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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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系列]基督山伯爵96~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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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1 18:2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九十六章 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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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上文讲述过的那幕场面发生后的三天,——也就是说,在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和被那位银行家坚持称为王子的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将要和腾格拉尔签订婚约的那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一阵清新的微风吹过了基督山伯爵屋前的小花园,伯爵正准备出去,他的马在焦躁不安地踢着地面,车夫在控制着马,他已经在他的座位上等了一刻钟了。正当这时,我们所熟悉的那辆漂亮的轻便马车已经来到了大门口。
  那打扮得十分整齐,高兴得象快要去娶一位公主为妻的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走下车来。他照常用熟悉的口气问一问伯爵是否在家,然后轻捷地蹿上二楼,在楼梯顶上遇到了伯爵。伯爵一看见那青年就停住了脚步。至于安德烈,他正在往前冲,当他一旦往前冲的时候,是什么都挡不住他的。“啊,早安,我亲爱的伯爵。”他说。
  “啊,安德烈先生!”伯爵用他那种半带戏弄的口气说,“您好吗?”
  “好得很,这是您可以看得出来的,我有许多许多事情得跟您谈。您是刚回来?”
  “我正要出去,阁下。”
  “那末,为了不耽误您的时间,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我坐在您的车子里,叫汤姆驾着我的轻便马车并排跟着。”
  “不,”伯爵说,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觉察的轻蔑的微笑,因为他并不想让人看见他和这个青年人在一起,——“不,我情愿在这儿跟您谈,我亲爱的安德烈先生。我们在屋子里谈话会更好些,这儿没有车夫来窃听我们的谈话。”
  伯爵回到二楼的一间小客厅里,坐下来,跷起腿,示意那个青年人也坐下来。安德烈拿出他最高兴的态度。“您知道,我亲爱的伯爵,”他说,“我今天晚上要订婚了。九点钟在我岳父家里签约。”
  “呀!真的?”基督山说。
  “什么!您把它当作新闻吗?腾格拉尔先生难道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吗?”
  “噢,告诉我了,”伯爵说,“我昨天收到他的一封信,但我没有记清具体的时间。”
  “可能的,我的岳父大概以为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了。”
  “嗯,”基督山说,“您很幸运,卡瓦尔康蒂先生,这是一个最门当户对的婚姻了,再说,腾格拉尔小姐又很漂亮。”
  “是的,她的确很漂亮。”卡瓦尔康蒂用谦虚的口气说。
  “尤其是,她非常有钱,——至少,我相信是如此。”基督山说。
  “非常有钱,您以为是吗?”那青年回答。
  “当然罗,据说腾格拉尔先生至少隐瞒了他的一半财产。”
  “而他自己说有一千五百万至二千万。”安德烈说,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火花。
  “而且,”基督山又说,“他很快又要开始一种新的投机事业了,这种副业在英美已很流行,但在法国却还很新奇。”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所指的是什么,是铁路,对不对?他已获得了铁路的承股权。”
  “一点不错,大家都相信他在那件事情上可以赚到一千万。”
  “一千万?您这样想吗?真是太有意思了。”卡瓦尔康蒂说,他被这些无懈可击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
  “而且,”基督山继续说,“他的全部财产将来都要归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腾格拉尔小姐是一位独生女儿。再说,您自己的财产,令尊告诉我的,几乎也和您的未婚妻一样多。现在先把钱的事稍为搁一搁吧。您知道吗,安德烈先生,我以为您这件事情办得巧妙。”
  “至少还不算太坏,”那青年说,“我天生是一个外交家。”
  “嗯,您一定要成为一位外交家,外交辞令,您知道,不是学得的,——它是一种本能。这么说,您的心已被征服了吗?”
  “真的,我想是的。”安德烈模仿法兰西戏院里杜郎特或梵丽丽回答阿尔西斯提回时那种腔调说道。
  “她也有些喜欢您吗?”
  “我想是的,”安德烈带着一个得意的微笑说,“因为我已经被她接受了。但我不能忘记很重要的一点。”
  “那是什么?”
  “就是我曾得到过奇怪的帮助。”
  “瞎说。”
  “真是的。”
  “是环境帮助了您!”
  “不,是您。”
  “我?决不是的,王子,”基督山说,并故意加重说了那个头衔,“我对您有什么帮助?单凭您的名望,您的社会地位和您的品貌,就已经足够了吗?”
  “不,”安德烈说,——“不,您那样说是没有用的,伯爵。我一直认为我的名望、我的社会地位和我的学问不及您的一分帮助。”
  “您完全弄错了,阁下,”基督山冷冷地说,他从青年的那种无赖态度上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您是在我了解了令尊的权利和财产情况以后才获得我的保护。我从来不曾见过您或您那显赫的父亲。归根结蒂究竟是谁使我有幸认识你们的呢?是我的两个好朋友,威玛勋爵和布沙尼神甫。究竟我为什么要成为您的——不是担保人,而是——保护人呢?那是因为令尊的名望,因为令尊在意大利无人不知,十分受人尊崇。从您个人来说,我可并不认识您。”这种平静的口气和十分安祥的态度使安德烈知道他这时已遭遇到一只比自己更有力的手,并且知道从那只手的压力下逃出来是不容易的。
  “噢,那么家父真的有一笔非常大的财产吗,伯爵?”
  “看来是如此,阁下。”基督山回答。
  “您知道家父答应我的结婚费用是否到了吗?”
  “令尊已通知过我。”
  “但那三百万现款呢?”
  “那三百万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那么我真能得到它吗?”
  “吓!”伯爵说,“我想您还不至于这么缺钱用吧。”
  安德烈是这样的惊奇,好一会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他从迷糊状中醒来,说:“现在,阁下,我对您只有一项请求了,那件事,即使您不愿意,也一定能谅解我的。”
  “请说。”基督山说。
  “因为我的好运,我已经结识了许多知名的人士,同时,至少在目前,还有着一群朋友。但是,既然我要在巴黎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就应该有一个鼎鼎大名的人来主持。如果父亲不在场,就应该有一位有地位的人领我到圣坛[欧洲风俗:在教堂里结婚,新郎新娘须在圣坛前受神父祝福。——译注]前面。现在家父看来是不能来巴黎了,是吗?”
  “他年岁已老,浑身满是伤疤,他说,每一次旅行都使他痛苦难捱。”
  “我明白。嗯,所以我来请您给我一个面子。”
  “什么请求?”
  “哦,就是代替他的位置。”
  “啊,我亲爱的先生!什么!在我有幸跟您作过那么多的接触以后,您竟还这样不明白我的为人,竟然来要求我做这样的一种事情?要我借五十万给您,老实说,虽然这样的借款是非常少见,但您也未必会让我如此为难。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您,在参与世事方面,——尤其是伦理道德方面的事情,——基督山伯爵从未参预忌讳的事,说得更明白一点,这是东方人的迷信。我在开罗士麦拿、君士坦丁堡都有藏娇的迷宫,可是我为人主持过一次婚礼吗?——绝对没有!”
  “那么您拒绝我了?”
  “坚决拒绝,即使您是我的儿子或我的兄弟,我也会同样拒绝您。”
  “那我该么办呢?”安德烈失望地说。
  “您自己刚才不是说,您的朋友多得很。”
  “不错,但介绍我到腾格拉尔先生家里去的却是您。”
  “决不是的!让我们来回忆一下那个事实。您在我家里的一次宴会席上遇见他,您自己到他家里去拜访,那是一件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
  “是的,关于我的婚姻,却是您促成的。”
  “我!丝毫不是,您记得的。请回忆一下当您要我为您去做媒的时候,我对您说了些什么。噢,我是决不会去为别人促成婚事的,我亲爱的王子,这是我坚定不移的原则。”
  安德烈咬了咬他的嘴唇。“但至少,”他说,“您总会去参加的吧。”
  “全巴黎的人都去吗?”
  “噢,当然罗。”
  “嗯,我跟全巴黎的人一样,我也会去的。”伯爵说。
  “您会在婚约上签名吗?”
  “我看这一点没什么值得反对的,我还不至于忌讳到那种程度。”
  “好吧,既然您不肯给我面子,我也只能凭您给我的这点就满足了。但还有两个字,伯爵。”
  “是什么?”
  “忠告。”
  “请小心,忠告比效劳更坏。”
  “但您可以给我这个忠告而不会连累您自己。”
  “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太太的财产有五十万里弗吗?”
  “那是腾格拉尔先生亲自告诉我的数目。”
  “我应该收下这笔款子呢,还是让它留在公证人的手里?”
  “这种事情通常总是按一定的惯例来办理的:在签订婚约的时候,你们男女双方的律师约好一个聚会的时间,或在第二天,或在第三天。然后,他们交换嫁资和聘金,各给一张收据。然后,在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把钱转到你们的名下,因为那时你是一家之主了。”
  “我这样问,是因为,”安德烈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不安说,“我好象听我的岳父说,他准备把我们的财产全投资在您刚才说过的那种赚钱的铁路事业上。”
  “嗯,”基督山答道,“每一个人都说那种投资可以使你的财产在十二月之内翻三倍。腾格拉尔男爵是一位好岳父,而且挺会算计的。”
  “嗯,那好,”安德烈说,“一切都好,只是您的拒绝使我很伤心。”
  “您只能把这点归罪于在某种情况下的非常自然的清规戒律。”
  “嗯,”安德烈说,“就说这些吧,那么今天晚上,九点钟。”
  “到时再见。”
  安德烈抓起伯爵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跳进他的轻便马车里很快就驶远了。当握手的时候,基督山曾想抗拒,他的嘴唇苍白起来,但却仍保持着他那彬彬有礼的微笑。
  在九点以前的那四五个钟头里,安德烈乘着马车到处拜访,想结交那些曾在他岳父那儿会过的富豪们做朋友,把腾格拉尔快要开始投资的铁路股票的惊人利润向他们夸耀了一番。当晚八点半,那大客厅,与客厅相连的走廊,还有楼下的另外三间客厅里,都挤满了香气扑鼻的人群。这些人并不是为交情而来,而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欲望吸引来的,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事物。一位院士曾说:上流社会的宴会等于是名花的汇集,它会吸引轻浮的蝴蝶、饥饿的贪婪的蜜蜂和嗡嗡营营的雄蜂。
  各个房间里当然都灯火辉煌。墙壁镀金的嵌线上密密地排着灯火;那些除了夸富以外别无用处的家具大放光彩。欧热妮小姐的穿饰文雅朴素,穿看一件合身的白绸长袍。她唯一的装饰品是一朵半插在她那乌玉般黑的头发里的白玫瑰,并无任何一颗珠宝。她的打扮虽然显得纯洁高尚,她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与之相反的傲慢神气。在距她不远的地方,腾格拉尔夫人正在与德布雷、波尚和夏多·勒诺闲谈。德布雷被邀请来参加这次盛大的典礼,但象每一个人一样,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权。腾格拉尔先生正被包围在一群财政部官员和与财政部有关的人士中间,正在向他们解释一种新的税收原则,等到将来当形势迫使政府不得不邀他入部参与大计的时候再来实施。安德烈的手臂上挽着一个歌剧里那种洋味十足的花花公子,装出一种很随便的神气——但多少有点尴尬——向他解释将来的计划,描述凭着他那每年十七万五千里弗的收入,他将怎样向巴黎的时髦上层社会介绍新的奢侈品。
  人群拥来拥去,象是一道由蓝宝石、红宝石、翡翠、猫眼石和金刚石组成的涡流一样。象平常一样,年龄最老的女人打扮得最华丽,而最丑的女人最引人注目。假如当时有一颗美丽水仙花,或一朵甜的玫瑰,你得仔细搜索才能找到,因为她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或者藏在一个戴面巾的母亲或戴孔雀毛帽子的姑母后面的。
  在这喧哗笑闹的人群中,随时可以听到司仪的声音,通报一位金融巨头、军界要员或文学名士的姓名;那时,各个人群里便会随着那个姓名的喊声发一阵轻微的骚动。虽然你有权利可以在这儿激起人海的波浪,但多数人却只得到了漠视的一瞥或轻蔑的一笑!当金面大时钟上的时针指到九点,当机械的钟锤敲打了九下的时候,司仪报出了基督山伯爵的名字,象触了电一样,全场的人都把他们的视线转向了门口。基督山伯爵穿着黑衣服,象他往常一样的简单朴素。他唯一的装饰虽是一条极其精致的金链,挂在他白背心上让人难以觉察。伯爵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一端的腾格拉尔夫人,在客厅另一端的腾格拉尔先生,以及在他对面的欧热妮。他首先向男爵夫人走过去,男爵夫人这时正与维尔福夫人聊天(维尔福夫人是独自来的,因为瓦朗蒂娜依旧还不能走动);然后,他从男爵夫人那儿一直走到——人群中间早已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欧热妮那儿,用非常急速而含蓄的话语向她道贺,使这位骄傲的女艺术家也不得不表示惊奇。亚密莱小姐就站在她的身边,她感谢伯爵这样慨然答应她给意大利剧院写封介绍信,并表示她立刻就要用到那封介绍信。离开了这些女太太们以后,基督山走近了腾格拉尔,因为腾格拉尔已向他迎上来。
  完成了这三项社交义务以后,基督山停下来,用充满自信的目光环顾四周,象是在说:“我已完成了我的责任,现在让旁人去完成他们的责任吧。”安德烈本来在隔壁房间里,这时也已感觉到基督山的到达所引起的骚动,起来向伯爵致意。
  他发现伯爵已被大家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盼望与他讲话,这是一个不轻易说话而每次说话必有份量的人能经常遇到的事情。这时,双方的律师到了,他们把拟定好了的文件放在那张签字用的桌子上;那是一张描金的桌子,四条桌腿雕成狮爪形,桌面上铺着绣金的天鹅绒台毯。律师之中有一位坐下来,其余的都站着。他们快要宣读那份来参加这个典礼的半数巴黎人都要签字的婚约了。大家都在为自己找一个好的位置,太太小姐们围成一个圆圈,先生们则采取比较远的位置,评论着安德烈的紧张不安,腾格拉尔先生的全神贯注、欧热妮的从容自若以及男爵夫人在处理整个大厅这类重要事情时的雍容大度而又敏捷的态度。
  读婚约的时候四处鸦雀无声。但婚约一读完,那几间客厅里便更加喧闹起来;那即将属于未婚夫妇的几百万巨款,那些放在一个大房间里的礼物以及那位未来新娘的钻石,到处都充满了羡慕的声音。在青年男子的脸上,腾格拉尔小姐的可爱又增加了几倍,她光彩夺目。至于太太小姐们,不用说,她们当然嫉妒那几百万,但心里却以为她们自己的美丽可以不用金钱点缀。安德烈被他的朋友包围了起来,在一片道喜和赞美声中,他开始相信他的梦想已变成现实,简直飘飘然了。律师庄严地拿起笔,举过的头顶,说:“诸位,婚约开始签字了。”
  按照仪式,第一个签字的是男爵;然后是老卡瓦尔康蒂先生的代表签字;然后是男爵夫人;男爵夫人之后,才是婚约上的所谓未婚夫妇。男爵接过笔来签了字,然后代表也签了字。男爵夫人扶着维尔福夫人的膀子走近来。“亲爱的,”她一面说,一面接过笔来,“这太令人恼火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为了上次基督山伯爵几乎险遭不测的那件谋杀案和偷窃案,竟使我们不能让维尔福先生来这儿观礼。”
  “真的!”腾格拉尔说,他的口气象是在说,“哼,我根本不在乎!”
  “啊!”基督山走近来说,“我怕这件事情是我无意中造成的。”
  “什么!您,伯爵?”腾格拉尔夫人一面说,一面签字,“假如是您,可得小心,我可永远不能宽恕您的呀。”安德烈竖起他的耳朵。
  “但那不是我的错,我应当努力来向您证明。”
  每一个都在留心听着,平时极少说话的基督山快要说话了。
  “您记得,”伯爵在一片寂静中开口说,“想来偷东西的那个刻毒的恶棍是死在我家里的,据当时推测,他是在企图离开我家里的时候被他的同谋犯刺死的。”
  “是的。”腾格拉尔说。
  “嗯,为了检查他的伤口,他的衣服被脱了下来,扔在一个角落里,后来由法院方面的警官把它捡了回去,但他们却漏下了他的一件背心。”
  安德烈脸色变得发白,向门口走过去;他看见天上忽然上升起了一朵乌云,似乎预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嗯!这件背心今天被我发现了,上面满是血迹,心口处有一个洞。”太太小姐失声尖叫起来,有两三个装出要晕倒的样子。“仆人拿那件背心给我看。准都猜不出那块弄脏的破东西是什么,只有我猜想到它是那个死者的背心。我的仆人在检查这阴森可怕的遗物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张纸,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封写给您的信,男爵。”
  “给我的!”腾格拉尔喊道。
  “是的,的确写给您的,那封信虽然沾满了血迹,但我却从血迹底下辨认出您的名字。”基督山在一片惊讶声中回答道。
  “但是,”腾格拉尔夫人恐惧不安地望着她的丈夫问道,“那件事怎么会阻止维尔福先生——”
  “非常简单,夫人,”基督山答道,“那件背心和那封信都是确凿的证据。所以我就把它们都送到检察官那儿去了。您知道,我亲爱的男爵,遇到案件,依法办理是最妥当的了,那也许是一种攻击您的阴谋。”
  安德烈两眼直直望着基督山,偷偷溜进了隔壁的那间客厅里。
  “可能的,”腾格拉尔说,“这个被杀的人不是一个苦役犯吗?”
  “是的,”伯爵答道,“是一个名叫卡德鲁斯的凶犯。”
  腾格拉尔脸色微微变得苍白;安德烈离开第二间客厅,溜进候见室里。
  “请继续签字吧,”基督山说,“我看我的故事让大家都惊呆啦,我向您、男爵夫人和腾格拉尔小姐表示歉意。”
  男爵夫人这时已签过字,把笔交回给律师。“卡瓦尔康蒂王子!”后者说,“卡瓦尔康蒂王子,您在哪儿呀?”
  “安德烈!安德烈!”有几个青年人连连喊道,他们已够亲密到能称呼他的教名了。
  “去叫王子来!通知他现在已经轮到他签字了!”腾格拉尔大声对一个司仪说。
  就在这时,大客厅里的宾客们忽然惊惶地向后退去,象是一个吓人的妖怪闯进屋来要吞食某一个人似的。他们的后退、惊惶和喊叫是有理由的。一个军官在客厅的每一个门口派了两个兵看守,他自己则跟在一个胸佩绶带的警官后面,向腾格拉尔走过来。腾格拉尔以为他们的对象就是他(有些人的良心是永远不安的),在他的宾客面前展露出一个恐怖的面孔。“什么事,阁下?”基督山迎上去问那个警官。
  “诸位,”那位法官不回答伯爵,问道,“你们之中哪一位叫安德烈·卡瓦尔康蒂?”
  房间里到处可以听到惊慌的喊叫声。他们四处搜寻,他们互相探问。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究竟是什么人呀?”腾格拉尔在极度惊愕中问。
  “是从土伦监狱里逃出来的苦役犯。”
  “他犯了什么罪?”
  “他被控,”那执事官用他冷漠的声音说,“杀害了那个名叫卡德鲁斯的人。那个人当初是跟他一条链上的同伴,被告在他从基督山伯爵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杀害了他。”
  基督山向四周急速地瞥视了一眼。安德烈已经不见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九十七章 去比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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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让人意料不到出现的士兵以及士兵出现后的那一条宣布,腾格拉尔先生的客厅里变得混乱起来;几分钟以后,大家急急忙忙地逃出那座大厦,象是宾客群中发生了瘟疫或霍乱一样。在几分钟之内,每一道门口,每一阶楼梯上,每一个出口,都挤满了急急忙忙退出来的人;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般的安慰是没有用的,因此一个人在遇到灾难时会使他的最好的朋友们感到非常苦恼。在那位银行家的大厦里,只留下了在关得紧紧的书房里与军官谈话的腾格拉尔,躲在她那间我们已经熟悉的卧室里被吓坏了的腾格拉尔夫人,以及那带着傲慢的神态和鄙视的面孔,随同她永远都陪伴的同伴罗茜·亚密莱小姐退回到她房间里去的欧热妮。至于那些多得数不清的仆人们那天晚上比往常特别多(因为临时加了一部分从巴黎咖啡馆借来的厨师和侍者),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大厅里、厨房里或他们自己的房间里,他们自以为受了很大侮辱,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他们的主人身上,再也不去想到他们的义务和地位,他们的工作自然也已经是不再需要的了。在这些利害关系不同而同样气愤的人之中,只有两个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两个人便是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和罗茜·亚密莱小姐。
  我们上文已谈到,腾格拉尔小姐离开的时候带着傲慢的神态、鄙视的眼光以及象一位发怒的女皇的那种表情,后面跟着那位比她自己更苍白和更激动的同伴。到了她的房间里以后,欧热妮闩上房门,而罗茜则坐在一张椅子上。
  “啊,多可怕的一件事!”那青年音乐家说,“谁会去怀疑?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竟是一个凶手——一个监狱里逃出来的苦役犯——一个囚徒!”
  欧热妮撇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看来,我是命中注定了的,”她说,“我逃过了马尔塞夫而却落在卡瓦尔康蒂的手里。”
  “噢,别把那两个人混为一谈,欧热妮。”
  “住嘴!那两个人都是无耻的,我很高兴我现在能够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我们怎么办呢?”罗茜问。
  “我们怎么办吗?”
  “是的。”
  “咦,还是我们三天以前就准备好的办法,——走。”
  “什么!即使现在不要你结婚了,你还是要——”
  “听着,罗茜!我厌恶上流社会的这种生活,事事要规规矩矩,受人批评,受人牵制,象我们的乐谱一样。我始终希望,盼望和渴慕的是,自由独立,只依靠自己,这才是艺术家的生活。再留在这儿!为了什么?让他们在一个月以后再拿我嫁人吗?而且,嫁给谁呢?一定是德布雷先生,他的有一阵子说起过此事。不,罗茜,不!今天晚上发生的意外可以作我的借口。上帝把这个借口给我,而且来得正是时候!”
  “你是多么的坚强和勇敢呀!”那柔弱白皮肤的女郎对她的同伴说。
  “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来,罗茜,让我们来谈谈我们自己的事情吧。驿车——”
  “幸亏三天前就买好了。”
  “你可曾说好我们上车的地点吗?”
  “说过了。”
  “我们的护照呢?”
  “在这儿!”
  于是,欧热妮带着她往常那种自信的态度,打开一张纸念道:“莱翁·亚密莱先生,二十岁;艺术家;黑发黑眼;旅伴,妹一人。”
  “太妙了!这张护照你是怎么搞到的?”
  “当我去求基督山伯爵向罗马和那不勒斯剧院经理安一封介绍信的时候,我表示一个女人出门旅行很不方便。他十分明白我们意思,便负责给我弄到一张男人护照。我接到这张护照两天以后,用我自己手又写上了‘旅伴,妹一人。’”
  “好,”欧热妮高兴地说,“那末我们只要收拾好行李就行了。我们取消在结婚之夜起程的计划,改在订婚之夜起程,——其差别只是如此而已。”
  “你想清楚呀,欧热妮!”
  “噢,我什么都想过了!我已听厌了月终的报表以及西班牙公债和海地公债的起落。而代替那一些的,罗茜,——你懂吗?——却是清新空气,自由,婉转的鸟声,伦巴第的平原,威尼斯的运河,罗马的宫殿,那不勒斯的海湾。我们还有多少钱,罗茜?”
  她的同伴从一只嵌花的写字台里拿出一只小皮夹,把皮夹里的钱数了一数,一共有二十三张。
  “二万三千法郎。”她说。
  “而珠宝钻石至少也值这么多,”欧热妮说。“我们很有钱哪。有了四万五千法郎,我们可以过两年象公主一般的生活。如果只是想舒服一点,便可以过四年。但在六个月之内——你靠你的乐器,我靠我的歌喉——我们便可以把我们的钱增加一倍了。来,你保管钱,我保管珠宝箱。假如我们之中不幸有一个人丢失了她的财宝,那还有另外一个的可用。来,收拾提包,我们赶快吧,收拾提包!”
  “等一下!”罗茜说,走到通腾格拉尔夫人房间的门前去听了一下。
  “你怕什么?”
  “怕我们让人发觉。”
  “门已经关上了。”
  “说不定有人会叫我们开的呀。”
  “让他们去叫吧。但我们却决不开。”
  “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丈夫,欧热妮!”于是那两个青年姑娘开始把她们认为她们需要的东西都装进一只旅行提包里。
  “现在,”欧热妮说,“我换衣服,你锁上那只提包。”
  罗茜用尽她所有的气力压那只提包的盖子。“我不行,”她说,“我气力不够,你来关吧。”
  “啊,你说得对!”欧热妮笑着说。“我忘记了我是大力士,而你却只是白面女皇!”于是那青年女郎膝盖顶在提包盖上,把提包的箱盖盖好,而亚密莱小姐则把锁插到锁臼里。
  这些做好以后,欧热妮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一个衣橱,从衣橱里取出一件用紫绸做成的旅行棉披风。“喏,”她说,“你看,我一切都想好了,有了这件披风,你就不会挨冻了。”
  “但你呢?”
  “噢,我是从来不怕冷的,你知道!而且,穿了这些男人的衣服——”
  “你在这儿穿吗?”
  “当然。”
  “来得及吗?”
  “不用担心,你这胆小鬼!全体仆人现在都忙着讨论那件大事。况且,你想想看,按照常规我本应该多么伤心,关紧房门又算是什么奇怪呢?你说!”
  “不错,那倒是真的,这就使我安心了。”
  “来,帮帮我的忙。”
  她从取出已经披在亚密莱小姐肩头上的那件披风的衣橱抽屉里,又拿出一套男人的衣服来,从领结到皮靴一应俱全,又拿出一只口袋,里面全是必需的东西,没有一件多余的。然后她穿上皮靴和裤子,打好领结,扣好背心,穿上一件非常适合她身材的上装。从她打扮的速度上来看,可以推测到她扮演异性已不是第一次了。
  “噢,好极了!真的好极了!”罗茜以赞美的目光望着她说,“但是,那一头美丽的黑发,那些使所有的太太小姐们都发出嫉妒叹息的漂亮的辫子,可能全部装在我眼前的这一顶男人的帽子底下吗?”
  “你瞧着吧,”欧热妮说。她左手抓住那头浓密的头发,——她那细长的手指几乎不能把它们全部抓住,——右手拿起一把长剪刀,不久,剪刀在秀发上喀嚓一声,那青年姑娘把身体向后一仰,以免玷污她的上装,那一头浓密美丽的头发便都落到她的脚下。然后,她把前刘海剪掉,在她那象黑檀木一样漆黑的的眼睛里,非但没有遗憾的表情,反而更显得炯炯有神。
  “噢,那漂亮的头发!”亚密莱小姐遗憾地说。
  “我这样不是更好吗?”欧热妮喊道,一面抚弄那些零碎的鬈发。她的样子现在已很象男人,“你觉得我这样不漂亮吗?”
  “噢,你很漂亮——永远是漂亮的!”罗茜喊道。“我们现在到哪儿去?”
  “到布鲁塞尔去,假如你同意的话,这是出境最近的一条路。我们可以到布鲁塞尔,次日,埃克斯·拉夏佩勒,然后沿莱茵河到达斯特拉斯堡。我们将横穿瑞士,经圣·哥塔进入意大利。你看行吗?
  “行。”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真的,你这副样子真叫人羡慕!人家认为你带着我私奔呢。”
  “哦,真的!那他们就说对了。”
  “噢!我快要挨骂了,欧热妮!”于是,这两个都以为自己一定是非常悲哀的青年女郎—一个是为了她自己,一个是为了她的朋友——都大笑起来。她们整理了一下准备逃走时所留下的每一丝痕迹;然后,吹熄她们的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和伸长脖子,这两个逃跑者打开一间更衣室的门,从一道侧梯走到前院里。欧热妮走在前头,用一只手拉着提包的一端,后面的亚密莱小姐则用双手拉着提包的另一端。前院里空无一人;这时正是十二点钟。门房还没有上床。欧热妮轻轻地走过去,看到那个老头儿正在他那个小房间的一张圈椅里酣睡。她回到罗茜那儿,提起那只放在地上的旅行提包,两人顺着墙根走到门廊下。
  欧热妮把罗茜藏在门廊的一个角落里,这样,假如那门房碰巧醒来,他也只能看见一个人。然后,她走到那盏照亮前庭的灯光底下,一面拍打窗门,一面压低了声音喊:“开门!”
  正如欧热妮所想象的,门房爬起来,甚至走前几步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出去,但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用他的马鞭不耐烦地拍击着他的皮靴,他赶快把门打开了。罗茜象一条蛇似的从门里溜出去轻快地向前跳了几步。欧热妮接着也出来了,她表面上很镇定,但是她的心要比往常跳得快一点。这时正巧有一个脚夫经过,她们便把那只提包交给他,告诉他提到维克多路三十六号,然后这两个青年女郎就跟在他的后面走。脚夫的出现使罗茜的心安定下来。至于欧热妮,她坚强得象一个犹蒂丝[古代用计杀死敌将、解救危城的一个犹太女人,事见《圣经》。——译注]或一个狄丽拉[《圣经》中大力女子。——译注]一样。她们到达约好的地点。欧热妮吩咐脚夫放下提包,给了他一些钱打发他走开,然后拍打那座房子的百叶窗住着洗衣服的小妇人,她曾在事先得到通知,所以还不曾上床睡觉。她出来打开门。
  “大姐,”欧热妮说,“叫那看门人把旅行马车从车房里拉出来,再叫他到旅馆里去租驿马。这五个法郎作他的酬劳。”
  “真的,”罗茜说,“我真佩服你,我简直要说敬重你啦。”
  那洗衣女露出惊奇的神色,但因为说好她可以拿到二十个路易,所以并不说话。
  不到一刻钟,那看门人带着马夫和马车回来了,马夫立刻把马套到马车上,而看门人则用一条绳子绑住那只提包。
  “护照在这儿,马夫说,“我们到哪儿去,先生?”
  “到枫丹白露,欧热妮用一种近似男性的声音回答。
  “你说什么?”罗茜说。
  “我是故意这么说,”欧热妮说,“我们虽然给了这个女人二十路易,但她或许为了四十路易而出卖我们。我们不久就要改变方向的。”她们跳进那辆布置得可以睡觉的四轮马车里,几乎没碰踏板。
  “你永远是对的。”罗茜说,一面坐到她朋友的旁边。
  一刻钟以后马夫已拐上正道,扬鞭通过了圣·马丁城栅的城门。
  “啊!”罗茜说,“我们已经走出巴黎了。”
  “是的,我亲爱的,这次逃跑干得漂亮极了。”欧热妮回答。
  “是的,不曾用暴力。”罗茜说。
  “即使用暴力也完全值得。”欧热妮回答。这些话渐渐消失在辘辘的车轮滚动声里。腾格拉尔先生永远失去了他的女儿。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6: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九十八章 钟瓶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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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暂且不谈腾格拉尔小姐和她的朋友如何驱车奔赴布鲁塞尔,回过头来叙述那在飞黄腾达途中意想不到地遭受了严重打击的可怜的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安德烈先生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非常机智聪明的青年。我们上文提到:他一听风声不妙,就渐渐挨向门口,穿过两三个房间,溜之大吉了。但我们已经记忆提到一件事情,而那件事情是决不应该漏掉的;就是:在他所穿过的一个房间里,放着那位未来新娘的嫁妆,——包括一盒盒的钻石、克什米尔羊毛披巾、威尼斯花边、英国面纱,还有其他提到它们的名字就会使青年姑娘们的满心欢喜地狂跳起来的诱人的东西。在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安德烈不但证明他自己机智聪明,而且也证明了他的深谋远虑,因为他不客气地偷了一些最贵重的首饰。得到了这一些俘获品以后,安德烈便怀着一颗较轻松的心跳出窗口,准备溜出宪兵之手。高大得象一个古代的武士,强健得象一个斯巴达人的他,无头无绪地在街上走了一刻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离开他知道一定会遭逮捕的那个地方。穿过蒙勃兰克路以后,凭着每个窃贼避开城栅的本能,他发觉自己已到了拉法叶特路的尽头,他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这个地方很寂静。一边是那空旷的圣·拉柴荒原,另一边,是那黑沉沉的巴黎。“我完蛋了吗?”他喊道,“不,假如我能比我的敌人跑得更快就能得救,我就不会完。我的安全现在只是一个速度快慢问题而已。“这个时候,他看见有一辆单人马车停在波尼丽街口。车夫懒洋洋地吸着烟,似乎想把车子驶回到对面的圣·但尼街口去,他显然是经常停在那儿的。
  “喂,朋友!”贝尼代托说。
  “怎么样,先生?”那车夫问。
  “你的马跑累了吗?”
  “跑累了?噢,是的,够疲倦的啦!今天这个好日子——
  一点好买卖都不曾做过!四个倒霉的乘客,二十几个铜板,合起来一共只有七个法郎,这就是今天的全部收入,而我却得付给车行老板十个法郎。”
  “你可愿意再加上二十个法郎?在你已经有的七个法郎上面吗?”
  “那当然好,先生,二十个法郎可不是个小数目呀。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它。”
  “假如你的马不疲劳,那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事情。”
  “我告诉你,它跑起来象一阵风,只要你告诉我到哪儿去就得啦。”
  “去罗浮。”
  “啊,我知道的!那出苦杏仁酒的地方。”
  “一点不错,我只希望追上我的一个朋友,我跟他说好明天一同到塞凡尔镇去打猎。我们约定他的一辆轻便马车在这儿等到我十一点半。现在十二点了,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大概是的。”
  “噢,你愿意帮助我追上他吗?”
  “那是我最乐意的事啦。”
  “要是在我们到达布尔歇的时候你还不曾追上他,我给你二十法郎,假如到罗浮还追不上,就付给三十。”
  “而假如我们追上了他呢?”
  “四十。”安德烈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即想起不应该这样许诺。
  “那好吧!”那个人说,“进来吧,我们走。”
  安德烈坐进单人马车,车子便急速地走过圣·但尼街,顺着圣·马丁街越过城栅,进入了那无穷尽的旷野。他们一直不曾追上那位幻想中的朋友,可是安德烈常常向路上的行人和尚未关门的小客栈,打听是否有一辆由栗色马所拖的绿色轻便马车经过;因为到倍斯湾去的路上有许多轻便马车,而十分之九的轻便马车又是绿色的,所以他随时都可以打听到消息。每一个人都刚看见那样的一辆马车驶过去;就在前面五百步,二百步,一百步;最后他们终于追上它了,但不是他的那位朋友的。有一次,单人马车越过一辆由两匹马拉着正在疾驰的四轮马车。“啊!”卡瓦尔康蒂心里对他自己说,“要是我有了那辆四轮马车,那两匹善奔跑的快马,尤其是,那辆马车上的人所带的护照,那就太好啦!”于是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辆双人马车里载着腾格拉尔小姐和亚密莱小姐。
  “快!快!”安德烈说,“我们不久一定能赶上他了。”于是那匹自离开城门以来不曾减缓速度的可怜的马,就继续拚命地往前奔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罗浮。
  “当然罗,”安德烈说,“我是追不上我的朋友了,但这样会把你的马累死的,所以我们还是停下来吧。这是三十法郎,我到红马旅馆去住夜,明天再搭便车前去。晚安,朋友。”
  于是安德烈把六枚五法郎的银币放到那个人的手里,轻快地跳到路上。那车夫欢天喜地拿了那笔钱,往回走去。安德烈假装向红马旅馆走去;但他只在旅馆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到车轮的声音渐渐走远了,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的时候,他便立刻上路,急匆匆的步行了六里路程。他休息了一会儿;这就是他说过要去的塞凡尔镇附近了。安德烈这次的休息并不是因为疲倦,而是要仔细想一想,采取一个计划做一个规定。
  他不能利用马车,乘马车或租马必须要有护照。他也不能留在瓦兹区,这是法国藏身最困难和防卫最严密的省份之一,象安德烈这样的一位犯罪专家,知道要在这一带隐匿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他在一座土墙旁边坐下来,把他的脸埋在双手里深深地思考了一会。十分钟以后,他抬起头来;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了。他从地下抓起一把碎土,抹在他当时从候见室里取下来穿在晚礼服外的那件外套上,走进塞凡尔镇,用力拍打镇上那间唯一的小客栈的门。“我的朋友,”安德烈说,“我从蒙芳丹来,到森里斯去,我那匹可悲的马折断了腿,摔了我一跤。我必须在今夜到达贡比涅,不然就会使我家里人非常担心。你能租一匹马给我吗?”
  一个客栈老板总是有一匹马出租的,但是马的好坏就不敢说了。塞凡尔镇的那位老板赶快把那管马厩的小伙计来,吩咐给他把那匹“追风马”加鞍子;然后他喊醒他那七岁的儿子,吩咐他与这位先生合骑那匹马,到了目的地把马骑回来。
  安德烈给那个客栈老板十法郎,当他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是他在巴黎咖啡馆认识的一位朋友的,所以安德烈离开以后,客栈老板拾起名片一看,便认为他把他的马租给了家住圣·多米尼克街二十五号的马伦伯爵,因为名片上印着这个名字和地址。追风马并不是一匹跑得很快的马,但它却走得很均匀而不停歇;三个半钟头以后,安德烈走完了到贡比涅的二十七哩路,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共驿车的终点。贡比涅有一家很豪华的旅馆,凡是曾经到过那儿的人大概都记得很清楚。安德烈从巴黎骑马出游的时候常常在那儿停留,当然记得钟瓶旅馆。他一转身,在路灯的光线,看见了那家旅馆的招牌,便掏出他身边所有的零钱,打发走了那个孩子,然后开始去敲门。他想得很仔细:现在还有三四个钟头的时间,最好是能有一次甜蜜的睡眠和一顿丰盛的晚餐来消除自己的疲劳。一个侍者出来开门。
  “我的朋友,”安德烈说,“我在圣·波耳斯用了晚餐,希望搭一辆午夜经过的便车,结果象一个傻瓜似地迷了路,在森林里走了四个钟头。给我弄一间面朝院子的精致的小房间,给我送一只冻鸡和一瓶波尔多酒来。”
  侍者毫不疑心,安德烈说话的神情从容自若,他的嘴里含着一支雪茄,双手插在套袋里,衣服高雅,下巴光滑,皮靴雪亮,他看来只是一个在外面呆得非常晚的人而已。当侍者为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旅馆老板娘起来了,安德烈拿出他最可爱的微笑,问他是否能住在第三号房间,因为他上次来贡比涅也是住在那个房间里。不巧的是,第三号房间已有一个青年男客和他的妹妹住上了。安德烈很失望的样子,但旅馆老板娘向他保证,现在为他准备的那个第七号房间,里面布置与第三号房间一样,他就又高兴起来了,便一面在壁炉旁边烤暖他的脚,一面与老板娘闲聊尚蒂伊最近赛马的情况,一直等到侍者来告诉他们房间准备就绪。
  安德烈称赞钟瓶旅馆那些向院子的房间漂亮,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钟瓶旅馆的门口象歌剧院一样,有三重门廊,两旁的廊柱上缠着一些素馨花和铁线莲,看上去是一个最美丽的进口。鸡非常新鲜,酒是陈年老酿,壁炉的火熊熊燃烧,安德烈惊奇地发觉他自己的胃口竟然象未遇意外事故时同样好。吃完后他就上床,而且立刻就进入了梦乡,这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的情形,即使他们在满心悔恨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本来认为安德烈应该感到悔恨,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安全的计划:他在天亮以前醒来,很快地付清了账单,离开旅馆,进入森林,然后,借口要画画,他花钱受到一个农民的友好接待,给自己弄到一套伐木者的衣服,一把斧头,脱掉身上的狮子皮,打扮成伐木者的装束;然后,他用泥土涂满双手,用一把铅梳弄脏他的头发,用他的一个老同行传授他的方法把他的皮肤染成褐色,白天睡觉,晚上行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到有人的地方去买一块面包吃,在森林里穿来穿去,一直到达最近的边境。一旦越过了国界,安德烈便准备把他的钻石换成钱;加上他一直藏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十张钞票,他还可以有五万里弗左右,这样,他乐观地认为他的状况已并不十分悲惨了。而且,他认为腾格拉尔为了面子,一定会阻止那件丑事的张扬。这些理由,再加上疲倦,竟使安德烈睡得非常香甜。为了要早醒,他不曾关百叶窗,但他小心地闩好房门,并把那柄他永不离身的尖利的小刀放在桌子上。早晨七点钟左右,一缕温暖而又耀眼的阳光照到安德烈的脸上,唤醒了他。凡是条理清晰的头脑里,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和早晨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总是相同的。安德烈还不曾睁开眼睛,他昨晚的念头便浮上他的脑海里来,并且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睡得太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口。一个宪兵正在院子里踱步。在一个良心上没有任何内疚的人,宪兵也是世界上最让人心理发怵的东西,那黄蓝白的三色制服,实在是非常值得惊惶的。
  “那个宪兵为什么在那儿呢?”安德烈自言自语地说。但立刻,——读者们无疑地也会对他这样说——他又理智地对他自己说,“在一家旅馆里看见一个宪兵是不值得惊奇的。我不要吓慌,赶紧穿好衣服再说吧!”于是那青年人便很快地穿起衣服来;他在巴黎过豪华生活的那几个月中,他的仆人给他脱衣服也没有自己现在穿衣服这样快。“好!”安德烈一面穿衣服,一面说。“等到他离开,我就可以溜了。”安德烈现在已穿上皮靴、打好领结,他一面这样说,一面轻轻地走到窗口,第二次掀起麻纱窗帘。不但第一个宪兵依旧站在那儿,他现在发觉第二个穿黄蓝白三色制服的人站在楼梯脚下,——他下楼唯一的柴梯,——而第三个宪兵则骑着马,手里握着火枪,象一个哨兵似的站在大门口的街上,而钟瓶旅馆又只有这样一个出口。这第三个宪兵的出现肯定有特殊的原因的,因为他的前面有一群好奇的闲荡汉,紧紧地阻塞了旅馆的进口。“糟糕!他们找我!”这是安德烈的第一个念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焦急地向四面观望。他的房间,象这一层楼所有的房间一样,只有一扇通向走廊的门,从那道门出去是谁都看得见的。“我完啦!”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的确,一个象安德烈犯那样罪的人,一次被捕就是等于终生的监禁、审判和处死,——而且毫不被人同情或早晚被处死。他痉挛地把他的头在自己的双手里埋了一会儿,在那一刹那间,他几乎吓得发疯;不久,从那混乱不清的脑子里和杂乱的思想里闪出了一线希望,他变白的嘴唇和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他向四面一看,在壁炉架上看见了他所搜索的目标;那是笔、墨水和纸。他勉强镇定下来,把笔在墨水里蘸了一蘸,在一张纸上写了下面这几行字:“我没有钱付账,但我并非是一个不忠实的人;我留下这只十倍于房钱饭钱的夹针作抵押品。我在天刚亮时就逃走了,因为这会使我很难堪。”
  于是他从领结上除下别针,放在那张纸上。等这一切办完以后,他不让房门继续紧闭,走过去拔开门闩,甚至把门拉成半开半掩的样子,象是他已离开房间,忘记关门似的;他抹掉地板上的足迹,熟练地溜进壁炉烟囱,开始顺着空烟囱往上爬;烟囱是他逃走的唯一机会了。与此同时,安德烈所注意到的那第一个宪兵已跟着警察局的执事官走上楼来,第二个宪兵仍守着楼梯,第三个宪兵仍守在大门口。
  安德烈这次受追捕,背景是这样的:天一亮,紧急急报发向四面八方;各区的地方当局几乎立刻就以最大的努力来捕捉谋杀卡德鲁斯的凶手。贡比涅是一个警卫森严的市镇,有众多地方行政官吏、宪兵和警察;所以急报一到,他们便立即开始活动,而钟瓶旅馆是镇上的第一家大旅馆,他们自然要先到这来调查。而且,据在钟瓶旅馆隔壁市政府门口站岗的哨兵的报告,知道当天晚上那家旅馆住了几个旅客。那个在早晨六点钟下班的哨兵甚至还记得,正当他在四点零几分上班的时候,有一个青年人和一个小孩子合骑着一匹马到来。
  那个青年在打发了那孩子骑马走以后,就去敲钟瓶旅馆的门,旅馆开门让他进去,然后又关上门。于是疑点便落到了那个这样夜深出门的青年人身上。
  那个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安德烈。所以,警察局的执事官和那宪兵——他是团长——便朝安德烈的房间走来。他们发觉房门半开半掩。“噢,噢!”宪兵团长说,他是一个老狐狸,对罪犯的这套把戏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开着门可是一个坏兆头!我情愿发现门关得紧紧的。”的确,桌子上的那张小纸条和夹针证实,或者不妨说,应验了他那句话的正确性。我们说应验,是因为那位宪兵团长经验丰富,决不肯只见到一件证据就深信不疑。他四面张望,翻一翻床,掀动帐帏,打开柜门,最后,在壁炉前面站停下来。安德烈曾小心不在炉灰里留下脚迹,但这是一个出口,而在那种情形下,每一个出口都需要严格检查,宪兵团长派人去拿一些麦杆来,把它塞满壁炉,然后点着火。火毕毕剥剥地烧起来,一股浓黑的烟柱沿着烟囱往上窜;但烟囱里却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有犯人掉下来。事实上:那宪兵虽很有经验,但自小就与社会作战的安德烈,其经验却也同样丰富;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场火攻,所以已爬到屋顶上,蜷缩在烟囱旁边。他现在认为自己已得救,因为他听到那宪兵团长大声对那两个宪兵喊道:“他不在这里啦!”但他小心地探出头看一下,他发觉宪兵在听到这个宣布以后非但没有退走,反而显得更警惕了。现在轮到他来向四周观望了。他的右边是市政府,一座十六世纪的大厦。任何人都可以从楼顶的窗口望下来,仔细察看下面屋顶上的每一个角落;而安德烈看见随时会有一个宪兵的头颅从那些窗口里探出来。要是一旦被发觉,他知道他就完了,因为屋顶上的一场追逐是不能幸免的;所以他决定下去,但不是从他上来时的烟囱下去,而是从通到另一个房间的烟囱下去。他四面环顾,找到一个不冒烟的烟囱,爬到那儿以后,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到那烟囱口里了。在这同时,市政府楼顶的一扇小窗猛烈地被推开,宪兵团长的头露了出来。他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停留了一会儿,象是那座建筑物上的石雕装饰品一样,然后,就听得一声失望的长叹,他就不见了。那镇定和庄严得象代表法律一样的宪兵团长穿过人群,并不理会落到他身上来的种种询问的目光,重新走入钟瓶旅馆。
  “怎么样?”那两个宪兵问。
  “嗯,孩子们,”团长说,“那逃犯一定是今天一早就逃走了。但我们将派人到通维莱科特雷和诺永的路上去追赶他,并且加紧搜索森林,我们一定能捉到他。”
  这位可敬的官员刚才用宪兵团长所特有的一阵那种抑扬顿挫的腔调说完这番话,就听得一声长长的惊叫,伴随着猛烈的铃声,传到旅馆的院子里。
  “啊,那是什么声音?”宪兵团长喊道。
  “似乎是有一位旅客等得不耐烦了,”老板说。“哪一个房间拉铃?”
  “三号。”
  “快跑去,侍者!”
  这时,喊叫和铃声又响起来。
  “啊,啊!”宪兵团长阻止那仆人,说,“拉铃的那个人看来不仅仅要一个侍者,我们带一个宪兵去。第三号房间里住的是谁?”
  “昨天晚上到的一个小伙子,是乘马车来的,带着他的妹妹,他要了一个双铺房间。”这时铃声第三次响起来,听起来焦急万分。
  “跟我来,警长先生!”宪兵团长说,“紧跟着我。”
  “等一等,”老板说,“第三号房间有两道楼梯,一道内梯,一道外梯。”
  “好!”宪兵团长说。“我负责内楼。枪里装好子弹了吗?”
  “装好了,团长。”
  “呣,你们把守外梯,假如他想逃跑,就开枪打他。据急报上所说的,他一定是一个危险的犯人。”
  宪兵团长的安排在人群里激起了一片喧哗声,而他就和警察局的先生在这一片喧哗声中走上楼梯去了。
  刚才的情形是这样的:安德烈非常熟练地下落到烟囱三分之二的地方,那时,他的脚一滑,虽然他两手仍旧抱住烟囱,他带着比他所原来想到的更大的速度和声音落到房间里。
  假若那房间是空的,本来还无所谓,但不幸房间里却住着人。
  那种响声惊醒了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女人,她们把眼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男人。这两个女人之中的一个,皮肤白皙的那一个,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尖叫;另外那一个则抢住那条位铃的绳带,用尽全力猛拉。我们可以看出,安德烈是被不幸所包围住了。
  “发发慈悲吧,”他脸色苍白,迷惑地喊道,根本不曾看清是在向谁说话,——“发发慈悲吧,不要喊人!救救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安德烈!竟会是他!”她们当中的一个喊道。
  “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亚密莱小姐一面喊,一面从她同伴的手里夺过绳带,更猛烈拉铃。
  “救救我,有人追我!”安德烈合拢双手说。“可怜可怜,发发慈悲吧,不要把我交给警方!”
  “太迟啦,他们来了。”欧热妮说。
  “嗯,把我藏起来,你们可以说,你们无缘无故地惊惶。你们可以引开他们视线,救救我的命!”
  那两位小姐紧紧地挨一起,用床单紧紧地裹住她们的身体,不理会这种恳求;种种嫌恶的念头在她们的脑子里缠绕。
  “好!这样吧,”欧热妮终于说,“从你来的那条路回去吧,我不会说出你的事情,你这卑鄙的坏蛋。”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楼梯顶上的一个声音喊道,“他在这儿!我看见他啦!”
  原来那宪兵团长把他的眼睛放在钥匙孔上,已看见安德烈站在那儿苦苦哀求,枪托猛烈的一击震开了锁,接连又两下打垮了门闩,那扇打破了的门倒了下来。安德烈奔到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前,打开门想冲出去。两个宪兵端着火枪站在那儿,他们把枪端平了对准他。安德烈顿时站住,身体微微后仰,脸色苍白,手里紧紧地捏住那把无用的小刀。
  “赶快逃呀!”亚密莱小姐喊道,她的恐惧感渐渐消失,又开始发起慈悲心,“逃呀!”
  “不然就自杀!”欧热妮说,她的口气象是在吩咐竞技场上胜利的武士了结他那被征服的对手一样。
  安德烈打了一个寒颤,带着一个轻蔑的微笑望着欧热妮,显然可以看出他那腐败头脑无法懂得这种崇高的荣誉感。“自杀!”他抛下他的小刀喊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还说为什么,”腾格拉尔小姐回答道,“你会象穷凶极恶的犯人那样被判处死刑的。”
  “哼!”卡瓦尔康蒂交叉起两臂说,“一个人总是有朋友的帮助呀!”
  宪兵团长手里握着剑向他走过来。
  “来,来,”安德烈说,“把你的剑插回到鞘里吧,勇敢的人,我既然已自甘屈服,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于是他伸出双手等待上铐。两位姑娘恐怖地望着这种可怕的一切,——那凡夫俗子已剥掉他的皮层,露出监狱里犯人的真面目。安德烈转向她们,带着一种无礼的微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令尊吗,腾格拉尔小姐?因为我多半还是要回到巴黎去的。”
  欧热妮双手挡住自己面孔。“噢,噢!”安德烈说,“何必难为情呢,即使你真的跟踪我,我对你的印象也不会太坏。我不是几乎做了你的丈夫了吗?”
  安德烈带着这种嘲弄走出去了,留下那两个姑娘去承受她们所受的侮辱和看热闹的群众的评论。一小时以后,她们都穿戴着女子的衣服跨进她们的四轮马车。旅馆曾关门来挡住闲人的眼光;但当大门重开的时候,她们却只好从两排带着发光的眼睛和窃窃私语的好奇的旁观者之中挤出去。欧热妮关上百叶窗,她虽然看不见,她却还能听得些什么,群众的讥诮声依旧还能钻到马车里来。“噢!为什么世界不是一片旷野呢?”她一面这样悲叹,一面倒入亚密莱小姐的怀里,她这时眼睛里所露出的怒火,正如尼罗王希望罗马世界有一条颈子,他一击就能把它斩断。第二天,她们车子在希鲁塞尔法兰达旅馆的门口停下。当天晚上,安德烈被拘禁在卫兵室里。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九十九章 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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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已看到腾格拉尔小姐和亚密莱小姐怎样从容不迫地完成她们的改装和逃亡的;因为当时每一个人都忙于他或她自己的事情,无暇去顾及别人。我们且让那位银行家面对着倒闭的幽灵,带着流满汗珠的脸去处理那些代表他的债务的巨额数字,而来跟踪男爵夫人。男爵夫人那时似乎已被她所受的那个打击所打倒了,不久她便去找她的老顾问吕西安·德布雷去了。她原来指望这桩婚事可以使她摆脱监护的责任,因为对于一个个性象欧热妮这样的一位姑娘,她的监护工作让人感到很头疼的;而且,要维持一个家庭的融洽,家庭里必须要有默契的谅解,一个母亲必师继续不断地在智慧和品德方面做一个典范,才会被她的女儿喜欢,但腾格拉尔夫人却害怕欧热妮的明察和亚密莱小姐给她女儿出的点子。她常常觉察到她的女儿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德布雷,——那种目光似乎表明她知道她的母亲与那位部长的私人秘书之间种种神秘的暧昧关系和金钱关系。但男爵夫人如果能再作敏锐和深刻的分析,她就会知道:事实正巧相反,欧热妮所以厌恶德布雷,决不是因为他是引起她父母失和与家庭流言的,而只是因为她象柏拉图一样,把他归类为一种无羽毛的两脚动物。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事物,因为他们无法与旁人得到同样的见解;而从腾格拉尔夫人的观点上讲,她非常遗憾欧热妮的婚变,不但是因为那是一对好姻缘,看起来可以使她的孩子幸福,而且也因为这件婚姻可以使她得到自由。所以她赶快到德布雷寓所去。
  但德布雷,象其他的巴黎人一样,在目击了那幕签约场上和那幕场面上所发生的丑事以后,早已赶回到他的俱乐部里,在那儿和几个人闲谈那件大事;在这个号称世界京都的城市里,这件事情已成了大部分人士闲谈的话题。当腾格拉尔夫人穿着黑衣服,戴着长面纱,不管德布雷的跟班再三声明他的主人不在家,仍径自走上楼梯,向德布雷的房间走去,德布雷正忙着在反驳一位朋友的建议;那位朋友劝他,在发生了刚才那可怕的一切以后,作为那个家庭的朋友,应该把腾格拉尔小姐和她的两百万娶过来。德布雷为自己辩护时的神情,象是一个极力想使自己被对方说服的人一样,因为那个念头常常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但想起欧热妮那种傲慢不逊的性格,他便又采取了完全抗拒的态度,声称那件婚事从各方面看都是不可能的,但自己仍在偷偷地转那个坏念头,这一切,据所有的道德专家说,甚至最可敬和头脑最纯洁的人也是难免的,因为那种坏念头藏在他灵魂的深处,象魔鬼撒旦藏在十字架后面一样。喝茶、玩牌以及在讨论那件事情时愈来愈有趣的谈话,一直延续到早晨一点钟。
  这会儿,腾格拉尔夫人戴着面纱,焦急地等在那绿色的小房间里,等候德布雷归来。她坐在两瓶鲜花之间,这些花是她早晨派人送来的后学著。《汉书》记为五十二篇,晋人郭象注为三十三篇。内,而我们必须承认,德布雷非常小心地亲自给花加水和插瓶,所以在那个可怜的女人看来,他的不在已得到了原谅。到十一点四十分,她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回家去了。某一阶层的女人有一点上很象那些正在谈恋爱的轻佻的女工,——她们极少在十二点钟以后回家。男爵夫人回到那座大厦去的时候,象欧热妮离开那座大厦时那样的小心;她轻轻地走到楼上,带着一颗痛楚的心走进她的房间。那个房间,我们知道,是在欧热妮的隔壁。她是那样害怕引起流言,从心底里坚信——可怜的女人,至少在那一点上,她是值得尊敬的——她女儿的无辜和她对家庭的一往情深,她在欧热妮的门口听了一会;然后,听到没有声音,她想进去,但门从里面闩住了的。腾格拉尔夫人认为晚上那场可怕的刺激已把她搞得精疲力尽,她已上床睡觉了。她把婢女叫来。
  “欧热妮小姐,”那婢女答道,“和亚密莱小姐一同回到她的房间里。她们一同用茶,然后就吩咐我离开,说她们再没有事要我做了。”
  从那时起,那个婢女就在楼下,同每一个人一样,她以为那两位小姐现在正在她们自己的房间里。所以腾格拉尔夫人毫不怀疑地上床;虽然躺在床上,她的脑子却依旧在想事情。随着思绪愈来愈清晰,签订婚约时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就愈来愈大了。这不仅是一件丑闻。而且是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这已经不仅是一种羞辱,而且是一场声名扫地的侮辱。然后,男爵夫人又想起:当可怜的美塞苔丝因她的丈夫和儿子受到同样的严重的打击时,她并没有对她表示同情。
  “欧热妮,”她对她自己说,“她是完了,但是我们也完了。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我们将羞于见人宁的《谈谈辩证法问题》的中译文:“一分为二以及吾人对其,因为在我们这样的社会里,别人的嘲笑会造成不可医治的痛苦和创伤。幸而上帝赋与欧热妮那种常常使我感到可怕的奇怪的性格!”于是她充满感激的目光望着天空,那儿,神秘的上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即使你有了一次过错,不,甚至做了一件罪恶,有时也能得到祝福。然后,她那飘忽不定的思想,又落到卡瓦尔康蒂身上。“那个安德烈是一个坏蛋、一个强盗、一个凶手,可是从他的神态上看,他曾受过相当好的教育,虽然或许他所受的教育并不完全。从外表上看,他似乎有庞大的财产,是名门贵族的子弟。”
  她怎样才能摆脱让人无法忍受的困境?她该向谁去求援,帮助她脱离这个痛苦的境地呢?她曾带着一个女人求助于她所爱的男子的那种冲动去见德布雷,但德布雷只能给她一些忠告;她必须向一个比他更坚强的救援。男爵夫人于是想到维尔福先生。使她的家庭遭受这次不幸的,是维尔福呀。可是,不,仔细想一想,那位检察官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那位忠于他的职责的法官,那位忠心的朋友,粗鲁而坚决地在溃疡的地方割了一刀;他不是刽子手,而是外科医生,他是要保全腾格拉尔的名誉,割断那种妨碍他声誊的关系,免得那个罪犯做他们的女婿。腾格拉尔的朋友维尔福既然这样做,便谁都不会怀疑那位银行家曾经知道或帮助安德烈的任何阴谋。所以,仔细一想,男爵夫人觉得维尔福的举动似乎是以他们利益为出发点的。但检察官的铁面无私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她明天去见他,假如她不能使他放弃法官的职责,她至少可以要求尽量从宽办理。她将用陈旧的回忆,使他想起那些有罪的但却是甜蜜的日子来答应她的恳求。维尔福先生搁下这宗案子,或者至少他将把他的警戒转移到另一个方向,让安德烈逃走,事后以一张通缉令了案。想到这些以后,她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她起床以后,并不按铃唤她的婢女,也不让人知道她的来去,只是穿上昨天夜晚那套简单的服装,然后跑下楼梯,离开大厦,走到普罗旺斯路,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来到了维尔福先生的家里。最近一个月来,这座遭天诅咒的府邸始终呈现着阴郁的外表,象是一家收容着瘟疫病人的传染病院一样。有些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只是偶然开一下百叶窗,透一道气。或许你可以看到在窗口露出一个仆人的惊惶的脸孔,但那扇窗立刻又关拢了,象是一块墓碑关闭了一座坟墓一样;邻居们相互窃窃私语说:“莫非我们今天又会看见一辆运棺材的车子离开检察官的家吗?”
  腾格拉尔夫人一看到那座房子凄凉的外表,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从那辆出租马车上走下来,浑身颤抖地走近大门,拉了门铃。门铃发出一种迟钝重浊的声音,象是它也已经感受到抑郁的气氛似的。她接连拉了三次门铃毛泽东书信选集毛泽东1920—1950年间的372封书信,门房才出来开门,但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刚够说话声从中通过。他看见一位太太,一位高雅时髦的太太,可是那扇门却依旧裂开条缝。
  “你不预备开门吗?”男爵夫人说。
  “夫人,首先得问您是谁?”
  “我是谁?应该知道的很清楚。”
  “我们现在谁也不认识了,夫人。”
  “我看您一定疯了,我的朋友。”男爵夫人说。
  “您从哪儿来的?”
  “噢!这太过份了!”
  “夫人,我是遵命办事。请您原谅——请通报您的名字?”
  “腾格拉尔男爵夫人,你见过我二十次啦。”
  “可能吧,夫人。请问,你有什么事?”
  “噢,瞧您真奇怪!我要告诉维尔福先生,他的手下人也太放肆了。”
  “夫人,这不是放肆,也不是无礼,除非有阿夫里尼先生的命令,或有事跟检察官商量,否则都不能进门。”
  “好吧!我是有事跟检察官商量。”
  “是要紧的事情吗?”
  “你自己想想吧,不然我现在早就又回到我的马车里去啦。够了,这是我的名片。拿它去通报你的主人吧。”
  “夫人等我回来吗?”
  “是的,去吧。”
  那门房关上门,让腾格拉尔夫人站在街上。她并没有等多久;一会儿,门便开了一条较大的缝让她进去,她进去以后便又关上门。门房一面用眼睛看她,一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哨子,他们一进前院,他便吹起哨子来。仆人们应声在门廊下出现。
  “请夫人原谅这位正直的人,”他一面说,一面给男爵夫人引路,“他接受过严格的命令,维尔福先生也让我转告夫人,他这种做法实在是出于不得已。”
  前院里有一个供货商人,他也是经过同样的手续才进来的,现在有人正在检查他带的货物,男爵夫人走上台阶,她觉得自己强烈地感染到周围这种惨淡气氛;她跟那仆人到达了法官的书房里。腾格拉尔夫人一心想着这次访问的目的,但这些人们对她的态度是这样的不恭敬,她开始抱怨起来;然而当维尔福抬起他那被悲哀压低的头,带着那样一个惨淡的微笑望着她,她那到嘴边的怨气又压了下去。“请原谅我的仆人这种惊惶失措的样子,”他说,“他们因为受到猜疑,所以就特别多疑了。”
  腾格拉尔夫人常常在社交场中听人说到法官家里的恐怖气氛,但在她不曾亲眼目睹以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种恐怖气氛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么说,您也不快乐吗?”她说。
  “是的,夫人。”法官回答。
  “那么您是同情我的?”
  “由衷地同情,夫人。”
  “那您知道我是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吗?”
  “您希望跟我谈一谈您所遇到的可怕事情,不是吗?”
  “是的,阁下,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应该说那是不幸。”
  “不幸!”男爵夫人喊道。
  “唉!夫人,”检察官镇定地说,“我认为只有无法挽回的事情才是灾难。”
  “您以为这件事情能被人遗忘吗?”
  “任何事情都可能被人遗忘,夫人,”维尔福说,“令爱不久又会结婚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反正就在一星期之内。我想您不会为令爱失去未婚夫表示遗憾吧。”
  腾格拉尔夫人望着维尔福,她觉得这种态度是对她的侮辱。“谁说我见到了一位朋友?”她气愤地反问道。
  “是的,夫人。”维尔福说,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他那苍白的脸红了一红。他刚才的话使他想起自己与男爵夫人过去的事情。
  “嗯,那么热情一点吧,亲爱的维尔福,”男爵夫人说。
  “不要用法官的态度对我说话,用一位朋友的态度说话,当我痛苦的时候,不要对我说我应该快乐。”
  维尔福鞠了一躬。“最近几个月我染上了一种坏习惯,”他说,“每当我听到有人提到灾难的时候,我便想起我自己,我便情不自禁地要作出一个对比。我觉得,以我的灾难来比较,您的只是一件不幸。与我的境况相比,您的境况还是令人羡慕的。我知道这使您很不高兴,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你刚才说,夫人——”
  “我是来问您,我的朋友,”男爵夫人说,“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个骗子?”
  “骗子!”维尔福重复道,“夫人,您看来是把某些事情轻描淡写而又把某些事情夸大其辞了。骗子!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说得更准确些,贝尼代托先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暗杀犯。”
  “阁下,我不否认您的改正更确切,但您对那个家伙处置得愈严厉,我的家庭蒙受的损失就愈厉害。啊,暂时忘掉他吧,不要去追捕他,让他逃走吧。”
  “您来晚了,夫人,通辑令已经发出了。”
  “哦,要是抓住了他?——您认为他们能抓到他吗?”
  “我希望能够。”
  “假如他们抓到了他,我知道监狱里有逃走的机会,您肯让他关在监狱里吗?”
  检察官摇摇头。
  “至少把他关到我女儿结婚以后再说吧。”
  “不行,夫人,法院要按司法程序办事。”
  “什么!甚至对我也不行!”男爵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
  “对所有的人都一样,甚至包括我在内。”维尔福答道。
  “啊!”男爵夫人轻轻喊了一声,但并没有表示她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维尔福望着她。极力想看透男爵夫人的心思“是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他说,“您指的是外界散布的那些可怕的流言蜚语,三个月来我家里的那些人不明不白死去,还有瓦朗蒂娜奇迹般地幸免于难。”
  “我没有想到那个。”腾格拉尔夫人急忙回答。
  “不,您想了,夫人,您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您不能不那样想,您也许在心里说:‘你既然这样铁面无私地办理罪案,为什么有的罪犯却逍遥法外?’”男爵夫人的脸色发白。“您是这么想的,不是吗,夫人?”
  “嗯,我承认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让我来回答您吧。”维尔福把他的圈椅向腾格拉尔夫人的椅子挪过一些;然后,他两手支在桌子上,用一种比往常更暗哑的声音说,“是有犯罪未受惩罚,这是因为我还不知道罪犯是谁,我怕会错罚了无辜的人,一旦罪犯被发现,”说到这里,维尔福把他的手伸向他桌子对面的一个十字架,“一旦他们被发现,我面对上帝发誓,夫人,不论他们是谁,都得去死!现在,夫人,您要求我宽恕那个坏蛋吗?”
  “但是,阁下,您能确定他是象别人所说的那样罪行严重吗?”
  “听着,这儿是他的档案:‘贝尼代托,十六岁时因伪造钞票罪被判处苦役五年。后来,您看,——最初是越狱逃跑,然后又杀人。”
  “这个可怜虫是谁?”
  “谁知道?一个流浪汉,一个科西嘉人。”
  “没有亲属来认他吗?”
  “没有人认他,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把他从卢卡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一样是个流氓,也许就是他的同谋。”
  男爵夫人双手合拢。“维尔福!”她用最温柔最甜蜜的音调叫道。
  “算了吧,夫人,”维尔福用一种坚定得近乎于冷酷的声音回答道,——“算了吧,别再为一个罪犯向我求情了!我是什么人?我就是法律。法律可能有眼睛来看您的愁容吗?法律可能有耳朵来听您那甜蜜的声音吗?法律能回忆您竭力唤醒的那些柔情蜜意的往事吗?不,夫人,法律只知道命令,而当命令发出的时候,那就是无情的打击。您会告诉我,说我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不是一部法典,——是一个人,不是一部书。看看我,夫人,看看我的周围。人类象兄弟般待我吗?他们爱我吗?他们宽容过我吗?可有任何人曾以您现在向我要求的那种仁爱来对待我吗?不,夫人,他们打击我,只有无情的打击我!您用那种迷人的眼光盯着我,使我惭愧?就让我惭愧吧,为您所知道的我的过失——甚至其他更多的过失。尽管我自己也有罪,尽管我的罪也许比旁人更深重,但我却永不停止地去撕破我的伪装,找出他们的弱点。我始终在揭发他们,我可以进一步说,——当我发现那些人类的弱点或邪恶的证据时,我感到高兴,感到胜利,因为我每次判处一个犯人,我就似乎得到了一个活的证据,证明我不是比别人更坏些。唉,唉,唉!整个世界都充满邪恶。所以让我们来打击邪恶吧!”维尔福说最后这几句话的时候狂怒万分,以使他的话听来非常雄辩有力。
  “但是,”腾格拉尔夫人说,她决心要做一次最后的努力,“这个青年人虽然是一个杀人犯,但他却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呀。”
  “那就更糟,或是,说得更贴切些,那就更妙,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样就不会有谁为了他哭泣。”
  “但这是蹂躏弱者的行为呀,阁下。”
  “杀人的弱者!”
  “他的坏名声会影响我的家庭。”
  “死亡不也在影响我的家庭吗?”
  “噢,阁下,”男爵夫人喊道,“您对旁人毫无怜悯心!嗯,那末,我告诉您,旁人也不会怜悯您的!”
  “让它去吧!”维尔福把双手举向天空说。
  “至少,拖延到下一次大审的时候再审判他吧,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可以冲淡人们的记忆。”
  “不,夫人,”维尔福说,“预审准备已经做好了。现在还有五天时间,其实五天已超过我的要求。您不知道我也是在盼着冲淡记忆吗?当我夜以继日地工作的时候,我便忘记了一切的往事,那时我体验到死者所感到的那种快乐,它比痛苦总还是要好一点。”
  “但是,阁下,他已逃走了,让他逃走吧,——行动不利是一个可以原谅的过失。”
  “我告诉您那已经太迟了,今天一早就用急报发出通辑令,这个时候——”
  “老爷,”跟班走进房间里来说,“内政部的一个龙骑兵送来了这封信。”
  维尔福抢过那封信,心急地拆开它。腾格拉尔夫人吓得直打哆嗦。维尔福则高兴地跳起来。“捉住了!”他喊道。“在贡比涅捉住他了。成功了!”
  腾格拉尔夫人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地站起身来。“告辞了,阁下!”她说。
  “再会,夫人!”检察官一面回答,一面愉快送她出门。然后,他回到桌子前面,用右手拍着那封信说:“妙,我已经有了一件伪造钞票案,三件抢劫案和两件纵火案。我只缺一件谋杀案,现在它来了。这次开庭一定会大获成功。”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7: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一○○章 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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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检察官告诉腾格拉尔夫人的,瓦朗蒂娜还未复原。她疲惫虚弱,对她来说躺在床上跟坐牢没什么两样。可是,从维尔福夫人的口里,她听到了前面所说的种种怪事,——欧热妮的出走,安德烈·卡瓦尔康蒂(或说得准确些,贝尼代托)的被捕,以及他的被指控犯了谋杀罪。瓦朗蒂娜是这样的虚弱,听到这些事情并没有在她的身上产生她在健康状况正常时同样的效果。的确,她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是一些空洞的念头;她的眼前是一些混乱的形象和奇怪的幻景。在白天,瓦朗蒂娜的神智还相当清醒,诺瓦梯埃叫人把他搬到他孙女儿的房间里来,经常陪伴着她,象慈父般地对待她。维尔福从法院回来以后,也常常来和他的父亲和女儿消磨一两个钟头。六点钟,维尔福回到他的书斋里;八点钟,阿夫里尼先生,亲自把瓦朗蒂娜夜里服用的药水拿来,诺瓦梯埃先生才被带走。一个由医生选定的护士,一直守候到十点钟或十一点钟,直到瓦朗蒂娜睡熟以后才离开。当她离开时,把瓦朗蒂娜的房门钥匙交给维尔福先生。这样,除了经过维尔福夫人和爱德华的房间,便谁都无法到达病房了。莫雷尔每天早晨来拜访诺瓦梯埃,来打听瓦朗蒂娜的消息,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安心了。首先,瓦朗蒂娜虽然依旧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但她已天天好转;其次,当他在半昏迷状态中冲到基督山家里去的时候,伯爵告诉他,假如她两小时内不死,就可以得救?现在,四天过去了,而瓦朗蒂娜依旧还活着。
  瓦朗蒂娜睡着的时候——更准确地说是在她醒来后的那种半醒半睡状态中——她仍然处于亢奋状态;那时,夜深人静,壁炉架上那盏乳白色灯罩射出了昏暗的光线,在这寂静和昏暗中,她看见那些影子在病床上空一一走过,用它们颤抖的翅膀煽动寒热。首先,她好象看见她的继母来威胁她,然而,莫雷尔张着两臂向她迎上来;有的时候,象基督山伯爵这样生客也会来拜望她;在这种迷糊状态中,连家具都会移动。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钟左右,那时,一阵深沉的睡意征服了那青年姑娘,于是她一直睡到早晨才醒来。
  在瓦朗蒂娜知道欧热妮出走和贝尼代托被捕的那天晚上,维尔福和阿夫里尼出去以后,她的思想纷歧迷乱地彷徨着,她时而想想她自己的处境,时而想想她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当十一点已敲过时。护士把医生所准备的饮料放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锁上房门,在厨房里吓得浑身哆嗦,一些可怕的故事印在她的记忆里;那些故事,在最近三个月来是检察官家里谈话的主题。
  这时,在那间这样小心地锁住病人的房间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护士离开已六十分钟了;那每夜必来的寒冷袭击瓦朗蒂娜又快一个小时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那些幻景和虚象库”,是这一思潮研究中心。,那盏孤灯射出无数的光线,每一条光线都在她那混乱的幻想变成某种奇特的形状,突然地,在那摇动的灯光下,瓦朗蒂娜好象看见壁炉旁边凹进去的那扇通她书房的门慢慢地开了,但她却听不到门链转动的声音。平时瓦朗蒂娜会抓住悬在床头的丝带,拉铃叫人,但现在,什么都不会让她吃惊。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所见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她确信:一到早晨,夜间所见的一切便会消失地无影无踪,它们会随着曙光的出现而消失。门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看惯了这种幻象,所以并不害怕,只是睁大眼睛希望能认出是莫雷尔。那个人影继续向床边走过来。她象在仔细谛听。这时,一道灯光映在那个午夜访客的脸上。
  “不是他!”她喃喃地说,于是她想着这个幻觉会象往常一样消失或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而且能感到它跳得很厉害,她记得驱散这种幻象的最好的良法是喝一口药水,那种用来减轻她发烧的饮料可以刺激她的脑子,使她暂时减少一些痛苦。所以瓦朗蒂娜就伸手去拿那只玻璃杯,但她的手臂刚伸出床外,那幻觉中的人影就急步向她走过来,而且跟她离得这样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手的压力。这一次,这种幻景不同于瓦朗蒂娜以前所经验的一切;她开始相信自己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手上感到的那一按,显然不想让她把手伸出去,她慢慢地把手缩回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看来对她没有任何恶意,倒像是来保护她的,他拿起那只玻璃杯,凑到灯光旁边,举起杯子看了一下里面的液体,这还不够,那个人,——更确切地说,那个幽灵。因为他的脚步是这样的轻,根本听不到声音,——
  从玻璃杯里倒出一匙羹来,喝了下去。瓦朗蒂娜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她以为眼前这一切会突然消失,出现另一幅图景;但这个人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走到她的前面,用一种诚恳的声音说:“现在,喝吧!”
  瓦朗蒂娜浑身哆嗦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幻象用一个活人的声音对她说话,她张嘴要喊。那个人用手指掩住了她的嘴唇。“基督山伯爵!”她喃喃地说。
  瓦朗蒂娜对于这一切的真实性显然不再有丝毫怀疑;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气后,抖得几乎不能拉毯子裹紧身体。基督山在这时出现,而且是透过墙壁走进她的房间,对神志恍惚的瓦朗蒂娜来说,更是难以置信。
  “别喊,也不要怕,”伯爵说,“即使在心里也别疑惑或不安。瓦朗蒂娜,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人,不是幻景,是你所能想象到的最慈爱的父亲和最可敬的朋友。”
  瓦朗蒂娜不知该如何。这种声音证明向她说话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她惊惶万状,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她眼睛里的表情似乎在问,“既然你是光明磊落的,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呢?”
  聪明的伯爵完全明白青年女郎脑子里在想什么。“听我说,”他说,“或者不如说看看我吧,看看我苍白的脸,看看我这因疲倦而发红的眼睛。这一对眼睛已经整整四天不曾合拢了,在这四天夜里我一直守在你身边,为马西米兰保护你的安全。”
  瓦朗蒂娜感到脸颊因兴奋而红晕;伯爵刚才提到了马西米兰这个名字驱散了她因为基督山的出现所引起的全部恐惧。“马西米兰!”她重复道,她觉得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多么亲切啊?”
  ——“马西米兰!那么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
  “是的,她告诉了我一切。他说,你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我答应他你会活下去。”
  “你答应过他我会活下去?”
  “是的。”
  “但是,阁下,你刚才说到守夜和保护,那么,你是一位医生吗?”
  “是的,而且是上天此刻能派来照顾你的最好的医生,相信我吧。”
  “你说你一直守护着我?”瓦朗蒂娜不安地说,“你以前在哪儿呢?我没有看见你呀。”
  伯爵伸手指着书房。“我躲在那扇门后面,”他说,“那个房间与隔壁的房子相连,我已经租下那座房子。”
  瓦朗蒂娜把眼光移开,带着骄傲的冲动和轻微的恐惧喊道:“阁下,你擅自闯入人家是有罪的,你所说的保护倒象是一种侮辱。”
  “瓦朗蒂娜,”他答道,“我虽然一直在守护着你,但我所注意的是看你的人、你吃的食物、用的饮料,当我觉得那种饮料似乎对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就进来,象现在这样进来,用饮料代替那杯毒药,我的饮料不会产生旁人所预期的死亡,而且可以使生命在你的血管里循环不息。”
  “毒药!死!”瓦朗蒂娜喊道,她以为自己又在发高热,产生了错觉,“你说什么,阁下?”
  “嘘,我的孩子!”基督山说着用手指掩住她的嘴唇。“我是说了‘毒药’和‘死’。喝一点吧。”伯爵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瓶子,把瓶子里红色的液体倒几滴到玻璃杯里。“喝了这个,今天晚上不要再喝别的东西。”
  瓦朗蒂娜伸去拿杯子;但她的手刚碰到那只杯子,便因害怕而缩回来。基督山端起那只杯子,自己喝掉一半,然后把它递给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微笑了一下,把剩下的一半喝了下去。
  “噢,是的!”她喊道,“我尝得出这种味道,这几天晚上都是喝的这个,它使我的神智清醒。似乎减轻了头痛。谢谢你,阁下,谢谢你!”
  “这就是你活着的原因,瓦朗蒂娜,”伯爵说。“可我,我是如何活的?噢,我熬过了多少痛苦难耐的时间呵!当我看见那致命的毒药倒进你的杯子里,当我浑身颤抖地想,万一我来不及把它倒掉就被你喝下去的时候,我忍受是怎样的痛苦呀!”
  “阁下,”瓦朗蒂娜恐怖地说,“当你看见那致命的毒药倒进我的杯子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痛苦,如果你看见了这种情形,想必你也看见那个倒毒药的人了?”
  “是的。”
  瓦朗蒂娜撑起身来,用绣花被掩住她那雪白的胸膛,胸膛发烧时所出的冷汗,现在又加上了冷汗。“你看见那个人了?”那青年女郎再问一遍。
  “是的!”伯爵又说。
  “你告诉了我一件可怕的事情,阁下。那件事情是太可怕了。什么!想在我父亲家里——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床上——想害死我?噢,请出去吧,阁下!你在蛊惑我!你亵渎了神灵!这是不可能的,不会有这种事的。”
  “你是这只手要打击的第一个人吗?你没看见圣·梅朗先生,圣·梅朗夫人,巴罗斯都倒了下去吗?如果诺瓦梯埃先生在最近这三年来不继续服药,中和了那毒药的效力,他不是也已成了一个牺牲者了吗?”
  “噢,天哪!”瓦朗蒂娜说,“最近几个月来,爷爷要我喝他的药水,就是为了那个理由吗?”
  “那些药水是不是带一点儿苦味,象干皮那种味道?”
  “噢,天哪,是的!”
  “那么一切都清楚了,“基督山说。“他也知有一个人在下毒,——或许他还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在帮助你,帮助他心爱的孩子抵抗毒药,由于你已开始有那种习惯,所以毒药丧失了一部分效力。你在四天以前中了致死的毒药,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喝这种药水的缘故,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那么下毒药的凶手是谁呢?”
  “你从来没看见有人在晚上走进你的房间吗?”
  “噢,有的!我每天晚上都看见人影经过我的身边,走进来,然后又消失了,我认为那是我发烧时所见的幻象,真的,当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又神志不清或是在做梦。”
  “那你不知道是谁要谋害你,是吗?”
  “不,”瓦朗蒂娜说,“谁会希望我死呢?”
  “那么,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基督山说,并侧耳倾听。
  “你是什么意思?”瓦朗蒂娜说,惊恐地向四周望去。
  “你今天晚上并没有发烧,你现在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午夜的钟声已经在敲了,那凶手就要出现了。”
  “噢,天!”瓦朗蒂娜一面说,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午夜的钟声迟缓而抑郁地敲打着;那铜锤的每一击似乎都敲打着那青年女郎的心。
  “瓦朗蒂娜,”伯爵说,“用你全部的力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假装睡着,那么你就可以看见了。”
  瓦朗蒂娜抓住伯爵的手。“我好象听到有声音,”她说,“您快离开吧!”她说。
  “呆会儿见,”伯爵回答,就蹑手蹑脚向书房门口走过去,看着他脸上带着的微笑,瓦朗蒂娜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在关门以前,他又回过头来说:“不要动,不要出声,让他们以为你睡着了,否则,也许我还来不及帮你,你就被杀死了。”说完了这个可怕的叮嘱以后,伯爵便消失在门后了,门随即悄悄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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