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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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日 谈 作者卜伽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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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7 11: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第一日
  序            
    《十日谈》的第一天由此开始。作者首先对十个男女集合的缘由作了说明。以下便是他
们在潘比妮亚领导下,各自随意所说的故事。
    温雅的女士们,我深知你们天生都是富于同情心的,读着这本书,免不了要认为故事的
开端是太悲惨愁苦了,叫人们不禁惨然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瘟疫,这对于身历其
境、或是耳闻其事的人,都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不过请别以为读着这本书,又要害你们叹
息、掉泪,就此吓得不敢再往下读了。本书的开端虽然凄凉,却好比一座险峻的高山,挡着
一片美丽的平原,翻过前面的高山,就来到那赏心悦目的境界;攀援的艰苦将换来了加倍的
欢乐。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
    所以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凄凉——我说是暂时的,因为也不过占了寥寥几页篇幅罢了;接
着而来的就是一片欢乐,象方才预告的那样——要不是这么声明在先,只怕你们猜想不到苦
尽还有甘来呢。说真话,我真不愿意累你们走这条崎岖小道,可是此外又没有旁的路可通,
因为不回顾一下悲惨的过去,我没法交代清楚你们将要读到的那许多故事,是在怎样的一种
情景下产生的;所以只好在书里写下这样一个开头。
    在我主降生后第一千三百四十八年,意大利的城市中最美丽的城市——就是那繁华的佛
罗伦萨,发生了一场可怖的瘟疫。这场瘟疫不知道是受了天体的影响,还是威严的天主降于
作恶多端的人类的惩罚;它最初发生在东方,不到几年工夫,死去的人已不计其数;而且眼
看这场瘟疫不断地一处处蔓延开去,后来竟不幸传播到了西方。大家都束手无策,一点防止
的办法也拿不出来。城里各处污秽的地方都派人扫除过了,禁止病人进城的命令已经发布
了,保护健康的种种措施也执行了;此外,虔诚的人们有时成群结队、有时零零落落地向天
主一再作过祈祷了;可是到了那一年的初春,奇特而可怖的病症终于出现了,灾难的情况立
刻严重起来。
    这里的瘟疫,不象东方的瘟疫那样,病人鼻孔里一出鲜血,就必死无疑,却另有一种征
兆。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间或是在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到后来愈长愈大,就有
一个小小的苹果,或是一个鸡蛋那样大小。一般人管这瘤叫“疫瘤”,不消多少时候,这死
兆般的“疫瘤”就由那两个部分蔓延到人体各部分。这以后,病征又变了,病人的臂部、腿
部,以至身体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现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时候是稀稀疏疏的几大块,有时候又
细又密;不过反正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样,是死亡的预兆。
    任你怎样请医服药,这病总是没救的。也许这根本是一种不治之症,也许是由于医师学
识浅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适当的治疗方法来——当时许许多多对于医道
一无所知的男女,也居然象受过训练的医师一样,行起医来了。总而言之,凡是得了这种
病、侥幸治愈的人,真是极少极少,大多数病人都在出现“疫瘤”的三天以内就送了命;而
且多半都没有什么发烧或是其他的症状。
    这瘟病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一跟病人接触,就染上了病,那情形仿佛干柴靠近烈火
那样容易燃烧起来。不,情况还要严重呢,不要说走近病人,跟病人谈话,会招来致死的病
症,甚至只要接触到病人穿过的衣服,摸过的东西,也立即会染上了病。
    骇人听闻的事还有呢。要不是我,还有许多人眼见目睹,那么,种种事情即使是我从最
可靠的人那儿听来的,我也不敢信以为真,别说是把它记录下来了。这一场瘟疫的传染可怕
到这么一个程度,不仅是人与人之间会传染,就连人类以外的牲畜,只要一接触到病人、或
是死者的什么东西,就染上了病,过不了多少时候,就死了,这种情形也是屡见不鲜。有一
天,我亲眼看到有这么一回事:大路上扔着一堆破烂的衣服,分明是一个染病而死的穷人的
遗物,这时候来了两头猪,大家知道,猪总是喜欢用鼻子去拱东西的,也是合该它们倒楣,
用鼻子把那衣服翻了过来,咬在嘴里,乱嚼乱挥一阵,隔不了一会,这两头猪就不住地打起
滚来,再过了一会儿,就象吃了毒药似的,倒在那堆衣服上死了。
    活着的人们,每天看到这一类或大或小的惨事,心里就充满着恐怖和种种怪念头;到后
来,几乎无论哪一个人都采取了冷酷无情的手段:凡是病人和病人用过的东西,一概避不接
触,他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保住了。
    有些人以为唯有清心寡欲,过着有节制的生活,才能逃过这一场瘟疫。于是他们各自结
了几个伴儿,拣些没有病人的洁净的宅子住下,完全和外界隔绝起来。他们吃着最精致的食
品,喝着最美的酒,但总是尽力节制,绝不肯有一点儿过量。对外界的疾病和死亡的情形他
们完全不闻不问,只是借音乐和其他的玩意儿来消磨时光。
    也有些人的想法恰巧相反,以为唯有纵情欢乐、纵饮狂歌,尽量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
什么都一笑置之,才是对付瘟疫的有效办法。他们当真照着他们所说的话实行起来,往往日
以继夜地,尽情纵饮,从这家酒店逛到那家酒店,甚至一时兴来,任意闯进人家住宅,为所
欲为。也没有人来阻拦他们,因为大家都是活了今天保不住明天,哪儿还顾得到什么财产不
财产呢。所以大多数的住宅竟成了公共财产,哪一个过路人都可以大模大样地闯进去,只当
是自己的家一般占用着。可是,尽管他们这样横冲直撞,对于病人还是避之唯恐不及。
    浩劫当前,这城里的法纪和圣规几乎全都荡然无存了;因为神父和执法的官员,也不能
例外,都死的死了,病的病了,要不就是连一个手底下人也没有,无从执行他们的职务了;
因此,简直每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
    还有好多人又采取了一种折衷的态度。他们既不象第一种人那样严格节制着自己的饮
食,也不象第二种人那样大吃大喝、放荡不羁。他们虽然也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适可而
止,他们并没有闭户不出,也到外面去走走,只不过手里总要拿些什么鲜花香草,或是香料
之类,不时放到鼻子前去嗅一下,清一清神,认为要这样才能消除那充满在空气里的病人、
药物、和尸体的气味。
    有些人为了自身的安全,竟抱着一种更残忍的见解。说,要对抗瘟疫,只有一个办法—
—唯一的好办法,那就是躲开瘟疫。有了这种想法的男男女女,就只关心他们自己,其余的
一概不管。他们背离自己的城市,丢下了自己的老家,自己的亲人和财产,逃到别的地方去
——至少也逃到佛罗伦萨的郊外去,仿佛是天主鉴于人类为非作歹,一怒之下降下惩罚,这
惩罚却只落在那些留居城里的人的头上,只要一走出城,就逃出了这场灾难似的。或者说,
他们以为留住在城里的人们末日已到,不久就要全数灭亡了。
    这些人的见解各有不同,却并没个个都死,也并没全都逃出了这场浩劫。各地都有好些
各色各样的人在自身健康时,首先立下榜样,教人别去理会那得病的人,后来自己病倒了,
也遭受人们的遗弃,没人看顾,就这样断了气。
    真的,到后来大家你回避我,我回避你;街坊邻舍,谁都不管谁的事了,亲戚朋友几乎
断绝了往来,即使难得说句话,也离得远远的。这还不算,这场瘟疫使得人心惶惶,竟至于
哥哥舍弃弟弟,叔伯舍弃侄儿,姊妹舍弃兄弟,甚至妻子舍弃丈夫都是常有的事。最伤心、
叫人最难以置信的,是连父母都不肯看顾自己的子女,好象这子女并非他们自己生下来似
的。
    因此许许多多病倒的男女都没人看顾,偶然也有几个朋友,出于慈悲心,来给他们一些
安慰。不过这是极少数的;偶然也有些仆人贪图高额的工资,肯来服侍病人,但也很少很
少,而且多半是些粗鲁无知的男女,并不懂得看护,只会替病人传递茶水等物,此外就只会
眼看着病人死亡了。这些侍候病人的仆人,多半因此丧失了生命,枉自赚了那么些钱!
    就因为一旦染了病,再也得不到邻舍亲友的看顾,仆人又这样难雇,就发生了一种闻所
未闻的风气。那些奶奶小姐,不管本来怎么如花似玉,怎么尊贵,一旦病倒了,她就再也不
计较雇用一个男子做贴身的仆人,也再不问他年老年少,都毫不在乎地解开衣裙,把什么地
方都在他面前裸露出来,只当他是一个女仆。她们这样做也是迫于病情,无可奈何,后来有
些女人保全了性命的,品性就变得不那么端庄,这也许是一个原因吧。
    有许多病人,假如能得到好好的调理,本来可以得救,现在却都死去了。瘟疫的来势既
然这么凶猛,病人又缺乏护理,叫呼不应,所以城里日日夜夜都要死去大批大批的人,那情
景听着都叫人目瞪口呆,别说是当场看到了。至于那些幸而活着的人,迫于这样的情势,把
许多古老的习俗都给改变过来了。
    照向来的风俗说来(现在也还可以看到),人死了,亲友邻居家的女眷都得聚集在丧事
人家,向死者的家属吊唁;那家的男子们就和邻居以及别处来的市民齐集在门口。随后神父
来到,人数或多或少,要看那家的排场而定。棺材由死者的朋友抬着,大家点了一支蜡烛,
拿在手里,还唱着挽歌,一路非常热闹,直抬到死者生前指定的教堂。但是由于瘟疫越来越
猖獗,这习俗就算没有完全废除,也差不多近于废除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新的风气。病人
死了,不但没有女人们围绕着啜泣,往往就连断气的一刹那都没有一个人在场。真是难得有
几个死者能得到亲属的哀伤和热泪,亲友们才不来哀悼呢——他们正在及时行乐,在欢宴,
在互相戏谑呢。女人本是富于同情心的,可是现在为了要保全自己的生命,竟不惜违背了她
们的本性,跟着这种风气走。
    再说,人死了很少会有十个邻居来送葬;而来送葬的决不是什么有名望有地位的市民,
却是些低三下四的人——他们自称是掘墓者;其实他们干这行当,完全是为了金钱,所以总
是一抬起了尸架,匆匆忙忙就走,并不是送到死者生前指定的教堂,而往往送到最近的教堂
就算完事。在他们前面走着五六个僧侣,手里有时还拿着几支蜡烛,有时一支都不拿。只要
看到是空的墓穴,他们就叫掘墓人把死尸扔进去,再也不自找麻烦,郑重其事地替死者举行
什么落葬的仪式了。
    下层阶级,以至大部分的中层阶级,情形就更惨了。他们因为没有钱,也许因为存着侥
幸的心理,多半留在家里,结果病倒的每天数以千计。又因为他们缺乏适当的医治,无人看
护,几乎全都死了。白天也好,黑夜也好,总是有许多人倒毙在路上。许多人死在家里,直
到尸体腐烂,发出了臭味,邻居们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城市里就这样到处尸体纵横,附近活着的人要是找得到脚夫,就叫脚夫帮着把尸体抬出
去,放在大门口;找不到脚夫,就自己动手,他们这样做并非出于恻隐之心,而是唯恐腐烂
的尸体威胁他们的生存。每天一到天亮,只见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堆满了尸体。这些尸体又被
放上尸架,抬了出去,要是弄不到尸架,就用木板来抬。
    一个尸架上常常载着两三具尸体。夫妻俩,或者父子俩,或者两三个兄弟合放在一个尸
架上,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人们也不知道有多少回看到两个神父,拿着一个十字架走在头
里,脚夫们抬着三四个尸架,在后面跟着。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神父只道要替一个人
举行葬礼,却忽然来了六七具尸体,同时下葬,有时候甚至还不止这么些呢。再也没有人为
死者掉泪,点起蜡烛给他送丧了;那时候死了一个人,就象现在死了一只山羊,不算一回
事。本来呢,一个有智慧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偶尔遭遇到几件不如意的事,也很难学到忍
耐的功夫;而现在,经过了这场空前的浩劫,显然连最没有教养的人,对一切事情也都处之
泰然了。
    每天,甚至每小时,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尸体运到全市的教堂去,教堂的坟地再也容纳
不下了,尤其是有些人家,按照习俗,要求葬在祖坟里面,情形更加严重。等坟地全葬满
了,只好在周围掘一些又长又阔的深坑,把后来的尸体几百个几百个葬下去。就象堆积船舱
里的货物一样,这些尸体,给层层叠叠地放在坑里。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直到整个坑都
装满了,方才用土封起来。
    当时整个城里的种种凄惨景象也不必一一细谈了,我只要再补说一句,当城内瘟疫横行
的时候,郊外的市镇和乡村也并没逃过这一场浩劫,不过灾情不象城里那样声势浩大罢了。
可怜的农民(以及他们的家人),在冷落的村子里,荒僻的田野中,一旦病倒了,既没有医
生、也没有谁来看顾,随时倒毙在路上,在田里,或者死在家门口。他们死了,不象是死了
一个人,倒象是死了一头牲畜。
    城里的人们大难当前,丢下一切,只顾寻欢作乐;乡下的农民,自知死期已到,也再不
愿意从事劳动,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从前他们在田园上、在牛羊上注下了多少心血,寄托过
多少期望,现在再也顾不到了。这样,牛、驴子、绵羊、山羊、猪、家禽、还有人类的忠诚
的伴侣——狗,被迫离开圈栏,在田里到处乱跑——田里的麦早该收割了,该打好收藏起来
了,却没有一个人来过问一下。这些牲口,有许多好象赋有理性似的,白天在田野里吃饱了
草料,一到天晚,虽然没有家人来赶,也会自动走回农庄来。
    让我们再从乡村说回到城里吧。其实除了说天主对人类真是残酷到极点,还能怎么说呢
(当然有些地方也得怪人类太狠心)?由于这场猛烈的瘟疫,由于人们对病人抱着恐怖心
理,不肯出力照顾,或者根本不管,从三月到六月,佛罗伦萨城里,死了十万人以上。在瘟
疫发生之前,谁也没想到过城里竟住着这么多人。
    唉,宏伟的宫室,华丽的大厦,高大的宅第,从前达官贵妇出入如云,现在却十室九
空,连一个最低微的仆从都找不到了!有多少显赫的姓氏、巨大的家产、富裕的产业遗下来
没有人继承!有多少英俊的男子、美丽的姑娘、活泼的小伙子(就连盖伦、希波克拉底、伊
斯克拉庇斯1都得承认他们的身子顶结实),在早晨还同亲友们一起吃点心,十分高兴,到
了夜里,已到另一个世界去陪他们的祖先吃晚饭了。
    讲述这种种悲惨的事,我自己也觉得十分心酸;所以不如就此打住,现在我只想在下面
提到一件事:
    佛罗伦萨城里,居民相继死亡,几乎成了空城;不过我后来听到一个可靠的人说,在一
个礼拜二的早晨,做过弥撒,庄严的圣玛利亚·诺凡拉教堂里冷冷清清,只留下七个年轻的
妇女,都穿着跟这个年头正相配的黑色丧服。她们中间不是带着亲戚关系,就是有着朋友或
是邻居的情谊。最大的一位不过二十七岁2,年纪最轻的也已有十八岁了,都长得非常秀
丽,仪态优雅,又具有良好的教养,显然全都是些出身高贵的女士。
    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她们的芳名我本该也告诉你们,可是底下将记录下她们所讲述
的,以及听到的种种话,我不愿意将来有一天,害得她们感到不好意思。现在的社会风气,
又逐渐严肃起来了,不象当时那么放荡了——当时,不但象她们那样年轻的姑娘,就连岁数
较长的妇女,也免不了沾染这种风气(至于产生这种风气的原因,前面说起了)。我也不愿
意让那些专爱中伤别人、对于纯洁无垢的品德一味挑剔的人,抓住这个机会用恶俗的话来破
坏这几位小姐的名声。所以我只好依着她们各人的性格,另取一个合适的名字——或者多少
还算合适的名字,好让读者明白她们中间究竟是谁在说话,不致闹不清楚。
    首先,那年纪最大的一位,我叫她“潘比妮亚”,第二个,叫“菲亚美达”,第三个,
“菲罗美娜”;第四个,“爱米莉亚”;第五个,“劳丽达”;第六个,“妮菲尔”;最后
一个,名字取得很适当,叫“爱莉莎3”。
    她们这天的见面,也是巧合,并没预先约定。大家就在教堂的一角,围成一圈,坐了下
来;又长吁短叹了一阵,于是也不再作祷告,只是彼此谈论起当时的种种情况来。大家沉默
了一会之后,又听见潘比妮亚开口说道:
    “各位好姐姐,你们想必跟我一样,早就听说过了,一个人做他本份的事是不会招人见
怪的。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原是每个人的天赋权利。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杀了人,甚至还
可以不用抵罪。如果维护公共利益的法律尚且能够容忍这种行为,那么我们为了保全自己的
生命,采取与人无损的手段,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了。我一想到今天早晨,和以前那一串日子
是怎样挨过来的,再想到我们这几天来全是谈着些什么话,我就感觉到——你们也一定同样
会感觉到,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呀。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我十分奇怪的是,我
们女人都有女人的判断力,为什么不替自己想想办法,来摆脱这忧愁呢?
    “我们留在这儿——照我看来——最多也不过看看又运来了多少要落葬的尸体,或者听
听那最后剩留下来的几个修士是不是还按时按刻唱着圣歌;或者呢,拿我们这身丧服向每一
个来到这里的人显示我们遭遇到多么重大的不幸。走出这儿的教堂,我们就会看到,到处都
抬着死尸和病人;或者看见从前被当局放逐的罪人,如今再不把法律看在眼里,只是在大街
小巷,到处大摇大摆着,因为他们知道那班执行法令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病倒了。再看到我们
城里那班下三滥,他们自称‘掘墓者’,喝饱了我们的血,骑着马,到处乱闯,嘴里还唱着
下流的小调,来嘲笑我们的苦难。从东到西,我们只听到‘某人死了’,或者是‘某人只剩
一口气了’。要是人死了还有人哭,那么我们在这城里只能听得一片哀声了。我不知道你们
的家里是不是跟我一样,我家里的人全都死了,偌大的门庭,只剩下了我和我的使女两个
人;我一想到这里,就毛骨悚然,在家里无论坐也好,立也好,总觉得有许多阴魂出现在我
眼前,他们的脸全不是我看熟了的那些脸,却变得好不可怕,真把我吓坏了。
    “这样,我不管在这儿教堂里、在外面街上,或者关在家里,总是心神不宁;尤其是因
为凡是象我们这样有体力、有办法的人,全都跑了,留在这儿没走的只剩我们这几个。就算
还有一些人留在这儿,我常听说——也亲眼看到过——他们不管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
总是夜以继日地尽情吃喝玩乐,也再不存什么是非之分了。不仅是世俗的人们,就连隐居在
修道院里的修士,也认为别人公然做得的事,他们同样做得,因此竟违背了誓愿和清规,去
追求那肉体的欢乐。这样,为了想逃过这场灾祸,人们变得荒淫无度了。
    “如果分明是那么一回事,那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们还指望些什么?我们还梦想
些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及早替自己的安全设想?生命对于我们难道就不及对别人
那样可贵?或者是,难道我们竟认为我们的生命力比旁人强,所以用不到害怕灾祸会落到自
己头上来?我们错了,我们上当了。要是我们真这样想,那是多么糊涂呀:我们只要想想,
有多少年青的男女在这一场可怕的瘟疫中送了命,那就可以得到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了。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照我看来,要是我们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当作儿
戏,坐以待毙,那么许许多多人都走的走,溜的溜了,我们不如也趁早离开了这个城市吧。
不过,就象逃避死神那样,人们那种堕落的生活,我们也要避免;我们每个人在乡间都有好
几座别墅,让我们就住到乡下去,过着清静的生活吧;在那儿,我们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寻
求快乐,但是并不越出理性的规范。
    “在乡下,我们可以听鸟儿唱歌,可以眺望青山绿野,欣赏田亩连片,麦浪起伏,以及
各种各样的树木。我们还可以看到辽阔的苍穹,尽管上天对我们这样严酷,可还是在我们眼
前展露了它那永恒的美丽——这比我们那一座空城好看得多了。再说,那儿的空气也新鲜得
多,在这个季节,我们在乡下将会抛却许多苦恼,平添不少生命的乐趣。虽说乡村里的农民
也象城里的居民,一个个死去,终究屋少人稀,不至于这样触目惊心。
    “再从另一方面考虑,依我说来,我们并没抛弃了这儿的什么人。可不,要说实话,那
倒是我们被人抛弃了呢——你看,我们的亲戚不是死了,就是逃跑了,抛下我们单身只影去
担当那沉重的苦难,好象我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了。
    “要是依照我的主意做去,我们不会受到什么非难的,要是不那么办,可能反而会遭到
痛苦,麻烦,甚至死亡。所以我想,要是大家赞成的话,我们不妨带着使女,让她们携着一
切必需的东西,逃出城去,从这家别墅走到那家别墅,趁这大好的时光,好好地享受它一
番。让我们就这样地生活下去。只要死神不来召唤我们,我们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天主怎样来
收拾这一场瘟疫。请记着,我们正大光明地出走,不见得比许多女人放荡不羁地住在城里更
要不得啊。”
    大家听了潘比妮亚的这番议论。都佩服她的见地,而且竟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起详细的
办法来了,仿佛等到商量定当,她们一站起身来,就要出发了。可是菲罗美娜是一个最谨慎
不过的姑娘,她就说了:
    “姐妹们,潘比妮亚所说的一切当然是非常好的,可是我们也不能照着自己的意思,说
走就走呀。别忘了我们都是女人;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不至于还不明白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不
会有好结果的;女人要是没有男人的领导,势必弄成一团糟。我们的心坎儿太活了,太任性
了,太多心了,太懦弱不中用了。为了这缘故,我只怕一切由着我们,没有人来领导,那么
我们这些人很快地就会闹得不欢而散,叫大家脸上都没光彩。让我们先解决了这个问题,然
后动身吧。”
    爱莉莎也发言了:“真的,男人是女人的首领,没有男人的帮助,我们做什么事也难得
有始有终。不过我们怎么能找到男人呢?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亲族多半已经死了,那没死的
也早已各自结伴,各奔东西,再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随便请几个陌生男人来参加吧,
那又不太妥当,因为我们要躲避生命的危险,同时也要预防流言蜚语落到我们头上来,免得
我们为了寻求欢乐和安宁,反而招来了烦恼。”
    这几位小姐正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时候,恰巧有三个年青的男人从外边走进了教
堂——说是年青,最小的一个也有二十五岁了。他们都富于热烈的感情。这年头有多么可
怕,亲友多半死了,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叫他们的爱情有一丝半点儿冷却
——更不用说叫这股爱情的火焰完全熄灭了。他们三人,一个叫做“潘菲洛”,还有一个叫
“菲洛特拉托”,第三个叫“第奥纽”。他们的谈吐举止都非常可爱,在这灾难的岁月里,
他们只希望有机会能和自己的情人见到一面,这在他们就是得到了无上的安慰。事有凑巧,
他们三个的情人就在这七位小姐中间,而其余几位小姐中,也有几位跟他们有着亲戚关系。
    他们才走进教堂,望见那几位小姐,她们也已经看到了他们;潘比妮亚就笑着说:
    “瞧,我们的运气有多好!这儿不是来了三个又英俊又懂事的青年来成全我们的愿望了
吗?只要我们肯收容他们,他们一定乐意做我们的向导和跟班的。”
    妮菲尔的情人正是这三个男子中的一个,她听了这话,不禁羞得脸通红,说道:“潘比
妮亚,看在老天面上,你说话也该多想一想呀!我很明白,他们三个怎么说也得承认是高尚
的青年,而且不用问,完全可以担当起比这更重大的任务。我也认为,别说请他们陪伴我
们,就是请他们陪伴比我们漂亮高贵得多的小姐,他们也还是非常合适而令人愉快的良友。
可是谁都知道,他们现在正爱着我们中间的几个人,我只怕,要是把他们收容到咱们姐妹的
队伍中来,尽管男女双方都是清清白白,诽谤和流言还是不肯饶过咱们呢。”
    菲罗美娜接着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问心无愧,随别人爱怎么说,我决不会因
而感到不安。天主和真理会保护我们的名誉的。要是他们肯加入到我们这儿来,那么正象潘
比妮亚所说的,我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这是天意派他们来成全我们的愿望!”
    接下来的一片静默说明了姑娘们听了这番话,没有一个反对,一致赞成上前去招呼那三
个青年,把这个打算说给他们听,并且探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跟她们一起住到乡下去。潘比
妮亚就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向他们那儿走去,原来她和其中的一个沾点亲戚关系。
    那三个青年正站在那儿望着她们,潘比妮亚笑容可掬地跟他们行了个礼,向他们说明了
她们作了怎么样一个打算,并且以她和全体姐妹们的名义,请求他们本着兄弟般纯洁的友
爱,加入到她们的队伍里来。
    最初,那三个青年还以为这是在跟他们闹着玩呢;不过看到她说得这样郑重,也就打消
了怀疑,非常愉快地答应下来。为了可以及早出发,他们立刻着手作必要的筹备。
    第二天是礼拜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已经派人预先去通知了。那七位
小姐就带着女仆们,三个青年各带着一个男仆,在晨光熹微中,离城出发了;走了不满六里
路,就来到了预定逗留的场所。
    这座别墅筑在一座小山上,和纵横的大路都保持着相当距离,周围尽是各种草木,一片
青葱,景色十分可爱。宅邸筑在山头上;宅内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有露天的走廊,客厅和卧
室布置得非常雅致,墙上还装饰着鲜艳的图画,更觉动人。宅邸周围,有草坪、赏心悦目的
花园,还有清凉的泉水。宅内还有地窖,藏满各种美酒,不过这只好让善于喝酒的人去品尝
了,对于贞静端正的小姐是没用的。整座宅子已在事先打扫得干干净净,卧房里的被褥都安
放得整整齐齐;每个屋子里都供满着各种时令鲜花,地板上铺了一层灯芯草。他们来到之
后,看见一切都布置得这么齐整,觉得很高兴。
    大家坐定下来,就讨论消遣的办法。第奥纽可算得是世上最乐观、最有风趣的青年了,
他首先开口道:
    “各位小姐,我们是多亏你们的巧思,不是靠着我们的远见,才来到这儿。我不知道你
们打算怎样排除忧思,至于我呢,我在方才跟你们一起动身的时候,已把那分愁思丢在城门
口了;所以,我请求你们跟我一起来纵情欢笑歌唱,只要不失你们的端庄就是了;否则请你
们还是放我回到那苦难的城里去,重新在悲伤中过生活吧。”
    潘比妮亚似乎也已经把她的愁苦抛掉了,高高兴兴地回答道:“第奥纽,你说得对,让
我们尽量欢乐吧——因为我们从苦难中逃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呀。不过凡百样事,要
是没有个制度,就不会长久。我首先发起,让这么些好朋友聚合在一块儿,我也希望我们能
长久快乐,所以我想,我们最好推个领袖,大家应当尊敬他、服从他;他呢,专心筹划怎样
让我们过得更欢乐些。为了使每个人,不分男女,都有机会体味到统治者的责任和光荣,也
为了免除彼此之间的妒忌,我想,最好把这份操劳和光荣每天轮流授给一个人。第一个由大
家公推。到了晚祷的时分4,就由他,或者她,指定第二天的继任人,以后就都这么办。在
各人的统治时期都由他,或者她,规定我们取乐的场所,以及取乐的方法等这一切问题。”
    潘比妮亚的一番话叫大家听了非常高兴,他们一致推选她做第一天的女王。菲罗美娜轻
快地奔到一株月桂树下,摘下几条纤细的叶枝,编成了一顶又美丽又光荣的桂冠——因为她
常听人说,桂冠会给人带来光荣和尊敬。现在,这顶桂冠在他们中间成为统治权的象征,谁
戴着它,就可以管理其余的人。
    潘比妮亚接受公意,做了女王,就命令大家安静下来。她又吩咐把他们带来的三个男仆
和四个女仆侍唤来,说道:
    “我先树立一个榜样,以后在你们的任期内一定能做得更好,这样,大家就可以逍遥自
在,而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失规范,这种生活我们要维持多久就可以维持多久。我委任第奥
纽的仆人巴梅诺做我的总管,住宅里的日常起居事宜都由他负责,尤其是餐厅里的一切事
务。潘菲洛的仆人西利斯科担任财务和采办工作。总管有什么支配,也由他去办。两个人都
有事务了,丁大洛就专在菲洛特拉托、第奥纽和潘菲洛的房里侍候。菲罗美娜的仆人莉西丝
卡,我的仆人米西亚,专门担任厨房里的工作;总管配好菜料,就由她们悉心烹调。劳丽达
的喜美拉,和菲亚美达的斯特拉蒂莉亚在小姐们的房里侍候,还要把我们起居的地方打扫干
净。我还得叮嘱大家一句,你们如果想要讨得我们的欢心,那么不论你们到哪儿去、从哪儿
来,看到了、听到了些什么,只许把愉快的消息带回来。”
    她这些命令大家都一致赞成。吩咐完毕,她就轻快地站了起来,说:“这里有的是花
园、草坪和赏心悦目的处所,大家不妨信步漫游一会吧;不过到了打晨祷钟的时候5,可都
得回到原处来,趁天气还凉快的时候吃早饭。”
    这些快乐的青年男女,得了女王的许可,就在花园中缓步而行,有说有笑,还编着各种
鲜艳的花冠,唱着情歌。到了女王所指定的时刻,大家就回到宅里来;这时巴梅诺已尽心尽
力地把各事都安排好了。一走进楼下的餐厅,他们就看见桌子上已盖着雪白的台布,玻璃酒
杯象银子般闪射着光芒,到处点缀着金雀枝的花朵。大家听着女王的话,先洗了手,然后依
着总管排定的席次坐下。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美酒送到手边,又有三个仆人悄悄地侍候着
用饭。一切安排得这样周到、布置得这样美好,大家都非常满意,在席间只听得他们谈笑风
生。
    这些青年男女都会跳舞,有几位还善于弹琴、唱歌;吃好早饭,桌子撤去之后6,女王
就吩咐会奏乐的把乐器拿来。第奥纽抱了一个曲柄琵琶,菲亚美达拿起一只六弦琴,两人合
奏起一支美妙的舞曲来。女王吩咐仆人自去吃饭,她自己跟两个青年和五位小姐一起跳着慢
步舞。舞罢,他们又开始唱着轻快活泼的歌曲。
    他们玩得兴高采烈,直到女王认为应该是午睡的时候了,这才宣布停止活动。三个青年
和小姐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内——他们的卧室是分隔成两处的,床辅全部收拾得整整齐齐,
而且也象餐室那样,陈设着许多鲜花。三个青年男子回房后就解衣入睡,小姐们这边也是一
样。
    午后钟7敲过不久,女王首先起身。把其余的姑娘唤醒了,又吩咐去唤三个青年人起
来,说是白昼睡眠过久,有碍健康。于是他们一起来到一块草坪上,那儿绿草如茵,丛林象
蓬帐般团团遮盖了阳光,微风阵阵吹过。女王叫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于是说道:
    “你们瞧,太阳还挂在高空,暑气逼人,除了橄榄枝上的蝉声外,几乎万籁俱寂。如果
拣着这时候出外去玩,那真是太傻了。只有这里还凉快舒适些,你们瞧,这儿还有棋子和骰
子,供大家玩儿。不过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下棋掷骰子的好,因为来这些玩意儿,总有输
有赢,免不了有一方精神上感到懊丧,而对方和旁观的人却并没因而感到多大乐趣。还是让
我们讲些故事,来度过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吧。一个人讲故事,可以使全体都得到快乐。等
大家都讲完一个故事,太阳就要下山,暑气也退了,那时候我们爱到哪儿就可以到哪儿去
玩。要是这个建议大家赞成,那么我们就这样做。要是你们不赞成,那我也不勉强,大家任
意活动好了,到晚祷的时候再见。”
    姑娘们和青年们全都赞成。
    “你们既然赞成,”女王说,“在这开头的第一天,我允许大家各自讲述心爱的故事,
不限题目。”
    她于是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她右边的潘菲洛,微微一笑,吩咐他带头讲一个故事。潘菲洛
听得这吩咐,立即开始讲述下面的一个故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一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恰泼莱托在临终时编造了一篇忏悔,把神父骗得深信不疑,虽然他生前无恶不作,死后
却给人当做圣徒,被尊为“圣恰泼莱托”。
    亲爱的小姐们,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应当以伟大神圣的造物者的名字作为起始。既然我
第一个开始讲故事,我就打算拣一件天主的奇迹做题材,大家听了,好对于永恒不变的我主
的信心更具坚定,而且怀着更大的热诚永远赞美他。
    世间万物,原来是匆促短暂、生死无常,而且还要忍受身心方面种种困厄、苦恼,遭受
无穷的灾祸;我们人类寄迹在天地万物中间、而且就是这万物中间的一分子,实在柔弱无
能,既无力抵御外界的侵凌,也忍受不了重重折磨——幸亏大恩大德的天主把力量和智慧赐
给了我们。
    可是我们应该相信,这恩宠却并不是仗着我们自己的功德而得来的;别那么想,要知道
这是全凭了天主的慈悲和诸圣的祈祷!
    那些圣徒们,当初也是凡人,跟我们并没两样;但是他们在世时,一刻也忘不了主的意
旨,因此如今在天上受祝福、得永生了。我们在祷告中,不敢直接向那么崇高的审判者诉述
自己的私愿;只得向圣徒们倾吐自己切身的要求,请他们,代为上达天听——因为他们本着
自身的经验,洞悉人性的弱点。
    我们凡人的俗眼虽然无从窥测神旨的奥妙,但是确知天主的慈悲是广大无边的。有时
候,我们凡人受了欺蒙,竟会错找那永远遭受放逐、再不能觐见圣座的人来传达祈祷;天主
可是不受欺蒙的。虽然这样,天主还是鉴于祈祷者的真心诚意,宽容了他的愚昧,也不计较
那被放逐者的深重罪孽,依旧垂听那错把罪徒当作了天主座前的圣者的祷告。在我所要讲的
这个故事中,这一层就表明得最清楚;我说“最清楚”,并不是就天主的判断而论,而是对
我们人类而言的。
    从前法国有个大商人,叫做缪夏托·法兰西兹,他因为有钱有势,所以做了朝廷上的爵
士。那时候,法国国王的弟弟查理奉了教皇卜尼法斯的召见,正要到托斯卡纳去,他被派做
随从,一同前去。象通常的商人一样,临到要起程了,他发觉还有好多事务还得料理,而行
程仓促,来不及在顷刻之间就办妥,只得设法把一应大小事务交托了人;只是有一件极难处
置的事不曾托付妥当,那就是说,他放给好多勃艮第人的债,还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去催
收。是因为他知道这班勃艮第人都泼辣得要命,不顾信用,又不讲道理;因此踌躇不决。一
时倒很难想出一个精明的人,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霸道行为。
    他考虑好久,才想起有一个身材矮小、衣饰华丽、时常在他巴黎的寓所里出入的人物。
那人名叫恰贝莱洛·达·普拉托。那些法国人不知道“恰贝莱洛”是“木桩”的谐音,只看
到他衣饰入时,还道这字跟“卡贝洛”(花冠)是相同的,于是就把它变做了“恰泼莱托”
(花冠的爱称),这样就“恰泼莱托”“恰泼莱托”地叫开了,他的真名倒反没人知道了。
    说起这位先生,他的为人可真够你瞧呢。他干的是公证人这个行当,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就是编造假文书,如果他真写了一份绝无弊端的契据,那反而教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好在文
契一由他经手,作伪做假的多,真实完整的少;更妙的是你并不要出多少钱去求他;他肯白
给你一份假文书,他情愿奉送!给人发假誓,那是他最高兴不过的事了,你求他也罢,不求
他也罢,他总不肯错过这机会。那时候,法国人民对于发誓是十二分重视的,不敢胡乱发
誓;可是每逢法庭上要他出席作证、凭着他的信仰起誓时:他总是毫不在乎地发一个大大的
假誓,所以每次他都靠这种无赖手段胜诉。
他还孜孜不倦地不管在人家骨肉、朋友中间,还是在不相干的人中间挑拨是非,散布仇
恨,乱子闹得越大,他就越得意。逢到人家找他谋害人命、或是干其他的好差使时,他总是
一口答应下来,从没推辞过;遭他暗算因而送命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对于天主和诸圣,他一
味亵渎,哪怕是为了一点不相干的事情都可以暴跳如雷。他从没踏进过教堂;提到圣礼圣
餐,他总是使用着最难听的字眼,好象在讲着不值一提的东西似的。另一方面,酒店和下流
的场所,却难得缺少他的踪迹。他离不开女人,就象恶狗少不了一根棒子,再没有哪一个恶
徒象他那样有伤风化、违反人道的了。他做起抢劫的勾当来心安理得,就象是修士向天主奉
献牺牲一般。他好吃好喝,把自己的身子都糟蹋坏了。他又是个出名的赌棍,专门做手脚、
掷铅骰子,去骗别人的钱。
    可是我何必多噜苏呢,从古以来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象他那样的坏蛋了。总之,有一个
时期,他凭他的奸诈给缪夏托效劳,而缪夏托也仗着自己的财势庇护他,把他从受害人的手
里、从法律的掌握里救了出来,不止一次。
    现在缪夏托就想起了他来,恰泼莱托的历史全在他肚里,他认为要对付那些狡黠的勃艮
第人就非他去不可。他差人去把他请了来,向他说道:
    “恰泼莱托,你知道,我要出国去了,以后不知哪天才得回来,只是还有些债务没跟勃
艮第人了结,这班人可真刁滑,我想要不是劳驾你走一遭,就再没哪个可以把我的钱收回来
了。再说,你眼前也是空闲着,要是你愿意去的话,我将来自会给你向朝廷讨一份护照,你
收账回来,便从账款里提出一笔相当的数目来给你做酬劳。”
    恰泼莱托这时正没事可干,手头很紧,如果向来照应他、庇护他的朋友一走,那情景越
发困难了,所以他毫不考虑,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谈妥之后,缪夏托就启程了。
    恰泼莱托带着委托证明书和皇家的护照。也来到了勃艮第。那里的人谁都认不得他;而
他居然一反向来的本性,用温和公平的态度来催收账款,行为检点、尽他本分的职务,好象
他有多少邪恶的手段他都要藏起来,准备到最后才一下子使用出来。
    他寄居在两个放高利贷的佛罗伦萨人家里。他们是兄弟俩,看恰泼莱托是缪夏托派来的
人,着实优待他。不想他在他们家里病倒了。他们随即给他把大夫请了来,还打发仆役侍候
他,凡能尽力的地方都尽力做到。
    可是一切都不见功效。他年纪老了,从前的生活过得又荒唐,眼看病势一天比一天沉
重;到最后,医生回说没救了,弄得那兄弟两个十分焦急。有一天,他们在紧贴着病室的一
间房里商量起来了。一个问另一个说道:
    “我们怎样打发这个病人呢?这件事可不好办哪,要说把病人撵出门外吧,情理上说不
通,一定要受人指责。大家看见我们把他招留进来,后来又忙着替他请医、派人服侍他,现
在临到人快要死了,断不会再做出什么得罪我们的事来,却忽然看见我们把他撵了出去,这
怎么成呢?再反过来讲,他平生是一个邪恶的人,断不肯忏悔认罪、接受教会的圣礼;一旦
死了,教堂一定不肯收容他的尸体,他岂不是要象死狗一般给扔在沟里吗?就算他认罪吧,
他的罪案这样多,罪孽又这样重,不管神父或是修士,没有一个肯赦他的罪,或是能够给他
赦罪的。要是他得不到赦免,那还不是给扔到了沟里去?若是闹出了这样的事,那当地的人
们平时就恨我们操着这行当,天天在骂我们是不义之徒,就会抓住这机会,一窝蜂冲进我们
的宅子来抢劫钱财,一边高喊道:
    “‘这班伦巴第狗子们,连教堂都不肯收容他们,快给我们滚吧!’”
    “他们这么直冲进来,不但抢劫我们的财货,说不定还要害我们的命。所以说来说去,
一旦那个人死了下来,我们可要受累啦。”
    方才说过,恰泼莱托只跟他们隔着一层板壁,病人的听觉又格外敏锐,所以他们所说的
话给他听了去。他把那兄弟俩请到了自己的房中来,这样向他们说道:
    “请你们不必担心或是顾虑我会连累你们。方才你们在隔壁房内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
了;要是事情真是照你们所预测的那样发展下去,那么当然会落到这样的结果。可是我有办
法把这局面转变过来。我一生违背着天主行事,不知犯了多少罪孽,要是在临死之前,再犯
一次,那也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了。快去请一个最虔诚、最有德行的神父来——假使天下真有
这样一种人。其余一切你全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把事情弄得面面俱到,叫你们感到满意。”
    这兄弟俩虽然并不抱着多大希望,但仍然赶到了修道院里去,说是家里有一个伦巴第人
快断气了,要请一个圣洁而有学问的神父来行终敷礼。修道院便派了一个十分圣洁、极有学
问、精通《圣经》、为全城所敬重的神父跟他们同去。
    神父走进病房,在床边坐下,先用好话安慰了病人几句,接着就问他跟最后一次忏悔已
隔开多少时候了。恰泼莱托这一辈子从没忏悔过,却回答道:
    “圣父,我向来每星期忏悔一次,有时还不止一次呢。可是说真的,自从病了以后,这
八天中还不曾忏悔过,我就给病魔害得这么苦!”
    神父就说:“孩子,你这样做很好,你应该坚持你这个习惯。既然你经常认罪,也就无
须我多听多问了。”
    病人说道:“神父,不要那么说,不管我忏悔了多少次,我还是时时渴望把我所记得起
来的一生罪恶、从我落地出生起,直到此刻做着忏悔为止,原原本本吐露出来。所以,好神
父,请你就把我当作从来没有认过罪一般,详详细细地考问我吧,不要因为我躺在病床上就
宽容了我。我宁可牺牲自己肉体的舒适,也不愿我的救主用他那宝贵的鲜血赎回来的灵魂沉
沦在深渊中!”
    神父听了他的话,大为高兴,认为这就是心地纯洁的证明,着实称道他的虔诚。于是就
询问他可曾跟妇女犯了奸淫罪。恰拨莱托叹着气回答道:
    “神父,关于这种事,我不好意思向你说真话,怕的是我会犯自负罪。”
    神父回说道:“尽管说好了,只要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不管是在忏悔,还是在旁的场
合,你决不会犯罪的。”
    “既你这么说,”恰泼莱托答道,“我就照实说了,我还是一个童身呢,就象我初出娘
胎时那样清白!”
    “啊,愿天主赐福给你!”神父嚷道,“这是难得的品德啊,你自动发愿,保守清白,
功德远胜过我们和其余受着戒律束缚的人。”
    神父接着又问,他可曾冒着天主的不悦而犯了贪图口腹之罪。
    恰拨莱托连声叹着气说:犯过,这种罪他也不知犯了多少次。除了象旁的信徒那样年年
遵守着四旬斋!的禁食外,他还每星期至少斋戒三天,只吃些面包和清水;可是他喝起水来
——尤其是当他祈祷累了,或是在朝圣的路程中走累的时候——却放量大喝,而且还喝得津
津有味呢,就跟酒徒在喝酒时一模一样。还有,他好多次真想尝尝妇女们上城去所拌的那种
普通的生菜;有时候,吃东西会引起他的快感,对于象他那样修心斋戒的人那实在是不应该
的。
    “我的孩子,”神父说道,“这些过失也是人情之常,算不上什么的,你也不必过于责
备自己的良心。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管多么虔诚,在长期斋戒之后进食,在疲乏的当儿喝
水,精神也会为之一爽的。”
    “啊,神父,”恰泼莱托说,“别拿这些话来安慰我吧,你知道我并非不明白,凡是跟
侍奉天主有关的事,都要真心诚意、毫无怨尤地做去,否则就是犯了罪。”
    神父听了大为高兴,就回他道:“你有这一片心,我非常高兴,我也不禁要赞美你那纯
洁善良的心地。可是告诉我。你有没有犯过贪婪罪呢?——臂如追求不义之财啊,或是占有
了你名分以外的财物。”
    “神父,”恰泼莱托说,“请不要看我住在高利贷者的家里就怀疑我,我和他们是没有
瓜葛的。不,我来这里本是为了想劝告他们、要他们洗心革面、从此不干那重利盘剥的勾
当;我相信我原可能做到的,要不是天主来把我召唤去。你还要知道,我的父亲是很有钱
的,他老人家故世的时候,遗给我一大笔财产,这笔财产,我一大半倒是拿来施舍给别人。
我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也为了可以周济贫苦,做了一点小本生意,想博取一些利润,可我
总是把赚来的钱均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需用,一半送给了穷苦无告、信奉天主的人们。蒙
天主的恩典,我干得很顺利,业务逐渐地兴旺起来。”
    “你这样做好极了,”神父说,“不过你是不是常常容易动怒呢?”
    “噢,”恰泼莱托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常有的事:谁能看着人们整天为非作歹,
全不把天主的戒律和最后的审判放在心里,而耐得住一腔怒火呢?我一天里有好几次宁可离
开这个世界,也不愿活着眼看青年人追逐虚荣、诅天咒地、发假誓,在酒店里进进出出,却
从不跨进教堂一步,他们只知道朝着世俗的路走,不知道追随天主的光明大道。”
    “我的孩子,”神父说,“这是正义的愤怒,我不能要你把这事当作罪恶忏悔。不过你
有没有逞着一时之忿,杀人、伤人、污蔑了人、或是委屈了人呢?”
    “唉,神父,”病人回答道,“看你是个天主的弟子,怎么也会问出这等的话来呢?象
你所说的种种罪恶,别说当真做了出来,就是存着一丁点儿想头吧,你难道以为天主还能一
直这么容忍着我吗?这都是盗贼恶汉的行径呀,我一见了这些人,没有哪一次不是对他们
说:‘去吧,愿天主来感化你们!’”
    “愿天主降福于你!”神父说,“可是告诉我,我的孩子,你有没有做过假见证来陷害
人,有没有诋毁过他人?旁人的东西你有没有侵占过?”
    “唉,神父,当真的,”恰泼莱托说,“我当真毁谤过人;我从前有一个邻居,往往平
白无故地殴打他的妻子,我看不过了,有一次就去告诉她的娘家,说他怎样怎样不好——我
真是替那个不幸的妇人难过,他喝醉了酒打起女人来,天知道有多么狠毒。”
    于是神父又问:“你说过你是个商人,那么你有没有象一般商人一样使用过欺骗的手
段?”
    “啊,神父,当真有过这么一回,”恰泼莱托说,“可是我无从知道那吃亏的人是谁
了。他赊了我的布去,后来还钱的时候我当场没数,就扔进了钱箱,隔了一个月,我拿出来
一数,发觉多了四文钱。就把这钱另外放开,好归还原主,可是等了他一年还不见他来,我
这才把这四文钱舍施给了穷人。”
    “这是件小事,”神父说,“你处理得也很妥当。”
    于是他再提出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恰泼莱托又象方才那样一一作了回答。最后,神父正
想替他行赦罪礼的时候,他大声嚷道:
    “神父,我还有一件罪恶不曾向你忏悔呢。”
    神父忙问他是什么事,他就说:“我记得有一个礼拜六做过午祷之后,我叫女仆打扫屋
子,我应该尊重我主的‘圣安息日’,而我却没有遵守!”
    “喔,我的孩子,”神父说,“那也是一件小事。”
    “不,”恰泼莱托说,“你别那么讲:这是一件小事,圣安息日是我主复活的节日,应
当受到多大的崇敬啊。”
    神父又问道:“那么还有别的罪过没有?”
    “唉,神父,”恰泼莱托回答道,“有一次,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竟在天主
的教堂里随口吐了口水。”
    那神父微笑说道:“这种事你不必放在心里,我的孩子;我们做修士的也天天在那里吐
口水呢。”
    “那你们就大大地不应该了,”他回答道,“旁的一切还在其次,天主的圣殿却是献祭
的场所,理应保持十分洁净才是呀。”
    总之,他还说了许多诸如此类的事;后来他却开始呻吟起来,末了又索性放声大哭了—
—只要他高兴,他是能够把悲伤绝望的神情摹仿得维妙维肖的。神父慌忙问道:“孩子,为
什么这样伤心?”
    “唉,神父,”恰泼莱托回答说,“我还有件罪恶一直隐瞒着没说出来哪,我没有勇气
说,因为我惭愧极了,我只要一想起这回事来,就哭得象你所看到的那样子,照我看来,天
主是永远也不会宽恕我这件罪恶了!”
    神父就说:“别哭吧,我的孩子,话不是这样说的。哪怕世间一切的罪恶,甚至是直到
世界末日,人类所要犯的一切罪恶完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只要他果真能痛改前非,象我所
看到你的这副光景,那么天主的仁爱和恩德是无边无涯的,只要罪人供认了,天主便会赦免
他。所以你尽管放心向我说吧。”
    恰泼莱托还是哭个不停,他一边哭一边说:“唉,我的神父,我罪孽深重,除非你帮助
我,你的祷告感动了天主,我是怎么也不敢存着被赦免的希望了。”
    神父就说道:“只管说吧,我答应一定为你祷告。”
    恰泼莱托仍然哭着,只是不肯说;那神父劝了半天,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神父,你既然答应为我祷告,我就说出来吧。你要知道,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咒骂
过自己的亲娘呢。”说完,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神父说,“你把这看成是这么一件重大的罪恶吗?不知道有多少人天天
都在诅咒天主;可是亵读天主的人只要一旦忏悔,主就会宽赦他们。你只犯了这么一点点罪
过,就以为永远得不到主的赦免了吗?别哭啦,宽心吧,听我说,你能够这么痛切地悔过,
象我现在看到你的这一副光景,那就是你跟人一起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也一定能够受到主
的赦免的。”
    “唉,我的神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恰泼莱托回答说,“我的亲娘十月怀胎才把
我生下来。千百次抚抱才把我拉扯大了,我竟然诅咒她,这真是罪大恶极呀,要是你不替我
在天主面前祷告,我就永远得不到赦免了!”
    神父看见恰泼莱托再没什么忏悔了,就给他行了赦罪礼,为他祝了福,只道他说的句句
都是真话,把他看成了世间最虔敬的人。这些话都出自一个临终的人的口里,说得又那么恳
切,谁听了能不相信呢?仪式举行之后,神父又说:
    “恰泼莱托先生,凭着天主的帮助,你的病不久就要好了,但是如果天主的意旨要把你
那圣洁、善良的灵魂召唤到他跟前,你可愿意让你的遗体安葬在我们的修道院中?”
    “当然十分愿意,神父,”恰泼莱托回答说,“我不愿意葬在别的场所,因为你答应了
替我向天主祷告;再说,我对于你们的教派怀着特别的崇敬。所以我求你回去之后,就把你
们每天早晨供奉在圣坛上的我主的‘真身’8送到我这里来,因为我虽然不配有这光荣,
可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许,领受圣餐,此后就行‘终敷礼’,这样,我活着的时候虽然是
个罪徒,死的时候至少也可以象个天主教徒了。”
    那善良的神父听了非常高兴,说是他那些话讲得非常好,并且答应立即给他把圣餐送
来。他去了一会之后,圣餐果然送来了。
    再说那兄弟俩,他们把神父请了来,可是总不放心,害怕恰泼莱托会有意作弄他们,所
以躲在另一间屋子里。隔着一层板壁偷听着,恰泼莱托向神父所说的那些话,他们句句听了
去。有好几次,他们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他们私下谈道:
    “这个人可真了不起,衰老也罢、疾病也罢,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管死亡就在眼前、
再过一会儿就要站到天主的座前去受审判了,却还是施出他那奸刁的伎俩,临死都不改!”
可是既然他凭着弥天大谎,能够葬在教堂里,他们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恰泼莱托随即受了圣礼,病况越来越严重了,又受了终敷礼;就在他深深忏悔的当天,
晚祷过后,断气了。那兄弟俩就拿着恰泼莱托的钱,替他郑重铺排丧事,同时打发人到修道
院去请修士到来,按照习俗,为死者举行夜祷,又请他们第二天早晨主持殡仪,料理一切事
宜。
    那听取他忏悔的神父得了报丧的通知后,便来到院长跟前,打钟召集了全体修士,告诉
他们死者是一个多么圣洁的正人君子——你只要听听他的忏悔就可以知道了。他希望天主将
通过他而显示许多奇迹,所以劝告大家应当怀着最大的尊敬和虔诚去把他的遗体迎来。院长
和众修士给他这么一说,都非常相信,一致同意了他的建议。
    那天晚上,他们全体来到停放恰泼莱托的遗骸的地方,为他举行了庄严盛大的夜祷。第
二天早晨,个个都穿戴起法帽法袍,手拿《圣经》,胸前挂着十字架,沿途唱着圣歌,用最
隆重的仪式去迎接他的遗体。这件事哄动了全城,男男女女差不多全都紧跟在他们后面走。
等灵柩抬进教堂,那听取死者忏悔的有道的神父便登上法坛、宣扬恰泼莱托的一生奇迹,把
他的斋戒、童贞、清白和圣洁等等都讲到了,在这种种善行之中,他尤其提到那好人怎样痛
哭流涕、向他忏悔他自以为是是深重的罪孽,他好不容易才叫那圣洁的人相信天主会赦免他
的罪过。说到这里,他就斥责坛下的听众道:
    “可是你们,主所不容的人,连脚下绊着根草,都要亵渎天主、圣母和天上的诸圣!”
    此外,他还把他的忠诚和圣洁宣扬了一番。总之,听众相信了他这番话,大受感动,仪
式一完,就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亲吻死者的手和脚,把他的衣服扯个粉碎,连背部都露了
出来;要抢得那么一小片碎布,就觉得有了洪福。结果只得把他的尸体终日停放在那儿,好
让大家都可以瞻仰他的遗容,到了晚上,才庄重地把他放入了小教堂里的一个大理石冢内。
第二天,人们络绎不绝地赶来,手执蜡烛,向他祈祷许愿,以后来还愿,就在他的神龛前挂
了许多蜡像。
    他的圣名越传越响了,人们对于他的敬仰真是与日俱增,甚至到后来,凡是遇到患难。
就只向他祈求,再也记不起其他的圣徒了。他们称他“圣恰泼莱托”,直到现在还是使用这
个称呼;还说,天主假着他的手,显示了好多奇迹;就在眼前,只要你诚心求他,也还是天
天可以发生奇迹的。
    恰贝莱洛·达·普拉托就是这么活着,这么死去,又这么变做了圣徒,这一切诸位都已
听到了;我不打算说他不可能在天主面前蒙受祝福;他的一生虽然作恶多端,但是在临死的
那一刻,他可能痛心悔过,而天主也可能对他特别宽大,把他收容进天国,不过这都是我们
无从窥测的事了。我们只能拿显而易见的常情常理来猜度,他此刻应该是在地狱里,在魔鬼
的手里,而不是在天堂跟天使们待在一起。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认识到天空加于我
们的恩惠是何等深厚了。他不计较我们的愚昧,只鉴察我们的真心诚意;不管我们错把主的
仇敌当作是主的友人,而向他倾吐我们的心愿。天主同样垂听我们的祈祷,就象我们所选的
代祷人是一个真正的圣徒一样。
    我们靠着天主的恩惠,才能象眼前这么快乐逍遥,欢聚在一起,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次
灾难。那么让我们来赞美他吧——我们也就是以赞美他的名义开始讲故事的;崇拜他吧,在
困难的时候虔诚地向他祈求吧,他一定会听取我们的祷告的。
    潘菲洛的故事说到这里,就完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二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一个叫做亚伯拉罕的犹太人,听了好友扬诺的话,来到罗马,目睹教会的腐败生活,他
回到巴黎之后,却改奉了天主教。
    潘菲洛所讲的那个故事,小姐们自始至终听得津津有味,有些地方还给逗得笑了起来;
等故事讲完,都齐声称好。于是女王就吩咐坐在他旁边的妮菲尔接下去讲一个。妮菲尔不但
模样儿长得姣好,就是一举一动也非常温柔,当下高高兴兴地接受命令,这样开始道:
    方才潘菲洛所说的故事告诉我们,宽大的天主并不计较我们的过失,只要这过失的造成
是由于人类知识有限、无从辨别善恶的缘故。现在,我想要讲天主以他那无限的宽大,默默
地容忍了那班人的罪恶;他们照理应该拿言语行动来宣扬天主的恩典和真理,但是所作所
为,却无一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如此,天主还把他们的罪恶作为他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的
证明,好叫我们越加坚守我们的信仰。
    亲爱的姐姐们,我听人说,从前巴黎有一个大商贾,名叫杨诺·德·雪维尼,为人十分
善良正直,经营丝绸呢绒,规模很大。他有一个好友名叫亚伯拉罕,是个犹太人,也跟他一
样经营商业,也很有钱,而且为人同样忠信可靠。杨诺看见他朋友心地这么好,又是博学多
才,只因为不曾信奉真教,将来他那善良的灵魂不免要堕入地狱,心中着实为他焦急,因此
就很诚恳地劝导他抛弃虚伪的犹太教、信奉正宗的天主教。他说,即使犹太人也可以看到基
督教是多么神圣正大,所以日益发扬光大,而犹太教却分明在逐渐没落,免不了有灭亡的一
天。
    那犹太教徒却回答他说,他觉得世上只有犹太教才是神圣正大的,他生下来就信奉犹太
教,直到死他还得信奉犹太教,世间随便什么东西也改变不了他的信仰。
    这回答虽然决绝,可并不能打消杨诺的热诚;过了几天,他又提这事,还是用那一套话
去劝他,跟他说明为什么我们的宗教胜过犹太教。虽然他措辞很粗浅(当时做生意的人知识
程度原很有限),而亚伯拉罕又是精通他们自己的法律的;可是。也不知道他是受了友情的
感动呢,还是天主假那单纯善良的人的口而说出来的话有了效验,那犹太人这次对于他好友
所说的种种话,竟然听得很对劲。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不容别人来动摇。可是他越
是固执,杨诺却逼得他越紧;到末了,那犹太人拗不过他,只得这么说了:
    “杨诺,你听我说,你一心要我改信天主教,现在我也同意了,不过还得先让我到罗马
去一遭,瞻仰一下你所谓天主派遣到世上来的‘代表’,看看他和作为他兄弟的四大红衣主
教的作为和气派。如果看了他们的气派,就象听了你的劝告一样,使我有所感悟,领会到你
们的宗教正象你所再三申辩的那样,那我一定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否则我还是信我的犹太
教。”
    杨诺听他这么说,可急坏了,私下想道:“尽管我主意打得不错,看来我这一阵子气力
是白费了;要是他果真赶到罗马教皇的宫廷里,让他亲眼看到了教士们荒淫佚乐的腐败生
活,别说他永远也不会改信基督教,就算他已经信奉了基督教,也势必要重做他的犹太教徒
啦。”所以他就转过来向亚伯拉罕说道:
    “唉,好朋友,你何必特地赶到罗马去呢?既要花费那么多钱,路上又辛苦;再说,象
你这样一位财主,无论走水道或是陆路,一路上都随时会遭遇危险。你难道以为这里就没有
给你行洗礼的人吗?要是我讲给你听的教义,你还有疑惑的地方,难道除了这儿,不能在别
的地方找到更精通教义的饱学之士来给你充分解答和启示吗?所以照我看,你这次到罗马去
是多余的。你在那儿看到的主教跟你在这里所看到的其实并没什么不同,不过他们因为接近
教皇,又更高明一层就是了。依我说,你这长途跋涉不如留待日后‘禧年’朝圣参拜,来得
更有意义,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会跟你作个伴,一同去呢。”
    那犹太教徒回答道:“杨诺,我相信你说得很对,不过千句并一句,我打定主意,如果
你真要我听了你三番两次的劝告,改信你们的教,那我非要到罗马去走一遭不可;否则我是
怎么也不会信奉天主教的。”
    杨诺见他主意已定,无从劝说,只得讲道:“去吧,祝你一路平安!”可是心里却很不
自在,以为他一旦看到罗马教皇宫廷里的种种情形,再也不肯信奉天主教了;但是也没有办
法,只能听其自然而已。
    亚伯拉罕准备好了一切,便骑马出发,一路不多耽搁。到罗马之后,自有那里的犹太朋
友们很郑重地招待他,他在应酬之间绝不提起自己此来的用意;一边开始暗中留神察访那教
皇、红衣主教、主教、以及教廷里其他主教的生活作风。他原是个精明细心的人,凭着他亲
眼所见、以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种种情形,他就知道他们这一伙,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
寡廉鲜耻,犯着“贪色”的罪恶,甚至违反人道,耽溺男风,连一点点顾忌、羞耻之心都不
存了;因此竟至于妓女和娈童当道,有什么事要向廷上请求,反而要走他们的门路。不仅如
此,他还看透他们无一例外,个个都是贪图口腹之欲的酒囊饭袋,那种狼吞虎咽,活象是头
野兽。他们首先是色中饿鬼,其次就好算得肚子的奴隶了。
    他再考察了些时候,又知道他们个个都是爱钱如命、贪得无餍,甚至人口(这是说,基
督徒的血肉)也可以当牲口买卖,至于各种神圣的东西,不论是教堂里的职位,祭坛上的神
器,都可以任意作价买卖。贸易之大、手下经纪人之多,决不是巴黎这许多绸商呢贾或是其
他行业的商人所能望其项背。他们借着“委任代理”的美名来盗卖圣职,拿“保养身体”做
口实,好大吃大喝;仿佛天主也跟我们凡人一样,可以用动听的字眼蒙蔽过去的;因之他也
就跟我们凡人一样,看不透他们的堕落的灵魂和卑劣的居心了!
    凡此种种,以及其他许多不便明言的罪恶,叫那个严肃端正的犹太人大为愤慨。他认为
已经把真情实况看个够了,于是就起程回家。
    杨诺一听得他的朋友回来了,就赶去看他,心中却绝不指望亚伯拉罕会改信天主教。二
人见面自有说不出的高兴。杨诺当然并不多问什么,等过了两三天,他已休息过了。这才去
问他对于罗马教皇,以及红衣主教和教廷上的其他僧侣的印象怎样。那犹太教徒立刻回答
道:
    “照我看,天主应该惩罚这班人,一个都不饶。要是我的观察还准确,那么那儿的修士
没有一个谈得上什么圣洁、虔敬、德行,谈得上为人表率。那班人只知道奸淫、贪欲、吃
喝,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这些罪恶是那样配合他们的口味,我只觉
得罗马不是一个‘神圣的京城’而是一个容纳一切罪恶的大溶炉:照我看,你那位高高在上
的‘牧羊者’,以至一切其他的‘牧羊者’,本该做天主教的支柱和基础,却正日日夜夜,
用尽心血、千方百计,要叫天主教早些垮台,直到有一天从这世上消灭为止。
    “可是不管他们怎样拼命想把天主教推翻,它可还是屹然不动,倒反而日益发扬光大,
这使我认为一定有圣灵在给它做支柱、做基石,这么说,你们的宗教确是比其他的宗教更其
正大神圣。所以虽然前一阵日子,任凭你怎样劝导我,我总是漠不动心,不愿意接受你们的
信仰;现在——我向你坦白说了吧,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做一个天主教徒了。我们一起到
礼拜堂去吧,到了那里,就请你们按照你们圣教的仪式,给我行洗礼吧。”
    杨诺万想不到他反而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听了这番话,他的快乐简直谁也比不上。
他立即陪着亚伯拉罕一起到了巴黎圣母院,请院里的神父给亚伯拉罕行洗礼。院里的神父听
说那犹太人自愿入教受洗。就当即举行了仪式;由杨诺把他从洗礼盆边扶了起来,给他取了
“约翰”的教名。这以后,扬诺就延请了最著名的学士来给他讲解教义;他进步得非常快,
终于成为一个高尚虔诚的善人。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三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犹太人麦启士德讲了一个三只戒指的故事,因而凭着机智,逃出了苏丹想要陷害他的圈
套。
    妮菲尔把故事讲完之后,大家都很称赏,于是菲罗美娜奉了女王的命令,接着讲一个故
事:
    方才妮菲尔的故事叫我想起了另一个犹太人所遭遇的危险来。天主,以及我们所信仰的
天主教的真理,我们已讲得很透彻了,那么现在我们不妨回过头来谈谈人世间的事,看一看
凡人的遭遇和作为吧。我现在要讲一个故事,诸位听了以后,再逢到有人问你什么话,回答
来就会格外谨慎了。亲爱的女伴们,你们都知道,愚蠢往往使得人们从幸福的境界堕入苦痛
万分的深渊;而聪明人却往往能凭着智慧,安然渡过险境,走上康庄大道。有些人本来可以
快快乐乐过日子,只因为愚蠢,弄得整天愁眉苦脸,象这样的例子真是太多了,每天找一千
件都不是难事,所以我不打算多讲了;现在我想借一个小小的故事来向大家表明:我们明理
懂事就是快乐的泉源。
    当初萨拉丁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他凭着万夫不当之勇,竟一跃而为巴比伦
的苏丹,而且接连打败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王国,声势十分浩大。可是他连年用兵,耀武
扬威,把国库都用空了;临到有一天急需一笔巨款,这才发觉已没有钱好使了。他一时也想
不出该到哪里去筹措这笔巨款,幸而他记起亚历山德利亚有个名叫麦启士德的犹太富翁来。
那是个放高利贷的,要是他肯帮忙,事情就好办了。只是那个犹太人爱钱如命,要他自愿拿
出钱来,那是万难办到的;而萨拉丁又不愿施用强迫的手段。但是钱却非要不可,他怎么也
得想出个办法。最后,他决定借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实叫麦启士德上了圈套,就再不怕他不拿
出钱来。所以他就把麦启士德请了来,很优待他,还请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于是就这么说
道:
    “好先生,我听得好多人夸奖你非常博学,对于各种教义,自有深切的认识;所以我很
想向你请教:在犹太教、伊斯兰教、天主教这三者之中,到底哪一种才真是正宗呢?”
    那犹太人可真不愧是个懂事的聪明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萨拉丁是在把圈套给他钻,只
要让他捉住了一句话,就再也分辨不清了;所以打定主意在这三者之中决不偏袒哪一方而压
低另外两方;这样,萨拉丁就没法挑他的眼儿了。于是他转动脑筋,立即想了一番既得体而
又稳妥的话回答道:“陛下所提的问题是非常有意义的,可是要回答这问题,须得容我先讲
一个短短的故事:
    “我记得曾不止一次听人讲过,从前有一个大富翁,家里藏着许多珍珠宝石,其中他最
心爱的是一个极美丽、极名贵的戒指。他希望这戒指成为子孙万代的传家之宝,不落到外人
的手里,所以特地在遗嘱上写明,凡是得到这戒指的便是他的继承人,其余的子女都要尊他
为一家之长。
    “那得到这戒指的儿子、也照着这办法立了遗嘱教子女们遵守,谁得到戒指的便做一家
之长。这样,那戒指传了好几代,终于来到某一个家长的手里,他生下三个儿子,个个都很
有才德,对父亲都极孝顺,因此也个个为父亲所疼爱。三个青年都知道那戒指历来就是做家
长的凭证,大家都存着做一家之主的想望,就都无微不至地服侍那垂老的父亲,好要求父亲
将来把戒指传给他。
    “那位老人家对于三个儿子原是一样钟爱,无所厚薄,因此不知道究竟该把戒指传给哪
一个才好;儿子们向他请求,他却都答应了。他想,最好让三个儿子都得到满足,于是私下
叫了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来,照样仿造了两只戒指,造得果然跟原来的一般无二。放在一
起,连那个匠人自己都分辨不出哪一只是真的来了。
    “那父亲临终时,就把那三只戒指私下分别给了三个儿子。父亲死后,那三个兄弟都要
求以家长的名份继承产业,彼此各不相让,大家都拿出一只戒指来作为凭证。但是那三只戒
指十分相象,竟分辨不出哪一只是真的来;究竟谁是真正的家长,这问题就始终没有能解
决。直到现在还成为悬案。
    “所以,陛下,我说,天父所赐给三种民族的三种信仰也跟这情形一样。你问我哪一种
才算正宗,大家都以为自己的信仰才算正宗呢。他们全都以为自己才是天父的继承人,各自
抬出自己的教义和戒律来,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教义、真正的戒律。这问题之难于解决,就象
是那三只戒指一样叫人无从下个判断。”
    萨拉丁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那个犹太人十分机智,已躲避了他设下的圈套。他既然急
需款子应用,就只得把情形如实告诉了那犹太人,看他能不能帮这一回忙。那苏丹还说,要
不是他把难题回答得如此圆满,那么他本来是打算怎样对待他的。
    萨拉丁所需要的款项,那犹太人慷慨地全部应承了。后来萨拉丁有了钱依旧如数还他;
此外还送了他极贵重的礼物,并且把他看成朋友,时常接他进宫去,当作上宾款待。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四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一个小修士犯了戒律,理应受到重罚;他却使用巧计,证明院长也犯了这个过失,因之
逃过了责罚。
    菲罗美娜说罢故事,静下来之后,坐在她旁边的第奥纽知道轮下来就是他了,不待女王
吩咐,就这样开始道:
    多情的小姐们,要是我没有误解你们的意思,那么我们聚在这里为的是讲故事消遣。只
要不违反这个宗旨,那我认为大家不妨随意讲述自以为最有趣的故事——可不是吗,方才女
王还说我们是可以这样做的。好吧,我们听到了那犹太教徒亚伯拉罕多亏杨诺·德·雪维尼
热诚的劝告,把灵魂救了回来;也听到了麦启士德怎样运用智谋、因此不曾堕入萨拉丁的圈
套,保全了自己的财产;所以我不怕诸位见怪,预备讲一个短短的故事:一个小修士怎样计
上心来,逃脱了一顿无情的责打,保全了自己的皮肉。
    离这里并不多远,在伦尼嘉奈地方,有一座修道院,那时候,教规比现在还严,院里的
修士也比现在多,其中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修士,斋戒和夜祷都克制不了他的情欲。有一天
中午时分,众兄弟都睡着了,他一个人溜出院去,在附近溜达。修道院所在,原极僻静,可
是那天恰好有一个很有姿色的姑娘——大概是谁家佃户的女儿吧——正在田里采集花草;他
一眼看到了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诱惑。他走近去跟她招呼、搭讪,终于两相情愿了,他就
把她带回自己房中,谁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的热情未免太奔放了。跟她玩得未免太不谨慎了些,恰巧院长睡醒起来。从小室外走
过,听得里头有什么声响,感到奇怪,就蹑着脚步走近门边,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他
听清楚原来房里藏了一个女人,就立即想把门打开,可是再一想,又改变了主意,竟一声不
响走回自己房中,等候小修士出来再说。
    虽说那个小伙子玩得兴趣正浓,一心都在小姑娘身上。可是毕竟还有些警觉,隐约听得
外面有脚步移动的声音,就从壁缝里张望了一下,果然清清楚楚看见院长正在那里侧耳倾
听。他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院长已经知道了他房里私藏女人,这一下,无情的刑罚可够他
受了。
    他尽管害怕,却仍然不动声色,只是在暗里盘算一条脱身之计。一会儿,果然想出了一
个好主意,他就装做已经和那个小姑娘玩畅快了,向她说道:“我现在先出去想个办法,好
让你走的时候不叫人看见。你且别作声,待在这里,我一会儿就来。”
    他走了出去,把房门反锁了,径自来到院长跟前,把他的钥匙交出来(这是每个修士要
出院时的规矩),若无其事地说:“师父,今天我没来得及把早晨所砍的柴薪全都搬回来,
要是你允许的话,我想即刻就到树林里去把余下的柴都搬回来。”
    院长只道他刚才在门外偷听,小修士还蒙在鼓里,所以很乐意地收下了钥匙,准他出
去,好把案情仔细查究一下。小修士一走。院长就考虑该怎样查办此事。要不要当着全体修
士打开房门,让大家都看清楚了,免得将来执行刑罚时,有人为小修士叫屈?还是先去向那
个女人盘问明白,她怎么会来到这儿的?接着他又想,假如那个女人是一位体面人家的太太
或是小姐,那他可不能使她太难堪、当着众人出丑啊。这样,就决定先去看了她以后再作主
张。于是他悄悄地走向那间小室,打开房门,跨了进去,随手下了闩。
    那姑娘看见走进来的是个大师父,慌作一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只道她要受到无情
的责骂了,我们那位院长把眼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通,只见她长得娇娇滴滴,虽则他自己是上
了年纪了,可是忽然间觉得浑身热辣辣的,好不难熬,竟跟他徒弟方才所经历过的情景一个
模样。他喃喃自语道:“天哪,我为什么不能趁机乐一下子呢?我每天操心劳神也够受了。
你看这个姑娘长得多讨人欢喜啊,况且又没有哪个知道她在这里。要是我能够说动她的心,
那照我看,我何乐而不为呢?有谁会知道这回事呢?没有哪个会知道的呀!一桩罪恶只要能
瞒住人的耳目,也就减轻了一半罪名。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我想,是聪明人就该懂得
怎样享受送上门来的机会,才不至辜负了天主的美意。”
    这样一想,那院长就完全改变了方才进来时的本意,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安慰那个姑
娘,劝她不要哭泣,劝了半天,终于把求欢的话吐露了出来。
    那姑娘并非铁石心肠,难为院长这样劝说,身不由自主了,就让他紧紧搂住,连连亲
吻;搂过吻过之后,院长又同她登上了小修士的床。或许他老人家想起自己长着一身肥肉,
小姑娘又象一朵娇嫩的鲜花,唯恐会压坏了她,所以就不肯躺在她的胸脯上,反而把她安置
在自己的福体上;这样,两人也玩了好一阵子。
    再说那小修士。他装作是到树林里搬柴去了,其实却是在宿舍里躲了起来。他看着院长
独个儿走进了他房中,心中想道,他这妙计十拿九稳了,等听到院长在里面把房门锁住了,
他觉得更加可以放下了心。于是轻轻悄悄,从躲藏着的地方走出来,贴近在那壁缝边。院长
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一一给他看了去、听了去。
    又过了一刻,院长认为已经玩个畅快,就把那姑娘锁在房内,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不
一会,小修士来了,院长还道他是从树林里搬了柴回来呢,预备先把他痛斥一顿,然后打入
牢房、关禁起来,那个小宝贝岂不就归自己一个人享受了吗?所以他老人家一声命令,把那
小伙子传了来,紧绷着脸,把他臭骂了一顿,接着吩咐把他关到牢房里去。
    不料那小伙子从容回答道:“师父,我信奉黑衣教派的日子不多,对于教里的大小规
矩,还不太清楚;你教导了我斋戒和做夜祷,可是你还没有教给我在女人身子底下苦修苦炼
的功夫。现在承蒙师父指点了我,如果能饶赦了我这一遭,那以后决不敢再擅自妄为。一定
遵照你的示范行事了。”
    院长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小修士比他更加厉害,他暗里干下的勾当,这个小
伙子全看到了,不觉脸红起来。他自己也犯了同样的罪过,还有什么脸来责罚别人呢?只好
宽恕了小修士,还叮嘱他千万不能把他看见的那回事张扬出去。他们两人私下把那姑娘放了
出去,不过,听说以后师徒两个又把那小姑娘弄进院去好几回呢。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五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蒙费拉特侯爵夫人用母鸡做酒菜,再配上几句俏皮话,打消了法兰西国王对她所起的邪
念。
    小姐们听着第奥纽的故事,起初很有些儿难为情,脸儿都不觉红了起来;她们你看看
我,我望望你,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听,一边暗里发笑。等故事讲完,她们少不得轻轻责备
了第奥纽几句。说他不该在小姐们面前讲这等样的故事,女王于是回过头去,对坐在第奥纽
身旁的菲亚美达说话,要她接着讲一个。听得这么吩咐,菲亚美达就很愉快、很有风韵地在
草坪上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我很高兴,在我们方才所讲的几个故事中,我们看到了那机敏得体、针锋相对的回答,
具有多大的说服力量。如果说,一个有见地的男人总是追求身分比自己高的女人,那么,凡
是一个审慎懂事的女人,就该懂得怎样保全自己,不让门第高过自己的男人来博取她的爱
情。现在,美丽的小姐们,我就要在轮到我讲的故事中,交代一位高贵的夫人,怎样凭着见
机行事,善于说话,挡住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对她的进攻,还叫他断绝了那份痴心妄想。
    蒙费拉特侯爵向来以英勇闻名;十字军起,他以旗官的名衔加入教会的军队,渡海东
征。那时候,信奉基督教的王公大臣差不多全都响应了十字军的号召;法国的国王“独眼龙
腓力”2也准备加入军队,出国远征。在动身的前一天,宫里谈起了侯爵的英勇。有一个
骑士就说:象侯爵和他的夫人真是天生一对佳偶,人间再难找出第二双来,为的是,侯爵固
然英勇非凡,胜过其他骑士;就是他的夫人,论姿色、论品德,也同样压倒了其余的贵妇
人。不料这几句赞美侯爵夫人的话,叫法王听了,直钻进心里,尽管他还没跟夫人见过一
面,爱情的火焰却在他的心胸里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因此他决定先由陆路出发,到了热那亚,然后乘船。这样,他就好借着顺道探望的名
义,堂而皇之去找她了。照他的想法,她丈夫既然出门了,他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他果然照他想好的主意做去,派遣了大小三军先行出发,自己只带着少数随从,一路直
往热那亚而去。来到离侯爵的采地约莫还有一天的路程时,他就派使者通知侯爵夫人,说是
国王准备明天在她家里用饭。夫人原极懂事,熟悉礼节,当下就欣然表示欢迎,说是国王驾
临,真是给了她最大的光荣。
    使者走了之后,侯爵夫人寻思起来,为什么堂堂一国之尊,竟在她丈夫外出的时候,光
临她家呢?想了一会儿工夫,她就猜出了,国王此来无非是慕她的艳名,特地要看看她。
    幸而她心细胆大,仍然决定尽臣子的礼节来接待国王,于是就召集了留在城堡里的绅
士,请他们帮同布置一切,准备接驾;只是宴席上的菜肴,归她自个儿办理。她当即吩咐仆
从,把附近的母鸡不论多少,全都征收来,又关照厨子用母鸡做出各色各样的菜来款待国
王。
    第二天,法王果然准时驾到,侯爵夫人出来接待,十分热烈隆重。法王把夫人打量一
通,只觉得她本人比了他听着廷臣的描摹,在心目中浮起的那个形象更美,更优雅。他真是
喜出望外,赞不绝口,也因之对她更加倾倒了。夫人已特地布置了几间富丽堂皇的房间,让
国王进去稍事休息。到了午膳的时候,法王和侯爵夫人同在一桌用饭;此外另备几席丰盛的
酒菜,请随从们按着职位,分别入座。
    在国王那一桌上,菜肴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杯里满斟着最名贵的佳酒,又有如花似玉
的侯爵夫人陪在跟前,让他看个饱,真叫他乐极了。可是到后来,他终究注意到那一道道端
上来的菜,不管烹调怎样不同,总是一味母鸡而已。他不免奇怪起来了,他知道这个区域里
野味多的是,而他来时又预先通知了她,那么不会没有时间派人去射猎的。不过尽管感到奇
怪,他也不愿直说,只是轻描淡写地借母鸡做话题,笑嘻嘻地问夫人道:
    “夫人,难道这里全是母鸡,公鸡一只也没有吗?”
    听到这话,侯爵夫人完全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觉得这分明是天主成全了她。就抓住这
大好机会,表白自己的操守,不慌不忙地回答他道:
    “可不是,陛下,不过这儿的女人,就算在服装或者身分上有什么不同,其实跟别地方
的女人还是一模一样的。”
    国王一听这话,恍然明白了侯爵夫人用母鸡来款待他的道理,感到了她这话是在暗示自
己的冰清玉洁。他知道要用言语挑逗这样一个女人。那是白费唇舌而已;若说施用强暴,那
更不必提了。总算他顾全自己的荣誉,及早把这一团荒唐的欲火压制下去。他见夫人口齿伶
俐,不敢再和她说笑,只是死了心吃他的饭;饭后,又只想早些告辞,好遮掩来时的暧昧企
图。他谢了她的殷勤招待,又为她祝了福,就匆匆动身,向热那亚而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六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一个正直的人用一句尖刻得体的话,把修士的虚伪嘲笑得体无完肤。
    小姐们对于侯爵夫人的贞洁,以及她凭着一句话把法兰西国王说得哑口无言的那种机
智,都十分赞赏。坐在菲亚美达旁边的是爱米莉亚,她依着女王的吩咐,当即说道:
    我也准备讲这样一个故事,说到一位正直的平民怎样凭着一番锋利的话,驳倒了贪财的
修士,叫人听了,不但发笑,而且起敬。
    亲爱的小姐们,不久以前,我们城里住着一个在异教裁判所1里供职的圣方济各派的
神父。跟所有的神父一样,他外表看来也是道貌岸然,一心敬主,功夫着实到家;其实他不
光是管着人们信主不信主,就连人们荷包里有钱没钱,他都要管到,丝毫不肯放松。他这样
热心过问这些事,有一次碰上了一个家产丰厚、头脑简单的好人儿。也是那人多喝了几盅
酒,随口向众人说了一句:他正在喝的这种美酒、就连耶稣都可以喝得。他说这话,原本凭
着一时酒兴,并没有亵渎宗教的意思。谁想这话传到了那个裁判官的耳朵里,就坏事了。他
打听得那人又有田地、又有金银,就下了一道紧急命令,以严重的罪名把他逮捕了。他办理
此事,并不是为了要加强被告的宗教信仰,而是为了依照他一贯的办法,把被告的钱从他钱
袋里倒进自己的腰包。
    他把那人叫到自己面前来,问他承认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那好人儿回说有这么一回
事,还把当初的情形解释了一番。那裁判官是个何等圣洁的神父,又多么崇拜“金胡髭圣约
翰”,一听他的话就驳斥道:
    “照你所说,那么基督就是一个大酒徒,跟你们这班酒鬼一起混在酒店里,品评酒好酒
坏了?亏你还能这样轻描淡写,不当作一回事似的!你不要再糊涂了吧,如果这回事依法办
理起来,那就少不得把你活活烧死在刑柱上!”
    那裁判官还声色俱厉地讲了一番话,似乎要把这个可怜虫当作否认灵魂不灭的伊壁鸠
鲁。那个好人儿给他吓坏了,只希望从宽发落,所以连忙托人出面通个关节,甘心献上一大
块黄澄澄的“脂膏”,让神父搽在眼上,也好医治修士们见钱眼红的毛病——这剂药膏据说
对于那些怎么也不敢跟金钱碰一碰的圣方济各派的修士,尤其灵验。
    虽然盖伦4在他的医药书里从来也没提到过这一种药膏,它可是灵验得很。那裁判官
原是口口声声要把他绑到火刑柱上去,现在居然开了恩,让他在身上佩一个十字架,还特地
规定要黄文黑底,好象是授予他一面漂亮的军旗,让他做个十字军人,渡海去打土耳其人似
的。金银到手之后,他把那个好人儿在裁判所里拘留了几天,吩咐他必须每天早晨到圣克罗
契教堂去望弥撒,算是忏悔的表示;在裁判官用饭的时候,还得站在旁边侍候;一天里做过
了这两件事,他就可以随意行动了。那好人儿遵照着裁判官的话做去,不敢怠慢。
    有一天早晨,在望弥撒的时候,那个好人听到一段“福音”的歌曲,里面有一段话是这
样说的:“你,奉献一个,必将得到百倍回报,并且承受永生。”那好人把这话牢牢记住
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就遵照吩咐,在裁判官的食桌边侍候。神父问他这天早晨望过弥撒没
有;他赶紧回答道:“望过了,老爷。”
    “可有什么疑难的地方你听了不懂,想请教我吗?”
    “有的,”那好人儿回答道,“我当然不怀疑我所听到的一切话,而是坚决相信这些话
全都是正确的。不过我听到了一件事,真叫我为你,为你们神父担心死了;我不禁想到你们
的来世是多么可怕啊。”
    “你听了些什么话叫你这么替我们担心?”裁判官问道。
    “老爷,”那好人儿回答说,“那是‘福音’里的一句话:‘你奉献一个,收进百
个。’”
    “这话说得不错啊,”裁判官回答道,“为什么叫你听了要担心呢?”
    “老爷,”那好人儿回答道,“请听我说吧:我每天上这儿来,看见修道院里把你和你
的兄弟们吃剩的菜汤,有时一大锅子,有时两大锅子,倒给聚在门外的穷人;那么如果你施
舍一锅子菜汤,在来世就要回报你一百锅子,那你们怎么受得了——一定要给菜汤淹死
了!”
    一桌子吃饭的人,听见这话全都笑起来了。那裁判官却觉得受了当头一棒,因为这句话
真是一针见血,把他和他们这一班神父的贪吃贪喝和假慈悲都揭露无遗了。他这样胆敢讥笑
他和他们这一班一无用处的神父,本来又是一个该死的罪名,幸亏他甘愿受罚,那裁判官只
得板起脸来,把他撵走了事,从此以后,再不许那人在他这个裁判老爷跟前露脸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七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贝加密诺讲述一个“泼里马索和克伦尼院长”的故事,借题讽刺了一个贵族的近来的吝
啬作风。
    爱米莉亚所讲的那个故事,加上她说话时那种可爱的表情,教大家以至女王都听得笑了
出来,并且一再称赏那位前所未见的“十字军”所说的挖苦话。笑声停下来之后,就轮到菲
洛特拉托继续讲故事了。他这样开始道:
    高贵的小姐们,一个箭手射中了一个固定的目标,当然值得赞美;可是如果有什么突然
出现的东西、也能给他射个正着,那才叫了不起呢。教会里的修士,过着腐败堕落的生活。
那就是众矢之的,只要你高兴,你尽可以拿冷讥热讽的话头向教会射去,万无一失。我很赞
美那个好人,他叫裁判官下不了台,当场揭露了那班神父的假仁假义——他们拿本该倒掉
的、或者是喂猪的残渣去给穷人吃,美其名曰“救济”!不过听了这个故事,我就想起一个
更值得夸赞的人来,到现在要谈的就是这个人的事,他表面上是讲一个有趣的故事,而骨子
里却在借题发挥,拿故事中的人物的话来讽刺一个叫做坎·台拉·史卡拉的大贵族,笑他不
该无缘无故变得吝啬起来。
    自从腓特烈第二登位以来,在意大利的有权有势的贵族中,那坎·台拉·史卡拉
也好算得首屈一指的人物了。他在各方面都是命运的宠儿,名声早已传遍四海之内。有一
回,他本来打算在维洛那举行一个盛大的胜会。四面八方的人,尤其是一些献艺说唱的人,
都赶来了;却不知他为了什么缘故。又临时变卦,拿出少数一笔钱来,把这些人全都打发回
去。独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人名叫贝加密诺,能说会道,不曾和他当面谈过的人简直想象
不出他那条舌头有多么灵巧。他既没有得到一点贴补,也没奉到打发他走的命令,就逗留在
维洛那,指望日后总还可以得到些补偿的机会。谁知坎大爷却自有他的想头。认为不管拿什
么东西赏给贝加密诺,还不如扔进火里好一些。所以既不当面和他说明,也不托人转告,就
这样一句话都没有给他。
    一连几天过去,贝加密诺始终不见有人来找他、请教他,而他带着仆人和马匹寄宿在客
栈里、每天的开销却又少不了,因此十分焦虑。不过他还存着希望,留在那儿不走。他的衣
箱里藏着三件华贵的衣裳,那是贵族老爷们送给他、让他在他们的宴会上可以穿着得漂亮
些。店主来向他催讨房金,他就拿出一件袍子来抵账。他又住了一些日子,又只得拿出第二
件袍子来抵账。最后,他只有靠第三件袍子过日子了,这时候他打定主意,能住多久就住多
久,把希望寄托于万一,等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再动身不迟。
    他就这么靠着第三件衣裳过日子。有一天,他面有忧色,碰到了坎大爷。这位老爷正在
用饭,看到了他,也并不是要他讲些什么开心的话给自己听听,而是存心要取笑他,说道:
    “贝加密诺,你这样垂头丧气,是有什么心事吗?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吧。”
    听到这话,贝加密诺好象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就不加思索地讲了下面的一个故事,诉说
自己的境况:
    “大爷,你一定知道泼里马索是一位精通拉丁文的学者,写起诗来,又快又好,再没有
第二个人能够及得到他。他的才名因此传了开来,尽管有许多人不曾见到他本人,却没有一
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声的。
    “有一次他逗留在巴黎。他很穷——他的一生总是很穷的,因为你有了学问,也得不到
有钱人的看重。他常听得人家谈到克伦尼修道院院长,据说在侍奉上帝的教会里,除了教皇
以外,就要算他的年收入最厚了。人家还说他的气派十分宏大,总是门庭大开,在用饭的时
候有谁来向他求食,他总是供应酒饭。泼里马索本是欢喜跟富而好礼的人相交,听得这么
说,就决定去见见这位院长,看他是怎样的宽洪大量。他就打听院长的住宅离巴黎多远,人
家告诉他院长现在正住在离巴黎二十来里远的一座住宅里。泼里马索心想,如果他一清早就
动身,那么是可以赶得上吃饭的时侯的。
    “他向人问了路,可是却不见有谁朝着这个方向赶路,他唯恐走错了路,来到一个什么
地方,连食物都找不到,所以就准备了三只面包。以防万一,好在清水是到处都有的,只要
你不嫌它淡而无味。他把面包藏在怀里,就出发了,一路赶去,十分带劲,总算不到午饭时
分就来到了院长家里。
    “他走了进去,不免东张西望,但见许多食桌已经放在那儿,厨房里和别的地方都在忙
着准备午饭,所以暗自想道:‘这位院长真是名不虚传,慷慨得很!’
    “他这样待了一会儿,心里自有许多感想,吃饭的时候已经到了,宅里的总管就吩咐盛
水上来,让众人洗手;洗过手之后,大家就在食桌前坐了下来。泼里马索的座位恰巧靠近房
门口,院长就要从这门里出来,到餐厅用饭。
    “大宅里有个规矩。不等院长在食桌前坐下来就不开饭,不论面包和酒、吃的喝的都不
端上来。所以一切都已准备好之后,总管就去请院长出来用饭。门已经替院长打开了,他就
要出来了,可是也是碰巧,他出来的时候,往外一望,就看到了泼里马索;院长不认识他,
只觉得那人穿着得好不褴褛;忽然之间,竟起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吝啬的念头来,跟自己
说道:‘瞧,我倒款待起这种人来了!’于是他转过身来,叫人把门关上,问左右的人,那
个坐在门口食桌上的穷鬼是谁,可是大家都回说不认识这个人。
    “泼里马索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饿了,他又是向来不戒斋的,所以等了一会儿,看院
长还不出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包来吃了。那院长呢,在内室等了一会儿,叫人去看看泼
里马索走了没有。那侍从回来报告道:
    “‘没有走,老爷,他正在吃面包呢——大概他自己带来了一些面包。’
    “院长就说:‘好吧,只要他自己有东西带来,让他吃吧,可是今天他别想吃我的东
西。’
    “院长不想把泼里马索赶跑,却希望他自动离开,谁知他吃完了一个面包,看看院长还
不出来,就接着又吃第二个面包了,前去察看泼里马索动静的人把这回事也报告了院长。
    “后来,泼里马索吃完第二个面包。还是不见院长出来,他就又吃第三个面包了。这回
事也报告了院长;他就想道:
    “‘唉,今天我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的?何苦这样鄙吝、这样看不起人呢?这是对谁
呢?这许多年来,只要有人来向我求食,我不问他是有身分还是没身分,有钱还是没钱,是
个商人还是个骗子,总是一切同仁、招待他们的。我亲眼看见过形形色色的流氓在我的食桌
上狼吞虎咽,可是从没起过象今天对那个人所起的念头啊。能叫我生吝啬的念头的人,决不
是个寻常的人,我把这个人当做流氓,其实一定是个大人物,因此我才会不肯款待他。’
    “于是他就询问这人是谁,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泼里马索(此人的名声院长早就听
得),而且是因为久仰院长好客,特地亲自来看看院长的气度到底怎样宏伟。这一下可真叫
院长发窘,就连忙向他谢罪,尽力款待他;宴罢之后,还送了一套华服给他,表示敬意,又
送了他一笔钱和一匹马,跟他说他要回去或是留在这里住几天,都听他自便。泼里马索大为
高兴。再三再四向院长道谢了之后、就回巴黎去了——来的时候是步行来的,现在他可骑着
马儿回去了。”
    坎大爷原是个明白人,不用多说,一下子就听懂了贝加密诺话里的意思,因此笑着说
道:
    “贝加密诺,你真善于说话,借了一个故事就把你所受的委屈、你的才艺、我的鄙吝、
以及你对我所怀的希望都表明了。说真的,我向来不是个吝啬的人,但是这一回对待你,却
刻薄起来了,不过我是准备拿你所给我的棍子、把我心里头的这个小气鬼赶跑的。”
    坎大爷果然替贝加密诺付清了房金,拿他自己的一套华服送给贝加密诺穿,还送了他金
钱和马儿,而且听他高兴,愿意留下来还是愿意回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八

2016-8-8 17:03 编辑 <br /><br />行吟诗人波西厄尔用一句锋利的话,讥刺了一个守财奴的性格,促使他悔悟过来。
    坐在菲洛特拉托下手的是劳丽达,她听到大家都赞美了贝加密诺的机智之后,知道接下
来就该她讲一个故事了,就不等吩咐,带着愉快的声气,这样开始道:
    亲爱的朋友,方才的故事叫我想起了一个聪明的行吟诗人,他同样地讥刺了一个贪婪的
大财主,收到一定的效果。虽说这故事的题旨跟方才的一个有些近似,不过好在结局美满,
同样会使你们听了高兴的。
    从前热那亚地方住着一位绅士,叫做厄密诺·德·葛列马第,当时盛传他所拥有的金银
田地压倒了意大利最富的富豪。可是,正如他的钱比哪一个意大利人都多,他那贪婪和吝啬
的性格,天底下也是没有第二个守财奴能比得上。不仅是视钱如命,谁也别想沾他的光,他
就是对自己也十分刻薄。热那亚人很讲究衣着,他却舍不得花钱,连一身象样的衣服都没
有;在饮食方面他也同样刻苦。所以无怪后来他竞丧失了姓氏,没有人称他“葛列马第”大
爷,只叫他“守财奴厄密诺”了。
    他一方面一毛不拔,另方面又拚命积聚财富,这时候热那亚来了一个谈吐不俗、出身很
好的行吟诗人,名叫葛利摩·波西厄尔。说到现下一般行吟诗人,尽管他们专干卑鄙肮脏的
勾当,却死活要装作绅士、贵族,其实跟宫廷里的行吟诗人比起来,他们只配称做驴子;他
却绝不是这样。在从前,贵族与贵族有冲突的时候,行吟诗人总是把调解纷争、消弭战祸看
作自己的责任;他们撮合婚姻,巩固联盟,促进友谊,慰劝烦恼的人,用又机智又伶俐的话
来误乐朝廷,而对于犯了错误、刚愎自用的人,则象严父般正色斥责。——这些事情虽然报
酬微薄,他们也乐于去做。可是如今这班人专爱搬弄是非,散布怨隙,尽谈些伤风败俗的
话;更糟的是,他们毫无顾忌地在这个人面前说那个人无耻,在那个面前又说这个人可恶等
等;他们用不正当的手段引诱良家子弟去干那荒唐堕落的勾当。可是那谈话最卑鄙、行为最
龌龊的人、却最受浅薄无聊的贵族们的欢迎和尊敬,得到最优厚的报酬。这正是我们这个时
代的奇耻大辱,也正好表明道德沦亡、我们不幸的人正辗转在罪恶的泥淖中。
    现在还是让我们回过头来说故事吧——正义的愤慨己经使我的话说得有些离题了。我
说,葛利摩在热那亚很受当地绅士们的欢迎和尊敬,他逗留了几天之后,听得不少关于厄密
诺的贪婪和吝啬的故事,便决定要去见一见他。
    厄密诺也听得了葛利摩的声誉,虽然他贪婪成性,毕竟还有一些教养,还懂得些礼貌,
所以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跟他有说有笑,谈了很多的话。他又领着他和几个当地的陪客,
去参观一幢新造的华丽的公馆。他引他们把房屋各部分一一看过之后,就说道:
    “葛利摩先生,你是见多识广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一样人们从未见过的事物,我好把它
画在客厅里。”葛利摩听得他这可笑的请求,便答道:“先生,我怕我也一时说不上来有什
么事物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除非是人们打喷嚏之类。但要是你高兴,我可以说出一种东西,
我相信你还没见识过。”
    厄密诺万想不到会自讨没趣,随口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呀,请快告诉我吧。”葛利摩
马上回答道:“把‘慷慨’画在府上吧。”
    厄密诺一听得这话,惭愧得了不得,连向来的习性都因而改变过来了,说道:“葛利摩
先生,我一定要把这‘慷慨’着意描画出来,好叫你和旁人,以后再不能说我从不曾见识过
它,或是从不曾认识它了。”
    只因为受了葛利摩这一句话的感动,他从此一反以前的行为,殷勤款待本地和远方的人
士,变成热那亚一个最慷慨有礼的绅士。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九

2016-8-8 17:04 编辑 <br /><br />塞浦路斯岛的国王昏庸无能,受了一位太太的讽刺,从此变得英明有为。
    最后,只剩下爱莉莎还没受到女王的命令,所以不待女王吩咐,她就这样愉快地说道:
    各位好姐姐,一个人有了错,有时候任凭我们怎样责备,他还是执迷不悟;可是无意之
间,偶然说了一句活,却反而生了效果。我们可以在劳丽达所讲的故事里很清楚地看到这个
事实;我也打算再讲一个短短的故事来证明这一个说法。一个好的故事总是起着良好的作
用,所以不管讲故事的是谁,总是值得用心听一听的。
    且说,在塞浦路斯岛第一个国王统治下,圣地已由戈弗雷·德·布永光复,这时加斯科
涅地方有一位太太朝拜圣地回来,在塞浦路斯遇见一群歹徒,遭到了奸污,虽然向官方申
诉,却一无动静;她想,要出这口怨气,只有去求国王作主;不过她又听人说,求国王也是
白费力气;原来国王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不但别人受了冤曲,他不能替人主持公道,就连
自己遭受了数不尽的侮辱,也因秉性懦弱,情愿丢脸,所以逢到有谁对这位国王不乐意的时
候,就破口大骂,而国王也毫不介意。
    那位太太听到国王是这么一个人物,死了这条报仇雪耻的心,可是她想,去把这种不成
材的人奚落一番,出口气,也是好的;她就哭哭啼啼地来到国王跟前,说道:
    “陛下,我不是来求你替我报仇出气,只是因为听说你也受到别人的侮辱,所以特地来
求你教教我,你是怎样把许多侮辱忍受下来的?那么我也许可以效法一下;受了别的人的糟
蹋,也会心平气和地忍受下来。天主明鉴,我是多么乐于把我身受的侮辱让给你呀,因为你
的涵养功夫是太好了呀。”
    这个一向昏庸软弱的国王,听了她这番话,就象大梦初醒,顿时振作起来,他首先严办
了那一群歹徒,替这位太太报了仇,从此凡是有敢亵渎国王的尊严的,都遭到了他的严厉的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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