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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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反朴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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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8 16: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23 编辑 <br /><br />埃德加·赖斯·伯勒斯科幻作品选
1、仗义执言结冤仇
  “哦,真漂亮!”德·考德伯爵夫人压低嗓门儿喊了一声。
  “什么?”伯爵回转身,问年轻的妻子,“什么东西漂亮?”他向四处张望着,想找到她赞美的东西。
  “哦,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什么,亲爱的。”伯爵夫人回答道,本来就红润润的脸颊又在倏忽间飞起两朵红云,“不过是怀着一种赞美之情想起纽约那些被人们称作摩天大楼的宏伟建筑罢了。”漂亮的伯爵夫人为了坐得更舒服些,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又拿起那本刚才因为“压根儿就没看见什么东西”而跌落在膝盖上的杂志。
  丈夫又埋头看他那本书,但心里多少有点纳闷:夫人怎么会公离开纽约二天之后,突然对那些她一直大为反感的建筑物生出赞美之情。
  不一会儿,伯爵放下手里的书。“真腻味,奥尔加,”他说,“我想找几个人玩牌,他们也许也觉得无聊。”
  “你可具不会献殷勤,我的丈夫,”少妇微笑着回答,“不过,我也烦得要命,可以原谅你。如果愿意,你就去吧,去玩那让人讨厌的破牌吧。”
  等他走了之后,她又朝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偷偷瞥了一眼,那人正懒洋洋地躺在不远处的一张躺椅里。
  “真漂亮!”她又轻轻说了一句。
  奥尔加·德·考德伯爵夫人20岁。她的丈夫4O岁。她是个诚实、可靠、忠贞不贰的妻子。不过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她对命运和有贵族头衔的父亲——他是位俄国人——为她选择的丈夫并非爱到如痴如迷的地步。不过,如果仅仅因为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陌生人而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便断定她在思想上对丈夫有某种不忠,则是大错特错了。她只不过赞赏他,就像赞赏任何一个特别漂亮的标本一样。毫无疑问,这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当她那诡秘的一瞥停留在年轻人的面庞上的时候,他站起身,离开了甲板。这时,一位侍者正好从德·考德伯爵夫人身边走过。
  “那位先生是谁?”她问道。
  “他登记的名字是泰山先生,夫人,住在非洲。”侍者答道。
  “嚯,这份家业可够大的。”少妇想,现在她对他越发感兴趣了。
  泰山慢慢地朝吸烟室走去,在门外和两个男人不期而遇。那两个人正压低嗓门儿,颇为神秘地说着什么。要不是其中一个朝他做贼心虚地、古怪地瞥了一眼,他简直连想都不会想到他们。这两个人使泰山想起他在巴黎舞台上看见过的那些经过渲染的坏蛋。他们都黑不溜秋,显然正在密谋什么,又是耸肩又是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愈发叫人觉得是坏蛋了。
  泰山走进吸烟室,在离屋里那些人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没有心思跟别人谈话,呷着苦艾酒,十分伤心地回想过去几个星期的生活。他不止一次地想,为了一个他什么都不欠的人放弃自己的继承权是否聪明。他喜欢克莱顿,这是真的。可是……啊,可是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他并不是为了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才否认了自己的出身。他是为了他和克莱顿都爱着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由于命运之神的任性,判给了克莱顿,而没有给他。
  而她爱他这个事实,使这桩事让人加倍地难以忍受。但他明白,除了在威斯康星州林区小火车站所做的决定,他别无选择。对于他来说,她的幸福是第一位重要的。他虽然涉世不深,与“文明人”刚刚开始打交道,但已经明白,没有金钱和地位,生活对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不堪忍受的。
  珍妮·波特就是为这两样东西而生的。如果泰山把它们从她未来的丈夫手里夺走,毫无疑问,就会置她于悲惨、痛苦之中。不过,一旦剥夺了克莱顿的爵位和财产,她就可能离他而去,只是泰山一次也没有这样想过。因为他认为别人也像他一样,生来就只有这种忠诚。老实的品质。即使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也没有丝毫的狡诈。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使珍妮·波特被她对克莱顿的允诺进一步约束,泰山也还只能逆来顺受。
  泰山的思想从过去漂流到未来。他竭力让自己怀着一种快活的心情,展望回到出生和度过少年时代的丛林之后的情景。他22岁,在那严酷、凶残的莽林里就度过了2O年。然而,在那广阔无垠的密林里,有谁,或者有什么会欢迎他的归来呢?没有,只有坦特,那头大象,可以称之为朋友。别的动物都会像过去一样,追捕他,或见他就逃。
  甚至他自己那个部落的猿也不会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文明虽然没有给人猿泰山带来什么,但使他懂得了友谊的叫贵,懂得了怀着真诚的快乐,去体味伙伴情谊的温暖。相比之下,别的任何生活都一概变得淡而无味。很难想象连一个朋友也没有、连一个泰山已经这么喜欢的说新语言的人也没有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因此,展望未来,泰山心里实在没有多少乐趣。
  他坐在那儿抽着香烟沉思默想的时候,目光落在前面的一面镜子上。从镜子里,他看见一张桌子,有四个人正围坐在桌子旁玩牌。不一会儿,有一个人站起来,离开牌桌,另外一个人走了过去。泰山看见他很有礼貌地提出填补这个空缺,这样游戏不至于中断。他就是泰山刚才在吸烟室门外看见说悄悄话的那两个人中的那个小个子。
  泰山颇感兴趣,心里蓦地亮起一朵小小的火花,一边想象未来的情景,一边望着在他身后那张桌子周围玩牌的人们在镜子里的映象。除了刚坐下打牌的那个人以外,其余几个玩牌的人,泰山只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坐着新来玩牌的那个人对面的那位——罗尔·德·考德伯爵,一位过分殷勤的服务员曾经把他作为乘客中的名流之一指给泰山看,说他是法国军机大臣内阁成员中一位职位很高的官员。
  泰山的注意力突然被镜子里的画面吸引过去。那个皮肤黝黑、鬼鬼祟祟的家伙走进来,站在伯爵的椅子后面,泰山看见他转过头,朝屋子四周偷偷瞥了一眼,目光从镜子里一闪而过,没有注意到泰山那双警惕的眼睛。这人从他的口袋里悄悄掏出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泰山没有看清楚,因为他用一只手挡着。
  那只手向伯爵慢慢地靠近,然后,非常敏捷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的口袋。之后,像没事儿人一样依旧站在那儿,看法国人手里的纸牌。泰山大惑不解,越发全神贯注了;他不能让这件事情的任何一个细节逃脱他的眼睛。他们又玩了十来分钟,伯爵赢了最后加入这场游戏的那个人为数相当可观的赌注。这时,泰山看见站在伯爵椅子后面的那个家伙朝他的同伙点了点头,那个家伙立刻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伯爵:
  “我要是知道这位先生是个职业赌棍的话,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拉入这场游戏。”他说。
  伯爵和另外两个玩牌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德·考德脸变得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他叫喊道,“你知道你是跟谁说话吗?”
  “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我是跟一个在牌桌上捣鬼的人说话。”那家伙问答道。
  伯爵把身子探到桌子那边,照那人脸上打了一记耳光。旁边那几个人赶紧挡在他们中间。
  “这是误会,先生。”另外那两个玩牌的人中的一个说道,“这位是法国德·考德伯爵。”
  “如果是找的错,”那人说道,“我会高高兴兴地道歉。不过,道歉之前,首先要让这位伯爵先生解释一下,有几张牌怎么跑到他的口袋里了?”
  这时,把牌偷偷塞到伯爵口袋里的那个人掉转身,想从屋里溜走,但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灰眼睛陌生人挡住他的去路。
  “对不起。”那人粗暴地说,想从旁边绕过去。
  “等等。”泰山说。
  “为什么,先生?”那人很不高兴地说,“让我过去,先生。”
  “等一等,”泰山说,“我想,毫无疑问,只有你才能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那家伙发脾气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抓住泰山,推到一边。人猿泰山微笑着,把这个块头很大的家伙扭得转过身来,抓着衣领揪回到桌子跟前。那人挣扎着,咒骂着,毫无用处的争辩着。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尝到了这个彪形大汉的厉害。他那身发达的肌肉曾经和雄狮奴玛、巨猿特冈兹搏斗,并且给未曾开化的他带来胜利。
  那个向德·考德发难的人和那两个跟他一起玩牌的人,都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伯爵。还有几位乘客被这场争吵吸引过来,等着看个水落石出。
  “这家伙发疯了,”伯爵说,“先生们,我请求有谁能来搜搜我。”
  “这种指责简直太荒唐可笑了。”一个玩牌的人说。
  “只要把手伸进这位伯爵的外套口袋里,就会明白,这指责还相当严肃认真呢!”那个斥责伯爵的人坚持说。然后,因为别人都犹犹豫豫不想搜查,他自个儿走到伯爵跟前,说:“好吧,要是别人不搜,我自己来搜。”
  “不,先生,”德·考德说,“我只允许一个体面的先生对我搜查。”
  “没有必要对这位伯爵搜查。牌就在他的口袋里,这是我亲眼所见。”
  人家听了都惊讶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非常壮实的年轻人,一只大手掐着一个拼命挣扎的人的脖子,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阴谋,”德·考德生气地喊道,“我口袋里根本没有牌。”他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这当儿,一种令人紧张的寂静笼罩了这一小群人。伯爵突然变得面无人色。他非常缓慢地抽出手,手指间捏着三张牌。
  他默默地看着那三张牌,完全震惊了,一张脸慢慢地变得通红。那些亲眼看到伯爵将因此而名誉扫地的人的脸上也现出怜惜和轻蔑的表情。
  “这是一个阴谋,先生。”灰眼睛的陌生人这样说道。“先生们,”他继续说,“这位伯爵先生并不知道这几张牌在他的口袋里,是他坐在那儿打牌的时候,别人偷偷塞进去的。我就坐在那边儿那张椅子里,这过程全都让我从前头那面镜子里看到了。是刚才要逃跑时被我拦住的这个人把牌塞进伯爵口袋里的。”
  德·考德看看泰山又看看被他抓着的那个人。
  “我的天!尼古拉斯!”他喊道,“是你?”
  然后,他回转身,面对向他横加指责的人,直盯盯地看了一会儿。
  “还有你,先生。剃了胡子,我就没认出你来。你这装化得不错呀,鲍尔维奇。现在我都明白了,这事很清楚了,先生们。”
  “怎么处置他们?先生。”泰山问,“把他们交给船长?”
  “不,我的朋友,”伯爵忙说,“这是桩私事儿,请您不要再提它了。我已经从指控中解脱出来,这就足够了。和这种家伙打交道越少越好。不过,先生,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找该怎样感谢您呢?请允许我把名片留给您,一旦有我可以为您效劳的时候,记住,我乐意听从您的差遣。”
  泰山已经放开茹可夫。他和他的同谋鲍尔维奇赶紧溜出吸烟室。临离开的时候,茹可夫向泰山转过睑来,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泰山微笑了一下,然后,朝伯爵鞠了一躬,递上他的名片。
  伯爵读道:
  
  
  
   M·约翰·G·泰山
  “泰山先生,”他说,“我真希望您不曾帮助我。因为我可以向您担保,您已经被全欧洲两个最货真价实的流氓恨上了。要躲避他们,先生,尽一切努力。”
  “我曾经有过比他们更可怕的敌人,亲爱的伯爵。”泰山平静地微笑着回答道,“可是我还好好地活着,而且一点儿也不为这种事儿着急。我想,这两个家伙谁也不会想出能够加害于我的办法。”
  “但愿如此,先生。”德·考德说,“不过,提防着点儿,明白今天您至少给下一个冤家,总没有坏处,这个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事儿,永远不会原谅别人。他那邪恶的头脑里,总在策划新的阴谋,迫害妨碍这或者得罪过他的人。就说这个尼古拉斯·茹可夫吧,简直是个魔鬼。他敢当众蛮横无理的侮辱魔王撒旦。”
  这天晚上,泰山回到他的卧室,发现地板上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显然是从门下面塞进来的,他打开,上面写道:
  泰山先生:
  
  毫无疑问,你没有意识到冒犯本人的严重
  性,否则,你是不会干今天这种事情的。我非常
  愿意知道,你是出于无知才干此事的,而并非有
  意冒犯一个陌生人。因此,我将高高兴兴地允许
  你来道歉。在接受你的保证,再不干涉和你无关
  的事情之后,我就不再计较此事了。
  
  否则……不过,我相信,你会明白,听从我
  的建议,才是上策。
  
  
  
  
  
  尊敬您的
  
  
  
  
  
  
  尼古拉斯·茹可夫
  泰山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很快就把这桩事从心头丢开,上床睡觉去了。
  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里,德·考德伯爵夫人正和她的丈夫谈话。
  “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亲爱的罗尔?”她问道,“一晚上你都郁闷得不能再郁闷了。是什么使你这样忧虑重重?”
  “奥尔加,尼古拉斯在这条船上。你知道吗?”
  “尼古拉斯!”她惊叫起来,“这个可能!罗尔。不会的,尼古拉斯在德国坐监狱呢!”
  “在今天亲眼看见他和那个狡猾的流氓鲍尔维奇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奥尔加,我不能再忍受他的迫害了。不能,哪怕仅仅是为了你,我也迟早要把他交给当局。其实,我差不多已经拿定主意,我们上岸之前,对船长解释清楚这一切。在一艘法国轮船上,这是桩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奥尔加,把我们这个‘复仇女神’①永远解决了算了。”
  ①复仇女神(Nemesis):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报应女神。
  “啊,不,罗尔!”伯爵夫人喊着跪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坐在那张可作床用的长沙发上。“别这样做,记住你对我的允诺。答应我,罗尔,你一定不要这样做。甚至不要威胁他,罗尔。”
  德·考德把妻子的一双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开口说话之前,直盯盯地望着她那张苍白的、忧虑重重的睑,就好像要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找到促使她庇护这个人的真实原因。
  “就按你的愿望办吧,奥尔加。”他终于说,“不过我没法儿理解。他根本没有权利要求你对他忠诚和尊敬。他是你的生命和荣誉的一个威胁,也是你丈夫的生命和荣誉的威胁。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因为曾经庇护他而后悔。”
  “我不是庇护他,罗尔。”她很激动地打断他,“我相信,我像你一样地恨他。可是……罗尔,血浓于水。”
  “我今天真想见识见识他有几斤几两。”德·考德很冷酷地咆哮着,“这两个人竭力想玷污我的名声。奥尔加。”然后他把吸烟室发生的事情对她讲了一遍。“要不是那个陌生人,他们就得逞了。因为该死的证据——那几张牌就藏在我的口袋里,谁还能相信我苍白无力的辩解呢?连我都要怀疑自己了。正在这时,泰山先生把尼古拉斯揪到我的面前,才算把这种只有胆小鬼才玩弄的鬼把戏说个一清二楚。”
  “泰山先生?”伯爵夫人问,她显然吃了一惊。
  “是啊,你认识他?奥尔加。”
  “我见过他。一位乘务员曾指着他给我介绍过。”
  “我不知道,他也是个名人。”伯爵说。
  奥尔加·德·考德换了话题。她突然发现,连她自个儿也说人清楚,乘务员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个年轻英俊的泰山先生指给她看。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伯爵——她的丈夫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凝视她时,自己居然会脸红。后来她才认识到,这是因为她心里怀着对丈夫的歉疚之感……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3 编辑 <br /><br />2、泰山初识奥尔加
  由于生性喜欢光明磊落,泰山卷入那几位乘客的是非之中。不过,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又看见茹可夫和鲍尔维奇。跟这两个家伙相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他们也最讨厌在这个当口见到他。
  他们在甲板上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站着。泰山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和一个女人激烈的争论。泰山注意到这个女人服饰华贵,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一望而知,年纪尚轻。可是因为罩着很厚的面纱.看不清她的模样。
  茹可夫和鲍尔维奇一边一个站在她身旁,都背朝泰山。因此,他虽然已经走得很近了,他们也没有发现。他看见,茹可夫正威胁那个女人,女人则苦苦哀求。他们说的话他一点儿也听不懂,只能从那个女人的眼神里看出她很害怕。
  茹可夫的态度明显地包含着一种以暴力威胁的意思。泰山出于本能意识到一种危险的气氛,不由得在这三个人身后停下脚步,踟躇不前。茹可夫粗暴地抓住女人的手腕,向后拧着,好像要逼她做出某种承诺。茹可夫的阴谋如果得逞,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只能推测了。因为他还没有得手,一只铁掌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被非常无礼地扭了一个“大回转”,又看见头天下午揭穿他的阴谋的那个陌牛人和他那双冷冰冰的灰眼睛。
  “混蛋!”茹可夫愤怒的叫喊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是个傻瓜,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
  “这是我对你那张字条的回答,先生。”泰山低声说。然后猛地把他从身边推开,茹可夫踉跄了几步,撞到栏杆上。
  “奶奶的!”茹可夫尖叫着,“蠢猪,你想找死。”他跳起来,一边向泰山扑过去,一边从屁股兜里掏手枪。年轻女人吓得倒退几步。
  “尼古拉斯!”她叫喊着,“别,啊,别这样!快跑,先生,要不然他一定会杀死你的!”泰山不但没跑,反而跨上几步,向茹可夫迎了过去。“别装蒜了,先生!”他说。
  茹可夫被这个陌生人的轻蔑和羞辱气昏了头,终于掏出手枪。刚才的犹豫已经不复存在,他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枪,对准泰山的胸膛,扣动了扳机。手枪的击铁顶在撞针上,却没有友火。原来枪膛里面没有子弹,泰山的拳头像一条愤怒的巨蛇①的脑袋,猛地打出去,手枪飞过轮船的栏杆,掉进大西洋。
  ①巨蛇(python):此处指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神所杀死的巨蛇。
  两个男人虎视眈眈,面对面地站着。半晌,茹可夫才镇定下来,首先打破沉默。
  “先生,你已经两次干涉和你无关的事情,两次侮辱了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我们认为你出于无知原谅了你。可是这一回,决不原谅。如果你还不清楚尼古拉斯·茹可夫是何许人,你刚才厚颜无耻的行为,会使你以后有充分的理由把他记在心里。”
  “我只知道你是个懦夫,是个无赖,先生。”泰山说。他回转身,想问那个女人,有没有被茹可夫伤着,可是她已经不见了。然后,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茹可夫和他的伙伴,便径直向甲板那面走去。
  泰山不清楚这两个人正在搞什么阴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总觉得刚才搭救的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有点儿眼熟。可是因为没有看见面孔,不能肯定以前是否见过她。她身上唯一给他留下特别印象的,是被茹可夫抓着的那只手上戴的那枚做工精细的戒指。于是他拿定主意,以后要留意所有女乘客手上的戒指,找出受茹可夫迫害的那个女人,搞清楚那家伙是不是还要找她的麻烦。
  泰山又找到他那把折叠式躺椅,坐在甲板上冷静地回忆起人们残酷、自私、狠毒的不胜枚举的例证。四年前,他在非洲丛林里,第一次看见人——那个健壮的黑人库隆加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这种自私与凶残。那一天,库隆加手里飞来的长矛使母猿卡拉死于非命,使年轻的泰山失去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亲。
  他还想起“耗子盼”斯纳帕斯杀害金,想起“阿罗号”的叛匪把波特教授一行五人扔在海滩,想起木本加部落里的黑人武士和妇女们对俘虏令人发指的迫害,以及西海岸殖民地文官武将们的偏狭和嫉妒,而正是这些人,最先把他引进文明世界。
  “天哪!”他自言自语道,“他们都是一个样儿,欺骗、凶杀。撒谎,你争我斗,为的都是丛林里的野兽不屑得到的东西——用金钱换取低能的人才喜欢的声色口腹之乐。那些愚蠢的清规戒律,习惯势力,虽然使他们成为不幸命运的奴隶,他们却仍然坚信自己是可以领略人生真正乐趣的富有创造力的天之骄子。在丛林里,谁也不会在自己的意中‘人’被别“人’占有时,因苟安而退缩。哦,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愚蠢的世界!一个白痴的世界!人猿泰山抛弃丛林里的自由和快乐到这儿来,真是一个地道的傻瓜!”
  不一会儿,他这样坐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他——在丛林里养成的兽的本能冲决了那一层薄薄的文明的面纱。泰山猛地回转身,那个一直偷看他的女人连目光也没来得及垂下。人猿泰山那双充满探询的灰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她。她闪动了一下眼帘,微微转开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
  他为自己这种非常不文明、也不殷勤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微笑了一下——看见这个年轻女人时,他没有出于礼貌垂下自己的目光。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此外,泰山还觉得她很面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他又像先前那样坐好,不一会儿就觉得她站起身,离开了甲板。泰山回转头望着她,希望能发现一点满足好奇心的线索,搞清楚她的身份。
  他并没有完全失望。因为她走过去的时候,抬起一只手拢了拢脑后乌亮的头发。这个娇柔的动作,饱了泰山的眼福。他看见那只手上戴着一只做工精细的戒指。这只戒指,不久前,他在那个头戴面纱的女人手上见过。
  如此说来,她就是茹可夫一直迫害的那个年轻女人了。泰山懒洋洋地想,她是谁?一个这样可爱的人儿和那个粗暴无礼、满脸胡子的俄国佬会有什么关系?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之后,泰山在甲板上散步,一直呆到暮色很浓。他和二副聊天儿,后来因为二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泰山便一个人沿着栏杆懒洋洋地溜达,望着月光在轻柔的水面上跳荡。他被一个吊艇架遮挡着,因此有两个男人虽然沿着甲板迎面走来,却没有看见他。可是,泰山在他们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虽然只言片语,却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他悄悄地跟在后回,弄清了他们邪恶的计划。而且听出茹可夫的声音,认出和他一块儿走的是鲍尔维奇。
  泰山只听到这样一句话:“她要是叫喊,你就掐她的脖子,直到……”但这就足以唤起他心底那种冒险精神了。那两个家伙沿着甲板继续走着,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泰山监视着,不让他们逃脱他的视线。他一直跟到吸烟室,看见他们只在门口停了一下,显然是在观察某人的行踪,在看见那人正在吸烟室坐着后,便径直向上层甲板的头等舱走去。
  泰山发现在那儿很难不被那两个人发觉,但还是成功地隐蔽了自己。那两个人在一扇光滑的硬木板门前停下,泰山趁机溜到离他们不到20英尺远的一条过道的阴影里。
  他们敲了敲房门,一个女人用法语问道:“是谁?”
  “是我,奥尔加。尼古拉斯。”茹可夫用喉音很重的声音回答道,“可以进来吗?”
  “你们为什么没完没了地找我的麻烦呢,尼古拉斯?”女人在薄薄的隔板那面说道,“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
  “得了,得了,奥尔加,”茹可夫用劝解的口气催促道,“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不会伤害你的,甚至连你的屋子也不进。我总不能在门外大声嚷嚷吧。”
  泰山听见喀哒一声,门锁从里面打开。他赶快从藏身之地出来,溜到看得见屋里情形的地方、因为他马上想起刚才在甲板上听见的那句恶狠狠的话:“她要是叫喊就掐她的脖子……”
  茹可夫站在门口,鲍尔维奇站在旁边,身子紧贴着走廊墙壁上的镶板。门开了,茹可夫跨进小屋,背朝门站着,压低嗓门儿和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泰山虽然看不见那个女人,但听得见她的声看。她很冷静,说话有板有眼,听得清清楚楚。
  “不,尼古拉斯,”她说,“这没有用处。你可以威胁,但我永远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请你出去。你没有权利在这儿呆着。你说过,你不进屋。”
  “很好,奥尔加,我不进去。不过,不等我对你下手,你就会为自己没有答应我的要求而万分懊悔。不管怎么说,我最后总会赢你。因此,你最好给我省点儿麻烦,省点儿时间,你自己和你的丈夫也少丢点儿面子。”
  “决不!尼古拉斯!”女人打断她的话。泰山看见茹可夫转过脸朝鲍尔维奇点了点头。鲍尔维奇立刻向小屋窜过去。茹可夫打开房门,让他进去,自己赶快退出来关上门,泰山听见喀哒一声小屋被鲍尔维奇从里面锁上。茹可夫站在门口,低着头,似乎太听里面的说话声,留着胡子的嘴唇上现出一丝奸笑。
  泰山听见女人让那个家伙滚出去。“我要派人找我的丈夫,”她叫喊道,“他不会给你们留情的!”
  光滑的门板那面传来鲍尔维奇轻蔑的笑声。
  “轮船上的事务长会去叫你的丈夫的,太太,”鲍尔维奇说道,“事实上,有人已经通知那位官员,你正在房门紧锁的小屋里招待一个并非你丈夫的男人。”
  “呸!女人叫喊着,“我丈夫会知道这一切的!”
  “当然,你丈夫会知道的。但是事务长可不会知道内情。那些新闻记者在我们上岸之后,可能通过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听说这桩事,但也不会弄清真相。他们会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你的所有朋友,在吃早饭读报纸的时候,也会这样认为。让找想想看,今天是星期二,是的,等下星期五早晨他们就能看到新闻报道了。即便知道太太招待的是一位俄国仆人——确切地说是她哥哥的贴身男仆——他们的兴趣也不会有稍微的减少。”
  “阿列克塞·包尔维奇!”女人冷冷地、毫无畏惧地说,“你是个胆小鬼,我要是对着你的耳朵眼儿悄悄说出某个人的名字,你就会进一步考虑你对我的要求和威胁是否合理;你就会马上离开我的房间。而且我认为,从此以后,你至少不会再来打搅我。”然后,小屋里没有了声音。泰山想象着,一定是女人向那个恶棍俯身悄悄地说她刚才暗示的那番话。屋子里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男人吃惊地咒骂起来,接着便传来他拖着地走路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叫声刚一落地,泰山就从他躲藏的地方跳了出来。茹可夫拔腿就跑,被泰山揪着领了拖了回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因为彼此心照不宣,小屋里正在进行一场谋杀。泰山深信,茹可夫并不想让他的同谋者把事情干得太绝。他觉得这个家伙的目的远比凶残、冷酷的谋杀更阴险、毒辣。
  泰山没有犹豫,也没有对里面的人发问,而是一膀子撞开那扇不怎么结实的木板门,在一阵木片的“细雨”中,闯进小屋,身后拖着茹可夫。他一眼看见女人躺在一张长沙发上,鲍尔维奇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掐着她那又白又细的脖子。奥尔加挥动着一双手挣扎着打他的脸,拼命揪扯那几根要把她掐死的凶残的手指,然而毫无用处。
  鲍尔维奇听见泰山闯进来的声音,连忙站起来,对着泰山怒目而视,奥尔加颤巍巍地坐起来,一只手摸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奥尔加尽管头发蓬乱,脸色煞白,泰山还是认出,她就是这天早些时候,在甲板上注视他的那个年轻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泰山转过脸问茹可夫,凭直觉,他已经看出他是这场迫害的罪魁。茹可夫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请按电铃,”泰山继续说,“我们得叫一位船上的头儿来这儿,这件事情已经够严重的了。”
  “不,不,”奥尔加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请不要这样做。我敢肯定,他们并不想真的加害于我。我惹恼了这个人,他控制不住自己,发了脾气,就这么回事儿。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求求你,先生。”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泰山不能再固执己见了,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桩事情应该让有关当局知道。
  “这么说,你希望我不要管这件事情?”他问道。
  “是的,不要管。”她回答道。
  “你愿意这么两个流氓继续迫害你?”
  她看起来闷闷不乐,忧虑重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泰山看见茹可夫嘴角现出一丝得意的、狠毒的微笑。这个女人显然怕这两个坏蛋,她不敢在他们面前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
  “既然如此,”泰山说,“我就自己对这件事负责了。”他转过脸对茹可夫说,“我要对你,还有你的同谋说,从现在起直到这次航行结束,我将密切注意你们的行动。要是让我碰巧看见你们俩不管是谁敢动这个女人一根毫毛,我就跟你们新帐老帐一起算。这种清算恐怕对你们俩都不会愉快。”
  “现在,从这儿滚出去。”他抓着茹可夫和鲍尔维奇的脖子,把他们使劲儿推到门外,又踢了每人一脚。两个家伙连滚带爬,仓皇而去。然后他向住在这间头等舱房里的女人回转身,她正大睁两眼,惊讶地望着他。
  “夫人,这两个无赖再找你麻烦的时候,如果你能及时告诉我,我将荣幸之至。”
  “啊,先生,”她回答道,“希望您不要因为您的好心而受苦。您已经和两个最狠毒、最善于随机应变的恶棍结下怨仇。为了报复,他们无所顾忌。您一定要十分当心,先生。您的尊姓……”
  “请原谅,太太,我叫泰山。”
  “哦,泰山先生,不要以为我不同意报告船长和大副,就不对您感恩戴德。相反,对于您勇敢的、充满骑士精神的行为,我十分敬佩,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救命之恩。”她嫣然一笑,露出满嘴漂亮的牙齿,然后向泰山屈膝行礼,泰山向她道了晚安,向甲板走去。
  泰山感到迷惑不解,这条船上居然有两个人——这个女人和德·考德伯爵——在茹可夫和他的同伙手里受侮辱,被折磨,却又不愿意让他们受到正义的裁决。这天夜里上床休息之前,他一直想着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命运竟这样奇妙地把他推进她那显然是纠缠不清的生活之网。他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左手第三个手指戴着的那只细细的金戒指说明她已经结婚。他很不情愿地想象,谁是那个幸运的男人。
  泰山一直没有再看见他在瞬息间“瞥了一眼”的这出“小戏”里的“演员”。直到航行的最后一天下午,突然碰见了那位年轻妇女和她的丈夫——他们俩正拖着甲板上的躺椅迎面走来。她嫣然一笑,向他表示问候,然后立刻谈起两天前在她的舱房里发生的那件事情,似乎相信泰山一定因为她和茹可夫、鲍尔维奇这种坏蛋交往而小看她,并且为此深感不安。
  “但愿先生没有根据星期二晚上那桩不愉快的事情,对我加以评判。我一直被这事儿困扰着,从那以后,这还是我头一次走出房门。我一直深感惭愧。”她三言两语下结论似地说。
  “人们不会因为羚羊被狮子袭击,就说羚羊也像狮子一样闪恶。”泰山回答道。“我以前就见过这两个家伙干坏事,是在吸烟室,如果我没记错,就在他们袭击你的前一天。因此对他们那套鬼把戏已经有所领教。我相信,越是被他们恨之入骨的人,越是善良、正直。”
  “您这样看可真太好了。”她微笑着说,“我已经听说牌桌上的事了。我的丈夫把那件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他特别提到泰山先生的力气和勇敢。他觉得欠了您还不清的人情。”
  “您的丈夫?”泰山惊奇地问。
  “是呀,我是德·考德伯爵夫人。”
  “哦,我原来是为德·考德伯爵效了力,这可太好了,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报偿。
  “啊,先生,我已经欠了您那么多的情,恐怕一辈子也难以还清了。因此,千万不要再施恩于我了。”她朝他甜甜的笑着。泰山觉得哪怕仅仅为了这样一个令人销魂的微笑,他也情愿为她冒更大的风险。
  这天他没有再看见她。第二早晨上岸时旅客熙熙攘攘,连她的人影儿也没看着。可是头一天他们在甲板上分手时,她目光中的那种表情一直在他心中萦绕盘桓。他们在横渡大洋的短短几天的旅行中就建立了友谊,实在是件奇妙的事情,分干时又显得自在轻松,这恐怕也并不常见。其实,他们心里总是充满了渴望。
  泰山心里想,是不是还能再和她见面?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3 编辑 <br /><br />3、泰山大闹摩尔街
  到达巴黎后,泰山径直去找老朋友迪阿诺特。这位海军中尉直言不讳,责备他不该放弃对已故格雷斯托克勋爵——约翰·克莱顿的爵位和财产的合法继承权。
  “你。一定是发疯了,我的朋友,”’迪阿诺特说,“你不但轻易放弃了财产和地位,而且放弃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机会:向整个世界证明,你的血管里流淌着英格兰两个最高贵的家族的血液,而不是一只野蛮的母猿的血液,没有这种证明,人们不会相信你的解释,波特小姐更不会。
  “只有我从来不相信你是什么猿的儿子。就是在非洲原始丛林中,当你像野兽一样,用有力的牙齿撕扯着生肉,当你在大腿上擦着油腻腻的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那时,虽然没有一点儿可以证明你出身的线索,可我知道,承认卡拉是你的母亲是错误的。
  “现在,你父亲的日记不但记述了他和你母亲在荒凉的非洲海岸度过的可怕的岁月,还记述了你出生的详细情形,而且你有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小时候在日记本上留下的指纹。可你居然情愿继续做一个没名没姓、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这对于我真是难以置信。”
  “我不需要比泰山更好的名字。”人猿泰山回答道,“至于做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可不是我的本意。事实上,下一次——但愿是最后一次——我要给你无私的友谊增加的负担是希望你帮我找份工作。”
  “呸,呸!”迪阿诺特嘲笑道,“你知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有足够20个人花的钱,而这些钱财一半是你的。即使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也只能是报答你的恩德于万一,我的泰山。难道这能抵得上你在非洲为我所做的一切吗?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没有你和你神奇的勇敢,我早就死在木本加村庄里那群食人者的柱子上了;我也不会忘记,要不是你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牺牲与奉献,我在他们手里受的重伤决不会痊愈。后来,我才发现,你在猿的‘小戏台’陪伴我的时候,一颗心却在焦急与痛苦中煎熬,催促你赶快回到海滨。而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呀。
  “等我们最后到了那儿,发现波特小姐和她那一行人已经扬帆远航,我才意识到,为了搭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你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并非用金钱回报你,泰山!只是因为眼下你需要钱。如果说,这也算一种牺牲,那就权且看作我对你的奉献吧!找的友爱之心永远向着你。因为我们志趣相投,而且我很赞赏你。别的东西我无法支配,钱却可以,而且我愿意。”
  “好了,”泰山笑着说,“不要再为钱的事儿争吵了。我必须生活,因此必须有钱。只有干活儿,我才心安理得。再也没有比给我找份工作更能表达你的友爱的事情了。总这样懒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死掉。至于我的身世和继承权,种种证明都在可靠人手里。克莱顿虽然从我手里剥夺了这些权利,但这并不是他的罪过。他真诚地相信,他是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勋爵。事实上,他会比一个在非洲丛林里出生、长大的人更能当好这个英国勋爵。你知道,就是现在,我也只是个半开化的人。一看到让人恼怒的事情,我生命中真实的、兽的本能便立刻淹没了文化与教养给予我的那一点点温良恭俭让。
  “此外,如果揭开我的身世之谜,就会从我爱着的那个女人手里夺走她因为嫁给克莱顿而得到的金钱和地位。我不能那样做。我能吗,保罗?
  “对于我来说,出身如何并不重要。”他不等迪阿诺特回答,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像我这种丛林中长大的人,不管对人还是兽,除了他们自身心理上或生理上的禀赋与素质,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外在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想到卡拉是我的母亲和在心底描摹的那位生下我一年之后就离开人世的可怜、不幸的英国姑娘,我都感到同样的欣慰。卡拉对我十分慈爱,尽管表达爱心的方式常常凶狠、野蛮。生母死后,我一直吃着她的奶,在她那毛乎乎的怀抱里长大。为了我,她满怀炽热的母爱,跟森林里的野兽搏斗,跟我们部落里那些野蛮的成员对着干。
  “从找这方面来说,我爱她。保罗。而且,只有在木本加的黑人武士残酷的长矛与毒箭从我的身边夺走她之后,我才意识到爱她有多深!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痛不欲生地扑在她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完全是一个孩子对生母的感情。对于你,我的朋友,她是一个丑陋、凶狠的野兽;可是对于我,她是那样美好——爱就这样奇妙地变幻着你所爱的对象。因此,永远做母猿卡拉的儿子,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足。”
  “我十分赞赏你的忠诚,”迪阿诺特说,“可是会有你乐于要求恢复你的权利的时候。记住我的话,但愿那时候搞清你的出身能像现在一样地容易。你必须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波特教授和菲兰德先生能够证明和你父母的遗骨一起埋葬的那具小骷髅是类人猿的婴儿,而不是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生下的孩子。这个证据非常重要,而他们都年事已高,不会再活多久了。泰山,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一旦波特小姐知道真相,就会和克莱顿解除婚约。这样一来,你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你的爵位、财产,还有你爱的女人。”
  泰山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他说,“克莱顿越是倒霉,她越要信守诺言。她是美国南方一个旧式家庭长大的姑娘。这些南方人很讲义气,并且以此为荣。”
  这以后的两个星期,泰山又重温了他先前对巴黎初步形成的印象。白天,他把时间都消磨在图书馆和美术馆的画廊里。他博览群书,在这座知识的宝库面前,万分惊讶地发现,一个人即使一生都孜孜不倦地学习和研究,得到的知识也只能是沧海之一粟。他白天尽其所能刻苦攻读,晚上就找可以轻松轻松的娱乐场所玩儿。以丰富多彩的夜生活闻名于世的巴黎,自然不乏这种场所。
  如果他抽烟太多,喝苦艾酒也多,是因为他就这样理解文明。他发现开化的兄弟们都这样干。生活新鲜,充满了诱惑力,但他的心中充满了忧伤和永远难以满足的巨大的渴望,因此,他只能从两个极端——学习和娱乐中寻求慰藉,忘掉过去,也不沉涵于对未来的遐想。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音乐厅里,一边呷着苦艾酒,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一位俄国舞蹈家的表演,突然觉得有一双邪恶的黑眼睛认他身上一闪而过。没等泰山看清是谁,那人已经回转身,在门口的人群中消失了。但是泰山深信他以前见过这双眼睛,而这天晚上,它那样盯着他,绝非偶然。泰山似乎一直觉得有人监视他,那种蕴藏在心底的动物的本能对此做出了强烈的反应。他猛地转过脸,看清了那双直盯盯地望着他的、吃惊的眼睛。
  离开音乐厅之前,他便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他也没看见那个皮肤黝黑的家伙在他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躲进对面一个门洞下面的阴影之中。
  泰山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在音乐厅和别的娱乐场所跟踪了多次,不过以前他很少一个人出来。可是今天晚上,迪阿诺特另有约会,泰山便独自一人来看表演。
  他依照从巴黎这个区回家的习惯,拐了个弯。那个“尾巴”从藏身的地方跑出米,跨过马路,急匆匆向前面走去。
  泰山夜晚回家时,一直习惯沿着摩尔街走。因为这里安静、幽暗,比周围那几条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大街更容易使他回想起可爱的非洲丛林。如果你熟悉巴黎,一定能想起摩尔街街道狭窄,潜藏着种种凶险。如果不熟悉,只需问问警察便会知道,全巴黎天黑之后,再没有比这条街更让人“敬向远之’的了。
  这天夜里,泰山在这条让人心灰意冷的大街两边肮脏、破旧的楼房下浓黑的阴影下走着。穿过两个四面临街的住宅区后,突然听见对面一幢房子的三楼上传来一阵呼救声。听声音是个女人。她的第一声叫喊还在空中回荡,泰山就已经冲上楼梯,穿过昏暗的走廊,去营救这个危难中的女人。
  三楼走廊尽头有一扇门虚掩着,泰山听见刚才把他从大街上引到这儿来的呼救声正从那条门缝儿传出来。眨眼之间,他已经冲进那间灯光昏暗的屋子。一盏放在老式壁炉台上的油灯在十几个面目可憎的家伙身上洒下明灭不定的光。屋子里除了那个呼救的女人都是男人。女人看起来30岁左右,她那张股年轻时可能很漂亮,此刻却是一幅淫荡的样子。她一只手捂着喉咙,低头弯腰,背靠最里面那堵墙站着。
  “救救我,先生,”她一见泰山进来便压低嗓门儿说,“他们要杀我。”
  泰山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看见一张张只有惯犯才会有的狡猾、邪恶的面孔。他正纳闷,为什么他们没有一点儿逃跑的意思,突然听见一阵响动,连忙回过头,两个场景映入他的眼帘,其中之一让他大惑不解:有一个人正从屋子里鬼鬼祟祟溜出去,泰山只瞥了一眼,便认出是茹可夫。
  另一件事却立刻提起他的兴致。一个满面凶相的大个子手里提着一根大头棒,正踮着脚尖儿从背后向他摸过来。这家伙和他的同伙看见泰山已经察觉,一拥而上。有的手持利刃,有的举着椅子,拿大头棒的家伙则用尽平生的力气,挥舞着捧子打将过来。这一棒如果打中了,准会把泰山的脑袋打个稀烂。
  可是在原始森林中曾经对付过力大无比、凶残狡诈的巨猿特冈兹、雄狮奴玛的泰山,无论头脑的敏捷程度还是力量的巨大都不会有稍许的减退。而这一切,对于巴黎街头的地痞流氓是无法想象的。
  在选定最难对付的敌手——那人挥舞大头棒的家伙之后,泰山躲过正落下来的棒子,猛扑过去,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那家伙应声倒下。
  接着他回转身对付别人。这简直好像一场轻松的游戏。那层薄薄的文明的面纱消失了,泰山尽情享受搏斗的快乐,发泄他对血的渴望。只可惜这些家伙像易碎的贝壳,实在经不住敲打。这十条粗壮的恶棍发现自己似乎是和一头凶猛的野兽关在同一间小屋里,他铜头铁臂,力大无比,跟他相比,他们那点儿力气简直不值一提。
  茹可夫在走廊尽头站着,等待这场恶斗的结果。他希望离开这儿之前,弄清楚泰山确实已被那群流氓打死。但他不想在这场凶杀中自个也呆在屋里。
  那个女人还在泰山刚进屋时站着的地方呆着。但是这几分钟,她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化。泰山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装出一副可怜相;他转过身迎战那群恶棍的时候,那张脸却显得十分狡猾。只是泰山没有看见这种变化。
  然后狡黠变成惊讶,直到最后恐惧代替了所有那些表情。她自然惊骇不已。她用呼救声诱骗来的这位清白无辜的先生本来要惨死在这间小屋里,可他突然间变成一个复仇男神。她看到的不是娇嫩的肌肤,无力的抵抗,而是一个发了疯的、真正的海格立斯①。
  ①海格立斯(Hercules):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
  “天哪!”她惊叫道,“他简直是头野兽!”因为人猿泰山洁白、有力的牙齿咬住了一个敌手的喉咙——这是他在柯察克的部落里学会的跟巨猿搏斗的方法。
  他四面出击,十分灵活,在屋子里跳过来跳过去。那个女人看了不由得想起在动物园见过的豹子。他一会儿伸出铁掌,掐断一个坏蛋的手腕,一会儿揪住一家伙的胳膊朝后一拧,便让它脱了臼。
  警官们来到现场之后,发现三个男人躺在地板上呻吟,一个吓坏了的女人双手捂着脸,躺在一张肮脏的床上,一位看起来衣着考究的年轻绅土站在屋子正中,等待这支“援兵”——他是从警察们上楼时急促的脚步声判断的。然而警察想错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哪里是什么“衣着考究的绅士”,而是一头正眯细一双铁灰色的眼睛,恶狠狠地望着他们的野兽。血腥味儿使泰山身上最后一点文明的影子消失得干干净净,现在他像一头被猎人包围的狮子,陷入绝境,等待即将来临的进攻,并且随时准备向发起进攻的人扑过去。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位警察问道。
  泰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可是转过脸要那个女人为他的陈述做证时,被她的“证言”吓了一跳。
  “他撒谎!”她扯开嗓门儿尖叫着,对警察说:“我一个人呆在屋里,他不怀好意闯了进来。我叫他滚出去,他就动手动脚。我大声呼救,惊动了正从这幢房子路过的几位先生。要不是他们救我,我就让他杀了。先生们,他简直是个魔鬼,赤手空拳,再加上那嘴牙,就打坏十个汉子。”
  泰山被这个女人的忘恩负义惊呆了,有一会儿他简直哑口无言;警察对她的话有点儿怀疑,因为他们对她和她那些可爱的朋友的劣迹,多少还有点儿了解。可是他们是警察,不是法官。因此决定逮捕屋子里所有的人。究竟谁是罪犯,谁是无辜者,那只好留待于法官的审判了。
  但是他们发现对这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宣布他被逮捕是一码事,要付诸实施却完全是另一码事。
  “我没有罪。”他很镇定地说,“我只是为了自卫。我不明日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明说八道。她跟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在她的呼救声把我引进这间小屋以前,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
  “得了,得了”,一位警察说,“到了地方,自有法官听你分辨。”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按住泰山的肩膀。但是泰山只一抖肩,他便一个大马趴摔倒在墙角。他的同事们一拥而上,立刻尝到了那群流氓刚才尝过的滋味儿。泰山眼疾手快,动作麻利,把他们一个个打得团团乱转,连掏枪的工夫也没有。
  这当儿,泰山体意到窗户敞开着,窗外有一棵树——也许是一根电线杆子,他没有看清。等最后一个警察被他打倒后,一个警官终于掏出手枪,朝泰山升了一枪。这枪没有打中。那人还没来得及再开枪,泰山已经打翻壁炉台上那盏油灯,小屋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警察看见一个身影轻如飞燕,跳上窗台,从窗口纵身一跃,像一只金钱豹跳到人行道对面的一根杆子上。等他们集台起来,跑到街上,要抓的人早已渺无踪影。
  他们把那个女人和那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家伙带到警察局之后,可没给他们好颜色看,这支小分队在这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丢尽了面子,十分恼火。而且一想到要向上司报告,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然后逃之夭夭,更觉得十分难堪。
  留在街上的那个警察赌咒发誓,从他们进那座楼到出来,绝对没有人从窗户跳出来,或从别的什么地方溜出来。同事们都认为他撒谎,可又无法证明。
  泰山跳到那根杆子上面之后,依照丛林里养成的习惯,在冒险爬下去之前,先看看有没有敌人。他做得很对,那根杆子下正好站着一个警察。所以,泰山压根儿就没下去。他看见上面投人,就向上爬去。
  这根杆子的顶端正对那幢楼的房顶。多年来泰山在原始森林的树顶上跳来跳去,早就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因此,不费吹灰之力便跳到了楼房顶上。他从一幢房子跳到另外一幢房子,一直跳到一个十字路口,看见另外一根杆子,才纵身一跃,顺杆儿爬了下来。
  他飞也似地跑过一两个住宅区,走进一家昼夜服务的咖啡馆。在盥洗间,把手上和衣服上留下的爬墙越屋的痕迹洗刷得十十净净。过了一会儿便从咖啡馆走了出来。悠然自得,向住处慢慢走去。
  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有一条灯光明亮的大街。他必须横穿这条大街才能回到下榻之处。他在一盏明亮的弧光灯下站着,等待一辆大型高级轿车过去。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喊他。他抬起头,看见奥尔加·德·考德坐在那辆轿车的后排座位上,正趴在车窗上朝他微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对她友好的问候表示回答。等他直起腰,那辆汽车已经载着她飞驰而去。
  “在同一个晚上碰见了茹可夫和伯爵夫人。”他自言自语地说,“哦,巴黎真小!”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3 编辑 <br /><br />4、伯爵夫人的解释
  第二天早晨,泰山把头天晚上在摩尔街和那群流氓以及警察遭遇的情形对迪阿诺特说了一遍,然后下结论似地说:“你的巴黎比我们那个野蛮的丛林还要危险,保罗。那些人为什么要把我引到那儿呢?难道他们肚子饿了吗?”
  迪阿诺特假装害怕地打了个寒战。这个古怪的想法惹得他笑了起来。
  “看来要想让你超出丛林里的道德标准,按照文明社会的习惯分辨是非还挺困难。”他打趣地说。
  “文明社会的习惯,哼!当然……”泰山轻蔑地说,“丛林里的道德观并不鼓励毫无原则、庸俗不堪的暴行。大家为食物、为保护自己,或是为争夺配偶、保护子女而残杀。然而所有这一切都要受整个大自然规律的制约。可是这里,呸!你们这些文明人比野兽还要凶残。他们随心所欲,滥杀无辜,更糟糕的是,他们利用崇高的感情——人类相互间的友爱,诱使粗心大意的牺牲者上他们的圈套,陷入灭顶之灾。找是听见一位手足同胞的呼救声才匆匆忙忙跑到那间屋子里去的,没想到等待我的竟是暗杀。
  “我好长时间没有意识到,也无法意识到,一个女人居然堕落到如此地步,骗一个自愿救她的人去送死。可是事情正是这样,茹可夫的出现,以及这个女人后来在警察面前对我的指控,使我对她的行为只能做出这种解释。茹可夫一定知道我经常经过摩尔街,便在那儿设下了埋伏。他的整个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甚至连万一遇到不测——还真的发生了意外的变故——那个女人编个什么样的故事都想到了。现在我一切都清楚了。”
  “唉,”迪阿诺特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让你明白,摩尔街是个天黑之后就该躲得远远的地方。以前我对你说,你总是当耳旁风。”
  “恰恰相反,”泰山微笑着说,“这桩事使我看到,在全巴黎摩尔街是最值得去开开眼的地方。从今以后,我决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沿着这条街溜达的机会。因为从打离开非洲,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第一次真正开了一次心。”
  “即使你不再造访摩尔街,这桩事也够你回味一阵子了。”迪阿诺特说,“记住,你跟警察的事儿还没完呢!我太了解巴黎的警察了。我可以向你担保。他们不会很快忘记你在他们身上干的那些事情。亲爱的泰山,他们迟早会抓住你的。那时候他们就会把你这个森林里的野人锁进铁栅栏里。难道你愿意那样吗?”
  “他们永远不可能把人猿泰山锁进铁栅栏里。”泰山微笑着说。
  泰山说话时声音里有一种东西使得迪阿诺持不由得抬起头,用犀利的目光望着他。泰山那张刚毅的脸和冷冰冰的及眼睛使得这位年轻的法国人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大孩子”很难理解法律要比他自己那无与伦比的力量与勇猛更有威力。因此,必须采取措施,在泰山和警察再次发生冲突之前,疏通一下关系。
  “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泰山。”他很严肃地说,“法律是必须受到尊重的,不管你是否喜欢。如果你继续蔑视警察当局,只能给你自己和你的朋友带来麻烦。我可以对他们做一些解释,今天就去。可是从今以后,你必须遵守法律。代表法律的人如果说‘过来’,你就必须过来。如果他们说‘走吧’,你就必须走开。现在我们就去找那位在警察局工作的好朋友,把摩尔街的事情了结了。走吧!”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一起走进警长的办公室。警长非常热情,他还记着泰山。几个月前为了指纹的事儿,他们见过面。
  迪阿诺特讲完头大夜里发生的事情之后,警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按了一下手跟前的电铃按钮,在等秘书应召而来的当儿,翻着桌上的一迭纸,最后终于找着了要找的那张。
  “朱布恩,”秘书进来之后,他说,“让这几位警官马上来这儿。”他把刚才找到的那张纸递给秘书,又转过脸望着泰山。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先生,”他和蔼地说,“要不是我们的好朋友来做这番解释,我可真要严厉地惩罚你。现在,我却要做一件大家闻所未闻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叫昨天夜里被你打了的那几个警官。叫他们来听听迪阿诺特的故事,然后由他们决定是否应该对你起诉。
  “文明社会的许多规矩你都得学习。这些东西在你看来完全陌生或毫无必要,可是你必须学会接受它们,并且逐步弄明白它们的内涵。被你打了的那些警察,只是在按照他们的职责执行任务。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并没有处理权。他们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人的生命和财产不受侵犯。他们也会为保护你而战斗。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被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自尊心很受伤害。
  “你应该让他们面子上过得去,这样他们也好原谅你的过错。我深信,你是个非常勇敢的人,而众所周知,勇敢的人是宽宏大量的。”
  四个警察走进办公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看见泰山,他们脸上都现出惊讶的表情。
  “我的孩子们,”警长亲切地说,“这就是昨天夜里你们在摩尔街见过的那位先生。他主动投案自首来了。我希望你们注意听迪阿诺特讲话。他要告诉你们这位先生生活中的一些故事。这些故事会解释昨天夜里,他为什么会对你们采取那样的行动。讲吧,中尉。”
  迪阿诺特对四位警察讲了半个小时。他叙述了泰山在原始森林中的生活,向他们解释,与兽为伍使他学会为了自卫像野兽一样的搏斗。他们渐渐明白,这位泰山袭击他们的时候,完全出于本能,并没有经过理智的思考,没有弄明白他们的意图。对于他来说,他们和他在故乡的丛林里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生命现象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而那种种动物,实际上都是他的敌人。
  “你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迪阿诺特最后说,“大概最使你们难堪的是,这个人赤手空拳打败了你们。这没什么可耻的。如果把你们和一只非洲狮,或是丛林里的大猩猩关在一间小屋里,你们就不会因自己的失败而害羞了。
  “而昨天夜里,你们碰上的这个人曾经跟那块混沌大陆上凶猛的动物搏斗过无数次,而且每次都以胜利告终。因此,被力量超人的人猿泰山打败并不是什么耻辱。”
  四个警察站在那儿,看看泰山又看看他们的上司,正不知如何是好,泰山做了一件消除他们之间最后一点介蒂的事情——伸出一只手向他们走了过去。
  “我很为自己的错误难过,”他直截了当地说,“让我们交个朋友吧。”这桩事就这样完满地解决了。不过,泰山成了警察局营房里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他呢,在朋友中又增加了四个勇敢的人。
  回到迪阿诺特的住处,中尉发现一封英国朋友写来的信。与信人正是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珍妮·波特被巨猿特冈兹劫持之后,在寻找她的那次倒霉的苦征中,迪阿诺将和克莱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从那以后,他们一直通信。
  “两个月之后,他们在伦敦结婚。”看完信,迪阿诺特说,不用解释这个“他们”是谁,泰山便知道是指克莱顿和珍妮。他没有答话,但是整整一天,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去看歌剧。泰山被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搞得心里沉甸甸的,台上演的什么,他都无心去看,只觉得那个美国姑娘美丽的倩影在他眼前晃动。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有一个凄婉而甜蜜的声音在说,他的爱已经得到回报,现在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他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从过些不愉快的想法中解脱出来。与此同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他。多年来的训练已经使他具备了这种“特异功能”。他抬起头,直盯盯地望着那双闪闪、笑盈盈的眼睛,原来是德·考德伯爵夫人——奥尔加。她向他鞠了一躬,泰山还礼时,看见奥尔加目光中暗含着邀请,乃至乞求的神情。
  幕间休息时,泰山已经出现在她的包厢里。
  “我非常希望能够见你一面,”她说,“一想到你给我和我的丈夫那么多的帮助,我却没有对你就这件事做恰当的解释,心里就十分不安。你也许觉得我们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听从你的劝告,采取适当的措施,阻止那两个人对我们继续迫害。”
  “你错了,”泰山回答道,“一想到你,我就觉得非常快活。你千万不要以为应该对我做什么解释。他们又找你的麻烦了吗?”
  “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骚扰,”她悲伤地说,“我似乎必须跟谁讲讲这桩事,我觉得再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听我的这番解释。你一定要赏光让我这样做。我的话也许对你有点用处。我太了解这个尼古拉斯·茹可夫了,也知道你还绝对没有看透他。他一定会设法报复你。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也许在以后对付他的报复时,能帮你点忙。可我不能在这儿对你讲。明天下午五点,在我家里,泰山先生。”
  “哦,明天下午五点,我简直有点等不得了。”泰山说,然后向她道了晚安。
  剧院一个角落里站着茹可夫和鲍尔维奇。他们看见泰山先生站在德·考德伯爵夫人的包厢里,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胡子的人按响了德·考德伯爵府邸供仆人出入的那个小门的门铃。一位男仆打开门,认出了站在门外的这个男人,不由得扬了扬眉毛。两个人低声嘀咕了一会儿。
  一开始,男仆似乎对那个大胡子提出的什么要求表示反对。可是等大胡子把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之后,仆人便回转身,领这位来访者绕了一个大弯,走进与伯爵夫人下午用茶的那间与客厅相连的、用帘于隔开的小屋。
  半个小时之后,泰山走进客厅,不一会儿女主人便走进来,微笑着伸出一双手。
  “你能来,真让我高兴。”她说。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我来看你。”他回答道。
  他们谈了一会儿昨晚看过的歌剧;又谈起时下巴黎人爱谈的那些话题。彼此倾诉了在那样离奇的环境中偶然相识,现在又重逢的喜悦,然后两个人谈到此刻最为关。心的事情。
  “你一定纳闷,”伯爵夫人说,“茹可夫为什么要这样无休止地加害于我们。其实事情很简单,伯爵掌握着国防部许多重要机密,他经常带着外国列强不惜重金希望得到的秘密文件。为了得到这些文件,那些国家的特工人员宁肯采取谋杀或者比谋杀更为残酷的手段。
  “现在伯爵手里掌握着一件机密,任何一个俄国人如果能把这件机密搞到手,提供给他的政府,都会名利双收。茹可夫和鲍尔维奇是沙俄帝国的间谍。为了得到这个情报,他们不遗余力。轮船上那件事——我是指牌桌上的那场阴谋,目的就是借此对我丈夫讹诈。
  “如果大家认为,他玩牌的时候都在骗人,他的政治生涯就会蒙受很大的损失,他就得被迫离开国防部,而且被排斥于各种社会团体之外。他们企图以此为把柄,要挟他。于是,伯爵成了敌人阴谋的牺牲品。他们企图估污他的名声,得到他们迫切需要的那些文件。
  “他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就策划了一个损坏我的名声的计划,妄图以此为代价得到那些文件。鲍尔维奇直言不讳,今我那间小屋里把他们的阴谋和盘托出。他说,如果我能提供情报,他们就再也不打搅我了。否则,站在门外的茹可夫就要去报告轮船上的事务长,说我在反锁着的舱房里和别的男人胡搞。而且,还要把这件事讲给船上所有的人听;上岸后还要向新闻记者一一披露。
  “这岂不是太可怕了吗?可是我碰巧知道那位鲍尔维奇的秘密,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圣彼德堡的警察一定会把他送上俄国的绞刑架。因此,我量他也不敢玩弄他那套鬼把戏,便向他俯过身,悄悄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就这样,‘啪’地捻了一下手指,发疯似的掐住我的喉咙。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准得死在他手里。”
  “这些畜牲!”泰山喃喃着说。
  “他们比畜牲还坏,我的朋友,”她说,“他们简直是魔鬼!我替你担心,因为你已经得罪了他们。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告诉我,为了我,你要处处留心!倘若你因对我的一片好意而遭他们的暗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不怕他们,’季山回答道,“比茹可夫和鲍尔维奇更厉害的敌人我都见识过。”他看出,奥尔加对摩尔街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便只字未提,生怕她越发为自己担忧。
  “为了自己的安全,”他继续说,“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两个流氓交给政府当局呢?他们很快就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她犹豫着。
  “有两个原因,”她终于说,“其中之一是伯爵自己就不愿告发他们。另外一个原因,也就是我害怕揭露他们的真实的原因,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只有我和茹可夫知道。哦,真奇怪……”她停下话头,用热切的目光看了他好一阵子。
  “奇怪什么?”他微笑着问道。
  “奇怪为什么我要把连对丈夫也不敢讲的事情讲给你听。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你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相信,你对我的评判不会太苛刻。”
  “我真怕事实将证明,我是个非常无能的‘评判官’,太太。”泰山回答道,“假若你是个有罪的凶手,我会说,牺牲者将因为处在这样一个甜美的人儿之手而感恩戴德。”
  “哦,亲爱的,不,”她用劝戒的口吻说,“事情还没有糟到这个地步。首先让我告诉你,伯爵为什么不愿意告发这两个人;然后,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就把我不敢揭发他们的真实原因讲给你听。你绝不会想到,尼古拉斯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俄国人。从我记事以来,就知道尼古拉斯是个坏蛋。他从前是俄国军队里的一名上尉,被开除了。这桩事成了轰动一时的丑闻。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把这事儿淡忘了。我的父亲便又在间谍机关给他谋了个位子。
  “尼古拉斯真是坏事做绝,但他总能设法逃脱当局的惩罚,最近他又因捏造事实,证明几个受害者反对沙皇,而得到俄国警方的赦免——要知道,沙俄警察最喜欢给人横加这种性质的罪名。”
  “他对你和你的丈夫的种种罪恶行径不是足以证明他早已不顾兄妹之情了吗?”泰山说道,“你虽然是他的妹妹,但他想方设法损坏你的名誉。你没有庇护他的义务,太太。”
  “啊,可是还有别的原因。即使我不必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就非得庇护他,也还是不能轻易解除我对他承担的责任。因为我生活中的一段插曲,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总对他怀着深深的恐惧。
  “但我可以把这桩事从头到尾讲给你,”她停了一下又说,“因为我觉得迟早都要告诉你的。我是在修道院受的教育,受业期间认识了一个男人,我以为他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先生。那时候,对于男入我知之甚少,或者可以说一无所知,至于爱情更别说了。我傻乎乎地认为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在他的一再要求和催促之下,我跟他私奔了,而且准备结婚。
  “其实我跟他在一块儿只呆了三个小时,大天白日,而且是在公共场所——火车站和火车上。到达我们准备结婚的目的地之后,刚下火年,两名警察就走到我的那位旅伴面前,将他逮捕了。他们自然把我也带走了。不过听了我的申辩,没有扣留我,而是派一名女看守把我送回了修道院。从他们的介绍看,那个向我求婚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位有教养的先生,而是一个开小差的逃兵、正受通缉的逃犯。欧洲每个国家都有他犯罪的记录。
  “修道院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就连我的父母也一无所知。可是尼古拉斯后来碰见了那个男人,从他那儿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现在他威胁我,如果不按他的要求办,就把这件事告诉伯爵。”
  泰山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孩子!你刚才讲的这件事怎么会影响到你的名誉?如果内心深处不是个小姑娘,你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今天晚上就去找你的丈夫,就像刚才对我讲的那样,把这桩事都告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对你的这种恐惧大加嘲笑,然后马上采取措施,把你这位宝贝哥哥送进监狱。那儿才是他的是归宿。”
  “但愿我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她说,“可我还是害怕。我从小就怕男人。起初怕父亲,后来怕尼古拉斯,再后来怕修道院的神父,我的朋友几乎都怕她们的丈夫,我怎么能不怕呢?”
  “我觉得女人不应该惧怕男人,”泰山说,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我对丛林里的种种动物都比较熟悉,它们的情形可与此相反,只有黑人例外。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文明社会的女人要怕男人。在我看来,男人就是为保护女人而生的。如果有哪位女人怕我,我可真受不了。”
  “我想,没有女人会怕你的,我的朋友。”奥尔加·德·考德轻声说,“这话说出来也许很蠢,我虽然认识你不久,可我觉得你是我有生以来碰见的唯一一个用不着害怕的男人。这可真怪,因为你那么壮,本来应该让人望而生畏。那天晚上,你在我那间小屋里收拾尼古拉斯和鲍尔维奇时那么轻松自在,简直妙极了。”
  泰山又呆了一会儿,分别时,奥尔加紧紧握着他的手,坚持要他答应第二天再来看她。秦山心里不禁有几分纳罕。
  分手时,她站在那儿深情地望看他。整整一大,她那以秋波盈盈的眼睛,红润丰满的嘴唇,不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奥尔加·德·考德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人猿秦山是个非常孤独的小伙子,他那心灵的创伤只有一位女人才能医治得了。
  送走泰山之后,伯爵夫人转身回屋,一眼看见尼古拉斯·茹可夫正站在她面前。
  “你是多会儿来的?”她叫喊着,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你的情人没来之前,我就来了。”他斜睨了她一眼,嘲笑着说。
  “住嘴!”她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你怎么能对我——你的妹妹说这种话?”
  “好了,亲爱的奥尔加,如果他不是你的情人,我道歉好了。如果对于女人他有我十分之一的经验,此时此刻,你早在他的怀抱里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奥尔加。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他赤裸裸的怂恿,可他却视而不见。”
  奥尔加用手堵住了两只耳朵。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活简直太恶毒了。不管怎样威胁我,你心里清楚,我是个正派女人。从今天晚上起,你就不敢再打搅我了。我要把什么都告诉罗尔。他会理解我的。然后,尼古拉斯先生,你就当心点儿吧!”
  “你什么都不会告诉他,”茹可夫说,“我现在又掌握了你和泰山先生私通的秘密,一旦需要,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可以让你的某位仆人向你丈夫提供一大堆证词。先前那件私通案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现在又有一桩证据确凿的案例可以继续为我们服务了,奥尔加。一件真正的私通案。你可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妻子。不害羞,奥尔加!”这个混蛋哈哈大笑着。
  伯爵夫人果真没敢对丈夫吐露真情,结果事情越糟了。她原先心里那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之感现在似乎多得可以触摸了。也许是道德感加大了这种恐惧的比例。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5、阴谋败露
  整整一个月,泰山是美丽的德·考德伯爵夫人的“神殿”里的一位颇受欢迎,常来常往的忠实“信徒”。他经常碰到经过奥尔加精心选择的那个小圈子里的朋友,下午一起喝杯茶。不过奥尔加总会想出办法和泰山一起呆上个把钟头。
  有几天,尼古拉斯含沙射影说的那些话把她吓得够呛。以前对于这个大个子年轻人,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把他当作普通的朋友。倒是哥哥那番恶毒的话使她重新以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件事情,思索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她拉向这个灰眼睛的陌生人。她不希望自己爱上他,也不希望他爱她。
  她比她的丈夫年轻许多。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她一直在同龄人中寻找友谊。因为一个20岁的人羞于和40岁的人倾心交谈。泰山只比她年长两岁。她觉得他能够理解她,而且他那么体面,那么正直,那么富于骑士精神。她一点儿都不怕他。她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感觉到,他是可以信赖的。
  茹可夫暗中窥视,看出他们俩日渐亲密,狠毒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欢喜。自从知道泰山已经清楚他是沙俄间谍之后,他对他越发恨之人骨,生怕有朝一日泰山把他告发。他现在只能等待命运之神“画龙点睛”的得意之笔。他想把泰山永远除掉,痛痛快快地报旧恨新仇。
  自从被放逐到海滩上的波特一行打破丛林里的安逸与恬静之后,泰山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心满意足。
  与奥尔加的朋友们愉快的交往,给他带来了欢乐,而他与美丽的伯爵大人之间的友谊更是无限欢乐的源泉。这种友谊驱散了他心头的郁闷,慰藉了他那颗破碎的心。
  有时候,迪阿诺特陪他一起去德·考德家作客,因为他早就听说过奥尔加和伯爵的大名。德·考德偶尔也陪他们坐坐,可是他身居要职,公务繁忙,经常很晚才能回家。
  茹可夫对泰山的跟踪几乎从来没有间断过。他等待泰山深夜造访德·考德府邸,可总是大失所望。有几次歌剧散场之后,泰山倒是陪伯爵夫人回家,但他总是送到门口就告别而去,这位煞费苦心的哥哥气得七窍生烟。
  茹可夫和鲍尔维奇发现很难引泰山自动上钩,便又设下一个“证据确凿”、使他完全陷入被动的圈套。
  他们好几天翻着报纸注意德·考德的行踪,同时继续监视泰山的一举一动。后来终于如愿以偿:一张晨报上报道了一则简单的消息。消息说德国大使将于第二天晚上举行一次只有男宾参加的非正式聚会,德·考德是应邀出席的宾客之一。如果他出席这次聚会,那就意味着,直到午夜之后才能回家。
  举行宴会的那天晚上,鲍尔维奇在那位德国大使府邸前的马路边等候着,从那儿看得见出席宴会的每一位宾客。他没等多久,就看见德·考德伯爵从汽车上下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就足够了。鲍尔维奇赶快跑回他的住处,茹可夫正在那儿等地。他们一直等到11点,然后鲍尔维奇拿起电话听筒,要了一个号码。
  “是迪阿诺特中尉家吗?”电话接通之后他问道。
  “找泰山先生,劳驾请他来接一下。”
  有一会儿,小屋里一片寂静。
  “是泰山先生吗?
  “啊,您好,先生,我是弗朗西斯……德·考德伯爵夫人的仆人,先生也许想起弗朗西斯了吧,啊,荣幸之至。
  “当然,先生,有件事告诉您,急事。伯爵大人请您马上来这儿一趟,她不舒服,先生。
  “不知道,先生,不知道她哪儿不舒服。我可以告诉夫人。先生马上就来吗?
  “谢谢,先生!上帝保佑您。”
  鲍尔维奇挂上电话,转过脸,朝茹可夫好笑着。
  “他走到那儿得花半个小时。如果你在15分钟之内赶到德国大使的公馆,德·考德可以在45分钟之内回家。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傻瓜在发现上了圈套之后,至少必须在那儿再呆15分钟,我们才能大功告成。不过奥尔加肯定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放他走,除非我的判断完全错误。这是给德·考德的信,快去!”
  鲍尔维奇及时起到德国大使的公馆,把那封信交给门房的一位男仆。“这是给德·考德伯爵的,十万火急。你必须马上亲自送到他手里。”他边说边把一枚银币扔到那个仆人手里,然后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德·考德便撕开了那个信封,然后向他的主人道歉,表示要先行一步。他边走边看了下面这封信,气得脸色煞白,双手发抖。
  德·考德伯爵先生:
  一位想挽救您名誉的人警告您,此时此刻,您
  的家庭的圣洁和尊严正受到玷污与侵犯。
  
  几个月来,您不在家时总上您那儿去的那位
  常客现在正和您的妻子在一起。如果您马上去您
  夫人的化妆室就会亲眼看见他们俩正在一起。
                      一位朋友
  鲍尔维奇给泰山打电话20分钟之后,茹可夫挂通了奥尔加的专线电话。电话安在伯爵夫人的化妆室里,听电话的是她的女仆。
  “夫人已经上床睡了。”女仆说,因为他要找她说话。
  “这是一件非常紧迫的事情,而且只能让伯爵夫人亲自听电话。”茹可夫回答道,“告诉她,她必须起来,随便鼓件衣服就来接电话。五分钟以后我再要她的电话。”说完,他便挂卜电话。不一会儿,鲍尔维奇走了进来。
  “伯爵收到信了吗?”茹可夫问。
  “现在他大概正往家走呢!”鲍尔维奇说。
  “好!我们那位夫人此刻一定正坐在化妆室里,很可能只穿一件睡衣。过一会儿,对我们忠心耿耿的雅克就会把泰山先生领到她的面前,事先决不会通报他的到来。泰山和奥尔加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来解释这件事。穿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奥尔加一定非常迷人。如果紧束腰肢的浴衣半遮半掩她的娇媚的话,这件睡衣可是把她的迷人之处暴露无退了。奥尔加会大吃一惊,但决不会生气。
  “如果那位泰山还算个男人,伯爵在15分钟之内一定会撞上一幕动人的爱情‘小品’。亲爱的阿列克塞,我们安排得简直无隙可击。走,去老泼兰肯的酒店渴一杯无与伦比的苦艾酒,为泰山先生的健康长寿干杯。不要忘记,德·考德不但是巴黎最好的击剑手之一,还是全法兰西最好的神枪手!”
  泰山到伯爵府邸时,雅克正在门口等他。
  “从这儿走,先生。”他边说边领他爬上宽大的大理石台阶,然后打开一扇门,拉开一道厚重的丝绒幕帐,躬着腰,十分殷勤的朝间灯光昏暗的小屋指了指,便溜走了。
  泰山看见奥尔加坐在屋子那头的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电话机。她正用手指不耐烦地、轻轻敲着光滑的桌面,没听见泰山进来的声音。
  “奥尔加,”他说,“出什么事了?”
  她转过脸望着他,惊叫了一声。
  “约翰!你来这儿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泰山大惊失色,立刻猜出其中定有蹊跷。
  “这么说,你没有打电话叫我来,奥尔加?”
  “半夜三更叫你来?天哪!约翰,你以为我疯了不成?”
  “弗朗西斯打电话叫我马上来,说你身体不适,想马上见我。”
  “弗朗西斯?哪个弗朗西斯?”
  “他说是你的仆人,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我应该想起他似的。”
  “我雇用的人里根本就没有个叫弗朗西斯的人。一定是谁踉你开玩笑呢,约翰?”奥尔加笑着说。
  “恐怕这是一个非常恶毒的玩笑,奥尔加,”他回答道,“除了幽默,这里面还有别的背景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
  “伯爵在家吗?”他打断她的话。
  “他到德国大使那儿去了。”
  “又是你那位宝贝哥哥干的好事儿。明天一早,伯爵就会听说这件事儿。他会向仆人们查问。查问的结果只能使伯爵按照茹可夫设下的圈套,去看待这桩事情。”
  “这个无赖!”奥尔加叫喊着。她站起来,走到泰山身边,拾起头望著他那张英俊的脸,她非常害怕,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猎人在可怜的、吓坏了的母鹿眼睛里看到的那种迷惑不解、充满疑问的神情。她颤抖着,为了镇定下来,把两只手搭到地宽阔的肩膀上。“我们该怎么办?约翰。”她轻声问,“太可怕了。明天整个巴黎都会从报纸上看到这件事情。他也会看到……”
  她的神情,她的态度,她说的那番话,是从古及今毫无防御能力的女人对天然的保护者——男人,最有感染力的呼唤。泰山伸出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温暖的小手。这个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同样,完全出于保护她的本能,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事情的发展真有点惊心动魄。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挨近过她。他们突然那样热切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奥尔加·德·考德在本来应当坚强的时候,变得那样软弱。她越发紧紧地偎依在泰山的怀里,一双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泰山把那个心儿激烈跳荡的姑娘搂在两条强壮有力的胳膊里,热烈地吻着她那滚烫的唇。
  罗尔·德·考德读完管家交给他的那封信后,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离开德国大使的官邪。以后,他一直也没想起来,当时他到底编了个什么理由。直到站到他家的门槛前,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混饨一片。可是后来,他突然变得非常冷静,蹑手蹑脚走了进去。他刚爬上楼梯,没走几步,雅克就“未卜先知”,替他打开化妆室的门。当时他并没有看出这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有几分蹊跷。
  他踮着脚尖儿,无声无息地上了楼,穿过走廊,摸到妻子那间化妆室的门日,手里拿着一根很重的手仗,心里埋藏着杀机。
  奥尔加先看见他。她害怕地尖叫一声,从泰山怀里挣脱出来。人猿泰山回过头,刚好来得及用胳膊挡住德·考德照他脑袋打下来的手杖。那根沉重的手杖一次、两次、三次,闪电般地打在他的身上,每打一次,似乎都把人猿泰山往原始状态中赶一次。
  他终于发出巨猿低沉的咆哮,向这位法国人猛扑过去。他把那根结实的手杖夺过来,像折火柴棍似的一折两半儿,往旁边一扔,宛若一头愤怒的野兽,去抓敌手的喉咙。
  奥尔加·德·考德站在那儿被这可怕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然后,向正往死掐她丈夫的泰山扑过去,像一条狗摇晃一只老虎样,使劲儿摇晃他。
  她发疯似的掰开那双大手。“天哪!”她叫喊着,“你在杀他!你在杀他!哦,约翰,你在杀我的丈夫!”
  泰山气昏了头,根本听不见她嚷嚷些什么。突然他把伯爵往地板上一推,一只脚踩着他的胸膛,扬起了头。蓦地,德·考德伯爵的府邪响起巨猿杀死猎物后表示挑战的可怕的叫l声。从地下至到楼顶,这叫怕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仆人。他们都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奥尔加跪在她丈夫的身边,不停地祈祷着。
  慢慢地,泰山眼前那团红雾消失了,周围的东西又都开始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他自己也又回归为一个文明人。“奥尔加。”他轻声说。她抬起头,以为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杀人犯狂乱的凶光,可是她看见的是悲伤和悔悟。
  “哦,约翰!”她悲伤地说,“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他是我的丈夫,我爱他,你却把他给杀了。”
  泰山把软绵绵的德·考德伯爵抱起来,放在张长沙发上,然后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了听。
  “拿点白兰地,奥尔加。”他说。
  她拿来一瓶,两个人掰开伯爵的嘴,往里灌了一点儿。不一会儿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口气来。德·考德转了转脑袋,呻吟了一声。
  “他死不了,”泰山说,“谢谢上帝。”
  “你为什么要掐他,约翰?”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打我,我就发疯了。我曾经见过我的部落里的那些猿这样发疯。哦,奥尔加,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讲过我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知道,可能更好一些,至少眼下这件事不至于发生。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母亲是一只丑陋的母猿。直到15岁我才第一次看见人,到20岁才看见第一个白人。一年多以前,我还是非洲丛林中的一只赤身裸体的野兽。
  “不要对我过分苛求。白种人在漫长的岁月中完成的进化,试图让我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完成,这期限无疑是太短了。”
  “我压根儿就没有对你苛求什么,约翰。都是我的错。你现在必须赶快走。一定不能让他在恢复知觉之后看见你还在这儿。再见。”
  泰山从德·考德伯爵的府邪出来,低着头,一副可怜相。
  但是不一会儿,他的思路又变得清晰起来。20分钟后,他已经走进离摩尔街不远的警察局,找到了几个星期前大闹摩尔街时曾经和他交过手的一位警官。警官见到这位曾经粗暴无礼地对待过他的朋友,发自内心地高兴。两个人寒喧了几句,泰山便问他听没听说过尼古拉斯·茹可夫和阿列克塞·鲍尔维奇这两个人。
  “说实话,经常听人提起,先生。虽然现在没人告他们,但这两个家伙都是在警察局备了案的。因此,对他们的出没之地我们都了如指掌,一旦发案,便可以及时捕获。当然啦,对于别的惯犯我们也同样采取这种谨慎的态度。先生为什么要打听这两个人?”
  “我认识这两个人,”泰山回答道,“我有一件小事,想见见茹可夫先生。如果你能把他的住处告诉我,我将十分感谢。”
  几分钟之后,他告别警官,口袋里装着一个不怎么体面的居民区的地址,快步向一个最近的出租汽车停车处走去。
  这时,鲍尔维奇和茹可夫已经回到他们的住处,正坐在那儿津津有味的谈论这大晚上的事情会以什么样的结果告终。他们已经给两家晨报挂过电话,希望他们派人来听这件天一亮就要轰动整个巴黎的丑闻的第一手材料。
  楼梯上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啊,这些新闻记者倒是雷厉风行。”茹可夫高兴地说,听见敲门声,忙喊:“请进,先生!”
  可是当这位俄国人看见来访者那双目光严厉的灰眼睛时,脸上的微笑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奶奶的!”他大声嚷嚷着,跳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坐下!”泰山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茹可夫被那语气镇得连忙坐下来,鲍尔维奇也吓得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你知道我为啥要来这儿。”泰山还是用那种低沉的声音说,“我本来应该杀了你,可因为你是奥尔加·德·考德的哥哥,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我给你们俩一个保命的机会。鲍尔维奇算不了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工具。因此,只要我还让你活着,就给你留条活命。在我离开这间小屋之前,你们要办两件事情。第一件,把你们俩和今天晚上事情的关系全部写出来,再签上名。
  “第二件,对我起誓,这件事要向报界守口如瓶,如果说出去半个字,我就要你们的命。这两件事如果办不到,我再迈进这道门槛儿,你们俩谁也别想活。听明白了吗?”没等他们回答,他又说:“快写!你眼前不是有墨水、钢笔和纸吗?”
  茹可夫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似乎压根儿就不怕泰山的威胁。泰山的手像一把铁钳,一下子握住他的喉咙。鲍尔维奇拔腿就跑,还没逃到门口,就被泰山一把抓起来,摔到墙角,失去了知觉。茹可夫的脸憋得青紫,泰山松开手指,把他推搡到那张椅子里。茹可夫咳嗽了半晌,绷着脸坐在那儿,直盯盯地看着站在对面的泰山。不一会儿、鲍尔维奇苏醒过来,依照泰山的命令,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张椅子跟前坐了下来。
  “写吧!”人猿泰山说,“如果还想让我收拾,我的手脚可不会这么留情了。”
  茹可夫连忙拿起笔,写了起来。
  “一个细节也不能遗漏,把每一个和此事有关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泰山警告道。
  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敲门声,“请进!”泰山说。
  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走了进米。“我是《晨报》的记者,”他自我介绍道,“我知道茹可夫先生有个有趣的故事要讲给我听。”
  “你一定弄错了,先生,”泰山回答道,“他压根儿就没什么要见报的奇闻轶事,你有吗,亲爱的尼古拉斯?”
  茹可夫停下笔抬起头,一脸苦相。
  “没有,”他怒气冲冲地说,“我现在没有要见诸于报端的故事。”
  “以后也没有,亲爱的尼古拉斯。”记者没有看见人猿泰山眼睛里的凶光,尼古拉斯·茹可夫却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以后也没有。”他连忙说。
  “真对不住,麻烦先生白跑了一趟。”泰山转过睑对那位新闻记者说,“祝先生晚安。”他朝记者鞠了一躬,把他送出小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一个小时以后,泰山外套口袋里揣着一迭厚厚的亲笔供词,在离开茹可夫那间小屋门口又转过身来,说道:
  “我要是你,就赶快离开法兰西。因为我迟早会找一个绝不会牵连你妹妹的借口杀了你。”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6、决斗
  泰山离开茹可夫的住处回到公寓时,迪阿诺特还在睡觉,泰山没有打搅他。可是第二大一早,他就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详详细细、一点不漏地向他讲了一遍。
  “我真是个地道的傻瓜。”他最后说,“德·考德和他的妻子都是我的朋友。可我竟这样回报他们的友谊。我差点儿没把伯爵掐死。我玷污了一个清白女人的好名声。我报可能拆散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你爱奥尔加·德·考德吗?”迪阿诺特问。
  “如果对于她是否爱我心里没底,我就没法儿回答你的问题了。可是鉴于我明白谈及此事,不会引起对她的不忠之嫌,便可以告诉你,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们俩不过是一瞬间突然爆发的疯狂的感情的牺牲品,这不能说是爱情。这种感情,即使德·考德当时不回来也可以像突然爆发那样,突然消失,而不给任何人带来损害。如你所知,对于女人我没有什么经验。奥尔加·德·考德非常漂亮。由于这个,再加上昏暗的灯光,周围诱人的环境,以及这个孤立无援的女人要求保护的哀求,对于一个更为文明的人可能还会有抵御的能力;刚是我的文明程度实在太肤浅了……大概也就是徒有一套人的衣冠吧!
  “巴黎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肯定还要落入更可怕的陷阱。我讨厌人为的条条框框,总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自由的囚徒。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我的朋友。我想再回到我的丛林,去过上帝为我在那儿安排的生活。”
  “不要把这件事儿看得太重了,约翰。”迪阿诺特说,你已经比大多数所谓文明人在同等情况下做得好多了。至于现在离开巴黎也不妥当。我想,罗尔·德·考德一定会很快就这桩事情,做出反应。”
  迪阿诺特没有估计错。一个星期之后的上午11点,迪阿诺特和泰山正在吃饭,仆人报告弗朗伯特先生来访。弗朗伯特先生礼貌周全,给人印象卜分深刻。他深深地鞠了好几次躬,代表德·考德伯爵给泰山先生下了要求决斗的战书。还问:“先生可否赏光派一位朋友在您认为方便的时候,尽早与我见面,商量能使双方都满意的种种细节?”
  当然,泰山乐于由朋友迪阿诺特中尉全权代表他的利益,去完成这次磋商。最后双方决定,迪阿诺特在当天下午两点,去拜访弗朗伯特先生。礼貌周命的弗朗伯特又鞠了好几次躬,才离开他们。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迪阿诺特用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泰山。
  “怎么样?”他问道。
  “现在在我的罪恶之上,又得加一条杀人罪了。要嘛就是我自己被杀,”泰山说,“看来,我很快就得像我的文明的弟兄们那样去杀人放火了。”
  “你打算用什么武器?”迪阿诺特问,“德·考德叫是众所周知的击剑手和神枪手。”
  “那我就在20步开外射毒箭,或是投掷长矛。”泰山笑着说,“还是用手枪吧,保罗。”
  “他会打死你的,约翰。”
  “对此,我毫不怀疑,”泰山说,“不过迟早总有一死。”
  “最好还是用剑,”迪阿诺特说,“他把你刺伤大概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一般来说,击剑受致命伤的危险不大。”
  “用手枪!”泰山斩钉截铁地说。
  迪阿诺特还想说服他,但没能奏效。最后只好决定用手枪决斗。
  下午四点,迪阿诺特就结束了和弗朗伯特先生的磋商。
  “都安排好了,”他说,“一切都令人满意。明天早晨拂晓时分,决斗场地定在离伊坦姆斯不远的那条路上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由于某种个人的原因,弗朗伯特先生愿意到那儿,我也没有表示反对。”
  “好!”泰山只是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再没有过问这件事,甚至连从侧面打听一下也没有。这天夜里上床休息之前,他写了几封信,封好,写好地址后,都装进一个大信封里,上面写着迪阿诺特收的字样。迪阿诺特听见他脱衣服睡觉时,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
  迪阿诺特暗暗骂了一句。他心里非常难受。因为他确信,第二天早晨,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阳光下躺着的将是死去的泰山。但泰山对这种结局竟无动于衷,迪阿诺特心里非常恼火。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泰山就被仆人从舒舒服服的被窝里喊了起来。“在这个时候相互残杀可不怎么文明。”他嘟嘟哝哝地说。夜里他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大概连身也没翻过一次。刚才的话,是说给迪阿诺特听的。他已经穿戴好,站在迪阿诺特的门口。
  迪阿诺特几乎一夜没合眼。他很紧张,看见泰山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发起火来。
  “你这一夜大概睡得比个不懂事儿的孩子还香。”他说。
  泰山笑了起来。“听话音儿,保罗,你对我睡得香还挺不满意呢。说实话,我从来脑袋一挨枕头就犯困。”
  “不,约翰,不是这个意思。”迪阿诺特微笑着回答,“不过,你对这件事也实在太心不在焉了,简直让人看了生气。你这副样子让人觉得是去打靶,而不是和法兰西的一位神枪手面对面地决斗。”
  泰山耸了耸肩。“我是去赎罪,保罗。既然我的对手是个神枪手,这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就越发可以理解了。我为什么要感到不满足呢?你不是亲口告诉我,德·考德伯爵是个出色的神枪手吗?”
  “你是说,希望被他打死?”迪阿诺特惊叫着。
  “说不上希望。但是你必须承认,我不被打死的可能性极小。”
  如果迪阿诺特知道人猿泰山的心事——这心事一接到德·考德要跟他决斗的通知便萌生了——一定会大惊失色。
  他们默默地钻进迪阿诺特的大轿车,默默地沿着通往伊坦姆斯那条晨光中尚显朦胧的公路飞驰,两个人都想着各自的心思。迪阿诺特心里充满了悲哀。因为他像爱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真诚地爱着泰山。他们俩虽然生活经历与受过的教育迥然不同,但相互间崇高的友谊经过这一段的交往越发加深了。他们那种男于汉高尚的情操。勇气和自尊心都以同样的力量感染着对方。他们相互了解,都因获得对人的友谊而骄傲。
  人猿泰山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之中。他想起丛林中度过的欢乐时光,想起孩提时代盘着腿坐在父亲小屋里面那张桌子上的情景: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小,趴在一本本图画书上,出神入迷地看着。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在听到人们说话之前很久,他便发掘出这种书面语言包藏的奥秘。他还想起在原始森林深处和珍妮·波特单独度过的那一天,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神情庄重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汽车刹车,打断了他的回忆。泰山的思想又回到眼下这桩事情上来。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对死毫无畏惧。对于备受凄风苦雨摧残的丛林居民,死不过是件寻常事。自然界的规律迫使他们为了生存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但是并没有教会他们怕死。
  迪阿诺特和泰山先到决斗场地。过了一会儿,德·考德、弗朗伯特先生和另外一位先生也到了。他们把这位先生介绍给迪阿诺特和泰山,说他是个医生。
  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压低嗓门儿说了一小会儿话。德·考德伯爵和泰山在决斗场地两头面对面地站着。不一会儿,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分别检查了他们的手枪。两个即将面对面开始这场决斗的当事人默默地站在那儿,听弗朗伯特先牛宣布他们将要遵守的规则。
  他们将背靠背站在某一点,弗朗伯特先生一发信号,两个人就都背朝相反方向走,手枪挂在身边。走够十步,迪阿诺特最后发出一个信号,他们就同时回转身向对方射击,直到有一个倒下,或者两个人都打完规定的三枪。
  弗朗伯特先生宣布规则的时候,泰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抽了起来。德·考德显得十分冷静——他是法兰西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嘛!
  过了一会儿,弗朗伯特先生朝迪阿诺特点了点头,四个人立刻各就各位,做好准备。
  “先生们,准备好了吗?”弗朗伯特问。
  “准备好了。”德·考德说。
  泰山点了点头。
  弗朗伯特和迪阿诺特后退几步,撤出“火线”。然后,弗朗伯特先生发生信号,两个决斗的人慢慢地分开。“六!”“七!”“八!”迪阿诺特眼里噙着泪水,他非常爱泰山。“九!”决斗的人又向前迈出一步,可怜的中尉喊出他憎恶至极的那个数字:“十!”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对他最好的朋友执行死刑。
  德·考德迅速转身,开了一枪。泰山稍稍晃了一下,手枪仍然挂在身边。德·考德犹豫着,似乎在等他的对手倒在地上。这位法国人是位经验丰富的射手,自然明白,他这一枪是打中了的。泰山还是没有举枪。德·考德又朝他放了一枪。但是人猿泰山的态度使这位法兰西最出色的神枪手困窘不已——他那高大的身躯每一根线条都显得自在轻松,满不在乎。他甚至还在若无其事地抽烟。这一次,泰山的身子没晃,但德·考德伯爵知道他被打中了。
  德·考德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的对手之所以这样冷静,是因为怀着一种可怕的侥幸心,希望他打过来的三枪都不能致他于死命,然后他就可以不慌不忙地、非常冷静地、像个冷血动物似地向他还击了。德·考德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流遍全身。在他看来,泰山简直是个恶魔!如果是人,他怎么可以连中两枪,还洋洋自得地站在那儿等第三枪再打过来?
  这一次,德·考德仔细瞄准,可是他太紧张了,子弹从泰山身边呼啸而过。泰山却连一次也没有举起挂在腰间的手枪。
  一刹间两个人都站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泰山脸上现出悲哀、失望的表情,德·考德却在倏忽间显得张惶失措——是的,张惶失措。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圣母!开枪吧!先生!”他尖叫着。
  可是泰山还是没有举起他的手枪,而是径直向德·考德走了过去。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都误解了他的意思,正要冲过去,泰山举起左手向他们打了一个手势。
  “不要害怕,”他对他们说,“我不会加害于他。”
  这太异乎寻常了,可他们还是停下了脚步。泰山离德·考德已经很近了。
  “先生的手枪一定出什么毛病了,”他说,“要嘛就是你太烦躁不安了。用我的枪,再试一次。”泰山把手枪取下来,枪柄朝前递给德·考德。德·考德惊得目瞪口呆。
  “天哪,先生!”他叫喊着,“你疯了吗?”
  “没有,我的朋友,”人猿泰山回答说,“不过我该死。只有死,才能赎回我在那个非常好的女人身上犯下的过错,拿上我的枪,按照我的请求办吧。”
  “那就成行凶杀人了,”德·考德回答道,“可是,你到底对我的妻子犯下了什么过错?她对我发誓你不曾……”
  “我当然不是指那种事情,”泰山连忙说,“我们俩人之间发生的错误您都看见了。不过这就足以在她的好名声上投下阴影,足以毁坏您的幸福。而我对您绝无敌意。错儿都是我的。我希望今天早晨就死在这里。我很失望,先生并非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你说,都是你的错儿?”德·考德急切地问。
  “都是我的错,先生。您的妻子是个非常纯洁的女人。但是,我深更半夜到您的府邪可既不是伯爵夫人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儿有一份材料可以清楚地说明这一点。”泰山从口袋里掏出茹可夫亲笔写下并且签了名的供词。
  德·考德接过那几张纸看了起来。迪阿诺特和弗朗伯
  德·考德接过那几张纸看了起来。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已经走了过来。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奇怪的决斗,奇怪的结局,谁也没有说话。德·考德看完那份供词,抬起头望着泰山。
  “你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富于骑士风度的先生,”他说,“谢谢上帝没让我打死你,”
  德·考德是法国人,而法国人最容易感情冲动。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泰山。弗朗伯特先生拥抱着迪阿诺特。谁也没有去拥抱医生。也许他因此而气恼,终于出面干涉要给泰山包扎伤口。
  “这位先生至少中了一枪,”他说,“也许是三枪。”
  “两枪,”泰山说,“一枪在左肩,另一枪也在左边,我想大概都是擦破点皮肉。”可是医生坚持让他躺在草地上,给他清洗伤口,止血,包扎。
  这场决斗的结果室,他们都坐着迪阿诺特那辆汽车回到巴黎,而且成了最好的朋友。德·考德感到特别欣慰的是,他对妻子的忠贞有了加倍的把握。对泰山也没有产生什么积怨。泰山把他的错误想得太重了,这倒是真的。其实他所谓的错误无足轻重,而且即使他撒了谎,也不会受到人们的责备。因为他是为维护个女人的尊严撒谎,是像一个体面的男子汉那样撒谎。
  人猿泰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他觉得这简直太愚蠢。也太没有必要了。可是医生和迪阿诺特总是记挂着他的枪伤。为了让他们高兴,他只好“勉为其难”了,尽管他觉得这简直可笑至极。
  “太滑稽可笑了,”他对迪阿诺特说,“这就像扎了一根刺儿就卧床休息一样。我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差点被大猩猩波尔干尼撕成碎片。那时候去哪儿找一张舒舒服服的软床?丛林里,只有潮湿的枯枝败叶。我在灌木丛里躺了好多天,只有卡拉照顾我。可怜的忠实的卡拉。她从我的伤口下撵走昆虫,赶跑企图伤害我的野兽。
  “我想喝水的时候,她就用嘴衔来喂我——这是她懂得的唯一的取水方法、那时候没有消毒纱布,没有防腐绷带,那情景,要是我们亲爱的医生看了一定会急得发疯。可我照样恢复了健康。可是现在却要因为擦破点皮肉就躺在床上休息,这种伤森林里的伙伴们谁也不会注意,除非伤口就在鼻尖儿上。”
  不过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多久,泰山又能在外面走动了。卧床休息期间,德·考德看了他好几次。他知道泰山急于找工作之后,就答应看看能不能给他谋个职业。
  泰山获准到户外活动的第一天,就收到德·考德送来的一封信,请他下午去伯爵办公室一趟。
  德·考德正在等地。他热情地欢迎泰山,并且真心实意地祝贺他身体康复。自从那天早晨离开决斗场,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场决斗和引起决斗的原因。
  “我想,我给你找到一件适合你干的工作,泰山先生。”伯爵说,“这件工作必须由绝对可靠,责任心极强的人干,而巴需耍勇敢,需要身强力壮。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胜任这件工作,亲爱的泰山先生。这件上作需要你经常外出,将使你得到锻炼,以后,你会因此而得到一个好得多的职业,也许是在外交部工作。
  “刚开始,你得在国防部搞一段时间的特工。来,我带你去见一位先生,以后他就是你的头,他比我更清楚你的职责。听过他的解释,你就可以做出决定是否接受这件工作。”
  德·考德亲自领他到洛克尔将军的办公室。泰山如果接受这个职务,以后就在他的手下工作。伯爵向将军介绍了人猿泰山许多方面的优点,说他非常适合这件工作,然后就离开了泰山。
  半小时以后,泰山走出那间办公室。他接受了有生以来他要做的第一个工作。第二天还得来听取进一步的指示,尽管洛克尔将军已经明确告诉他,也许第二天就得离开巴黎,究竟走多久,现在还很难确定。
  他得意洋洋地赶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迪阿诺特。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有了某种价值。他要赚钱,而且最让他高人的是要周游世界了。
  没等走进起居室,他就大声嚷嚷着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迪阿诺特。迪阿诺特可不像他那么高兴。
  “看样子你很愿意离开巴黎,也很想跟我分手。要知道你这一走,或许好几个月也不能跟我见上一面。泰山,你可真没心肝。”迪阿诺特笑着说。
  “不,保罗。我似乎还是个孩子,又搞到一件新玩具,简直高兴极了。”
  就这样,第二天,泰山离开巴黎,踏上去马塞①和奥兰②的旅途。
  ①马塞(Marsei):法国港市。
  ②奥兰(Oran):阿尔及利亚港市。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7、塞蒂艾萨的舞女

  泰山的第一件差事看起来既不激动人心,更谈不上举足轻重。法国陆军中有一支阿尔及利亚骑兵,这支骑兵中有一位名叫格诺埃斯的中尉被怀疑与某个欧洲强国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中尉眼下正在西底伯拉伯①驻防,前些时候曾经调到总参谋部,通过正常的工作渠道掌握了一些军事价值很高的情报。政府怀疑他正拿这些情报和那个欧洲强国做交易。
  其实,充其量不过是某位臭名昭著的巴黎女郎出于嫉妒,谈话时隐隐约约透露了一点儿什么,引起人们对中尉的怀疑。但是总参部唯恐泄露机密,凡是涉嫌叛国罪,一点儿线索也不会放过。于是泰山化装成一位美国猎人和旅行家前往阿尔及利亚,密切监视格诺埃斯中尉。
  他曾经怀着无限的喜悦,急切地盼望重新看到亲爱的非洲。可是北非的山川景物和故乡的热带丛林有天渊之别,他真想再一次满怀曾经体味过的思乡之情重返巴黎_他在奥兰呆了一天,在阿拉伯居民区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游逛,饱览了陌生。新奇的异国风情。第二天便到了西底伯拉伯,把介绍信分别交给地方政府和军方。这两封信当然不会暴露他的真实使命。
  泰山的英语这时已经很不错了,在阿拉伯人和法国人中间足可以以美国人的身份“蒙混过关”了。而上级对他的要求也莫过于此。碰到英国人他就说法语,以免“漏馅儿”。跟懂英语但听不出他的口音或者发音有什么毛病的外国人,他偶尔也用英语交谈。
  他跟许多法国军官都混得很熟,很快就成了他们中间一个颇受欢迎的人。他见到了格诺埃斯,此人大约40多岁,沉默寡言,神情阴郁,和同事们很少来往。
  一月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压根儿就没人来找过格诺埃斯。他虽然也偶尔进城看看什么人,但是即使你的想象力自由驰骋,那些人也不会和外国列强的特务有什么瓜葛。泰山希望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正在这时,格诺埃斯突然被派往撒哈拉大沙漠最南面的布沙达。
  因为他所在的那个阿尔及利亚骑兵连和三位军官跟另外一个已经在那儿驻扎的连队换防。所幸这三名军官中的一名——上尉杰拉德已经成了泰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当人猿泰山向他提出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跟他一起到布沙达,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可打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在布埃拉,连队下了火车,剩下的路就得骑马了。泰山在布埃拉买马时,偶然看见一个身穿欧洲服装的男人站在一家当地居民开的咖啡馆门。看他。泰山正待细看时,那人已经回转身,走进那间低矮的黄泥小屋。因此泰山没有弄清此人何许人也,只是觉得他有点儿面熟,后来也没再多想这桩事情。
  这趟到奥梅尔的旅行把泰山累得筋疲力竭。因为他的骑术很不高明,只是在巴黎军事学校学过一点儿简单的骑兵教程。因此,一到格期塞特旅馆,他就赶快在床上躺了下来。军官和士兵们则在兵营里下榻。
  第二天早晨,泰山尽管早早地就被人叫醒,可是没等他吃完早饭,骑兵连就已经准备出发了。他匆匆忙忙扒着饭。生怕和那些士兵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远,还个时朝饭厅与酒吧相连的那扇门焦急地瞥一眼。
  他惊讶地发现,格诺埃斯正站在那儿和头天他在布埃拉那家咖啡馆看见的陌生人说话。他绝不会搞错,虽然那人背朝着他,但他的神态和身材是那么眼熟。
  就在他的目光从那两个人的身上飘过的时候,格诺埃斯拾起头看见泰山脸上那种急切的表情。这时,陌生人正压低嗓门儿说着什么,法国军官连忙打断他的话头,两个人回转身,拔腿就走,眨眼之间便从泰山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是泰山第一次发现格诺埃斯形迹可疑。他断定,这两个人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酒吧问,是因为格诺埃斯发现他正看他们。而且泰山越想越觉得那个陌生人十分面熟,越想越觉得必须把这里面的蹊跷搞个水落石出。
  过了一会儿,泰山走进酒吧间,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在那条街上也没看见他们的影子。他在追赶那支骑兵部队之前,又借口买东西,到周围的店铺找了半晌,还是毫无结果。这时,骑兵连离他已经很远了。直到下午,到了塞蒂艾萨他才追上他们。士兵们在这儿休息一个小时。泰山发现格诺埃斯和连队在一起,那个陌生人却连个鬼影儿也没看见。
  这天正是塞蒂艾萨赶集的日子,许多骆驼队从荒凉的沙漠远道而来。集市上,总爱吵吵闹闹的阿拉伯人挤来挤去,熙熙攘攘。泰山十分希望能在这儿呆上一天,多看看这儿“沙漠之子”的生活情景。因此下午骑兵连向布沙达开拔的时候,他没有同行。旅馆老板把一个名叫阿布达尔的年轻的阿拉伯人介绍给他,说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仆人和翻译。这位阿布达尔陪他整整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已黄昏。
  泰山在这儿又买了一匹比先前那匹更好的坐骑。买马的时候还和马的主人——一位板着面孔挺严肃的阿拉伯人攀谈起来。这个人名叫坎德·本·希顿,是雅尔法最南端一个沙漠部落的酋长。通过阿布达尔的翻译,泰山邀请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和他一起吃饭。
  市场上,驴叫马嘶,人来车往。他们从人、马、驼、驴中走过,阿布达尔拉了拉泰山的袖子。
  “先生,你向身后瞧瞧,”他边说边掉过头朝一个人指了一下,泰山刚转身,那人已经在一峰骆驼后面消失了。“今天下午,他一直跟着我们。”
  “我只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外套,头裹白头巾的阿拉伯人,”泰山回答道,“你是说他吗?”
  “是的。我怀疑他县因为我们这儿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个诚实的阿拉伯人可不会没有什么事情,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来转去。而且他一直低着头把脸藏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一定是个坏人,要不然就该老老实实地干他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他跟错了,阿布达尔。”泰山回答道,“这儿不会有谁和我有成见。我是第一次来你们这个国家,谁也不认识我。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错误,不再跟踪我们。”
  “也许他是个强盗。”阿布达尔说。
  “那我们就只好等着瞧了,等他把手伸到我们身上。”泰山笑着说,“我敢担保,只要我们有所准备,会让他抢个心满意足的。”就这样,他没有把这桩事放在心上。不过用不了多久,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个人。
  酒足饭饱之后,坎德·本·希顿准备和泰山道别。为了表示友谊,他郑重其事地邀请泰山去他那蛮荒之地作客。那地方有的是羚羊、牡鹿、熊、豹子、狮子,足可以吸引热心的猎人不惜鞍马劳顿之苦,远征一番。
  和坎德·本·希顿分手之后,人猿泰山和阿布达尔又在塞蒂艾萨的大街上逛了起来。这里的那种带表演场地的咖啡馆很多,有一家大门敞着,传出鼎沸的人声,把泰山吸引了过去。这时已经八点多了,泰山进去的时候,舞蹈正值高潮。咖啡馆里挤满了阿拉伯人。他们都在抽烟,喝滚烫的浓咖啡。
  泰山和阿布达尔在屋子正中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过鼓乐喧天,喜欢安静的人猿泰山更希望能坐得离那些阿拉伯乐师远一点。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正在跳舞。她看见泰山身着欧洲人的服装,而已显得慷慨大方,便把她的绸子手帕扔到泰山身上,泰山给了她一个法郎。
  另外一个舞女接替她上场之后,目光敏锐的阿布达尔看见屋子尽那头有两个阿拉伯人站在一道旁门跟前和她说话。这道门通往内院,在这家咖啡馆跳舞的姑娘都住在这座小院里。
  起初,阿布达尔没当回事情,可是不一会儿,他从眼角的余光里注意到,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朝他们这个方向点了点头,姑娘转过脸,偷偷地瞥了一眼泰山。然后那两个阿拉伯人就从旁门溜出去,在漆黑的小院里消失了。
  又轮到这个姑娘上场时,她翩然起舞,径直来到泰山身边,只对他一个人甜甜的微笑。那些皮肤黝黑、眼睛乌亮的“沙漠之子”都朝这个身材高大的欧洲人恶狠狠地皱着眉头。不过,微笑也好,皱眉也罢,都没有在泰山身上产生明显的效果。姑娘又把手帕搭在泰山肩上,泰山又给了她一个法郎。她按照本民族的习惯,把这枚硬币在脑门上贴了一下,就势向泰山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小院里有两个人,”她用很不熟练的法语急忙说。“他们想害先生。起初,我答应把你骗到他们那儿去。可你那么善良,我不能干这种事儿。赶快走,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我让他们失望。我相信,这两个家伙是非常坏的坏蛋。”
  泰山向姑娘道了谢,而且向她保证一定当心。姑娘跳完舞,就从旁门出去,走进小院。泰山却没有按照她的催促马上离开咖啡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来,一个满脸凶相的阿拉伯人走进咖啡馆。他站在泰山身边,故意说些侮辱欧洲人的话。可是因为他说的是土语,泰山对那话的意思一无所知。直到阿布达尔点拨了几句,才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在找茬儿呢。”阿布达尔警告说,“而且这儿不光他一个人。事实上,一旦闹起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跟你作对。所以最好还是悄悄地溜走吧,先生。”
  “你问这个家伙要干什么。”泰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说,‘这条基督徒的恶狗’侮辱了他的舞女。他是找茬儿呢,先生!”
  “告诉他,我没有侮辱他的舞女,或者别的任何一位舞女。我希望他马上走开,不要打搅我。我不想跟他吵架,他也没有理由跟我发火。”
  阿布达尔把泰山的话翻译给那个阿拉伯人后,又说:“他说,不但你是条狗,你还是狗下的崽子,你的祖母是一条鬣狗。你还是个骗子。”
  他们的争吵吸引了邻座的注意力。阿拉伯人一骂完,众人就爆发出一阵哄笑,足以说明大多数观众的倾向性。
  泰山个愿意被人嘲笑,也不欣赏那个阿拉伯人对他的辱骂。但是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愤怒,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胳膊上的肌肉像小山一样隆起。猛地朝那个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阿拉伯人的脸上打出一拳。
  就在这个阿拉伯人倒下去的一瞬间,六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冲进咖啡馆。他们显然一直躲在前面那条街上,只待一声号令,便蜂拥而上。他们叫喊着:“杀死异教徒!”“打死这条基督徒的恶狗!”一起向泰山扑过来。
  观众席上,一群阿拉伯小伙子也都跳起来,向这个手无寸铁的白人冲了过来,泰山和阿布达尔寡不敌众,只好退到咖啡馆那头。阿布达尔仍然忠实于他的主人,拔出腰刀跟他并肩作战。
  人猿秦山把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打得落花流水。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战斗,嘴角依然挂着打那个侮辱他的阿拉伯人时现出的轻蔑的微笑。泰山和阿布达尔面对刀丛,似乎已经没有活路。可是事实上,正因为围攻他们的人太多,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安全。因为这帮咆哮、叫骂的乌合之众挤作一团,手里的刀、剑派不上用场,而且谁也不敢放枪,生怕打着了自己人。
  最后,泰山设法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伙,一拧胳膊,解除了他的武装,然后拿他作“盾”,慢慢退到阿拉达尔身边,又一起退到与后院相通的那道旁门。泰山在门口停了一下,突然把那个拼命挣扎的阿拉伯人举过头顶,就像拿弹弓射一块石子,朝那群紧逼过来的暴徒扔了过去。
  泰山和阿布达尔跑进黑乎乎的庭院,吓坏了的舞女们都挤在楼梯口,逃进她们各自的房间。小院里唯一的光亮是暗淡的烛光。每个姑娘都在自个儿的门框上放一支蜡烛,对于那些偶然从门口经过的人们,昏暗的灯光似乎更能表现她们的魅力。
  泰山和阿布达尔刚从咖啡厅冲出来,楼梯下面的黑影里就有人朝他们身后打了一枪,他们掉转身,看见两个蒙面人一边开枪,一边向他们扑了过来。泰山纵身一跃,迎战这两个新敌手。眨眼之间,冲在前面的那个家伙倒在院子里的一堆脏土上。他被泰山下了枪,因为手腕折断,痛苦地呻吟着。另一个家伙向阿布达尔的脑门儿开了一枪,没打中,结果被对泰山忠心耿耿的阿拉伯小伙子刺了致命的一刀。
  咖啡馆里,那群发了疯的乌合之众已经冲进小院,紧追他们的“猎物”。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舞女们把她们的蜡烛都吹灭了。现在只有从咖啡馆那道敞开着。但同时又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门射出一缕微弱的光。泰山从那个被阿布达尔刺倒的家伙手里夺过一把刀,黑暗中,他站在那儿,等着迎战这群冲进小院找他的人。
  突然,他觉得有一只纤细的手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一个女人轻声说:“快,先生,跟我走!”
  “快,阿布达尔!”泰山压低嗓门儿对小伙子说,“到哪儿也比在这儿强。”
  女人领着他们,爬上直通她房间的楼梯,泰山紧跟着她。他看见她那光溜溜的胳膊上戴着金拇、银铜,头发上装饰着一串金币,衣裙也格外华丽。他看出她是个舞女,一下意识到她就是刚才偷偷警告他的那个漂亮姑娘。
  爬上楼梯后,他们听见愤怒的人群正在下面的院子里找他。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儿,”姑娘说,“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你。你尽管力大无比,打得过许多人,但最后还是难免一死!快!你们可以从这间屋子那头那扇窗户跳到大街上,在他们发现你们离开这个小院之前,就能平平安安逃回旅馆。”
  可是就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沿着楼梯爬了上来。他们被发现了。有一个家伙喊了一声,人群立刻向楼梯涌了上来。跟在最前面的那个暴徒,捷足先登。刚爬到楼梯口就出乎意料地被刺了一刀——这个欧洲人先前可是手无寸铁。
  那人大叫一声,踉跄着跌到后面上来的那些人身上。他们都像玩十杜球时被打倒的木柱,纷纷滚下楼梯。那道日久年深、摇摇晃晃的楼梯经不住这么多人的重压和冲撞,吱吱嘎嘎,断成几截。阿拉伯人惊呼着跌到地上。只有泰山、阿布达尔和那个舞女仍然留在摇摇欲坠的平台上。
  “快来!”舞女喊道,“他们会从我旁边的那间房子的楼梯再爬上来。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们刚进姑娘的小屋,阿布达尔就把楼下响起的叫喊声翻译给泰山。原来有几个人已经跑到街上,切断了他们的逃路。
  “现在我们可完了!”姑娘说。
  “我们?”泰山问道。
  “是的,先生,”她回答道,“他们会把我也杀了的。我不是帮助了你吗?”
  姑娘的话使得泰山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这桩事情了。他本来很想继续打下去,再体味一下这场“遭遇战”的危险和快乐,压根儿就没想到阿布达尔和这个姑娘除了偶然受伤之外,还会有什么危险。他步步退却只是为了自己不被杀害,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逃跑。
  如早只是一个人,他可以一纵身,跳到那群挤作一团的乌合之众的中间,像雄狮努玛一样,左冲右突,把这群人打个落花流水。那时再逃走,简直易如反拳。可是现在,他必须为这两个忠心耿耿的朋友着想了。
  他走到那个临街的窗口,敌人马上就会从那儿抄他们的后路。而那群暴徒从旁边的那道楼梯爬上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他一只脚踩着窗台,把身子探出去张望着。不过,他并没有看下面。上面一臂之遥,是这幢楼房不太高的屋顶。他把姑娘喊过来,伸出一条强壮的胳膊,抱起她,扛到肩上。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一会儿就接你。”他对阿布达尔说,“现在你把屋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顶到门上,总能抵挡一阵子。”说完他就背起姑娘,爬上窗台。“搂紧我。”他嘱咐她。眨眼间,他已经像一只敏捷、灵活的猿猴,攀上屋顶。他把姑娘放下,爬到屋檐跟前,探下身子,轻轻地喊阿布达尔。小伙子跑到窗口前。
  “把手递过来!”泰山轻声说。已经冲上来的人们砸着门。哗啦一声,门板砸得稀烂,朝里倒了下来。几乎同时,阿布达尔觉得自己轻得像一根羽毛,“飞”上屋顶。他们逃得正是时候,因为就在那群人冲进他们刚刚离开的那间小屋时,十几个人已经拐过街角,跑过来,从下面封锁了小屋的窗口。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8、沙漠里的战斗
  他们三个人蹲在那幢舞女的小楼的楼顶上,下面传来阿拉伯人在屋子里愤怒的叫骂声。阿布达尔不时把叫骂的内容翻译给泰山听。
  “他们责怪街上守着的那些人呢!”阿布达尔说,“骂他们轻而易举地放跑了我们。街上的人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跳下来,一定还在楼里藏着,不过是他们胆子太小,不敢继续搜索,就用我们已经逃走的鬼话骗人。过一会儿,他们自个儿就会吵吵闹闹地打起来。”
  不一会儿,楼里的人不再搜索,又回咖啡馆去了。大街上还有几个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儿。
  泰山对姑娘说,非常感谢她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做出的牺牲。
  “我喜欢你,”她直截了当地说,“你跟别的那些来咖啡馆的人都不一样。你不跟我说粗话,给我钱时也没半点轻狂。”
  “可是你以后怎么办?”他问道,“你不但不能回咖啡馆,恐怕连平平安安呆在塞蒂艾萨也办不到了。”
  “明天,人们就会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回答道,“可是能永远不回这家咖啡馆,或者不到别的咖啡馆才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呢!我根本就不想在这儿果。我不过是个囚徒。”“囚徒?”泰山惊讶地问。
  “更准确地说是奴隶。”她回答道,“我是被一帮土匪从我父亲的部落抢来的。他们把我带到这儿,卖给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一个阿拉伯人。我离开亲人将近两年了。他们在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恐怕永远也不会到塞蒂艾萨。”
  “你想回家吗?”泰山问,“我保证送你。至少可以把你平平安支送到布沙达。到了那儿,就可以让城防司令官派人护送你走完剩下的路程。”
  “啊,先生,”她高兴地说,“我该怎样报答你呀!你真的能搭救一个可怜的舞女吗?不过,我的父亲能报答你,也愿意报答你。他是坎德·本·希顿芦长。”
  “坎德·本·希顿?”泰山惊讶地说,“坎德·本·希顿今晚就在塞蒂艾萨,几个小时以前还跟我一起吃饭呢!”
  “我的父亲在塞蒂艾萨?”姑娘惊讶地喊了一声,“感谢真主,我真的得救了!”
  “嘘——”阿布达尔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听。”
  楼下又传来阵阵人声。因为夜深人静,听得很清楚。泰山听不懂,阿布达尔和姑娘替他翻译。
  “他们已经走了,先生。”姑娘说,“他们想抓的是你。有一个人说,出钱买通他们杀你的那个陌生人住在阿凯米德叫舒莱福家。他的手腕子让你拧断了。不过这人已经悬赏,谁要能埋伏在吉布沙达的路上把你干掉,就给更多的钱。”
  “今天在市场上跟踪您的就是他!”阿布达尔说,“晚上在咖啡馆我又看见他来着,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这两个家伙跟姑娘说完话就偷偷溜进小院。我们从咖啡馆退进小院时,向我们扑过来而且开枪的就是这两个坏蛋。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先生?”
  “我也不知道。”泰山回答道。停了一会儿,又说:“除非……”但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心里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看起来虽然是这桩事情唯一的解释,但似乎又绝不可能。
  不一会儿,街上的人都走了。小院和咖啡馆也已空无一人。泰山小心翼翼地跳到姑娘那间小屋的窗台上,看见小屋也空空荡荡,才又爬上屋顶,让阿布达尔先下去,然后又让他从窗口把姑娘接进小屋。
  窗口距离街面不算太高,阿布达尔纵身跳了下去。泰山则像先前在丛林里带着东西,无数次奔突跳跃一样,把姑娘抱在怀里,飞身跃出窗口。姑娘吓得叫了一声,可是泰山落地时连点震动也没有,她的一双脚平平安安着了地。
  她紧紧拥抱着他。
  “先生多么强壮,多么灵活!”她高兴地说,“就连我们那儿的黑狮子埃尔阿端也比不上你!”
  “我倒真想会会你们的埃尔阿瑞。”他说,“我已经听到不少关于它们的故事了。”
  “你要是去我父亲的领地,就一定能看见它们。”姑娘说,“黑狮子出没在我们北面的大山里,它们的爪子非常有劲,只一下就能抓碎一头公牛的脑壳。夜里要是有人遇上它,保准没命。”
  他们一路平安找到那家旅店。睡眼惺忪的店老板严词拒绝马上替他们找坎德·本·希顿,要他们第二天早晨再来。可是一块金币扭转了局面。不一会儿,一位仆人就替他们逐个查问旅店中照料骡马的人。因为他们或许会和沙漠里来的酋长有些交往,并且提供一点线索。泰山觉得有必要当天夜里找到姑娘的父亲,他生怕酋长第二天早晨走得太早,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他们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仆人领来了坎德·本·希顿。老酋长进屋时那张总显得傲慢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
  “十分荣幸,蒙先生……”他话没说完,目光就落在姑娘身上。“我的女儿!”他叫喊着,张开双臂向她迎了过去。“仁慈的真主!”老武士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听完女儿被诱拐以及最后得救的故事后,坎德·本·希顿向泰山伸出手。
  “坎德·本·希顿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的,我的朋友,甚至他的生命也属于您。”他言简意赅,但泰山明白,这绝非客套,更非戏言。
  他们立即商定,最好赶在大亮前出发。这样,泰山、阿布达尔和酋长的女儿睡不了几个小时就得上马,因为他们必须当天赶到布沙达。对于三个男人,这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那位姑娘就得饱受鞍马劳顿之苦了。
  不过,她可是迫不及待情愿承受这份艰难,恨不得马上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和亲人、朋友团聚。
  泰山觉得还没合眼就被叫醒了。一个小时以后,他们一行四人已经朝南向布沙达进发了。开始路还好走,他们纵马疾驰。可是走了几英里之后,便是一片沙漠,马每走一步,蹄子都会深深地陷进沙窝里。跟泰山、阿布达尔、酋长、他的女儿同行的还有酋长部落里的四个骠勇的汉子。他们是和酋长一起到塞蒂文萨的。他们共有七条枪,因此,白天赶路不怕被人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天黑之前,便可赶到布沙达。
  一阵大风扬起蔽日的黄沙,席卷着他们。泰山觉得口干舌燥,嘴唇爆皮。他看到的景色绝对谈不上有吸引力。浩瀚无垠的沙海只有起伏的沙丘和一簇簇死气沉沉的灌木。南边隐隐约约现出撒哈拉大沙漠阿特兰斯山的轮廓。泰山心想,这里和他度过童年的美丽的西非真有天渊之别!
  阿布达尔的警惕性一直很高,不时前后张望着。每爬上一座沙丘,他都要勒转马头,极目远眺,十分仔细地在沙海里搜索。后来,他终于发现了目标。
  “瞧!”他喊道,“我们后面有六个骑马的人。”
  “毫无疑问,是您昨天夜里那帮‘朋友’先生。”坎德·本·希顿对泰山说,语气十分冷峻。
  “是的,毫无疑问。”人猿泰山说,“真抱歉,因为我的缘故,你们一路上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不过,到了下一个村庄,我就停下来,问他们个究竟,你们可以继续赶路。今天晚上,我没有必要一定赶到布沙达。你们自己走吧,这样可以平安些。”
  “如果你不走,我们也不走。”坎德·本·希顿说,“我们一定要跟你一起走,直到你平平安安到了朋友那儿,或者这些坏蛋不再跟在你屁股后头瞎转。别的话用不着再说了。”
  泰山只得点点头。他不大爱说话,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也还有别的原因——坎德·本·希顿喜欢他。阿拉伯人最讨厌的就是喋喋不休的“话匣子”。
  这以后,阿布达尔一直留意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骑马的人。这几个人总是和他们保持一个不变的距离。他们停下来休息时,就是中午休息得比较长的那次,那六个人也没有趁机追过来。
  “他们是等天黑呢。”坎德,本·希顿说。
  还没到布沙达,天就黑了。在暮色完全笼罩他们后面的那几个身穿白袍的人影之前,阿布达尔又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他们显然加快了速度,正在缩短与他们的“猎物”之间的距离。他把这个发现悄悄告诉了泰山,囚为他不想惊动那个姑娘。人猿泰山勒转马头,和他并辔而行。
  “你和他们二块儿往前走吧,阿布达尔,”泰山说,“这场搏斗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在下一个地形有利的地方等着,跟他们刀枪相见。”
  “阿布达尔跟你一起等着。”年轻的阿拉伯人回答道。而且无论劝说还是命令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那么,好吧,”泰山回答道,“这个地方就很理想。山包上有不少石头,我们可以藏到那儿,等那几位先生过来,再跟他们清算这笔帐。”
  他们勒住缰绳,下了马。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已经在夜色中消失了。远处,布沙达灯火闪烁。泰山解开枪衣,取出步枪,又松开装手枪的皮套。他让阿布达尔和马匹一起撤到岩石后面。这样一来,如果敌人开枪,不致于被流弹打中。阿拉伯小伙子假装依计而行,可是把两匹马结结实实拴在灌木丛之后,便又悄悄爬回来,在泰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隐蔽起来。
  人猿泰山直挺挺地站在大路中间等待着。没多久,黑暗中突然传来马儿奔跑的蹄声,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漆黑的夜色中晃动着灰暗的人影。
  “站住!”他大喝一声,“不站住就开枪了!”
  那几个灰白色的人影突然停下,骤然间,四周一片死寂。然后传来一阵压低嗓门儿商量事情的声音。商量之后,六个骑手便像幽灵一样各奔东西,四散而去。沙漠里又是一片寂静。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寂静过后将是一场恶战。
  阿布达尔单腿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张望着。泰山侧耳静听,不一会儿,他那双训练有素的耳朵便听见马儿踩着绵软的沙土,从东、西、南、北迁回而来。他们被包围了。迎面响起一枪。一粒子弹在空中呼啸着,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朝火光亮起的地方开了一枪。
  立刻,寂静的沙漠里四面八方响起断断续续的枪声。阿布达尔和奉山看不见黑暗中隐藏的敌人,只能朝火光开枪。不一会儿,敌人便缩小了包围圈。他们已经发觉对手寥寥无几。
  有一个家伙走得太近了。泰山已经习惯于在漆黑的丛林里看东四,突然发现这边夜色中有个东西在晃动,他放了一枪,随着一声惨叫,一个马鞍子空了。
  “我们跟他们机会均等,阿布达尔。”泰山轻声笑着说。
  他们仍然四面受敌。剩下的那五个家伙一声号令,纵马疾驰,压将过来,那股凶劲儿就好像这场战斗马上就会结束、泰山和阿布达尔都隐蔽到岩召背后,准备迎战从对面冲过来的敌人,骏马奔驰,旋卷起疯狂的蹄声,交战双方对射着,织成一道火网。那几个阿拉伯人撤回去,又要弄新的花招。不过这时已经四比二了。
  有一会儿,黑暗中静悄悄的,连一点儿响声也没有。泰山猜不透他们是因为损失了两个人不想再打了,还是在前面的路上设下埋伏.等他们去布沙达的路上再来个突然袭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四个人便从同一个方向反扑过来。然而,他们刚刚打响第一枪,背后就响起密集的枪声。通往布沙达的大路上,传来一队前来参战的骑兵野蛮的呐喊和杂乱的马蹄声。
  那几个阿拉伯人不敢恋战,没等弄清来人是谁,便胡乱放了几枪,从泰山和阿布达尔坚守的高地飞驰而过,直奔通往塞蒂艾萨的大路。不一会儿,坎德·本·希顿带领他的人马冲上山丘。
  老酋长看到泰山和阿布达尔连皮也没有擦破,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的马也没有受伤。大伙儿找到被泰山打中的那两个人,发现都已经死去,便扔在那儿,没再管他们。
  “你打算伏击这几个家伙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酋长生气地说,“如果我们七个人一起干,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消灭。”
  “如果那样,也就没有必要停下来打伏击了。”泰山回答道,“倘若我们一直向布沙达前进,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我们。那时候大家自然都可以参加战斗。问题是,我不愿意把应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转嫁到别人身上,所以就决定由我和阿布达尔两个人跟他们这算笔帐。再说,还有你的女儿。我不能让她为了我,毫无必要地暴露在六个坏蛋的枪口之下。
  坎德·本·希顿耸了耸肩。他不可愿意这样被人骗出战斗。
  离布沙达这么近发生的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引得城里出动了一个骑兵连。泰山这一伙人在城外与他们相遇。负责这支部队的军官让他们都停下来,解释放枪的原因。
  “有一小撮土匪,”坎德·本·希顿回答道,“袭击我的两名掉队的部下。等我们返回去,他们已经四散而逃。他们死了两个人,我的人没有伤亡。”
  军官似乎对这个问答很满意。问过他们的姓名后,便带着自己的士兵去刚刚发牛这场小规模战斗的地方,抬那两具死尸,目的是,如果可能,以后再确定他们的身份。
  两天之后,坎德·本·希顿和他的女儿、随从一起骑着马,穿过布沙达城下的关口向南面更为荒凉而遥远的家乡迤俪而去。酋长竭力怂恿泰山与他同行,那位姑娘更是再三恳求,替她父亲帮腔。但是泰山无法应允。最近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使他感觉到自己的责任特别重大,一刻也不能离开岗位。他当然无法向酋长父女解释这桩事情。不过跟他们约定,以后一旦有可能就一定去看望他们。酋长和他的女儿只好勉强同意。
  这两天,泰山实际上一直和坎德·本·希顿以及他的女儿呆在一起。他对这个不苟言笑,近乎刻板的民族和品格高尚的武士们颇感兴趣,而且特别珍惜他们的友谊,珍惜这个了解他们的生活与习惯的机会。他甚至在这位可爱的棕色眼睛的姑娘的帮助下,初步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他骑着马,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关口,心里涌起了无限惜别之意,一直望着这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沙丘背后。
  这是些能和他沟通心灵的人!他们那粗犷的、野蛮的。充满危险与艰辛的生活强烈地吸引着这个半开化的人。在他访问过的那些大城市娇弱的文明人中,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召和吸引。他觉得老酋长那儿的生活甚至比丛林里的生活还有意思,因为他们那儿有可以交往的人——值得他尊敬与仰慕的真正的人;而且离他喜欢的大自然又不远。一个主意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盘桓:等他这件差事结束,就到坎德·本·希顿的部落,和他们一起度过余生。
  他勒转马头,向布沙达慢慢走去。
  泰山在撒哈拉大旅馆下塌。这个旅馆的前厅有一个酒吧间。两个餐厅,还有厨房。这两个餐厅都与酒吧间相通,其中一个专供当地驻军的军官们使用。站在酒吧间,可以同时“兼顾”两边的餐厅。
  送坎德·本·希顿和他那一行人上路之后,泰山走进酒吧间,稍事休息。这时天色尚早,因为坎德·本·希顿要赶路,所以出发得很早。泰山送他们回来之后,还有人在用早餐。
  泰山无意中朝军官们用餐的餐厅瞥了一眼,看见的情景却让他兴趣顿生。原来格诺埃斯中尉正在那儿坐着,泰山看见他的时候,正巧有一个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走过来,弯下腰,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便从另外一扇门走出餐厅。
  这件事情本身其实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那个人弯腰说话的当儿,那件带包头巾的外套敞开了一下,露出用绷带吊着的左胳膊。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9、泰山中计
  坎德·本·希顿南行的那天,驿车给泰山带来了迪阿诺特的信。这封信是从阿尔及利亚西底伯拉伯市转来的,它又触动了泰山希望忘得干干净净的心灵的创伤。不过他并不因迪阿诺特写信来而懊恼,因为他提及的事情至少有一件是人猿泰山永远感兴趣的。下面就是这封信。
  亲爱的约翰:
    自从上次写信给你,我因公差去了一趟伦敦。
    我在那儿呆了三天,第一天就在亨丽埃塔大街巧遇你的一位老朋友。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是谁。 听我说,是塞缪尔·菲兰德先生。真的。我好像看 见你脸上无法相信的表情。不过,让你惊奇的事 儿还在后头呢!他一定要我跟他去他下榻的旅 馆。在那儿我见到了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波 特小姐,还有那个肥胖高大的黑女人——你会想起来的,就是波特小姐的女仆艾丝米拉达。我在 那儿呆着的时候,克莱顿也来了。他们快要结婚了,或者说很快就要结婚了。我想、我们随时可能收到关于这件事的通告。因为男方的父亲最近去世,他们的婚礼不准备大张旗鼓了,只请自家的亲 戚。
    只剩下我和菲兰德先生的时候,老头跟我推 心置腹地谈了起来。他说,波特小姐已经三次推迟婚期。还向我透露,依我看,波特小姐压根儿就不急看和克莱顿结婚,不过这一回,她很可能要 完婚了。
    他们当然都问起了你。鉴于在你的出身问题上我尊重你的愿望,只把你现在的情况对他们讲了讲。
    波特小姐对我谈到的有关你的情况特别感兴
  趣,还问了我许多问题。我描绘了一番你最终要回到非洲丛林的愿望和决心。谈话间不但毫无逢 迎之意,而且为此暗自高兴。可是事后又很后悔。 因为她看来一想到你希望回到可怕的充满凶险的 原始森林,就非常难过。她说:“不过,我知道,生 活给了泰山先生远比残酷、可怕的原始森林所能 给予的更为不幸的灾难。在那里,他至少可以保 持良心的安宁。白天也会有安逸、怡静的时候,而 且风景极其优美。你也许感到奇怪,像我这样一 个在可怕的丛林里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人,怎么 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有时候,我真希望能再回 到森林里。因为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也是在那儿 度过的。”
    她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抹掉的、悲伤 的表情。我觉得似乎知道我了解她的秘密,她 是用这种方式通过我向你传递她发自内心的最后 一点充满柔情的信息。她仍然将你铭刻在心灵深 处,而那心灵却已属于别人。
    一谈到你,克莱顿就显得神情紧张,十分不 安,焦急、烦躁。不过,他对你还是很感兴趣,而且 表现得很友好,我寻思,他或许对你的出身开始发 生怀疑了。
    和克莱顿一块儿来的是坦宁顿勋爵。他们俩 是极要好的朋友、他打算乘坐他的游艇出去巡 航,竭力怂恿大伙儿都跟他一起去。还再三劝说 我也去凑热闹。他这次似乎要环绕非洲航行。我 对他说,如果他还认为他那艘宝贝“玩具船”是艘 大客轮,或者大军舰,它迟早要带着他和他的朋友 们一起到海底去见上帝。
    前天我回到巴黎,昨天在赛马会上碰见了 德·考德伯爵和他的夫人。他们问起你的情形。 德·考德确实非常喜欢你,看不出对你有丝毫介 蒂。奥尔加像从前一样地漂亮,只是举止更谨慎 了一些。我想,她一定从与你的交往中吸取了教 训,而这一点对她今后一生都有好处。不论对她 还是对德青德,碰上你都算他们走运。如果卷入 这件事情的是另外一些更为世故、更为复杂的人, 就绝不会有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假如你真的向奥尔加求过爱,恐怕你们俩都 不会有冲出情网的希望了。
    她让我告诉你,尼古拉斯已经离开法国。她 给了他两万法郎打发他远离她的府邸,并且不再 见面。她庆幸总算在他试图加害于你之前,用钱 了结了他与你的恩怨。因为尼古拉斯最近还威胁 她,一遇机会就委杀死你。她还说,她也不愿她的 伯爵面前,她也毫不迟疑地这样说。但是她一直 觉得,你和尼古拉斯碰到一起,只能拼个你死我 活,不会有别的可能。伯爵也很同意她的看法。 不过他补充道,茹可夫要想杀你,还得加上一个团 的兵力。他对你的英勇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已经接到回舰艇的命令。两天之内我们将 遵照密令由勒阿弗尔①启航。如果你把信写到 部队,注明由我所在的舰艇转交,即可妥收。我一 有机会就去信给你。
你最忠实的朋友
  保罗·迪阿诺特
  ①勒阿弗尔(Le Havre):法国港市。
  秦山看完信,自言自语地说:“恐怕奥尔加白扔了两万法郎。”
  他把转述了迪阿诺特和珍妮·波特的谈话的段落读了好几遍,从中领会了一种充满辛酸的幸福之感。其实,还是没有什么幸福或者欢乐为好。
  以后的三个星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相当平静。泰山又看见过几次那个神秘的阿拉伯人,有一次还看见他和格诺埃斯啼啼咕咕说些什么。但是虽然采取了一系列侦察手段,始终没有搞清楚这个阿拉伯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而泰山急于弄清的正是这一点。
  格诺埃斯历来就不是个长于应酬的人,自从奥梅尔旅馆餐厅的那段插曲之后,他对泰山愈发敬而远之。有几次偶然碰到一起,他总是怀着明显的敌意。
  泰山为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花了许多时间在布沙达郊外打猎,他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山下,诡称寻找瞪羚。有几次,他真的碰见了这种可爱的小动物,而且近到足可以杀死它们的距离,他却枪衣不解,任凭它们从眼前逃去。人猿泰山着不出杀戮上帝创造的这种最没有害处,也没有抵御能力的动物能有什么乐趣。
  事实上,泰山从来不曾为取乐而杀戮。他也实在弄不懂残杀有什么快乐。他只喜欢为正义而战,只愿意享受这种胜利的喜悦。在原始森林中,为了猎取食物,他在与别的动物的灵活与机智的竞争中,练出了他自己的灵活与机警。但是从一座有吃有喝的城市里跑出来,去打一只目光柔和的、可爱的瞪羚,啊!那简直要比丧心病狂地谋杀自己的同胞还残酷!这种事儿泰山绝对不干。因此,他总是一个人出来打猎,免得让人看出是在装模作样。
  有一次,因为他这样独来独往,差点儿丢了性命。他正骑着马慢慢地过一条沟,突然在他身后离他很远的地方响了一枪,一粒子弹打穿他头上的软木头盔。他纵马疾驰,跑上沟沿,举目四望,连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而且直到进布沙达城,一路上再没见第二个人。
  “是呀,”想起这桩事,他自言自语地说,“奥尔加确实白扔了两万法郎。”
  这天晚上,杰拉德上尉设便宴招待他。
  “看米你这猎打得不太顺利?”军官问道。
  “可不是嘛!”泰山回答说,“这一带的野兽胆子太小,况且我也不大喜欢打飞鸟、羚羊。我想不如再往南走,试着打它几只阿尔及利亚狮子。”
  “太好!”上尉高兴地喊厂起来,“明天我们就出发到雅尔法,你至少可以跟我们一路走到那儿。上级命令我和格诺埃斯中尉带领一百名士兵,到那个地区巡逻因为那儿有一股土匪活动猖獗。也许我们还会有幸一起猎狮子呢!你说怎么样?”
  这个机会对于泰山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他并没有故作姿态,表示犹豫。不过,倘若上尉知道泰山如此高兴的真实原因,一定会大吃一惊。格诺埃斯坐在人猿泰山对面,他对上尉的邀请可不怎么满意。
  “你会发现猎狮子可比打瞪羚有趣得多,也惊险得多。”杰拉德上尉说。
  “不过就是打瞪羚也自有危险。”泰山说,“尤其一个人干这差事的时候。今儿个我就对此深有体会。我还发现,虽然瞪羚是最没胆子的动物,可它还算不上最怯懦的胆小鬼。”
  说完这番话,他不经意地瞥了格诺埃斯一眼。因为他不愿意让这个人知道,他被怀疑、受监视。可是他这句话在中尉身上的反应似乎可以证明他与最近发生的某些事情有关,或音知情。泰山看见格诺埃斯连脖子也涨得通红,感到十分满意,立刻改变了话题。
  第二天早晨,部队从布沙达出发时,后面跟着六个阿拉伯人。
  泰山问杰拉德上尉这是怎么回事,杰拉德回答说:“他们个是奉命而行,只是为了路上安全才跟我们搭个伴儿。”
  自从到了阿尔及利亚,泰山对阿拉伯人的性格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相信,这绝非他们的真实动机,因为阿拉伯人根本就不喜欢和陌生人,特别和法国士兵结伴而行,他顿生疑虑,拿定主意密切监视在部队后面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走着的那几个人。但是,他们就是在休息的时候也不肯走过来,因此,他没办法对他们仔细观察。
  泰山相信,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里肯定有雇来的刺客。他也毫不怀疑,茹可夫是这个阴谋的总后台。但这个俄国佬究竟是要报过去几次被泰山挫败,受到屈辱的仇呢,还是和他侦察格诺埃斯的秘密使命有关,他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后者——从格诺埃斯对他的怀疑看,很有可能——他就得对付两个相当棘手的敌人了。在阿尔及利亚的荒山僻岭要想悄悄干掉一个对手而不被怀疑卖在太容易了。事实上,这种勾当,他们非干不可。
  在雅尔法驻扎两天之后,部队又向西南方向转移。因为有消息说,土匪正在山脚下居住的那几个部落里抢劫。
  跟部队从布沙达一起来的阿拉伯人,在宣布第二天一早从雅尔法开拔的命令之后,当天夜里就消失得无踪无影。泰山装作完全出于偶然,跟人们打听那几个人的下落,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开雅尔法,更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事态的发展很让泰山不安,特别是就在杰拉德上尉发布与这次行动有关的指示半小时之后,他看见格诺埃斯曾经和那几个阿拉伯人中的一个鬼鬼祟祟地说了些什么。只有格诺埃斯和泰山知道这次转移的方向。士兵们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开拔,详细情况并不清楚。泰山怀疑,格诺埃斯可能将部队行动的目的告诉了那些阿拉伯人。
  这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在一块面积不大的沙漠绿洲扎下营盘。这里有一个酋长统领的部落。他的牲畜被土匪赶跑,牧人被土匪杀死。这些阿拉伯人从他们的羊皮帐篷里出来,围住士兵,用当地的土话问长问短。因为士兵们都是当地人。泰山在阿布达尔的帮助下,已经会说一点儿阿拉伯语了。在酋长对杰拉德表示谢意的当儿,泰山跟陪同酋长前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攀谈起来。
  小伙子说他没看见六个骑马的人从雅尔法来。不过周围还有几块“绿洲”,也许他们到那“绿洲”中的某一块“乐土”去了。他还说,山上有许多土匪,他们经常化整为零,跑到北边的布沙达,甚至远到奥梅尔和布埃拉。因此,这六个人完全可能是到某个镇子玩了一趟,又回老窝来的土匪。
  第二大一早,杰拉德上尉把部队一分为二,分别由格诺埃斯中尉和他指挥,去搜索雄踞于沙漠两边的大山。
  “泰山先生愿意跟谁走呢?”上尉问,“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跟我们一起去追击土匪?”
  “哦,我很想去。”他连忙解释道,但是一下子想不出该找个什么借口与格诺埃斯中尉同行。不过他并没有太为难,居然是格诺埃斯给他解了围。
  “如果上尉肯放弃与先生同行的快乐,使我今天与先生并辔内行,我将十分荣幸。”他说,语气十分诚恳。泰山觉得有点过分做作了,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既吃惊,又高兴,连忙表示他对这种安排表示满意。
  就这样,格诺埃斯和泰山骑着马肩并肩走在那支小小的阿尔及利亚骑兵部队前头。格诺埃斯的热诚与亲切没有维持多久。一走出杰拉德上尉和他的人马目光所及的范围,他就又变得像平常那样郁郁寡欢。越往前走,道路越崎岖不平。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去。中午时分,穿过一条狭窄的河谷。格诺埃斯下命令在一条小溪旁原地休息。士兵门坐卜来吃了干粮,灌满水壶。
  休息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又沿着河谷向前挺进,一直走进另外一条峡谷。这条峡谷义分成好几条怪石嶙峋的沟壑。他们在这儿停了下来,格诺埃斯站在谷底,仔细观察周围悬崖峭壁的高度。
  “我们在这儿分成几路,”他说,“每一路搜索一条沟。”说着便把人马分成若干小组,并且向临时指定的负责人详细布置了任务,然后转过脸来对泰山说:“我们回来之前,先生最好就在这儿呆着。”
  泰山表示反对,格诺埃斯打断地的话说:“我们可能打仗。作战过程中,部队不能因为照顾一个老百姓而使自己陷入困境。”
  “可是,亲爱的中尉,”泰山耐着性子劝说,“我非常愿意在您或者您的中士、甚至下士的指挥下去打仗。您知道,我正是为了这个,才跟您来的。”
  “这话不假。”格诺埃斯反驳道,而且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然后不耐烦地说:“你要服从我的命令。而我的命令是,我们回来之前,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就这么办。”说着,一转身带着他的人马扬长而去。不一会儿,泰山便发现荒凉的山峦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天很热,他在附近一棵树下找到一片荫凉,把马挂好,坐下来点燃香烟,心里咒骂着格诺埃斯竟敢这样耍弄他。泰山寻思这种报复也来免太鄙卑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中尉不是傻瓜,他决不会用这种不值一提、毫无意义的恶作剧得罪他。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加恶毒的阴谋。想到这里,他立刻站起来,解开枪衣,拿出步枪。枪膛里压满了子弹!又察看了一遍手枪。做完这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之后,泰山又向四周的山峦和几个沟口扫视着,下定决心,绝不落入格诺埃斯布下的陷并。
  日已四斜,骑兵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山谷终于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泰山的自尊心太强了,他想这条峡谷一定是骑兵的集合地,他一定要等他们回来,自己绝不单独回宿营地。夜色越来越浓,泰山反倒觉得更安全了。黑暗中,他总是十分自在。他知道谁想接近地,都不可能逃脱他那双极其灵敏的耳朵;也逃不盼他那双眼睛——因为黑夜里他也能看清东西。还有他的鼻子,如果敌人顺风来,他就能闻到他们的气味。
  他觉得不会有多大的危险,便怀着一种安全感,背靠树干睡着了。
  他一定睡了好几个小时,因为他被马惊恐地喷着鼻息,挣扎着向前猛冲的声音惊醒时,已经月挂中天,月光照亮了这条狭窄的山谷。不到十多远,站着一头把他的坐骑吓坏了的猛兽。
  原来是黑狮子埃尔阿瑞。它威风凛凛,十分漂亮,一条优美的尾巴舒展工来,轻轻摇动着,双眼睛像两团燃烧的火,直盯盯地望着泰山。一种快乐刺激着泰山的神经,他就像遇见了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一瞬间,直挺挺在站在那儿,欣赏着这位堂而皇之的兽中之王。
  黑狮子埃尔阿瑞已经蹲下身子准备向他扑过来。泰山慢慢举起枪。他这辈子还没用枪杀死过大一点的动物。迄今为止,他一直用长矛、套索、猎刀,或者赤手空拳和狮子搏斗。出于本能,他希望用毒箭和猎刀对付埃尔阿瑞,这样似乎更有把握。
  黑狮子肚皮贴地,只露出一个脑袋。泰山想从侧面向它开火。他知道,狮子被打中后,即使还能活两分钟,甚至一分钟,都会给人造成极其惨重的伤亡。马站在泰山身后一分钟,都会给人造成极其惨重的伤亡。马站在泰山身后浑身发抖。人猿泰山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挪了一步。黑狮子的一双眼睛跟着泰山转动。他再挪一步,又挪了第三步。埃尔阿端没有动、现在他可以向它的眼睛和耳朵中间瞄准了。
  他扣动扳机,随着枪响,黑狮子猛然跃起,与此同时,那匹吓坏了的马拼命挣扎,扯断缰绳,顺着溪谷向沙漠飞驰而去。
  黑狮子张开利爪猛扑过来,普通人谁也不会在这样近的距离逃脱灭顶之灾。但泰山不是普通人,从童年时代起,险恶的环境就把他浑身的肌肉锤炼得像大脑一样反应灵敏。埃尔阿瑞虽然如山间疾风,人猿泰山却似天上闪电。他身子一闪,那只巨兽猛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泰山在离它街侧两步远的地方又开了一枪,黑狮子张牙舞爪,长啸一声,倒在地上。
  泰山又连开两枪,埃尔阿瑞的吼声嘎然而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时候的约翰·泰山先生又恢复了人猿泰山的“真面目”。他脚踏埃尔阿瑞的尸体,仰面朝天,对着那轮浑圆如盘的满月发出巨猿杀死猎物之后,从心底迸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声。山上正在猎取食物的野兽吓得发抖,停下脚步,听这从未听到过的、可怕的叫声。山下荒野里的孩子们,从羊皮帐篷里钻出来,向山上张望,心里纳闷,是什么没见过的害虫又来糟害他们的牲畜。
  离泰山杀死黑狮子的这条峡谷半英里远,20个身穿白饱、肩挎长枪的人影听见这叫声也停下脚步。可是不一会儿,没再听见那可怕的叫声,便又悄悄地向峡谷摸去。
  直到此时,泰山才确信,格诺埃斯压根就没想着再回这条峡谷找他。但他还是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动机使得这位军官将他弃之荒野,同时又给他回营地的完全自由。他的马跑了,他觉得再呆在山里简直太傻了。于是,离开峡谷,向沙漠走去。
  泰山刚走进那条溪谷,第一个穿白袍的人便出现在对面那条峡谷。他们躲在一块卧牛巨石后面,向谷底张望了一会儿,看到那儿已经空无一人,才放下心,摸摸索索走了过来。他们在那棵树下发现了埃尔阿瑞的尸体,都压低嗓门儿惊叫着,围拢过来。过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地向泰山刚才走过的那条溪谷走去。他们潜步追踪,一声不响,不时隐蔽到山石、树木后面,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着。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10、沙漠女救丛林儿
  泰山在黑非洲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沿着那条溪谷逶迤而行的时候,遥远的丛林仿佛在呼唤他。这种与世隔绝、带着野性的自由使他心里充满了活力与快乐。他又一次回归为丛林中那个人猿泰山。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感官,都处于昂奋状态,戒备着任何来犯之敌。同时高昂着头,骄傲地感受着自己的力量,脚步轻快向前走着。
  夜半,山西中的种种响声对于他都十分新鲜,就像几乎要忘却的爱的絮语,轻轻落入他的耳鼓。许多声音出于直觉地都能感觉到。啊,这声音多么熟悉,是豹子席塔在咳嗽。可是这一声悲叹中又有一种陌生的音调,使他怀疑自己的判断,后来,他听出是一只黑豹。
  不一会儿,他听见另外一种声音——一种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声音,混杂于别的响声之中。大概除了泰山,谁也不会发觉这种响声。起初,他还没有听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声音,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一群人在光着脚走路。他们从后面朝他悄悄地走来——他正被潜步跟踪。
  泰山一下子明白了格诺埃斯把他扔在峡谷里的原因。不过,他虽然精心策划,还是出了纰漏——这些人来得太迟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泰山停下脚步,回转身面对着他们,手里握着枪,看见一个白布长袍在夜色中闪动了一下,他用法语大声问他们要干什么?回答是一支长枪喷射的火舌。人猿泰山应声扑倒在地。
  那些阿拉伯人没有马上冲过来。他们等了一会儿,看见泰山没再爬起来,才从隐蔽的地方钻出来,一拥而上,弯下腰察看他的伤势。他们发现泰山还没死。有一个家伙把枪口对准泰山的后脑勺,要结果他的性命,可是另外一个人一把将他推开,说道:“如果带个活的回去,会给我们更多的赏钱。”
  于是,他们捆住他的手脚,把他抱起来,放在四条壮汉的肩膀上,抬着他向沙漠跋涉。钻出几座大山,他们便掉转头向南走去,黎明时分来到栓马的地方,那些马由两个人照看着。
  从这儿开始,他们前进的速度加快了。泰山这时已经恢复知觉。他被绑在一匹没人骑的马上——这显然是那些阿拉伯人带这匹马来的目的。他的伤不重,只是轻微的擦伤,划破了鬓角的皮肉。血已经不流了,只是脸上和衣服上凝结着已经干了的血渍。从打落入这些阿拉伯人之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也只是在走到马群那儿,对他“发号施令”时,才跟他简单说了几句话。
  他们在酷热的沙漠里颠簸了整整六个小时。大路附近也有绿洲,但是这帮人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大约中午时分,他们到了一个有20多顶帐篷的牧村。
  停下米之后,有一个阿拉伯人过来解开那根把他捆在马身上的绳索。一群男人、妇女、小孩儿围了上来。部落里的许多居氏,特别是女人似乎很愿意拿这个俘虏寻开心。他们尽情地侮辱他,有人甚至拿石头打他,拿树枝戳他。这时候个年老的酋长走过来,赶跑了他们。
  “阿里·本·阿罕默德告诉我,”他说,“这个人在山里独自杀了一头狮子。那个陌生人为什么雇我们追捕他,我并不知道;我们把他交给那人以后,他要拿他怎么办,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个俘虏是个勇敢的人。他只要在我们手里,就要给他以应有的尊敬。因为他在夜里杀了‘大头狮王’。”
  泰山听说过,阿拉伯人很尊敬杀死狮子的人。他庆幸命运给了他这样一个免遭折磨的机会。不一会儿,他被带进牧村高坡上的一顶羊皮帐篷。他们给他吃了点东西,然后又把他结结实实捆好,让他一个人躺在帐篷里的那块本地产的地毯上。
  他看见有一个汉子守在这个绝对经不住“推敲”的帐篷“监狱”的门口。他试着用劲儿,企图挣断捆绑着手脚的绳索,但是立刻发现那些捕获他的人实在用不着再对他严加防范了。因为他虽然力大无比,也绝对挣不开如此结实的绳索。
  黄昏时分,几个人走进帐篷,他们都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其中一个家伙走到泰山身边,解开裹着下半个脑袋的包头巾,泰山一眼看见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张凶恶的脸,留着胡须的嘴唇上挂着一丝狞笑。
  “啊,泰山先生!”他说,“见到你真高兴!可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迎接客人呢?”然后立刻破口大骂起来,“起来,你这条狗!”他边骂边拍起穿着皮靴的脚,朝泰山肚子上猛踢。一脚、两脚、三脚……他朝泰山的脸上和肚子上继续踢着。
  “你伤害我一次,我就踢你一脚。”
  人猿泰山一声不吭——事实上从打第一眼认出这个俄国佬,他就再没有抬头看他。酋长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这种卑鄙的、对一个全无抵抗能力的俘虏的毒打,半晌没说一句话,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才厉声说道:
  “别踢了!如果愿意,你就把他杀了。但是,我不想看见这种在俘虏身上肆虐的行为、我真有心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看一看你还能踢他多久。”
  酋长的威胁制止了茹可夫的暴行。他可不想让酋长给泰山松绑,更不想让泰山那双有力的手掐他的脖子。
  “很好。”他对那个阿拉伯人说,“我一会儿就杀他。”
  “别在我的地界下手,”酋长说,“我得让他活着离开我的部落。到了沙漠,你怎样处置他都行,和我无关。但是我不能代人受过。我不能因为你们之间的矛盾,让自己部落里的人沾上法国人的鲜血。要知道政府会派士兵来,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帐篷,赶走我们的羊群。”
  “就按你说的办。”茹可夫咆哮着,“我把他带到沙漠里,在那儿干掉他。”
  “离开我的村庄之后,你得骑马走一天,然后再下手。”酋长说,态度很坚决,“我会派我的孩子们一直跟着你,亲眼看见你没有违背对我的承诺才行。否则,他们就在沙漠里连你也干掉。”
  茹可夫耸了耸肩。“那我只好等到明天再走,现在天已经黑了。”
  “随你的便。”酋长说,“但是天亮后一个小时之内,你必须离开我的村子。我对异教徒一点儿也不喜欢。对你这种胆小鬼更是毫无兴趣。”
  茹可夫本想反驳几句,可是又控制了自己。他明白,老头随时都可能跟他翻脸。他们一起从帐篷里走出去。走到门出,茹可夫又忍不住转过脸恶狠狠地嘲笑了泰山几句。
  “睡个好觉,先生,”他说,“别忘了做祈祷。明天要你狗命的时候,你肯定吓得发抖,不能再为亵渎神明而祈祷了。”
  从中午时,一直没人给泰山送饭、送水,他口渴得厉害,很想和那个看守要口水喝。可是请求了两三次之后,那人仍然无动于衷,只好作罢。
  他听见远处的大山里有一只狮子在怒吼。一种想要按照自己的同类仰天长啸回答挑战的冲动又袭上心头。然而谁是他的同类?他几乎忘记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猿。他在紧紧捆绑的绳索下挣扎着。天哪!他那满嘴有力的牙齿只要能挨近绳索,就一定能把它咬断。但是他想要争得自由的努力只能归于失败。他觉得一股疯狂的充满野性的浪涛在心底涌动。
  一头雄狮一声接一声地吼叫。听得出,它显然是从山上下来寻找食物的。这是一头正在挨饿的狮子。泰山嫉妒它,因为它是自由的。谁也不会用绳子把它捆绑起未,像杀羊一样宰割它。人猿泰山忧伤而痛苦。他绝不怕死,是临死前这种被打败的耻辱使他又气又恼——他甚至连一个为生存而战的机会也没有。
  泰山想,一定快半夜了,他只能活几个小时了。不过明天还得长途跋涉,路上他或许能瞅机会跟茹可夫拼个你死我活。这时,他听出那位凶猛的“兽中之王”离这儿已经很近了,也许它在寻找村庄里那些关在牲口圈里的牛羊,好填饱肚子。
  好长时间,四周一片寂静,泰山训练有素的耳朵听见似乎有什么动物正偷偷摸摸走了过来。声音从帐篷后部靠山那边传来,越来越近。泰山全神贯注地谛听着,等它从帐篷旁边走过去。有一会儿,外面一片死寂。泰山奇怪,为什么连那动物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因为他听得出它肯定就蹲在帐篷的后“墙”下面。
  啊,它又行动起来,爬得更近了。泰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脸。帐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慢慢地苫在帐篷后面的羊皮被一个脑袋和肩膀顶了起来。但是因为夜色正浓,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身影后面朦朦陇陇是星光照耀的沙漠。
  泰山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至少,茹可夫失算了。他会气得发疯!泰山明白死在这个野兽的利爪下,总比死在茹可夫手里强。
  苫在帐篷后面的羊皮又落了下来,一片漆黑。钻进来的不管是什么,反正已经跟他一起呆在这顶帐篷里面了。他听见它向他爬了过来,一直爬到他的身边。泰山闭上一双眼睛,等待扯断他喉咙的利爪。可是碰到他脸上的是一只黑暗中摸索着的纤纤细手,一个姑娘用几乎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是的,是我。”他轻声回答,“可是,天呀!你是谁?”
  “我是塞蒂艾萨那个舞女。”姑娘回答道。泰山感觉到她边说话边割捆绑他的那条绳子,冰凉的刀偶尔碰到他的皮肉上面。不一会儿,他便自由了。
  “快走!”她小声说。
  他手足并用,跟在她后面,从她刚才爬进来的那个窟窿里爬出去。她继续匍匐前进,爬到一片灌木丛旁边,停下来等泰山。泰山爬到她身边,看了半晌才开口说话。
  “我不明白,”他终于说,“你是怎么跑到这儿的?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个帐篷里?为什么来救我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她嫣然一笑:“今天夜里,我走了很远。”她说,“脱离危险之前,我们还得走很远,快走吧,路上我会从头到尾都讲给你听的。”
  他们俩站起身,横穿沙漠,向大山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我对能不能见着你,简直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终于说,“黑狮子埃尔阿瑞今天夜里又出来了。我把马拴好之后,一直觉得它在后面跟着我,真把我吓得够呛。”
  “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泰山说,“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并不太熟的人,一个外国人、异教徒冒这么大的风险?”
  姑娘骄傲地昂起头。
  “我是酋长坎德·本·希顿的女儿。”她回答道,“你在以为我只不过是普通舞女的时候,就救过我的命。如果我现在见死不救,有何面目再见家父?”
  “不管怎么说,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姑娘。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抓到这儿的?”泰山问。
  “我的堂兄阿基米德·丁·泰布来这个部落看几个朋友。你被带进村的时候,他正好在那儿。回家以后,他对我们说,阿里·本·阿罕默德受一个白人的雇佣,抓住一个大个子法国人。那个白人要杀大个子。我从他的描述,听出一定是你被他们抓住了,我父亲正好不在家,我试着动员几个人跟我一起来救你。可是他们不愿意,都说:“要是那些异教徒愿意,就让他们互相残杀去吧,关我们什么事儿!如果我们打乱了阿里·本·阿罕默德的计划,只能在我们自己人内部挑起混战。’
  “因此,我只好等天黑了,一个人偷偷地骑着马跑了出来。我还拉出一匹马,拴在离这儿不远的灌木丛。等天亮,我们就回到我父亲的村庄了。现在,估计他也回家了。因此,即使他们知道是我救了你,也不敢来抓坎德·本·希顿的朋友。”
  有一会儿,他们默默地走着。
  “该到拴马的地方了。”姑娘说,“真奇怪,怎么找不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惊讶地叫了一声。
  “马跑了!”她说,“我就拴在这儿。”
  泰山弯下腰仔细察看着,发现一株挺高的灌木被连根拔了起来。他好像还发现了别的什么,直起腰转过脸看姑娘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黑狮子来过这儿。从马蹄印看,那两匹马已经从它的利爪之下逃脱了。它们不过是受了惊吓,跑到旷野,这就更安全了。”
  这样一来,他们只好步行了。小路横穿大山低矮的山坡,崎岖不平。不过姑娘像熟悉妈妈的面庞一样,熟悉这条路。泰山走在姑娘身后,与她只有一拳之隔。这样,有她带路,省得自己跌跌撞撞。他们边走边聊天儿,还不时停下脚步,听听后面是否有人追踪。
  这是一个夜色很美的夜晚,天高气爽。背后是无际的沙漠,点缀着一块块绿洲。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块肥沃的土地上生长着的枣椰树和围成一个圆圈儿的羊皮帐篷,在漫漫黄沙的映衬之下,轮廓十分清晰。那是梦幻般的沙海里一座梦幻般的伊甸园。眼前屹立着的是严峻而寂静的大山。血在泰山的血管里激荡。啊,这才是生活。他低着头望着姑娘,心想:沙漠的女儿和丛林的儿子并肩跨过死一样寂静的世界。这个念头引得他微笑起来。他真希望自己有个妹妹,希望她能像身边这个姑娘。如果那样,她一定是他最好的伙伴。
  进了大山,他们走得更慢了,小路变得更加陡峭、更加崎岖不平。
  有几分钟他们都沉默不语。姑娘想,他们能不能在追兵到来之前,赶回父亲的村落。泰山却希望,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如果这个姑娘是个男人,他或许真能如愿以偿。他盼望有个和他同样喜欢山野生活的朋友。他渴望得到伙伴情谊。可惜,他认识的那些人宁愿身穿一尘不染的衣服到俱乐部玩,也不愿意赤身裸体到原始森林过活儿。对于泰山,这似乎很难理解。但对于别人,显然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理解不理解的问题。
  泰山和姑娘刚绕过一块突出的山石,突然停下脚步。路当中站着那头黑狮子。它龇着牙,一双眼睛闪着绿光,显得十分凶恶,尾巴愤怒地抽打着深栗色的脊背。它猛地大吼一声。那是饥饿的雄狮可怕的咆哮。
  “你的刀。”泰山一边对姑娘说,一边向她伸出手。她把刀柄塞到他的手里,他抓起那把刀,忙把姑娘推到身后。“赶快跑到沙漠里去!听见我喊你,就说明没事了,你再回来。”
  “没用。”她无可奈何地说,“这下子全完了。”
  “按照我说的去办!”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快!它要扑过来了。”姑娘倒退了几步,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明白,马上就要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狮子慢慢地向泰山逼近,鼻尖儿触地,像一头斗架的公牛。一条尾巴舒展开来,激动得发抖。
  人猿泰山半蹲着站在那里,那把刀身很长的阿拉伯猎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吓坏了的姑娘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她身于微微前倾,张着嘴巴,大睁两眼。她的全部意识只有对泰山的勇敢表现出万分的惊奇——他居然敢只拿一把猎刀,面对面地和兽中之王搏斗。她部落里的人要是碰到这种情况,只会跪下来祈祷,只能束手待毙,在可怕的利齿下丧生。当然即使搏斗,也难免一死。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英姿勃勃的泰山身上时,心里情不自禁升起一股赞美之情。他那巨大的身躯挺立着,没有一丝颤抖。他的神态像黑狮子一样,充满了仇恨和蔑视。
  现在狮子离他只有几步远了。它蹲下身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猛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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