开吧台,走过通往洗手间的过道,在投币电话机那儿很快地打了个电话给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要车,接着我走向直通停车场的出口。
  午夜12点半的空气依旧又问又热,安全灯柔和的光晕给黑夜带来了些许光亮。四周阒无人迹,也没车辆。我随意地走着,转向我房间的这一侧。我放慢脚步,边走边听鞋底有节奏的响声。好一阵,除了我的脚步声,别无动静。又过了一会,我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就像是我自己脚步声的轻微回响。
  我慢慢往前走,一直到了我的房门口。我迟疑了一下,佯装踌躇不决,接着又开始向前走,一直朝着隔壁的那一家汽车旅馆走去。尾随后面时远时近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传来,由于四周高楼环绕的缘故,声音有点儿偏移。我还是从容地走向毗邻的这家旅馆的入口,不动声色,装作没发觉后面有人。脚步声停了,我的尾巴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给他一个大错误。一进门厅,我立即加快步子,悄悄溜到一个高高的花架后,忽地低下头,脚步迈得更快。酒吧和女洗手间的进口就在我记得的那地方。
  我推开洗手间的回转门,心霎时狂跳起来,一眼看到镜子中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士大惊失色;接着又瞥见我自己:紧张、专注。
  走出另一扇回转门,就到了游泳池。除了游泳池里一片宝蓝色的长方形波光,周围尽被黑暗笼罩。我果断地向右一个急转弯,登上数级台阶,穿过围栏的小门,进入花园。
  白色的碎贝壳小径弯弯曲曲地穿过灌木林。我飞快地沿路往前奔,到了尽头树篱附近,再过去就是停车场,对面波利饭店的灯光照得一片通明。
  停车场的地势比较低,被四英尺高的围墙圈着。我攀到墙顶上,往下一跳,拔腿向车棚直奔,躲开尾巴的追踪。
  我奔到波利饭店前面,见一辆车刚开到,正是雷莱伯尔的出租车,号码1102,它就是我打电话要的车。我举着包朝它奔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0章
  这是我的老家:房子里黑乎乎的,无声无息。我从锁孔中抽出从中学时代起就属于我的这把钥匙,关上身后的门,随手将沉甸甸的大拎包搁在地板上。
  闷热滞留在屋内,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出于习惯,我走过厅内去了厨房。
  当我打开厨房电灯,面目全非的变化使我惊愕得不知所措。玻璃碗橱内明亮的饰花盘碟不见了,长台上漂亮的瓷碗和红色的咖啡罐没有了。这些东西都去了妈妈在贝尔纳多牧场家的新厨房,那个家是她和她的新情侣梅尔文·亨特所共有的。屋里的气味也变了,不是令人垂涎的烹饪香味,而是清洁剂的气味。爸爸三个月前开着他的野营车周游全国去了。我估计他准带上了一个新交的女朋友。
  我从窗前转过身,倚着洗涤槽,闭上眼睛谛听。这房子是我认为能摆脱RKI监视的最好隐蔽处。多年来,爸爸一直坚持不让我家的电话号码入编上册——没想到现在真有用了。爸妈离婚后,这房产转到我姐姐夏琳和她丈夫里基名下。他们买下这所房子,同时签了份协约,说明只要爸爸愿意,他就能无限期住在这儿。等到RKI发现我在这儿,也许我已离开了。
  从波利饭店跳上那辆出租车后,我换了三辆出租车来到这儿。三辆车是三家不同的公司的,又是三个不同的上车点,而且没有一个司机看见我转乘下一辆出租车。
  现在,隐匿点有了,可供四处奔走的车子也不成问题了。我哥哥约翰住在附近的莱蒙园,最近一次我和他通话时,他提到在车库里存放着他的四轮驱动型“国际侦察者”。如果RKI到这个地区来寻找我的亲戚,他们不可能找到约翰,他的房子、电话以及车子都放在他的房屋油漆公司“佩因特先生”名下。
  我转身从橱柜抽屉里取出车库钥匙,然后走出屋子。车库位于这所花园住房的远端,在老房子外增搭的一间卧室的侧墙外。
  从起居室到车库栅篱之间是一片院子,我穿过去时,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同以往不一样,我停住脚步四下寻视,哦,爸爸将游泳池填了,并在上面铺了路。
  我打开车库的边门,见约翰的“国际侦察者”停在最后一个车位上。我走上前,钻进车子,发现车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登记证与保险卡放在仪表板上的贮物箱内。车后的放货处拴着一只塑料箱,里面有急救用品等必需的物品。我又逐一检查了汽油、润滑油和电池,发现它们都处在良好状态,随时可启动。
  回到屋里,厨房的钟告诉我已是3点10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马上着手找爸爸的枪。
  在我刚能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在一个上锁的盒子里藏了一把0.45左轮手枪,那只盒子一直放在衣橱顶层的一堆旧毛巾底下。而那把开盒子的钥匙,被爸爸用胶布粘贴在他床头柜的抽屉底下。也许他认为万无一失,但这秘密早在我童年时就被我侦破了。我拿了钥匙,找到盒子,取出手枪,检查枪的状况,然后从厨房洗涤槽下的第三个隐藏处找出子弹。我给枪压上子弹,放入了我的包中。
  此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警觉。我到厨房的冰箱里找了瓶酒,拿着杯子,边喝酒边在屋子里巡行,检查每一扇门窗、每一间卧室。我的卧室使我特别地感伤,尽管所有我童年起就喜欢的东西现在都存放在旧金山我家的车库里。我无法在这儿入睡。我从床上拉下被子和枕头,把它们拖到起居室的长沙发上。
  我闭上眼睛,但无法入眠。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发响。更远的地方,我听到有野狼在长嗥。
  尽管夜是闷热的,一丝寒意却滑下我的脊背。我紧合双眼,努力地想象海诺的面容。而我见到的却是伦肖的脸,一副他发誓要杀死海诺时的神情。海诺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尽管我今夜去过大约四十八个小时前他还在的那个地方,跟那些和他讲过话的人交谈……
  突然我坐起来,睡意一扫而光。有人正在追寻我,我对自己说,一着失手,追寻我的人会猝不及防地向我扑来,就像恶狼扑向它的猎物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1章
  6月9日 星期三
  假日市场是车道边的一块大场地。几十个男人聚在杂草丛生的市场一角停车场上,喝着塑料杯中的咖啡,无所事事地闲聊抽烟。他们全都是拉美人,我敢肯定其中大多数人是刚越境到这儿的。他们一边弓腰曲背抵御着破晓时分的寒气,一边眼巴巴地瞄住每一辆到来的卡车。
  进来的卡车大都属于各类建筑公司,车主是来雇非技术性工人的。每个包工头都千篇一律地履行一个固定程式:下车走进市场,一两分钟后带几个人出来,接着开始在路边谈生意。而四周一些东倒西歪的标牌上写着:“别在这儿雇廉价劳动力!”
  这天早晨,没有移民局的人来干预交易。我坐在“侦察者”里,看着包工头们怎样敲定他们的买卖。过了一会,我下车锁上车门。这时候,海边云雾弥漫,虽然气温仍徘徊在华氏五十多度,晨雾潮湿的空气还是使我感到骨子里发寒。我过了马路来到市场。事实上,市场中唯一的建筑是一大片水泥房子,俗气的绿墙上点缀橘红色的装饰;肮脏的窗户安装了沉重的栅栏。我发现离进门处几步路的地方有个投币电话,电话亭的塑料玻璃破碎不堪,电话簿撕成了碎片,电话听筒离开机座悬垂着,快拖到地上了。显然,这是人为的损坏,而且不是近期发生的。那么,海诺来这里的目的肯定不是等待绑架者给他的电话。
  里面有个不伦不类的商场,有点像南加州诸多城镇中墨西哥人开的杂货店;黑玉米面饼紧挨着面包,西班牙辣味香肠打成串吊在肉柜上。
  市场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孩,领着两个瞒珊学步的小孩早早地出来了。我径直来到账台前,将身分证明出示给一个站在现金出纳机旁的粗壮拉美人。他看了看,又盯住我的脸,表情冷漠僵硬。当我举起海诺的照片,问他是否在星期天傍晚见过这个人时,他耸耸肩,转过身去嘟哝一句西班牙语:“No tengo ingles。”
  不懂英语,你别装蒜,我在心里这么想。我看见他把《联合论坛报》翻到体育版。但我还是跟他讲西班牙语。“En domingo,esta aqui?(星期天,来这儿了吗?)”
  他耸耸肩,装成迷惑不解的模样。
  “瞧,”我指着那份报纸说,“我知道你会讲英语。”我从包里拿出20美元放在柜台上。
  他看着钱摇摇头。
  这是真的拒绝,还是另有原因?
  我又加了20美元,询问地看着他。
  他摇着头走开了。
  我把两张钞票放进口袋,往回走出市场。
  我选了条不同的路线回圣迭戈。从帕姆街开车往西,经过数家快餐馆、酒吧,这些店主要是为军人服务的。接着,就沿白银海滩驶向科罗纳多。格罗利厄塔海湾地区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卡萨德雷大饭店已被夷为平地,它让位于又一个新建的公寓住宅群。在驱车通过科罗纳多到圣迭戈的豁然开阔的大桥时,我凝神回顾了一下发生在假日市场的一幕。刚才那个拉美人毫无余地地拒绝了我,根本无法和他交谈。但是还有没有别的途径去接近他呢?我需要一个能够接近那位拉美人的人……
  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我已摆脱了RKI的暗探。到目前为止,后面没有尾巴。现在我开始思考又一个冒险计划。我驱车向北划了个弧线驶上圣迭戈高速公路,然后取道94号公路朝西开往莱蒙园。
  我哥哥约翰的房子坐落在一个小丘上,通向房子的车道没铺石子,高低不平,弯弯曲曲蛇行于两侧斜坡上的丝兰树之间。红瓦房顶,墙面恰到好处地油了一层清新的柠檬黄漆。一条长凳放在桑树底下,这是约翰和我的另一个兄弟乔伊在最后一次行窃中从市中心一个车站上偷来的。长凳上放着两只啤酒罐,我不由得笑了。眼前出现我哥哥坐在那儿一边环视他的产业一边休憩的情景。我的这位哥哥从前打架殴斗,胡闹滋事,蹲过监狱;现在判若两人,成为有责任心有产业的商人,而且还当着两个孩子的单身父亲。
  我把汽车停靠在一辆佩因特公司的新卡车边上,向屋子走去。窗户里传出了音乐声——是60年代的摇滚乐,这是约翰唯一要听的音乐。我一迈上前门台阶,乐曲戛然而止,从我身后树林中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来了约翰的声音:“莎伦,谁对你说过能偷用我的‘侦察者’?”接着纱门打开了,我立刻像被熊逮住似地紧紧搂住了。
  约翰长着一头亚麻色头发,面部特征显示出他继承了我们家族中的爱尔兰血脉;而我在遗传上则返回到我的曾祖母玛丽·麦科恩,她是北美印第安肖肖尼部落人。虽然我俩外形差异很大,但约翰和我一直最亲密。我很高兴看到他身体很健康,而且生意兴隆。
  “多时髦的打扮!”我评论着他那讲究的衣着,“要那喇叭干什么?”
  “坡下搬来些吵吵闹闹的邻居,他们闹得太响时,我就把那玩意儿打开,对着他们用严厉的圣经腔调警告一番。”他推开纱门,我笑着从他臂下钻出来。
  我进了小起居室。约翰去年圣诞节前买下这幢房子,搬家后杂乱无章的样子仍还保留着。到处堆放着纸板箱,他想从我身旁绕过去,但没找到插足之地,最后把我举起来,放到早餐桌前的一只凳子上。他指指那些纸板箱说,“这些是卡琳暂放在这儿的。”卡琳是他的前妻,最近又嫁了人。
  “来点咖啡吧。’他说。
  我点头示意来一点。“你感觉那事怎么样?”我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得太荒唐了,像一个管家婆。
  “你说卡琳结婚的事?我想这是件大好事。”他倒了一大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可以停付婚后赡养费。在她去意大利旅游时,我带孩子们一整年。再说那男的是个好人,孩子们喜欢他。卡琳很幸福,又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了。”
  “哦,从冲她大喊‘母狗’到现在,你已走过了很长的路程。”我举起咖啡杯以示祝贺。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盘旋,“莎伦,你瞧起来不对劲,今天一早才7点半你就到这里,有什么事?”
  我放下咖啡杯。“我看上去脸色不好,已经足足两天两夜没睡觉了。我来这儿的原因,说来话长。”
  他等着我讲,可我没开口。于是他说:“那么你是想给我讲讲这事啰?”
  “是的,求你帮个忙。不过,你不是马上要去上班吗?”
  “我这就在工作。”他坐直了身子,装出庄重的模样。“瞧,你看见的就是白领派头,我把现场监督管理的事交给工头们去干,我现在留在家,就管生意上的事。”
  “我还以为你喜欢到现场去呢。”
  “是的,等卡琳从意大利回来,我可能就要出去。我们又要轮流照看孩子了。但这两个星期我要当专职爸爸,呆在家里照看孩子们。”
  我的哥哥真是换了人样。如果不是这房子里东西放得乱七八糟,以及树上装的喇叭,我简直可以发誓:一个陌生人钻进了他的躯壳。
  “那么,你碰上麻烦了?”
  “不完全是这样。”我滑下凳子,绕着那些纸箱走到平台门,随后一步跨入了暖洋洋的院子里。
  约翰跟了出来,坐在水池边上,像个监狱看守似地一直瞅住我。“你在办什么案子?”他问。
  “我根本没在办什么案子,至少不是因公。”随后,我向他和盘托出。我急速地诉说着事情经过,带着浓厚的情感色彩,交织着我的愤恨、害怕,还有我的决心。
  约翰始终一言不发,但面色越来越阴沉严肃。“这么说,这一切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我讲完后,他评说了一句,接着说:“你去过那个假日市场了?”
  “你知道那地方?”
  他点点头。“去年一年中我们在南部海湾那儿干了不少活。警察时常从那市场撵出非法移民。”
  “约翰,我必须查明海诺是否去过这个地方,干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办法让那个经营市场的拉美人和我谈谈?或者你认识哪个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他沉思了一会,说:“我有两个工头,阿尔和皮特,都是拉美人,我知道他们从那儿雇了不少非法移民。也许他们中有一个能行。”他蹩了蹩眉头,用手拉住下唇,这是他孩提时碰到烦心事就有的习惯动作。“但是瞧你,小丫头,你不是陷得太深了吗?”
  我如实地回答他:“也许我是陷得太深,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海诺这个家伙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的,这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我不知道怎么来确切地解释它。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所作所为的朋友。”这时,我突然感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在一张躺椅上平躺下来。
  “嗨,等一会再闭眼睛,”约翰命令我,“把海诺的那张照片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
  “我去复印这张照片,如果阿尔和皮特认为他们能为你干点事,我就给他们这些照片,让他们去四处问问,你利用这段时间睡上一觉。”
  “什么?”我坐了起来,“我必须——”
  “你不必去,在他们问出些什么来以前,你没事可干。给我那张照片,去孩子们的房间,躺下睡觉。”
  这个主意使我动了心,“那你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叫醒我。”
  “我会叫醒你的,去吧!”
  “你保证?”
  “好,我对天发誓。”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2章
  我在那张狭窄的小孩床上醒来时,下午的阳光已将这间小房间晒得闷热不堪。我觉得昏昏沉沉、浑身汗津津的。
  我起身开了窗。外面是一些高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一片院落,是约翰的大麻园。我转身在冰箱里找出一罐姜汁麦芽酒,一边急不可待地喝麦芽酒,一边寻思怎样和雷联系。现在是1点39分,雷可能在她的办公桌旁。但我无法确定众生法律事务所的电话线上有没有被安上窃听器。此时,RKI的暗探们一定已经全面出动,在四处搜寻我。
  我最终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众生法律事务所的号码。接电话的是特德,我把嗓音提得尖尖的,说我是在为托尼·诺兰打电话(托尼·诺兰是雷的一个委托人),有事要找雷。不一会,雷来接电话了。她一下子就听出我的声音。
  “莎——”她张口就喊我的名字。
  我立即将她拦断,“不,我不需要和麦科恩女士谈话,我要和你谈。我已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补救办法,我想在15分钟后与你商量。”
  雷哑然无声。
  我估计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有了补救方法①,你明白吗?”我问。
  ①补救方法(remedy),和她们经常去的小饭店的店名Remedy同音。这是莎伦在用暗语提示雷去雷米迪酒吧。
  “是的,我懂了。”
  没等她来得及讲别的话,我一下挂断了电话。
  我在起居室里踱步,两眼盯著录像机的时钟。
  15分钟过去了,我从通讯本上找出雷米迪酒吧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先向那儿的店主兼酒吧掌柜布赖恩自报姓名。我和雷是他的老顾客了。
  “不,”布赖恩一板一眼地说,“办这事,你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你有那个电话号吗?”
  如果布赖恩把刚到达的雷安排到酒吧后面他兼做休息室的办公室里去,那就意味着雷被盯上了。一个RKI的暗探就在酒吧里。“问讯台把那号码列上了吧?”我问了一句。
  “对”
  看来事情十分不妙。我给问讯台打了电话,要来了雷米迪酒吧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又拨了过去。第一阵铃还没响完,雷就说话了。
  “莎伦吗?”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今天早上伦肖到事务所来,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天哪,他那样子又凶恶又冷酷。”
  “你和他讲话了吗?”
  “讲了,特德让我出面对付他。我胡编乱造了一气你生病的情况,他根本不吃这一套。下午我去你家喂猫,有人跟着我,我把那人甩了。但到你家时,他们的人守在那儿。”
  我感到有些恐慌,头脑中闪现出两个星期前住房惨遭破坏的情景。“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除了拉尔夫在长沙发上吐得臭气冲天,别的还算好。不过,莎伦,现在这儿又有一个人跟着我。”
  “那人在外面酒吧吗?”
  “在那儿。布赖恩设法让我进他的办公室,没让那人看见,但他知道我进了店里。”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莎伦,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我把他们甩了,现在他们正在拼命找我。目前我还安全,但我不想告诉你我在哪里。听着,我不喜欢总是求人,但不得不需要你再帮一下。”
  “没问题。”
  “告诉汉克,我病得厉害,还不能对升迁的事做出决定。”
  “哦,莎伦!他知道了,他们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对伦肖说你有病的时候,伦肖说,‘别给我来这一套,她昨天夜里去圣迭戈为我们办事情。’汉克和迈克就在这个时候走过门厅。”
  好了,这下惹出大麻烦了。“他们对你说什么了吗?”
  “汉克,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他对我们俩极为失望,一个撒谎,另一个帮助撒谎。他很生气,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不能说。他说尊重我这么做,不过我要是准备去告诉他的话,他就在办公室。”
  “雷,”我说,“告诉汉克,我很抱歉。对他说等我回去再向他解释。你不用担心受责备,是我把你卷进来,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
  “我不会介意的。没有你,在这儿工作真不是滋味。”
  “别那样说。”我听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我拉起办公桌旁的窗帘,看到约翰骑着摩托车上了门前车道。“回去后我们再谈。我现在必须走了。”
  “你在什么地方?我能找——”
  “雷,那不安全。我设法明天再同你联系。你多保重。”我挂上电话。
  “你醒了,”约翰走进屋里,“给你。”说着扔过来一个马尼拉纸的信封。
  “这是什么?”
  “余下来的几张你男朋友的照片。”
  “谢谢。找到些头绪吗?”
  他从冰箱拿出瓶啤酒。“皮特有点头绪。他和假日市场老板威克有点沾亲带故。”约翰背靠沙发,抿着啤酒。“星期天下午5点15分,海诺到假日市场去过,买了些咖啡,然后出去在外面转了半个小时左右,和两个女人讲过话。”
  我睁大了眼睛。“威克认识那两个女人吗?”
  “一个他以前从未见过,个子很矮,留着很短的黑发,是个拉美人。另一个叫婀娜·奥洛齐科,他认识,威克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肯和你谈谈,她愿意,但得给钱。73块钱。”
  “要得不少,为什么要那么个怪数目?”
  “她已有了222块钱,想做堕胎手术,费用要295块钱。她星期天越境来这儿四处打听这种诊所,所以他们认识她。”
  我以前只听说过,在墨西哥堕胎比在美国堕胎来得容易。“皮特认为这个女人诚实吗?或许她可能一无所知,只想弄点钱?”
  约翰耸耸肩。“皮特相信威克,但他不认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哪里?”
  约翰踌躇了,磨蹭着喝完啤酒,然后才说:“我带你去。”
  “不,给我地址就行。这是我必须独自去做的事。”
  “不,不行。”他站直了,“那个地区很混乱,这些年里你挨过刀子,差点儿被淹死(故事见《街头枪击案之谜》),屁股上吃过枪子。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约翰,我会照顾自己,再说,我不想把你牵连进——”
  “我早卷进去了。”
  “不,你没有。”
  他张开双臂说:“瞧,你要我跪下来,求你领着我去?好吧,我就跪下来。”他真的跪下一条腿,双手举起,“莎伦,请让我和你一起去。”
  “这真荒唐,快起来!”我用力拉他的手臂。他还跪在那儿,傻乎乎地咧着嘴笑。
  “好吧,”我说,“你可以去,但我和那女人谈话时,你不许进去。我怎么说,你都必须严格照办。还有,我开车,你指路。”
  “那是我的车。”
  “你喝过酒了。”
  “一瓶啤酒。”
  “那就够了。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他站起身。“你知道,你变得太霸道了。”
  “你是不是打算BRA我?”
  “好吧,该死的,我服从!必须有人保护你这个傻瓜。”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3章
  临走前,我换上了约翰前妻卡琳的衣服,走出房子,发现约翰已占了“侦察者”的驾驶座位。不过,最后还是由我掌方向盘,上路去南部海湾。
  纳辛尔城是海员、蓝领居住的小镇,也是一个移民区,拥挤着许多轻工业制造厂、仓贮公司,此外,名闻遐迩的汽车营销一英里街也在这儿。婀娜·奥洛齐科的住址是F街上一个老式公寓大院。我让约翰留在车上,要他保证决不轻举妄动。随后我越过满地堆积的破烂,走向公寓。
  我敲了一会门,奥洛齐科才有动静。门开了一道缝,透过安全挂链审视我的那双眼睛发红,下面带着黑黑的眼圈。我报了名字,给她看过73块钱,她让我进了铺着亚麻油地毡的房间。房间很暗,拉上的窗帘挡着下午火热的太阳。奥洛齐科示意我坐在一张坍陷的破沙发上,自己将弱小的身躯蜷缩进一张同样破旧的椅子里。尽管屋里闷热,她还拉了条毯子里住身子,而且瑟瑟发抖。她的年龄不超过18岁。
  我把钱放在咖啡小桌上,问她:“你会讲英语吗?”
  她点点头。
  “你还好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很快就会好的。”她两眼不由自主地移到钱上。
  停了一会,她顺着椅子的坐垫摸索出一块餐巾纸擦眼睛,她在哭泣。
  “奥洛齐科女士……”我说。
  她抬起手,“不,我没什么。我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是错的。我的男朋友知道我怀孕后走了。我准备九月份去墨西哥城上大学,可是……”
  “我理解。你显然对这件事情认真想过。我们只能凭着自己的良心来生活。”我宽慰她说。
  “那么,你想要问我什么呢?”
  我递过去海诺的照片,她看了看就点头。“我记得这个人。我的一个朋友,也就是让我住这儿的人,把我从边境带到那家市场。他对我说,那儿有个男人会告诉我什么地方有好诊所。他,”说着指指照片,“来到我面前,当时我还没进店里去,他问我是否叫安。我回答说,是的。安和婀娜,音很像。”她耸了耸肩。
  “讲下去。”
  “然后他问我,‘我到哪儿去见……’我想他说的名字是布洛克威茨。你知道这名字吗?”
  我不置可否地摆一下头。
  “我没有回答。他抓住我的手臂。”她模仿当时的情景,用她的右手猛抓住左前臂,接着使劲拉扯。“他说‘快讲,我不想等了。’他抓痛了我。”
  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女子,这不像是海诺的行为,除非他认为在对付一个敌人——绑架者的女接头人。“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我害怕了,他看着我的脸,说‘你不是安·内瓦罗?’我说不是。他放开我,说他很抱歉吓着了我。我一脱身马上逃进那店里。”
  “他没试图追你吗?”
  “没有,他在我后面喊,说他很抱歉。”
  “你再走出那市场时,他还在吗?”
  “不在了。”
  “那么你呆在市场里有多长时间?”
  “10分钟吧?或许更长一些。”接着她问我,“这个人是你的敌人吗?”
  “不,是一个朋友。”
  “一个好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那我告诉你,如果你说是敌人,我不会对你说这话了,因为我看出他有教养。我的那个朋友也见到了这个男人。那天晚上他又见到他一次。”
  “在哪儿?”
  她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去问他。”
  “我想自己和他谈谈。他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要很晚。他在干活,然后去一家离这儿不远的酒吧,店名叫信风。我能打电话给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那儿。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刘易斯·阿布莱格。他有一撮小胡子。”她用手指比划着,“头发很长。皮肤嘛,非常黑。”
  “谢谢你,我去和他谈谈。”
  她站起身,轻轻地摸了摸咖啡小桌上的钱。“这些钱使许多事变得好办了。谢谢你。”
  当我回到“侦察者”时,发现约翰歪倒在他的座位里,正阴郁地注视着几个饥饿的孩子在附近一家住房前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我把婀娜·奥洛齐科告诉我的给他讲了一遍。“现在才四点多一点,”我做出决定,“我有时间先开车送你回家,然后我去信风酒吧找刘易斯。”
  约翰叉起双臂,翘起下巴对我说:“告诉你,这个地方没有我,你不能到处乱跑。”
  我叹了口气。约翰以为我依了他,于是马上来劲了,他说:“布洛克威茨,好古怪的名字。”
  “这显然不是拉美人的名字,本来推测绑架莫宁的是墨西哥人,这个名字使原先的推测出现了漏洞。当然,这可能是个假名字,也可能是个为绑架者打掩护的人。不过,这儿还有一个名字,安·内瓦罗。这个姓像是拉美人的。所以谁说得清呢?婀娜断定那名字是安。我相信她是诚实的,不过要是从刘易斯那儿了解情况,我就会更加确信,在这之前——”我突然住嘴,因为看到约翰正盯着我,嘴大张着。“你怎么啦?”我问约翰。
  “你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吗?”
  “经常的,不过通常仅仅是在心里面说。今天你在这儿……对了,你有点儿像我的猫,只要有一只猫在身旁,我思考问题就会出声。如果有什么东西在听着,就不显得傻了。”
  “什么?你说我是什么?”他有些不乐意。
  “好了,还是做点事吧。给你的皮特打个电话,让他和假日市场那家伙联系一下,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对刘易斯讲,他,他叫什么名字?”
  “威克。”
  “是否可以对刘易斯说是威克让我去找他的,免得说奥洛齐科让我去的,不起作用。还有,让皮特再问问威克,是否知道点刘易斯、内瓦罗或者布洛克威茨的事。明白吗?”
  “遵命,老板。”约翰从“侦察者”中探出他的高大身躯。“我去一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我对付得了任何拦路抢劫犯,只管开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就是了。”
  然而,他的身影刚从我的视线消失,我就开始不安起来。我似乎觉得有人盯我的梢。我扫了一眼后视镜,又张望车外侧的反光镜。所有停着的车辆内都空空荡荡,每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都渺无人迹。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我本能地往座椅中滑下去些。
  约翰猛地拉开右边车门时,我惊跳起来。“吓着了?”他用嘲弄的口吻问我。
  “废话。你打听到些什么?”
  “威克同意用他的名义。但是他和皮特对布洛克威茨或内瓦罗的事都一无所知。刘易斯是干蛇头那一行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运送非法移民过境的家伙?”
  “是那样。他在边境上接应他们,并把他们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白天他是个修盖房顶的屋面工。照皮特的说法,那些蛇头就像一条地下铁路。他说刘易斯完全诚实可靠,要的钱也不多。”
  “你那个皮特为什么老是把别人说得像是圣徒?”
  约翰耸起肩。“那么你为什么总是怀疑别人胡作非为?”
  我说:“我想我已经习惯于不见真凭实据不信所有一切了。好了,现在5点钟,我们去找找信风酒吧,你看怎么样?”
  他咧嘴笑道:“没问题,我在电话簿上查过了,它在朝北三个街区的哈兰德。”
  幸亏约翰事先查了地址,那家信风酒吧是一长溜快餐馆、小商业设施中最不起眼的破旧建筑。木料构架,没有窗户,霓虹灯的店名招牌瞎了火,一棵棕搁树随风摇动,这就是它的全部外景。我把车停在这个街区,告诉约翰等着我。“没门!”这次他先跳下车。
  我跟着走出车子,气愤地隔着车头朝他瞪眼。“我想我们是定了规矩的。”
  他交叉起双臂,也对我瞪眼。“纳辛尔城的酒吧没有我在,你就不能进。”
  “这太荒唐了!”
  “再说一句,我就要发脾气了。”
  “该死,去你个妈的——”
  “别把妈牵进去。嗨,看吧,那两个英俊的水手要救你了。”
  我瞥了一眼,有两个水手交换着眼色朝我们走过来,他们最多有二十岁,大概从来没遇上过约翰这样大个子的酒吧殴斗者。我急忙抓住约翰的手臂,大声说:“走吧,亲爱的。”接着压低声音说,“我饶不了你!”
  “这话我听得多了。自打我和乔伊把你塞进地毯下面后,你……”
  “别说废话!我允许你和我一起进去,”马上我又不容置疑地加了一句,“因为我不想让你把那两个可怜的水手揍扁了。但你只许坐在酒吧里,不要管我,不要跟上来,不准开一下口,不要来帮我什么——”
  “是,是”
  信风酒吧里面连一丝流动的空气都不存在,一张嘴就吸进香烟气味。四周昏暗无光,许久我才看到霓虹灯的啤酒招牌和被灯光照亮的一个售酒吧台。我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去分辨里面的顾客,那乱哄哄的一阵西班牙语已涌入我的耳朵。约翰紧张了,一手搭在我肩上,试图把我拉回到酒吧外面。
  “天哪。”他轻声嘀咕着。
  坐在吧台和桌子边的几乎全是男人,并且清一色的拉美人。我们站在那儿,他们顿时都缄口不语,调转头来望着我和约翰,脸色变得僵硬,充满敌意。
  我也不安了,但还是对约翰说:“没事。”同时迅速扫视了一遍酒吧。酒吧的末端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男人,长长的小胡子下垂着,头发直披两肩,皮肤黑得像个黑人。我立刻向他走去,约翰紧跟在我身后。“去喝杯啤酒。”我吩咐他。
  “不行。”
  “我说的是正经话。”
  “我在保护我自己,不是你。他们大概不会用刀捅一个女人,况且你懂得自我防卫。”
  “那好,来吧。但要是你开口说一句话——”
  “你就拿我去喂售烟机边那个丑得要死的家伙。”
  “24。”
  我们一走近,刘易斯就在座椅上旋转了一圈,起身向我们致意,柔和清澈的目光在估摸着,随后露齿一笑。“你是奥洛齐科打电话告诉我的女士吧,她要我保证等着你。”
  约翰嘘了个轮胎漏气似的声音。
  “我是莎伦,这位是我的……助手,约翰。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让我给你们拿些啤酒来。去那儿的小间。”他指了指。
  这时,别的顾客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开始他们中断的交谈。我和约翰在小间里坐定。
  刘易斯进了小间,两手间紧紧夹着三瓶啤酒。他传了一圈,然后坐在我们对面。“嗨,奥洛齐科告诉我,你给了她正需要的钱。她不应该要。我告诉她今天晚上我能得到这笔钱,如果这事顺利……我正等着听消息呢。她太高傲了,不肯接受我的钱。”
  “我不在乎付她钱。她帮了我忙,我很乐意做些回报。”
  “奥洛齐科还是个小娃娃,和我有点亲戚关系。”他的脸色黯淡下来,闷闷不乐,眼睛向下看着桌于。“她命苦。他们来的时候,她又漂亮又聪明,甚至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大学了。我要杀了那个使她怀孕的混蛋。”
  “她会好起来的。”
  他抬起了头,目光将信将疑。“我看她不大对劲。你看她显得多么病弱。”
  我点点头。
  约翰说:“我在山顶区的妇女职业诊所有熟人,我想他们收费不会超过295块,就是……那种手术。他们还会给她做别的检查。我把我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下来,你告诉奥洛齐科打电话给她。我担保那位熟人能让她得到很好的照料。”他说完,为破了先前定的规矩而不安地看看我。
  刘易斯的脸上顿时一亮,当即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约翰接过纸写上了名字和号码。当他递回去的时候,我悄悄踢他一脚,但他耸了一下肩,眼睛看着别处。
  “那么,”刘易斯对我说,“你是想知道在假日市场停车场上奥洛齐科碰到的那家伙的情况。”
  “她说那天晚上你又见到了他。”
  他点点头。“那是在边境线附近的界碑路上。我是……你知道我干什么吗?”
  “你帮助人们去他们要去的地方。”
  “是的。星期天晚上我有个事先安排好的运送计划。大概在11点钟左右,也许更晚些……我做的事就是坐在我的车子里,车子停在老牛奶场对面。我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候他们,希望他们顺利穿过峡谷。不管怎么说,我注意到这个家伙,因为他是白人。晚上在那个地方是不大见到白人的,除非边境巡逻队。”
  “他在干什么?”
  “他就坐在路边一堆混凝渣土上,那条路是一直通向高台地的。”
  “你肯定就是这个人吗?”我给他看海诺的照片。
  “是的,就是这人。我仔细地看过他。他就坐在混凝渣土上,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但他没有吸。他不停掸掉烟灰,烟一燃完,他就再点一根。我猜想这是某种暗号。”
  他说的这细节解释了海诺在巴里凯酒吧买香烟的原因。“后来呢?”
  “大约过了15分钟,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这家伙上了吉普,车开上高台地。”
  “这个高台地,上面有些什么?”
  “没什么,除了石头和泥土,还有一间烧毁了的土坯房。你要有辆四轮驱动的车才开得上去。有时游客去那儿看风景,边境巡逻队就会警告他们,那儿很危险,离峡谷太近了。”
  我考虑了一下。“如果边境巡逻队一直守望着”二,那么找那么个地方会面,就太奇怪了。”
  刘易斯笑了。“见鬼,他们晚上看不住。他们忙着在那些峡谷里追捕我们的人,管不过来。他们一个班头只有三十来个人,管着整个县,包括各边境检查点和机场。但是,你的朋友和别的什么人坐在吉普车里上那儿去,那真是拿着性命去冒险。到了夜晚,那地方到处有坏人,那可是真正的坏人。”
  我有点不寒而栗,连忙问他:“你看见那辆吉普又开下来吗?”
  “没有。大概五分钟后,我接的人穿越过来了。”他摇着头,喝了口啤酒,双眸充溢着阴郁。“我的人过来了。”他又重复一遍,“在这之后,我就见不到他们了。”
  “后来怎么样呢?”
  “该死的圣奥诺福雷检查点,你们知道靠近海边的那个边境检查站吗?”
  我点点头。就是在那里,许多在州际五号公路上企图北上的非法移民被拦截下来。
  “我们一般这样干的,”刘易斯说,“让乘客先下车,事前对他们讲了,等路上没有车,就跑步过公路,从灌木丛里绕过那个检查点。我们过了检查点再接他们上车。我们运送的这些人都精疲力竭,提心吊胆,而且他们的判断能力也不行。他们中间总有人根本过不了公路。”
  约翰在我身旁咕哝一句什么。
  刘易斯握紧手中的啤酒瓶,眼睛朝下摇着头。“差不多有250人死在那条高速公路上,车子从他们身上碾过,因为他们判断不了车子开得有多快。”他咬着嘴唇,举起啤酒瓶,又喝了起来。“我对我带的人仔仔细细地作了解释,所以昨晚上没出事。那些人都来自一个小乡村,以前从没见过车子跑得那么快。他们……”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刘易斯,我很难过。”
  “是的,多谢了。”他用手擦了擦鼻子,“至于这个家伙……奥洛齐科说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
  “那好,虽然我没看见他离开高台地,我想我还是可以帮助你的。”
  “噢?”
  “我认识一个人,叫马蒂。他是个坏料,孬种,我真想把他从地球上除掉。你知道吗,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所以他会和你谈谈的。”
  “那么,你是说他了解我朋友的情况?”
  “是的。我肯定他知道。”刘易斯点着头,神情严肃,“因为马蒂跟着那辆吉普上了高台地。”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4章
  刘易斯对我们说了声“请原谅”便出去打电话。约翰和我在酒吧的小间里等候。过了一会,约翰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耸耸肩。我非常担忧,心急如焚得没法表达。那个高台地上发生的事凶多吉少,我能肯定这一点。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可能还有什么事会发生。自从海诺失踪以来,我现在是最接近于他活动过的地方。但是纵然如此,我却有另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受:我和海诺之间相隔遥远。
  刘易斯回来了,说马蒂愿意和我们见面,但是要到10点半。“你们10点钟来这儿,我带你们去找他。”
  “我不想让你耽误了——”
  “没有的事。在星期天晚上之前我不想跑这个越。我是为了奥洛齐科才干的。但你给了她钱,我没必要再干了。”他停了停,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最后他还是坐下来,对我说:“我得告诉你,马蒂不是个你或者别的什么人可以单独去见的家伙。但是有我在,他就得规规矩矩。”
  “他怎么不规矩?”我问。
  “这人在这儿和蒂华纳两地无论什么都插手,毒品、拐买姑娘、色情行当、伪造文件证明,你只要说得出来的名堂都干。只要有个好价钱,不管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他都会买进卖出。他像条响尾蛇到处游动,到处窥视,看准了时机,就……”刘易斯蓦地伸出手,一把捏住我的腕关节,惟妙冲惟肖地模仿了毒蛇的偷袭。
  “你认为他会告诉我高台地上发生的事吗?”
  刘易斯想了想说:“他会告诉你些情况。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说谎。有用的你就记着,别的当耳边风听过就算。”
  我点了下头,看看手表,说:“多谢安排。那么我10点钟来这里。”
  “我等在外面,开一辆灰色的道奇车,有点破旧了。你们就跟在我后面。”
  我们回到“侦察者”上,约翰说:“该吃点东西,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没吭声,实在累得疲惫不堪。
  “我知道吃什么。走高速公路向北,在港口大道上存家不错的汉堡包店,他们做的汉堡包又大又便宜。”
  我这个哥哥有一件事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在吃的方面,他总是主张实惠。
  当我们离开那个勉强称得上饭馆的地方时,又大又便宜的汉堡包堵在我的胃里,活像塞进了一团淤泥。
  “现在怎样?”约翰问我,“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他看看手表,“不如直接回纳辛尔城,假使我们去早了,就坐在那儿等刘易斯到来。”
  回到“侦察者”里,我发觉自己的神经几近崩溃,以致害怕开车会闯祸。于是我问约翰是否想开车。他登上车,接过方向盘,重新成了车子的主人。
  刘易斯领着我们去的地方在圣迭戈闹市区的艾兰德街。虽然它离百老汇大街只隔五个街区,转眼就到,但这条街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贫富形成鲜明的对照。在百老汇大街,举目望去,造型独特、异国风味的建筑随处可见。霍顿购物区的高档时装部和奢华的专卖店更使人眼花缭乱。但是,一离开这一主街向南拐弯,所有的建筑就变得又低又矮,旅店酒家、商店也降了档次,都是廉价的,橱窗外护着沉重的栅栏。
  进入艾兰德街,就算是沉至最贫困的最底层。到处是颓败腐朽的味道。无家可归的弃儿睡在沿街墙角。瘾君子和毒贩子站在人行道上公开做买卖。酒吧、小酒馆的伙计以及妓女皮条四处徘徊拉人觅客。
  刘易斯把他的道奇开到路边停下时,约翰说:“天哪,我希望我们从马蒂那儿出来时,汽车的轮子还在。”
  “你可以留在后面站岗放哨。”
  “你要我留在这儿,没门!”
  “时间差不多了。”说着我从大拎包中取出爸爸的左轮枪递给约翰,吩咐道:“把这塞进你身后的塑料箱里,盖上。”
  约翰瞪大了眼睛看着枪,仿佛我给了他一只毒蝎子似的。“你干什么拿——”
  “请拿好,约翰,把它放在可靠的地方。”
  “是爸的枪,对吗?”
  “是的,我借的。留在这儿比带到马蒂那儿更安全。如果这人真像刘易斯说的那样坏,他会搜查我们的,那时你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
  约翰勉强点点头,照我说的去做了。然后我们一起下车,在人行道上见到了刘易斯。
  刘易斯把我们领到一个小巷口,小巷的一侧是一家停业的市场,另一侧是家旧货店。小巷漆黑一片,被一扇钢丝网门挡住了去路。刘易斯揿了门上的按钮,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说西班牙语的男人声音。刘易斯作了回答,门打开了。
  我们沿着小巷朝里走的时候,居然嗅到一缕清淡的幽香,是星形茉莉。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看见道路两边的墙上盛开着鲜花。我们一行鱼贯而入,走过一长溜房屋,到了一扇制作精美的铁门前。透过门上的涡形装饰,望见里面是一个被泛光灯照亮的院落,各种花卉种植在一个个盆里和吊篮中。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刘易斯。他露齿一笑,说:“马蒂从不显山露水。”说着他用拇指摁了又一个按钮,里面传出一阵铃声。
  砖面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易斯侧耳倾听,“是贾米,马蒂的一个随从。”
  “随从?”我奇怪地问道。
  “他是那么称呼他们的。我叫他们恶棍,甚至更难听。”
  一个粗壮无比的大汉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隔着门打量我们。他一头古怪的头发浓密得像灌木丛,一对眼睛紧靠在一起,两只肩膀把黑色的制服顶得鼓鼓的。“Que?”他用西班牙语问道。
  刘易斯立即用西班牙语回答他,说了些跟马蒂有约在先的话。那大汉开了门让我们走进院落,朝院子中间指了指。那儿有一圈盆栽棕榈树,中间摆着几件白色藤椅。然后,他离开我们走了。
  刘易斯默默地领着我们走到院落中,他和约翰坐下,我还是站着,望着那个叫贾米的大汉走去的方向。院子后面的房子有落地窗,贾米进门的时候,我隐约瞥见房里有深色的笨重家具和一块东方式地毯。
  “古怪的布局。”我说。
  刘易斯耸耸肩说:“我说过的,马蒂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他过得有多好。”话里带刺,含着轻蔑,还有憎恨。
  “这院落让我想起老墨西哥的一些东西。马蒂是墨西哥人?”
  他点头说:“生在奥克沙卡,但来这儿的时间比我还长。他的肮脏生涯大半就是在这个地区度过的。至今为止,移民局于的最错误的事,就是发给了他永久居留的绿卡。”
  我说:“那个带我们进来的家伙,他肩上好像挂着手枪皮套带。”
  刘易斯刚想回答什么,落地宫开了,一个细长个子走出来。“就是他。”刘易斯说。
  马蒂·萨拉查倦怠地朝我们走来,步履摇摇晃晃。当他走近我时,我发现他的纤细瘦长是一种骗人的假象,轻薄的夏服里结实的肌肉层层凸起。他的脸相呈狭长的椭圆形,双颊凹陷,两眼半张不闭,额头上有一块奇异的三角疤痕。我不由得想到了响尾蛇头上的片状鳞甲。
  尽管刘易斯和约翰都没有站起来向他打招呼,马蒂还是示意我们都坐下。我坐入约翰边上的椅子。马蒂转身对着刘易斯说了些西班牙语,大致是说刘易斯打扰了他。他在稍离我们远点的地方坐下,从茄克口袋中掏出烟盒,用一只银质打火机点燃烟。透过烟雾,他对刘易斯说:“有朝一日,你会走得太远的,伙计。”
  “我们俩都会走得太远,一直到坟墓。”
  马蒂的目光移开了,他不想被人提起那类事情。
  刘易斯继续说:“这两位就是我向你说起的人。你回答了这位女士的问题,我们就开路。”
  马蒂的目光从他低垂的眼睑下打量约翰和我。过了片刻,他对我说:“开始吧,你来问。”
  “刘易斯告诉我说,他在星期天晚上11点钟左右看见你在界碑路上。”
  “如果刘易斯这么说,那当然就是事实。”他嘲弄地膜了一下刘易斯。
  “一个男人等在那儿,”我继续说,“在上那个高台地的路附近。一辆吉普停下来让他上车,然后开向高台地。你也跟着那辆车上了高台地。”
  “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提问。”
  “问题来了:这辆吉普车去了哪里?”
  “我怎么能知道?”
  刘易斯正要开口,我先说了:“我来这儿不是玩游戏,马蒂·萨拉查先生。这辆吉普去了什么地方?”
  他把手中的香烟扔到砖地上,用脚踩灭。“这辆吉普……”他用斟字酌句的口吻说,“上了那条路,开向那个高台地。”
  “到达那里的什么地方?”
  “你知道那个被烧坏的土坯房吗?吉普就去了那儿。”
  “吉普车里有什么人?”
  “就那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后来干什么呢?”
  马蒂的眼神变得像在凝视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后来我就走了。那种地方太危险,土匪强盗,还有边境巡逻队。”
  谎言,我心里想。边境巡逻队在半夜三更根本不会去那高台地。
  于是我说:“说老实话,马蒂·萨拉查先生。”
  他向右边飞去一眼。顺他目光方向,我看到他的贴身保镖贾米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圈棕榈树的另一头。
  约翰也发觉了,立刻露出随时准备殴斗的神态。我按住他的手臂使他平静下来。这时,刘易斯说:“不要想动武,马蒂。”
  马蒂十指紧紧地钳住他座椅的扶手,两眼狂暴地盯着刘易斯。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挥挥手打发走贾米。我想刘易斯确实抓着他的什么把柄,而且足以置他于死地。
  过了一阵,马蒂的眼光又似乎飘向了遥远的地方。他盯着远离我的某一点,缓慢地说:“听说那天晚上有人在那儿被打死了。据讲土坯房中留下一具尸体。”
  一股冷气钻入我的全身。“谁的尸体?”
  “我没看见,这是当然的。但据说是个白人。”
  “这个白人长得什么样?”
  “我没见到那尸体。”
  “那尸体怎么样了?”
  他耸耸肩。“不在那儿了。”
  “警察把尸体移走了?”
  又是耸耸肩。
  “我想再问你一次,马蒂,那个死了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因为愤怒,我的话音在震颤。
  刘易斯用西班牙语讲话了,轻轻地,但十分快。我一句都听不懂。但他讲的话使马蒂的嘴唇煞白。他把冷酷的双眼对着刘易斯,过了一阵子才说:“我听说那个人高个子,瘦瘦的。他的头发不是亚麻色,但也不是黑色的。他有唇须,他的脸很像猎鹰。”
  我一阵颤栗。“还有什么?”
  马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一只食肉恶兽在捉摸猎物的弱点。他从我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又从我的脸色上察觉出什么。“还有一只戒指。”
  “什么样的?”
  “一只沉甸甸的金戒指,镶着块蓝宝石,宝石雕刻成一只鸟。”
  是海诺的戒指。戒指上海鸥形的宝石和西达布利亚飞机身上那只凌空飞翔的海鸥标志正好配对。
  顷刻间,周围这几个人的面容、棕榈树、泛光灯都模模糊糊起来。随后,我只听到自己沉重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奇怪,一切的一切都凝固死寂,唯有它还能不断地咚咚跳跃……
  “莎伦?”约翰和刘易斯齐声呼唤我。
  这时,我又回到现实中。我看见马蒂心照不宣的目光正注视着我,他的双唇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是你杀了他,”我对他说,“你杀了他,又扔掉了尸体。”
  他还是微笑,张开双臂,表示清白无辜。
  我两手卡住膝盖,用力地掐,直到疼痛。我拼命控制住内心的狂怒。
  过了一会,我站立起来,朝马蒂走近一步。贾米蓦地窜上来,我站住了,他也不再动弹。
  刘易斯和约翰同时站立起来,走到我的左右两边。刘易斯伸手拉住我的肘部,怕我做出什么举动来。
  我十分平静地说:“马蒂,我知道是你杀了他。我会证明这一点的。等我证实了,会叫你彻底完蛋的。你记着。”
  马蒂的表情没有变,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的贴身保镖寸步不动。“刘易斯和约翰木然呆立。
  我猛地从刘易斯手中挣开手臂,急步穿过那圈棕榈树,向大门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5章
  我一直跑向“侦察者”,约翰和刘易斯紧跟在后面。到了“侦察者”车边,我靠在车门上,前额顶住车窗冰凉的玻璃。
  “你好吗,小丫头?”约翰急切地问我。
  我没回答,转身对刘易斯说:“他说的有谎言,但大部分是事实。”
  “……是的”
  “甚至他有意略去不讲他杀了我的朋友,抛弃了尸体。”
  刘易斯点着头,神容哀伤。
  海诺死了。这三天时间里,我已追寻到他的每一个踪迹,而他却死了整整三天。在那个高台地上他遭到致命的枪击,尸体又不知被抛在何处。
  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么,吉普车里另一个人呢?我思索起来。也死了?不,马蒂犯不着隐瞒不讲。那么是他的同谋?有这可能。我想,马蒂完全可能和莫宁绑架案有牵连。那么莫宁呢?伦肖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躺在什么地方的水沟里,脑袋上挨了一枪。那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呢?从某个方面看,它已不再至关紧要。
  我对刘易斯说:“我要去那个高台地。”
  “天黑了,太危险。”
  “那么,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儿。”
  刘易斯和约翰交换了眼色。
  “我要去,别的我不管!”
  刘易斯说:“我要开车送一些人去北方,这是最后一趟活了。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我不能等。”
  “我陪你去。”约翰说。
  “不。”我断然拒绝他。
  刘易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能找个熟悉那地方的人给你当向导。他叫安德雷斯,是我的邻居。天一亮你到我房于前找他,他会带你去那儿。”
  “你能保证?”
  “你就去那儿等。”刘易斯转身走向他的道奇,尔后扬起一只手,难过地向我们告别。
  “我来开车。”我对约翰说,伸出手向他要车钥匙。
  “你肯定能开车?”
  “是的。”
  他点了头,交给我钥匙。
  我小心地开着车,全神贯注,排除一切杂念。我如果能把约翰送到莱蒙园,然后回到我家老屋,那就万事大吉。当车开到约翰家的车道,我让他回家时,他迟疑起来,然后绕到我座位的窗前,探身进来亲吻了我的额头,这是我们家庭极少有的亲呢动作。
  “不管你需要什么,打电话叫我。”
  “好的。”
  “明天无论如何要打来电话。”
  “好。”
  “小丫头……”他停了停,似乎竭力地想说什么,脸都有些走样了。
  “什么?”
  “我爱你。别忘了。”说罢,他仓促离去,窘迫得耸起了肩。
  “我也爱你,大哥。”我呢喃着。
  我调转“侦察者”,朝密斯恩山驶去。
  我家的老屋从未显得这般空旷。我走过每个落着尘埃、有些沉闷的房间,抚摸各件家具用品,往日欢快而又纯朴的时光纷纷重现于脑海。我来回走动,心里重温那永远忘却不了的、海诺和我相处的昔日情景。
  第一次见到他,当他告诉我他那有些古怪的名字海诺·里宾斯基时,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别笑。”他对我说,一边举起拇指和食指作手枪状对准我,“你敢笑!”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同驾划艇,泛舟在图发湖上。
  记得一天早上,我们在奥克兰机场无言地分手。我认为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快要破裂了。但在我走开时,他在后面叫住我:“很高兴你没有说再见,”并告诉我,“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呢。”(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图发湖的秘密》)
  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我走到起居室,推开拉门,来到屋外。天又转阴了,月亮透过满天的薄云显得朦朦胧胧。峡谷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静寂。
  我走到峡谷边的篱笆前,推开咯吱咯吱响的旧门,用脚摸索修筑在斜坡上的石阶。随后我缓缓地向下爬,用手抓住坡上茁壮茂盛的草木使自己保持平稳。下到谷底,我停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终于发现了那棵熟悉的大橡树。我跌跌撞撞朝它跑过去……
  我仰面躺在橡树旁的平台上,思绪飞往昔日的时光。记得重返图发湖的那个夜晚,一踏进海诺的家门,他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转而喜出望外,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就在那个夜晚,我们第一次做爱了。海诺的声音是如此的粗重。两手却如此的轻柔。
  仅仅一个星期前,我们凌空飞进怀德山脉,共享大自然的美景。那翱翔的金雕、飞奔的野马、成片的狐尾松依然历历在目……狐尾松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大约有四千多年的生命史。而海诺才41岁。
  我痛哭了,仰面躺着,让泪水湿透额角,流入头发。
  在过去的三天里,我生活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改变了。我的过去变得遥远,再也无法追及。我的现在已经破碎。我的未来更是不敢想象。

 楼主| 发表于 2006-5-1 20: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9 编辑 <br /><br />第16章
  6月10日 星期四
  在我所到过的地方,没有比这个高台地再荒芜凄凉的了。我钻出“侦察者”,随着我的向导走过布满山石的坡地,这里除了长着牧豆树和多刺的仙人掌,再也见不到别的生命。空气中饱和着盐分充足的潮气。从浅灰色的海洋中吹来的风冰凉刺骨。
  我们前面的这块平地往下倾斜,连着低处一个农场。就在平地边缘有一座破败的土坯房。我的向导安德雷斯在离那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了,等着我跟上去。“那儿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压低嗓音说。
  这是间摇摇欲坠的小屋,泥墙断裂破碎。小屋没有房顶,两面屋墙向内倾斜成了变形的角度。我走进洞开的一面,那里曾是门的位置。屋里地坪是夯实的碴土。稀松的砖块散在脚下,浅灰色的粘土墙被烧得黑乎乎的。
  我脚下就是一起暴力谋杀的现场。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这里发生的罹难更深重地伤害了我。我默立了好几分钟,企图寻找遗物或什么痕迹。可是,这里一无所有。我转过身,回到小屋外面。出来时,我感到裤腿被什么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株小树,已经枯死了。小树尖细的树枝上挂着一些揉皱的纸片,我把它们拂落到地上。
  一片废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捡起来铺展开。纸上印着美国司法部移民归化局向移民提出的注意事项和要求。这是边境巡逻队在发现非法移民时向他们散发的。我让那张纸从指缝间随风飘去。
  我站在高台地的边沿远眺,在我的右面,远处是圣迭戈林立的高楼,近处是宽阔的蒂华纳河床。正前方就是蒂华纳河奔流的终点——铅灰色的太平洋。我的左边是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一架边境巡逻队的直升飞机在头上隆隆飞过。
  我转个身,面向南方。车流在过了边界的收费公路上移动,边境的那一边,错落交杂地铺展着连片淡色住房和铁质或红瓦屋顶,这是墨西哥的蒂华纳城,它恰与美国的圣迭戈城在边界上南北相邻。
  我久久地站在山顶,凝望着面前这一带地理情形复杂的边界风景,想起了刘易斯说的那句话:“有用的你就记着,别的当耳边风听过就算。”突然我的感觉苏醒了,回过身,跑到安德雷斯那儿。他正沉思地凝望大海。
  早晨我来时还以为一切都了结,一切都过去了。此时此刻,我明白了我的调查才仅仅是个开端。
  圣迭戈警察局凶杀组的加里·瓦尔纳少尉曾和我大哥乔伊是中学同班同学。我依稀记得他们一群人那时总在我家门前游荡,其中瓦尔纳特别的其貌不扬。他现在还是其貌不扬,但当瓦尔纳一开口说话,我才意识到他不仅头脑敏锐,并且还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真没料到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你。”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坐下。“你没多大变化,还吃不够你的巧克力?”
  “不像过去那样了。”
  瓦尔纳轻轻拍着他那刚开始隆起的啤酒肚,“那真好,如果你不少吃点,你准会胖得像只猪。不过你还那么苗条。我想你没嫁给那个笨小子吧。那个游泳队的头,他叫什么名字?”
  “博比·埃利斯。”回答的时候,我突然冒起一股怒火。博比骗取了我脆弱的初恋和童贞,以后因为某个更有社会地位的女人合了他那一心往上爬的父母的意,他就抛弃了我。我现在才感到当年把他那只毕业纪念戒指抛进科罗纳多河是多么的高兴。“他娶了个家财万贯的女人,那女人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他们已经离了婚。”
  “不是每个人都离婚的吧?乔伊近来干些什么?”
  “他住在俄勒冈州的麦克明城。”
  “干什么呢?”
  我耸了下肩,“在一家餐馆干活,至少上个星期他还在那里。”
  瓦尔纳持重起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拿出我的身分证明,隔着办公桌递过去给他。他的眼睛瞪大了点,认真地看起来。“真没想到啦啦队长成了私人侦探。”
  “我手头有一个失踪者的例行调查,我得到了你也许会感兴趣的一些信息。星期天的晚上发生了一起枪杀事件,地点在圣伊西德罗界碑路的那个高台地上的一间土坯屋里。被害人是个男性白种人。你知道这事吗?”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事?”
  “我找你是因为我认为这个被害人有可能是我正在寻找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他拿起一枝钢笔,把拍纸簿拉近了些。
  “我不能说。这是例行调查,当事人家庭不愿意公开。”我自己都感到这个谎编得多么拙劣,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瓦尔纳叹了口气,把笔扔在桌上,转身到他的计算机前。他按着键盘,注视屏幕。“男性白人。六英尺三,中等体形,棕褐色头发,无识别特征。腹部被44型马格南左轮枪击中。匿名报告电话打到了南部分局,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圣迭戈警察局在圣伊西德罗的分部。电话是在星期一凌晨2点51分打进去的。尸体现在在停尸所,他身上没有身分证明。我们正在设法搞一个指纹鉴定,你知道那种事进展是很慢的。”
  我保持沉默,恐怕说话的声音流露出内心的波动。瓦尔纳的描述可以说符合海诺的情况,同时也和莫宁相似。过了一会儿,我问了一句:“有没有关于死者有一只戒指的情况?”
  瓦尔纳看着计算机屏幕,然后摇摇头。“有可能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被偷走了。深更半夜,又是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呢……”
  我对他说:“我很乐意去确认死者的身分。”
  “那好,你去县行政管理中心,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已上路。过后回个电话给我。”
  我起身走向门口。
  “麦科恩。”他在我身后叫道。
  “有事吗?”
  “你还能玩个侧手翻吗?”
  “什么?”
  “侧手翻,就像每次游泳队赢了,你们女孩子们做的那动作。”
  他朝我微笑,这笑既有怀旧的色彩,又含着某种欲望。“我那时总是等着你们两手着地的那一刻,你穿的比基尼比队里哪个姑娘的都漂亮。”
  我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转身出去。
  县行政管理中心在北面,挨着米拉玛海军航空站。在我开车转过奥佛兰德街时,街上的指示牌就告诉了我哪儿是验尸官办公室。
  我在收看室里等着电视屏幕上出现那具未经确认的男尸。我很高兴不必进到那间冰冷的停尸间靠近尸体去辨认。然而事实上我的胃还是紧紧地收缩,呼吸越来越轻弱,就算有这样一种间隔,观看死亡者毕竟是令人不安的,如果死者是你亲爱的人,那就更加不安了。
  “准备好了吗,麦科恩女士?”工作人员问我。
  我点了点头。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男人:片子有些失真,绿得发蓝。那男人深褐色的头发,胡子下垂,严厉的面容。看得出死时很平静。
  他不是海诺。他也不是蒂莫西·莫宁。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我用工作人员的电话和瓦尔纳取得联系。“尸体不是我当事人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肯定没什么隐瞒吗,麦科恩?”
  我目前只有凶手的名字。一起绑架,一次搞砸了的200万美元赎金,还有一个失踪者,这些情报都秘不可宣。我只好说:“我肯定,告诉我情报的人让我上当了。”
  “好啦,感谢你去确认。”
  我挂断电话。
  回到老屋,我坐在起居室一张小书桌旁,足足坐了半个钟头。
  马蒂毫无疑问在说谎。他向我描述的是一个既有海诺的特征,又有停尸房里的那个男人的特征的人。这只能证明:马蒂曾经非常仔细地观察过他们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可能都被他杀死了,首先是海诺,他的尸体先被处理了;由于警察闻讯赶来,才阻碍了马蒂转移走另一个男人的尸体。或许海诺当时负伤逃走?但到现在,他可能已死亡,或者濒于死亡。实际上,我这次去验明死者的唯一收获是产生了一个模糊朦胧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和另一种极其强烈的紧迫感交织在一起,那就是——必须把调查继续下去,不仅要加紧进行,而且要控制情绪,依靠逻辑与事实。
  先从一个人名,不,是两个人名入手。布洛克威茨和安·内瓦罗。
  内瓦罗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姓氏,布洛克威茨则很罕见,有这个姓氏的人既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我从书桌抽屉中翻出市县的两本电话簿,逐页地查阅。没有布洛克威茨;有一个A·C·内瓦罗。我拨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男人说那儿没有名叫安的人。我向问询台了解新编的电话用户,还是没有。
  我吃了块回家途中买的三明治,马上又驾车赶回县行政管理中心,花了几个小时,仔细查阅他们的各种记录。我查出一份名叫爱德华·布洛克威茨的出生证明,但再翻查下去,又发现一份他的死亡证明书。有一个叫婀娜丽莎·内瓦罗的人于1961年出生在巴尔博·那瓦尔医院,但没有进一步的跟踪记录。选民登记,申请营业执照或其他许可证,以及交纳财产税,所有这些档案材料上都没有那两个姓氏。
  我灰心丧气地离开该中心。内瓦罗和布洛克威茨不一定就出生在这个县,也许不是加利福尼亚人。按照常规,我可以把调查范围扩展到别的县、本州乃至联邦政府的各种机构,但这次不能按章办事。因为我没时间,并且什么也保证不了。
  我忽然想到过一个有可能帮助我的人,但我马上意识到,为安全起见,我和她的联系只能限制在通一次电话上。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反应越来越迟钝,如果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将有可能犯下致命的错误。虽然时间才是下午4点钟,我决定回老屋去,马上睡一觉,把问题留到明天再去定夺。
  一种莫可名状的声响惊醒了我。我笔直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发现天已经完全黑透。气温明显地降了下来,一阵凉爽的微风吹得紧靠院子门的帷帘飒飒作响。我起身走到那儿,朝外看去,没见到什么。随后我摸到书桌跟前,费力地看钟,快到11点半,我已睡了六个多小时。
  刚才那声音又响了,在外面屋后的什么地方。是峡谷里的一只什么动物爬上来?还是有人爬上房子?
  我再移到门边,确信纱门被闩上,但对一个决定破门而入的人来讲,它起不到多少障碍作用。我凝神屏息,纹丝不动,细细地分析四周光亮和阴影的分布情况。
  响声再次传来,这次我听出了方向,在右面的不远处,正对着厨房。一个黑影紧贴着树丛一晃而过,我来不及辨认出是不是个人影。我足足等了五分钟,这才悄悄地把里面的玻璃门关上,并将保险闩上好。接下去我要检查厨房的门——
  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不能去接!我想。但如果是个重要的电话怎么办?不,不可能。约翰是唯一知道我在这儿的人。我要让铃声传出去,让外面的人认为这房子里没有人。然后我再给约翰回电。
  铃声响过八次后停了。我走到书桌前,在电话键盘上按了约翰的号码。他立刻接了电话。“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这么说你在那儿。你好吗?”
  “很好。出什么事了?”
  “你那位伦肖先生刚来过,他说——”
  我立即打断他。“挂上电话,出去找个投币电话,再给我来电。”
  他没多说一个字就挂掉电话。我锁上厨房门,查过窗户,然后等约翰的电话。15分钟后,电话铃一响,我便抓起听筒。
  约翰的声音之外有嘈杂的音乐声。“莎伦,我在一个叫平基的店里。有人盯着我,但还没有进来,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能来窃听我的电话,伦肖才来——”
  “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你有多久了。他们可能已经整天在监视你的房子。我们最好讲快些。伦肖说了些什么?”
  “要我转给你一个口信,如果你去他们在拉霍亚的办公室,交还伦肖给你的钱,说出你调查到的海诺的情况,那样双方的问题就一笔勾销了。”
  “就这些吗?”
  “我就让他说了这些。我告诉他,你我之间有矛盾,好几年没讲话了,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相信你说的吗?”
  “说不准。但我觉得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表面看起来很强硬,其实可能处在绝望之中。”
  那倒很好,但另一个问题使我疑惑。如果外面那个被我瞥见的人不是RKI的暗探,那他会是什么人呢?绑架者中的一个?马蒂“随从”中的一员?还是我至今对其一无所知的什么人?
  “莎伦,”约翰说,“既然他们能找到我,那他们也会找到——”
  “我知道,我准备离开这儿。我需要你帮个忙。我把我的巴里凯房间的钥匙寄给你;你去一趟那儿,收好我留在那里的东西,把钥匙交还那儿的账台,然后把我租来的车——车钥匙在巴里凯的房间里,还到机场。把我的东西存放你家里就行了。”
  “我会这样做的。”
  “多谢了,等这事一了,我给你打电话。”
  长长的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他的话音:“好吧,你这狗东西,不想来跟我喝一杯,操你的!”电话断了。显然尾巴已靠近,完全可以偷听到他最后讲的话。
  有一小会,我为约翰担心,但我马上提醒自己,我的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此外,伦肖也很清楚,恐吓约翰并不能达到他们找到我的目的。
  我把下午睡觉前搁在茶几上的那枝0.45手枪拿在手里,开始蹑手蹑脚地检查整所房子,同时探视窗外。我发现有辆车停在外面街上。前两个夜晚我没见过这辆车。这是一辆黑色达特桑,比周围大多数邻居的车破旧。车牌字迹模糊不清。我跪在窗前地板上耐心地探头观察了好久,这才确信车里没有人。
  但是,这没有消除我的疑虑。我穿好衣服,把我的东西加上从约翰那里借来的卡琳的衣裤,都装进一只包里。吃完三明治的配菜,我裹着被子缩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静静等候黎明的光线照亮窗户,等候高速公路上过往车辆隐约可闻的嗡嗡声。这声音会告诉我附近乘车上下班的人们开始活动了。
  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片断闯进我的脑海——是令人恐惧的姨妈克拉丽瑟在我们小时候上床时经常讲的。故事的细节淡忘了,但我姨妈的警告现在回响在我耳畔:“当心那只阴影中的狼。它总在窥伺,很沉得住气,一旦抓住了你,它会把你吃个精光,连皮带骨还有那颗心,一点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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