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查看: 8162|回复: 23

圣魔之血 R.O.M III——黑之女王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9-22 19: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序章:琉璃圆顶
  -心被捆绑,不知道在那里要遇见什么事。
  (使徒行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节)
  “又有谁不见了?鲁斯提姆?”
  副舰长走进舰长室,还来不及开口,麦锡尼伯爵阿加曼农就抛出了问句。
  已经接近帝都。朝着抗紫外线玻璃窗外望去,海面看起来相当平稳。阿加曼农从那灰色的情景挪开视线,将杯中冒着气泡的“生命之水”摇了一下。
  “这回是谁不见了?”
  “是胡笙和基尔萨斯这两个人,舰长。”
  鲁斯提姆‧宾‧沙达特副舰长答得恭谨,不过脸色却不太好看。残留了些许口音的帝国共通语中正微微颤抖。
  这位进入老年期的短生种,以阿加曼农的士民身分加入海军已有三十年。追随着持续担任舰长职务的主人,西到迦太基,东到黑海沿岸的灭绝地带,是把整个帝国领域当成自家庭院的老手。在这艘“奈芮亚蒂丝”(注:Nereides,原意为希腊神话中的海中女仙Nereis的复数型。)号担任勤务的四十位士民中同样胆识超群,是受到阿加曼农彻底信赖的左右手。不过在这个时刻,他刻划着日晒痕迹的脸庞深处,却飘着夜雾一般,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样就有六个人了。士民们都很害怕。”
  “会不会是从甲板上摔下去了?你们短生种动作迟钝,也许有这种可能。”
  “不,不可能。每个都是对海洋很熟悉的人。而且所有人都是在没排班的时候消失在房里…看守的人有报告,说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是在舰内消失的?”
  阿加曼农呻吟似地低语,用长长的牙齿咬着嘴唇。
  这艘“奈芮亚蒂丝”是由皇帝陛下交付给他,在帝国海军军舰中,归类为远洋强袭舰。武装程度虽然不高,不过却是以远洋高速机动、巡逻、强行侦查为主要任务的小型船舰。舰内空间就和军舰一样,实在不大。
  “那有没有可能躲在其它地方?居住区以外的场所找过了没有?”
  “可以找的全都找了——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哪个地方?”
  “就是船舱,舰长。”
  鲁斯提姆压低了声音。用留意后方的表情告诉主人,音量压低到有人竖起耳朵便能住口的程度。
  “只剩下船舱还没调查。”
  “船舱是吗……不过那里从本舰自克里特岛——伊拉克里翁(注:Iraklion,希腊克里特岛的第一大城)都护府出港的时候就已彻底封锁。还有谁能够自由出入?”
  “噢,我也不确定。不过海雷汀不见的时候,有人听到里面发出惨叫。还有脚步声。最不可思议的是——”
  副舰长的手下意识地摸着在胸前摇晃的除魔护身符。声音彷佛触犯禁忌似地颤抖着。
  “船舱外面的走廊有血迹,而且还是看都没看过的超大鞋印……舰长,船舱果然有东西在里面!”
  “嗯……”
  阿加曼农按着精心修整过的胡须,微眯起眼睛。
  帝国贵族基本上和恐惧这种情绪无缘。身为地面最强的生物,自幼便彻底受到高自尊的教育,长生种几乎不害怕什么。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情绪。尤其是帝国法——违反帝国唯一主人所定下的规章,对帝国贵族而言正是可怕的禁忌。
  阿加曼农接到严令,在抵达帝都之前船舱必须彻底封锁。里面摆的是目前正乘坐此舰,由克里特岛登舰的某位人士的行李。
  “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真是载了一位麻烦的客人。”
  迈锡尼伯爵用手支着下颚,仰望墙上的军旗。“重迭的双月”——他凝望象征帝国荣耀的旗帜,然后叹气。
  帝国基本上是实力社会,不过家世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影响。譬如孟斐斯伯爵,他的祖母是首席枢密司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纳。除此之外,族人里头光是拥有三品以上官位的高官,用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算是名门中的名门。
  伯爵本身虽然年轻,不过担任的却是将来预定成为枢密司职务的帝剑御持官,而且这回似乎是带着秘密使命回国。一旦回到帝都,这份功劳又会让他加倍风光。不是要特别感到自卑,而是同为长生种的贵族,他和阿加曼农这种辛苦打拼的人升迁速度大为不同。像这种人还是尽量别去招惹……不过对于部下的失踪,也无法再坐视不管。
  再怎么说,阿加曼农毕竟是这艘船舰上面担任勤务的唯一一名长生种,四十名士民的生命全都系在他的身上。而且帝国和野蛮的“外面”不同,身分高的人同时存在着相对的义务。
  “由舰长负责见证,解开船舱封印,对敕使行李进行检查。”
  “最尊贵的最先流血”——这句帝国贵族烙印在心的句子,让阿加曼农做出了决定。
  “鲁斯提姆,去把船副和水手长叫来。依照规定,他们也要在场见证。”
  “这样真的好吗?舰长。”
  鲁斯提姆微蹙着眉,望着主人的表情。鲁斯提姆虽然身为士民,不过并不是国家士民,而是阿加曼农个人的随扈士民。和效忠帝国政府的公务员国家士民不同,扈从士民是和贵族个别签订契约,主人的命运也就等同于个人的命运。担心阿加曼农安危的那张脸十分认真。
  “孟斐斯伯爵是以敕使权限,征召这艘”奈芮亚蒂丝“的。换句话说,在敕命行使期间,他的命令就有等同于皇帝陛下的效力……未经许可打开行李,说不定会惹上叛乱罪名啊,主人?”
  “现在时间是+十五点——一般的长生种差不多该就寝了。而且如果要取得许可,孟斐斯伯爵和他的市民……呃,叫什么来着?”
  “奈特罗德。亚伯‧奈特罗德。”
  “对,那个奈特罗德,从搭船之后就躲在船室见不到人。我会想个合理的借口。不用担心。”
  阿加曼农一边从金库里取出船舱的钥匙,一边露出无敌的微笑。毕竟“奈芮亚蒂丝”是他的船舰——而且他是舰长。
  “对了,鲁斯提姆,到帝都还要多久?”
  “刚才用肉眼就能看到琉璃之壁,我想大概用不到一个小时。”
  看来没有多少时间。万一孟斐斯伯爵的行李中带有危险物品,绝对不能让那东西进入如此美丽的城市。
  “我下去船舱。鲁斯提姆,马上给我把伊布拉印和苏库鲁给我叫来。”
  “船副和水手长已经在船舱前待命。”
  “——很好。”
  阿加曼农笑了一下,将杯中的“生命之水”饮尽。他饮下带着浅浅铁锈味的液体,然后大步离开舰长室。
  “好,跟我来,副舰长!”
  船舱里的空气晦暗而滞闷。
  在天花板低矮局促的室内,士民手提的灯笼光线就像鬼火般照耀着。
  “似乎没有异常,舰长。”
  瘦的像稻草人的伊布拉印用带点恶心的表情环视着周遭,这位称不上勇敢的船副正用畏怯似的眼神望着那片黑暗。
  “行李的封印并没有解开。全都还是出港时候的样子。”
  动作敏捷地由深处回来的是大个儿水手长苏库鲁。举起有如原木般壮硕的手臂,粗声粗气地报告。
  “没有类似足迹的东西……是不是要再详细调查?”
  “……看来消失的同僚并没有来到这里,舰长?”
  听着水手长的报告,鲁斯提姆发出半是安心半是失望的叹息。
  “我还以为是偷渡客…仔细想想,这些行李里面不可能装人。”
  这些行李——副舰长用眼睛示意的是成排罗列,约四十个左右的木箱。
  一公尺立方的立方体一个个绷得死紧,要是不打开盖子也就看不到里面。结实的厚板子再用铁箍加以补强,要想开启并不容易。
  “舰长,应该是看错了。咱们快点走吧。现在还来得及,不会被敕使他们发现。”
  “…………”
  听着伊布拉印快要哭出来似的报告,阿加曼农并没有回答。
  黑暗中,闪着蓝白色光芒的视线正落在地板上的某个角落。不,说得正确一点,士长生种正死命盯着残留在地板上的咖啡色痕迹。
  “您怎么了?舰长。”
  “……是血迹。”
  阿加曼农背着身子,回答了副舰长讶异的提问,然后微微吸气。足以与狼匹敌的嗅觉,捕捉到的是沉淀如渣滓的霉臭味与海潮味,还有混在其中的淡淡铁锈味。这是对长生种而言最为亲密的气味,也是最为禁忌的臭味——就是血腥味。
  “舰…舰长,您在做什么!?”
  就在鲁斯提姆仓皇呐喊的时候,阿加曼农的手摸上了地板,钩爪像猫一样伸出,插入地板缝隙,然后轻轻使力。地板虽然顽强反弹,不过在长生种的怪力面前却是不堪一击,随着刺耳的声音迅速弹飞开来。
  “!”
  三名短生种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并不是为了目击长官非人的威力。
  而是为了出现在灯笼光影底下的东西——
  那是六具尸体,每具都已彻底变成了木乃伊,像是贴附着干燥皮肤的丑陋骨骼标本。
  “奥罕、内丁、古兹诺、海雷汀、萨尔基思、胡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鲁斯提姆,紧急招集所有船员。”
  阿加曼农对着掩脸呻吟的士民严厉地下令。
  “伊布拉印把这些行李打开,检查里面。还有苏库鲁,你叫五、六个人全副武装跟我来。”
  “要……要去哪边?舰长?”
  鲁斯提姆用惊慌失措的声音追着舰长的背影。
  隶民服从士民,士民从属于贵族。不过贵族守护士民,士民保护隶民——这就是伟大的帝国法则,也是贵族的骄傲。此时目击了士民的悲惨死状,阿加曼农的脸在愤怒与屈辱之中变得苍白。
  “我要去见孟斐斯伯爵。叫他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可……可是,还没确定这些尸体是和孟斐斯伯爵有关——”
  “你看看这里!”
  长生种大喝一声,指着最新的尸体。在那干枯的脖子上可以见到两个黑痣大小的洞。不,那不是黑痣。那是——
  “吸血的痕迹!?”
  “搭乘本舰的长生种,除了我之外,就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只有那家伙。”
  迈锡尼伯爵低语的嘴唇露出了利牙。愤怒的长生种将平日的稳重举止抛在一旁,大吼起来。
  “马上去找他!见到他之后叫他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他说明什么?舰长?”
  对着满脸愤慨的帝国贵族低语的声音玲珑而剔透。
  “怎么了,为什么勃然大怒……是在急些什么?”
  “你就是亚伯‧奈特罗德!?”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阿加曼农猛然回头,面前是张透明白皙的脸孔。
  让海上男儿忍不住要为之着迷的美丽脸孔。彷佛凝聚了造化之神所有技巧的美貌,正漾着蛊惑性的笑意。不过在见到这微笑的刹那,为什么脑子里会同时闪过以芳香诱捕猎物的食虫花影像?不,既然他是短生种,为什么能在身为长生种的阿加曼农毫不察觉之下靠近?
  “奈…奈特罗德,你…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呃,应该是”我要去见孟斐斯伯爵“那时候吧?”
  年轻人垂下长长的睫毛微笑,然后用气定神闲的步调走进船舱。代表士民阶级的黑色位阶服装不祥地翻动。
  “这样不行喔,舰长。命令是说这船舱在抵达帝都之前都得封锁。敕使的命令就等同于陛下敕命……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
  “那可是我的台词,短生种。”
  阿加曼农跨前一步,护着忍不住往后倒退的士民,瞪视着美丽而无礼的短生种。地面最强的生物——长生种周身迸射着愤怒的火焰。
  “我要把你的主人——孟斐斯伯爵以舰长权限逮捕。他涉嫌杀害本舰的六名士民!”
  “杀害?那是误会。”
  和愤怒发狂的阿加曼农相反,年轻人的脸色丝毫没变。徐徐转动的脸相当悠哉,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他并没有杀害你的部下。嗯,完全没有。”
  “哼!你是想袒护你的主人?奈特罗德?”
  阿加曼农的眸子恨恨地眯成了细线。
  “那吸血痕迹就是完美的证据。他不但杀害士民,还吸了生血,真是野蛮!”
  “我已经说过,不是这样……不是孟斐斯伯爵吸了你部下的血。”
  彷佛精心计算,算准了那个时机似的。
  木材碎裂的异响才从阿加曼农的背后连续传来,一记高亢的濒死惨叫声马上跟着响起。
  “伊…伊布拉印!?”
  长生种在悲鸣之中回头,飞入眼帘的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船副的细瘦身子正被木箱给抓着。不,正确说法是被某只挤爆木箱的手臂给抓着,确实是异常至极的状况。和木箱尺寸全然不搭的粗壮手臂,就像绞紧猎物的大蛇一样,缠住了正在惨叫的短生种喉咙。
  “舰…舰长,救我!救——”
  胆小的船副没有继续求救。因为下个瞬间,他的脖子就随着恶心的声音一起碎裂。粗壮的手臂不但折断颈骨,同时还捏碎了那附近的肌肉。头颅难以承受本身的重量,拉着神经和血管的尾端掉到了地面。
  “这…这些家伙又是什么——!?”
  夺走阿加曼农目光的,并不是士民可悲的残骸。
  船舱内的所有木箱全都缓慢而一致地开始膨胀。木板碎裂的声音逐次响起,黑影从缝隙之间爬了出来。
  那些家伙的外型诡异歪斜。男子们穿着“外面”风格的黑色军用外套。安全帽和防毒面具戴得低低的看不到脸,不过个个都是高得出奇的壮硕男子。这样的壮汉到底是如何藏在箱子里面?
  在迭合期间被错开的关节连续发出潮湿的声音,然后再度接合。声音停止的时候,不祥的黑影同时站了起来。
  “这些家伙是谁!?”
  “……他们是”猎兵“,舰长。”
  愉悦的声音响应了阿加曼农的呻吟。美丽的脸孔不断漾着微笑,年轻人细心地加上了解说。
  “正确说法是”自动化猎兵“……由你们长生种的尸体加工制造而成,是我可爱的玩具。”
  “舰…舰长,快逃!”
  为了拯救敬爱的舰长,鲁斯提姆和苏库鲁冒死挡在高大男子的面前。手上的铁棍分别往茫然伫立的怪人们脑壳挥落。
  然而致命一击却像慢了一拍似的,轻轻松松就被挡下。猎兵厚厚的手掌抓住铁棍,用难以置信的怪力将士民拉近,彷佛恋人似地柔柔将他们抱住。就在拼命挣扎的两人面前,防毒面具慢慢被往上推。里面出现了死人般的苍白面孔。光秃秃的头部露出某种机械,眼睛用粗线缝合的脸长得奇形怪状——其中薄得像用刀片划开的嘴唇打开,闪着叫人心惊的锐利光芒。
  “鲁斯提姆!苏库鲁!”
  喷涌而出的悲鸣被随之而来的潮湿声响给中断了。直到这时候,陷入混乱的阿加曼农才终于找回了表情。
  “你…你这家伙!我饶不了你,奈特罗德!”
  “噢,你的对手并不是我,舰长。”
  阿加曼农的视线燃烧着愤怒,猛烈到胆小的人可能直接被吓死。然而年轻人的表情却毫不动摇。带着微笑,朝着愤怒发狂的长生种背后抬了抬下颚。
  “像我这样卑贱的短生种,不适合做为帝国贵族的对手。帝国贵族还是要以帝国贵族来当对手……你说是不是?孟斐斯伯爵。”
  “什么!?”
  阿加曼农迅速转身,视野里头闪着蓝白色的光芒。等到察觉那是不知何时逼近身边的人影手中浮现的火球,如毒蛇般伸出的手臂早已掐住勇敢的帝国贵族喉头。
  “!”
  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阿加曼农虽然想把燃烧的手臂甩开,然而眼前年轻的长生种——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的臂力却远远凌驾过他。阿加曼农的身躯被提到半空,双脚无力地踢着空气。
  “你…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在蛋白质燃烧的臭气中,阿加曼农用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了哀鸣。
  “你们不是……帝国贵族……”
  “我们?我们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和他的士民亚伯‧奈特罗德……刚刚你不是这么说过?”
  年轻人噗嗤一笑,手指发出愉悦的声响。在那个瞬间,孟斐斯伯爵的掌中迸现蓝白色的光辉。火焰用爆炸性的火势燃烧起来,变成阿加曼农在世间所见到的最后一道光芒……
  “可以收拾其它成员了吧,孟斐斯伯爵?”
  “亚伯‧奈特罗德”将冒着白烟滚倒在地的炭块轻轻一踢,对同行者提出命令。
  “带着猎兵,尽快收拾他们。我要登上甲板……其实我是第一次来到帝都。机会难得,想要远远地眺望一下。”
  “……”
  就在“孟斐斯伯爵”无言颌首的时候,年轻人迅速转身。一边哼着充满活力的歌一边登上甲板——
  在清澄的蓝天底下,海洋像铺了一层蓝玉似地闪动蓝色的光芒。
  在那蓝成一片的光芒中,“奈芮亚蒂丝”正扬着不祥的黑帆破浪前进。之所以能不畏逆风,维持如此高速是因为宽阔的主帆上面贴了光电转换粒子,可以藉由太阳能发电制造动力,再由电动推进系统加以驱动。
  年轻人在优美的船首雕像上面靠了一会,然后噢地一声,唇边透出小小的叹息。
  “噢,真美……原来那就是琉璃之壁。”
  前方逐渐出现微微起伏的两片陆地。
  从地中海进入黑海的海洋玄关——博斯普鲁斯海峡左右夹着陆棚,分别是在远古时代被称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大陆的两块大陆的边缘。在大灾难发生许久以前便是连结两块大陆的交通要冲,是海陆之间的枢纽。
  现在开展在眼前的,则是美妙绝伦的奇特景色。
  巨大而炫目的光芒出现,包围了海峡周围。那蓝宝石般的蓝紫色光芒就像圆顶似的覆盖了海峡以及左右的陆地。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存在于现实之中?横跨数十公里的巨大光罩绝对不是阳光的恶作剧或海市蜃楼。奇妙的还不只这样,蓝色的光芒底部微微映现着某种影子——那是什么?
  “真美。那就是”黄昏之都“……”
  年轻人陶醉地低语。
  被封在蓝宝石墙壁对面的是巨大的都市。
  曾被各式各样的民族加以想象,却绝对不曾存在于现实的美丽都市。整齐罗列的圆顶、耸立在树木之间的细长尖塔、划着舒缓弧度的各种门扉……让人联想起曾在童话中出现,因为触怒了神而被封印在宝珠里的太古都市。
  不过那并不是虚幻,证据是那幅情景正急速往船的方向逼近。
  直到刚才,蓝色光芒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马上就成为巨大的墙壁耸立在前方。
  对于逐渐扩大、占满整个视野的光之壁,年轻人却毫无畏色,持续露出和缓的笑容。同时还用温柔的声音低语:
  “你好,帝都拜占庭……再会了,我们的活祭都市。”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黄昏之都
  -住处有火燃起,门闩都折断了。
  (杰里迈亚书第五十一章第三十节)
  I
  帆船扬着黑色的帆,在如黄金镜面般闪烁的海峡中破浪前进。
  模模糊糊、悬浮在头顶泛着血色的天空中的是名为太阳、不甚可靠的闪亮圆盘。阳光莫名无力地照射着地面,血红色世界的某处传来遥远的汽笛声——
  “终于回来了……”
  以恩法透纳按着被海风卷起的发丝自言自语。
  微微颤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诉说着有点儿老掉牙的感想。毕竟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没像这样看着故乡了。
  映照着寂静阴影的雄伟天幕、高耸入云的尖塔、还有分布于海岸的成群古老城堡……一切的一切全都叫人如此怀念。
  “怎么样?艾丝缇?对我们帝都有什么感想?”
  以恩难抑雀跃的心情,把脸转向一旁。对站在海妖造型船头塑像旁边,一直瞪大着眼睛的同行者问道:
  “很美吧?我没看过这么美的景色……艾丝缇觉得怎样?”
  “是啊……真是很美的城市。”
  听着以恩自鸣得意的问句,抓着穿不惯的士民服装衣领的这位少女——艾丝缇‧布兰雪用梦游般的声音回答。她以半茫然的表情,目眩神迷地望着壮丽的景致。
  “实在很美……只是太安静,好像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好像“?不是”好像“,艾丝缇。是真的睡着了。”
  以恩眯起色调像是磨光的红铜洒上金粉般的眸子,对着为“黄昏之都”所迷惑的少女细细解说。尚未分化出性别的白皙面庞带着一抹柔柔的苦笑。
  “现在是+十八时。在你们看来是白天,对健全的帝国贵族而言则是就寝的时间。就算有”琉璃之壁“,白天毕竟不是我们的世界。”
  “原来如此……现在确实还是白天。”
  少女俯瞰着映在海面的微弱阳光,再度发出叹息。想必是为了琉璃之壁的内外差距而感到迷惑。稍稍带着日晒痕迹的侧脸笼罩着某种不安的阴影。
  通过刚刚还位于前方的光之壁——琉璃之壁的时候,她的心中相当震撼。船原本是在白昼的海洋上行进,但是才刚越过那道蓝光,突然就转成了傍晚的世界。要不是以恩快速将她撑住,说不定会因为过于惊骇而从甲板上掉落。
  那个蓝色圆顶自然不是什么妖术,而是紫外线偏光障壁。无数极其微细的透镜,就像雾气般固定漂浮在帝都周围,将太阳光线中对长生种有害,特定波长的紫外线反射到外部。也因为其余波长的光线会通过圆顶,所以帝都一整天都是这样类似傍晚的景色。
  “道理懂归懂,不过还是奇怪。而且才十一月,未免太冷了些……”
  “啊,你还好吗?艾丝缇?”
  少女嘶地吸了声鼻子,以恩用关怀的声音问道,把手伸向她的位阶服饰。动作灵巧的细致手指将她弹开来的领口扣子重新扣上。以恩身上穿的也是一样的士民服,以代表士民阶级的黑色做为基本色调,一丁点的紊乱都很醒目。以恩慎重地替她拉好衣领。
  “嗯,这样就行了……你要注意。不单单是隶民,士民也要留意服装仪容。位阶服饰只要少扣一个扣子就会引人注目。”
  “啊,谢谢你。可是我觉得这身位阶服饰好麻烦。拉炼钮扣一大堆……”
  “这倒也是。不过帝国依照身分与职业,在服装和色彩方面区分得很详细。既然我们三人的身分是摩尔多瓦公爵家的士民,除了言语行为之外,连位阶服饰也要注意。”
  以恩凑近少女的耳朵低声告诫。
  从刚才到现在,身着灰衣的水手一直在背后忙着。身为隶民的他们不可能听懂罗马公用语,不过还是得提防万一。在平安达成旅行目的之前,自己归国的事必须尽量掩人耳目。不然好几个月的宝贵时间,以及身为贵族的自己屈居一介士民的苦心,不就全化成了泡影?
  “……没想到为了回国,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
  将帝都一分为二的海峡左岸——做为贵族们的“西岸”是有点高度的台地,沿海散落着通称为都邸的诸侯宅邸。以恩望着其中格外壮阔的一栋宅邸,露出急切的神情。想到已然失去的宝贵时光,眉间的皱纹怎么样也难以平复。
  八月初的时候,他带着伟大皇帝芙勒蒂卡的秘密使命,和教廷的卡特琳娜‧丝弗札枢机主教在迦太基进行接触。那是依然酷热的季节。因为帝国内部发生数桩不可理解的事件,为了找出牵涉在内的组织名号,皇帝对本属敌对立场的教廷国务院提出要求,请对方提供和“骑士团”此一组织有关的数据。
  这是有史以来帝国首次主动提出的要求,丝弗札枢机主教没有拒绝。
  她依照要求,整理了相关组织的所有数据,交由部下艾丝缇‧布兰雪带着,和准备回国的以恩同行——不过接踵而来的却是成串的灾难。
  在迦太基所搭的偷渡船遭到海盗袭击,漂流到小岛上还被岛民识破身份加以驱逐,频频遭受意外,终于抵达帝国领地亚历山大港口是在十月上旬。然而千辛万苦抵达的亚历山大却没有前往帝都的船只,于是只能横跨陆地前进。
  说到这趟旅程唯一的幸运,便是在中途路经的加萨港和以恩的旧识偶然相遇。这位曾经担任摩尔多瓦公爵家的扈从士民,现在则是国家士民,在帝都经营药品生意,名叫米玛尔。它让以恩顺便搭乘自己满在商品、回返帝都的船只。要是没有这份幸运,说不定今年之内还回不了家。
  “要是拿出敕使的权限,就能使用军船。旅程不会超过半个月……”
  “那也没办法。不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
  艾丝缇的目光总算从“黄昏之都”收了回来,对咬牙切齿的少年出声安慰。一边梳拢高雅的茶红色发丝,一边半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呃,好像是”强硬派“对吧?要是不悄悄的回来,谁晓得路上又会遇到怎样的阻碍……能够平安抵达,我就觉得很幸运了。”
  “或许是吧。只是我……哼,强硬派的家伙!你们等着瞧吧!我在上奏陛下时会先给你们好看!”
  以恩噘起嘴唇,对着不在场的某人咒骂。眸子里不自觉地闪过寂寥的影子。
  潜藏在帝国贵族里头、主张对教廷开战——有强硬派之称的这个团体在迦太基给了他一记迎头痛击。他们藉由以恩唯一的童年玩伴,企图将他杀害。虽然阴谋再以艾丝缇为首的教廷众人努力下遭到了阻止,叛逆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也死于非命,不过明显可见他的存在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是漫不在乎地回国,绝对会在前往宫中之前被新的刺客加以灭口。所以这回才会舍弃正规途径,采用辛苦的民间途径回国。强硬派的那群人扑了个空,此刻想必正在四处搜寻。
  不过这时无论他们怎么做,看来都是以恩胜利。接下来只要拜托皇帝最为宠信的重臣,也就是祖母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那,请她安排和皇帝进行密会,一切就能平安地划下句点。虽然历经艰辛,不过来到这里,敕命也等于是完成了。
  是啊,这样子他——不,他们的旅行就结束了。
  “……欸,艾丝缇?”
  “什么事,阁下?”
  船沿着都邸罗列的岸边一边减速一边靠近。专注凝视着异国街道的艾丝缇被他这么突然一叫,转过头来。
  “怎么了?”
  “这个,其实是——”
  旅行的结束——以恩准备说出他在长长的旅途期间,一直暗暗在心中打算的想法。于是凝望少女闪着青金色光芒的眸子,带点艰难地说着:
  “我对你有个提议。这个,要是你愿意——”
  “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压低的嗓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少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怎么了,米玛尔?”
  听到客气的罗马公用语,以恩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回头。眼前困扰地搔着头发的是依然年轻的短生种男性。米玛尔‧绥南——几年前还是任职于摩尔多瓦公爵家的扈从士民,现在则是这艘船的主人。
  “有什么问题?”
  “噢,这倒也算是个问题……”
  或许是做生意的缘故,米玛尔的罗马公用语要比以恩说得流畅许多。位于帝国的短生种原本就大略区分为负责头脑劳动的士民,以及负责肉体劳动的隶民,要成为士民则得通过严格的测验,证明自己拥有高超的智慧与肉体能力。测验合格之后,依照志愿前往各种专门学校接受教育,只有取得所需学分的人才能接受任命成为国家士民。米玛尔现在虽然是以国家士民身分居于帝都经商,不过直到数年前还是任职名门,在摩尔多瓦公爵家担任扈从士民。他的优秀可是众所公认的——然而此时他那对聪明的眸子也闪动着困惑。
  “另一位客人……他是怎么回事?”
  彷佛响应着米玛尔的声音,就在这时,滚在甲板上的那个东西开始恶心地蠕动。
  “……呜呜,艾丝缇,我不行了。”
  没仔细梳理,整个乱糟糟的银发从皱成一团的毛毯中冒了出来,苍白的嘴唇发出虚弱的呻吟。
  “噢,主啊,救救我这个充满灾难的人生……噢,艾丝缇,我的人生亮起了红灯。我要是蒙主宠召,就把我埋在某个看得到海的山丘。我会一直在那里守护着你——”
  “不要才晕个船就胡言乱语,奈特罗德神父!”
  亚伯‧奈特罗德——艾丝缇对陪着以恩从“外面”回来的另一名短生种加以斥责。然后用刚才对话之间不曾出现的表情双手插腰,悲哀地摇头。
  “不要死呀死的说个没完!麻烦你稍微忍耐一下。实在连我都觉得丢脸。”
  “你怎么讲这种话,我是真的很怕晕船……”
  亚伯郑重地抱着在航程之中绝不松手的脸盆,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宛若冬季清澈湖面的眸子和黑袍颇为相衬。不过静静坐着倒还象样的脸,现在却喷洒着眼泪与鼻水。
  “我的肚子比人家敏感一倍。今天早上才吃了六个面包就是证据……啊,不过小腹慢慢消下来了。阁下,到了府上能不能请我吃点什么?哎呀,不用太过豪华。只要仆人吃剩的就行……”
  “我们都邸之中没有士民。只有机器人,我都说了几百遍……拿去,吃了这个就别再吵了。”
  听着神父和少女之间毫不掩饰的对话,以恩有着莫名的不悦——把掉在地上的肉干往前一扔,试着想让卑贱的短生种闭嘴。在旅程之中,这男人无底洞般的食欲让他颇为折腾。
  “喔呵呵呵……派对开张啰!”
  神父彷佛抓到老鼠似地犹豫不决,兴奋地按着那东西,少年厌烦地送上一瞥,正色地对着另一个人提议。
  “喏,艾丝缇,这家伙就找个地方扔了吧?反正接下来只要有我跟你也就够了。何不干脆……”
  “请你不要诱惑我,阁下。我已经够迷惘了。”
  虽然艾丝缇摇头拒绝以恩的提议,脸上却闪过已然屈服的神情。
  持平来看,以恩的发言确实正确。既然来到这个城市,米兰公爵交付给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九成。以护卫角色跟随而来的神父也就失去了价值——
  “可是我不能把他丢在这种地方。而且说他碍手碍脚也有点过分。你要知道,这人其实有很多优点。”
  “他有优点?什么优点?”
  “这个嘛,譬如…………呃,抱歉。暂时想不起来。”
  直到天上飞过的成群雁鸟消失在海的另一端,艾丝缇终于竖起一根手指。
  “不是有人说,即使再无趣、再没有生活能力、像个人渣似的废人,至少还有一项优点?所以只要努力去找,总是找得到……真的找得到吗?”
  “……艾丝缇,其实你讨厌这个家伙吧?”
  “不,那倒不至于。”
  修女咳了一声,转而环视周遭。帆船正朝着海岸都邸之中,占地最广的那栋宅邸靠近。由无数圆顶组合而成的本馆伸出双翼似地延伸出别馆,贴了整片的瓷砖营造出高雅的氛围。
  “啊,好漂亮的房子……那就是阁下的宅邸?”
  “是啊,那是我们家族的都邸。”
  就在以恩自豪地挺起胸膛的时候,帆船用滑行似的动作朝着岩壁贴近。接上由都邸延伸出来的栈桥,在米玛尔的指挥之下迅速放出绳梯。
  “艾丝缇,你先走。我马上过去……多谢你的照顾,米玛尔。”
  艾丝提拉着还在惦念餐点的神父步下绳梯,以恩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回头望向昔日的家臣。改用语调有点高昂的帝国语,慰劳对方的辛劳。
  “你的好意我绝对不会忘记……噢,要不要上来坐坐?要是能见到你,我想祖母会很高兴。”
  “多谢少爷的邀请,不过我得赶快启程。”
  米玛尔郑重而明白地摇头。
  “行李之中有不少生鲜物品……实在抱歉。”
  “是吗?也对,你做的是药商生意。”
  既然如此,行李之中想必有不少药材与原料之类不易保存的物品。会想急着启程也是可以理解。于是以恩点了个头,不再继续邀请。
  “那我就不勉强。不过你实在帮了个大忙。改天得还你这个恩情。”
  “别这么说。要是能将令祖母——公爵阁下所赐的恩德回报于万分之一,我就觉得欣喜了。”
  昔日的家臣恭恭敬敬地行礼,以恩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踏上甲板。长生种并不需要绳梯。他悄然无声地落到有五公尺之远的栈桥,优雅地翻动衣角,准备中上走在前面的两人。不过背后却传来微微震颤的声音。
  “这…这个…少爷?”
  “嗯?”
  以恩诧异地回头。侧着脖子,仰望米玛尔正俯看自己,彷佛有什么话想说的脸。
  “什么事?”
  “不,这个……您要小心点。”
  “噢,你也是。”
  以恩爽朗地笑着,轻轻挥一挥手。在前往迦太基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对短生种说出这么体恤的话——这也是受到那女孩的影响?
  “久等了,艾丝缇。”
  帆船离开了栈桥,迅速加快速度。帝都海峡的对岸——东岸和西岸这边相反,是小房子密集的短生种区。船影掀着波浪渐行渐远,以恩回头叫住了同伴。
  “欢迎来到摩尔多瓦公爵宅邸。今天你们可以好好歇息。噢,今天祖母应该已经就寝,明天——啊,不,对你们而言是今天傍晚——可以叙述事情的始末,安排与陛下密会。在一两天之内就能见到陛下。这段期间你们可以多去外面看看,增广见闻,消除旅途的劳顿……就看你们的意思。”
  “那——”
  少女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以恩温柔地望着,然后深深颌首。
  “嗯……这样我和你的旅行就结束了。”
  “呼…太好了。”
  虽然性子刚强,不过这份工作队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而言还是过重的负担。艾丝缇抚着缝有秘密文件的胸口附近叹了口气,侧脸洋溢着终于解除压力的解放感。
  然而相对地,以恩却思绪纷杂。对他而言,完成敕命自然是可喜的。不过旅程结束,也就意味着……
  “……欸,艾丝缇?”
  “咦?”
  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艾丝缇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以恩一脸为难地直直盯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会,然后挤出非常微弱的声音。
  “今后……你要不要就留在这里?”
  “啊?”
  这人在说些什么?
  少女怀疑地眯起长长的睫毛,脸上写着这样的问句。对着她的眸子,少年用谨慎的声音说道:
  “呃…我很欣赏你。聪明又勇敢。而且还很温柔……你要不要离开野蛮的”外面“,干脆在这里生活?”
  以恩一边觉得栈桥的距离短得出奇,一边提高了音量。虽说是之前早就想好的台词,一旦化成了句子,却又难以说出口。不过他还是将手边罗马公用语的字汇全体动员,努力挤出了句子。
  “只要变成我的士民,就能在教育与待遇方面得到充分的保障。不会派你出使异乡,身子单薄地越过汹涌的大海。至于米兰公爵那边,叫那个神父回去也就罢了。你就留在这里……”
  “……谢谢你,伯爵阁下。”
  少女绽开弧度优美的嘴角,行了一礼。阳光为茶红色的发丝镶上金边。然而她的视线望向的却是不在这里的某处——或是除了以恩之外的某个人。
  “阁下的好意我很感谢。不过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将它完成之前……是不可能迁居的。”
  “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事?”
  “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也许是自己也知道说了蠢话,觉得丢脸,艾丝缇害羞地搔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想知道我的家人,以及我认识的人为什么非死不可。所以——”
  “所以?”
  以恩一脸严肃地望着少女。直直盯着艾丝缇那叫人联想起青金石的碧眼,等着下个句子似地缄默不语——
  “……呃,抱歉。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愚蠢的声音介入两人的对话。
  “伯爵阁下,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厕所?刚才的肉好像……炸弹袭击?”
  “哇!神父,你脸色发青了!”
  艾丝缇回头发出了悲鸣。亚伯把身体弯成V字形,按着肚子,脸色发青。下腹部的位置甚至传来恶心的声音。
  “我正想说那个肉好像有点发酸,结果被我猜中……呜咕!?”
  “你别这么低级,怎么老是这样……哇!哇!忍耐一下!要是在这种地方拉肚子,那可是外交问题!伯爵阁下,这个——”
  “士民用的厕所在那边。”
  以恩一脸疲倦地挥手,指向别馆的后方。
  “从这边直走就会看到。”
  “在那边是吧。抱歉,借用一下……来,神父,肩膀靠着!”
  艾丝缇朝着以恩所指的方向用力一瞪,拉着脸色发青、身体扭曲的神父开始迈步往前走。少年一个人落单,表情复杂地目送在泛红景色之中彷佛交谈着什么、渐行渐远的两抹身影——
  “……啧!”
  过了一会,唇边发出呕气似的咋舌声。
  (亏我想了半天……)
  刚才的发言并非别有用心。以恩是帝国贵族,而她只是短生种。他不可能有什么企图。纯粹是以忠告的方式提出建议……
  “不……要说舍不得也是对的。”
  以恩吸了一口气,像要甩开思虑似地摇了摇头——是啊,在平安见到陛下之前,敕命都还不算达成。以恩无奈地耸了耸肩,把手伸向入口的大门。
  这次回国毕竟是极为秘密的事。在直接引见他们之前,最好还是先跟祖母打声招呼。以恩推开刻有“踏着车轮的独角兽”——摩尔多瓦公爵家家徽的大门,像个偷偷回家的孩子,一脸调皮地打着招呼。
  “奶奶,我是以恩。我回来了——”
  看见孙子突然回家,祖母会不会吃惊?以恩摆出专注的表情,等着老妇用带点坏心眼,却又洋溢着爱的神情出来迎接。从小失去母亲的他虽然受到众多亲人的照顾,不过其中还是以祖母对他最为关爱。这回任务成功,她一定很开心……
  结果却没等到回音。
  馆内染成一片血红。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II
  深红色水洼还在冒着热气。拱廊大厅散落着被切断的四肢与身体碎片。绒毯冒着红色蒸气,上面滚落了许多诡异如果实一般,表情美丽且虚幻的人头。
  “什么……!?”
  以恩就维持着开门姿势,僵了整整有十秒钟左右。直到脑海中有一个角落重新开始回转,以恩这才发现人头全是同一张脸——秀丽而缺乏生气的年轻女子的脸。地板上的红色液体飘出来的也不是血的气味,而是油腻的金属臭味。
  “这…这些是机器人!?可是……”
  乍看之下和人类难以区分的精致家用机器人,正是贵为大诸侯的富裕左证。不过沉在皮下循环剂之海的残骸不是只有三四具而已。以恩凝视着足足有十具左右的残骸,嘴里喃喃自语。
  这么多的数目,究竟是谁破坏的!?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对、对了!奶奶!奶奶人呢!?”
  以恩猛然回神,将视线从硬生生遭到切断的人头上面移开。
  他的祖母——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并未在都邸里头配置士民。理由则相当符合她执拗的性格。
  “不想对马上会死的短生种动感情。”
  这么宽阔的宅邸,全都交给机器人来管理也太不用心。以恩曾经再三忠告,想从领地召来机灵的士民,只是老妇的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任性与傲慢,对孙儿的忠告充耳不闻。不过摩尔多瓦公爵毕竟是帝国贵族中的大老,难以想象会有不法之徒想要杀她——
  “奶奶!您在哪里,奶奶!?”
  恐怖与焦躁紧掐着心脏,以恩再度呐喊起来。然而声音却只在由弧度舒缓的拱门串连而成的走廊上面发出空虚的回音——不,刚才是什么声音?
  以恩竖起耳朵,听着天花板上响起的声音。确实可以听见。是复数而坚硬的脚步声。
  “奶奶!”
  少年连爬楼梯都来不及,直接往地面一踢。
  靠着彷佛长了翅膀似的跳跃力在二楼地板着地,然后在宽广的走廊上奔驰。脚步声确实是由这个角落传来。那边只有祖母的寝室。
  “奶奶!您没事吧?奶奶——”
  少年滚进寝室,差点没把门给撞破,脸上严重扭曲。
  “这…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房间是由蓝色磁砖与绒毯来装饰,当成帝国第一贵族的寝室实在过于朴素。
  说到象样的家具,只有摆在入口附近的洗脸用水盆以及书桌。面向阳台的窗户整个敞开,由金角湾吹来的海风拂动着窗帘。
  不过此刻室内却充满了皮下循环剂的刺鼻气味。
  平日收拾清洁、一尘不染的房间四处散置着被人破坏到体无完肤的人偶残骸。墙上还被喷洒而出的皮下循环剂染成紫黑色。
  让少年面如死灰的并不是这些惨状。有三抹人影正伫立在主人设于房间深处的睡床周围。虽然全身披着“外面”风格的军用外套,头盔下面的脸孔则用防毒面具盖住,不过那抹彷佛将死亡化为人形的身影却是怎么样也忘不掉——
  只有短短的一瞬,在沙漠城市所见到的恶梦从脑中飞掠而过。因为现在染成一片血红的主人睡床,还有壮汉手中战斧滴下的水滴,让他的意识瞬间转为白色。
  “你…你们这些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利牙从嘴唇之间透出的时候,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长生种少年腰间的短剑已经出鞘。
  “居然敢对我的祖母……我饶不了你们!绝对饶不了你们!!”
  面对少年化作厉鬼的模样,三名壮汉却见不到丝毫慌乱的神色。硕大的身躯以不相称的速度转向少年,分别摆出逮到猎物似的战斗姿势——不,正确来讲,摆出战斗姿势的只有两具。就在他们举起斧头的身影背后,第三具连着头顶上的斧头整个被人劈碎。
  “一只!”
  就在喷着脑浆倒下的壮汉身旁,少年握着白刃的身影由虚空之间突然涌现。全身神经异常亢奋,反应速度可以达到常态数十倍的长生种独有特殊能力——楚于“加速”状态的那抹身影这时只认得出模糊的影子,再度挥出的武器发出恶灵叫唤般的风声,迅速往回转过身的第二具脸上袭来。
  “两只!”
  短剑从防毒面具的中央贯穿鼻梁软骨,将位于深处的延髓彻底加以破坏。白刃随着血液与脑浆,从后脑勺部位透了出来。以恩踢开硕大的身躯,拔出短剑,再度发出呐喊。
  “三只——”
  或许是他的速度过快,难以对应,壮汉背对着以恩,刀刃整个没入身躯。这一记在速度、时间上面全都无懈可击,破坏力足以撕裂心脏——等他发觉触感不对、眼前所见的只是残影,事情就已经来不及了。
  “糟了……这家伙也会”加速“!?”
  经历迦太基一战,对他们的战斗力应该已经了解。不过激情似乎夺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以恩转动脖子,追着像白日梦般消失无踪的敌人身形。不,就在准备转动的时候,身子已经吃了侧边袭来的一记,飞上了天空。
  “啊呜!”
  侧边那记攻击的力道足足将以恩的身子弹飞了五公尺远,然后用力撞上墙壁。要不是举起短剑的时间反射性地迟了半秒,现在他的身躯想必已经断成两截、飞散在地面与天花板上。
  “唔……呜哇!”
  然而这份幸运看来却只是加重少年的痛苦。
  以恩被埋在崩毁的墙壁之间,嘴里喷出了鲜血。颜色红得吓人,看来是碎裂的肋骨刺穿了肺部。不祥的阴影从无法动弹、只能够弯着脖子咳嗽的以恩头顶降下。
  “可…可恶……!”
  以恩将牙齿咬得快要迸裂,身体却和激昂的斗志背道而驰、动也不动。壮汉则是相反地一派从容,双脚张开跨站在少年身上。然后缓缓举起战斧,向下挥击——
  “——快逃,阁下!”
  若不是子弹随着尖锐的声音一起飞来,袭向敌人的颜面,以恩的头部想必早就化作一团红色与灰色的泥巴。艾丝缇一边对着头盔被击落、脚步踉跄的敌人击出第二发,一边再度发出怒吼。
  “还在做什么!快逃!”
  另一方面,神父则是翻找着之前被人击倒的第一具残骸,在旁边喃喃自语。
  “这下不太妙,艾丝缇。这些人搞不好是……”
  翻开厚厚的外套,下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他皱起了眉头。
  “果真没错……糟糕!艾丝缇,叫伯爵快逃!”
  “艾丝缇、神父,奶奶……我祖母她……”
  另一边的以恩勉强起身,无力地呛咳着。
  遭到撞击的头部痛到像要裂开。眼前鲜血模糊,整个都看不见——所以连旁边失去半个头颅的壮汉正举起战斧也没发现。
  “阁下!小心旁边!”
  随着咋舌声同时射出的银制子弹命中袭击者的腰部。巨人这回剧烈倾斜,发出响声滚倒在地。以仰躺姿势,像只奇怪的昆虫似地挥动四肢,不过可能是控制系统有部份坏了,怎么样也站不起来。
  “孟斐斯伯爵,快逃!这里危险!”
  传入茫然伫立的以恩耳中的并不是艾丝缇的声音。
  神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嘶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陷阱!我们踏入了陷阱!”
  “陷阱?什么陷阱,神父……等…等等!你在做什么!?”
  艾丝缇正在疑惑地提问,突然被人拦腰抱起,于是发出了悲鸣。亚伯无视于她的抗议,一溜烟地往外冲。路上还不忘记一把揪住像人偶般呆立的少年领口,硬把他夹在腋下。
  “放…放开我,神父!”
  因为对方的无理举动,以恩的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一边用怒吼和爪子想把那只手推开,一边发出惨叫。
  “奶奶……奶奶!”
  “别管你祖母的事了!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神父用这趟旅程首度出现的正经声音怒吼着。
  “这些家伙打算自爆!”
  “……什么!?”
  一开始以恩并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之所以终于听懂他的意思,是因为视线落到地面,扫到被自己所击倒的壮汉残骸。
  袭击者的外套现在大大地摊开,露出底下壮硕的躯体。可是像金缕衣一般罩住躯体的袋子又是什么?无数的袋子用丝线系住——从那里拉出的粗绳前端,时钟静静标示着时间——
  “炸…炸弹……!?”
  即使在少年脸部僵硬的瞬间,神父依然抱着他与少女奔向房里唯一的窗户。抵达窗边之后直接抱着两人,整个投身窗外——彷佛太阳坠地的闪光,宛如大气炸裂的冲击随后便袭击了世界。
  业火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都邸蔓延。只要看到那个火势,就连孩子都知道灭火并没有意义。为了避开吹来的热风,遮住面庞往后倒退就已费尽心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瞬间,失去宅邸与祖母的少年贵族茫然地低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了平息混乱的思绪,以恩朝着站在隔壁的修长身影问道:
  “奈特罗德神父,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
  “安静!”
  神父用尖锐的声音回答少年不安的询问,目光凌厉地环视着周遭。手指按在嘴唇上面,然后挤出勉强足以辨识的声音。
  “这下不妙。数量太多——我们被包围了。”
  “……包围?”
  原来还有敌人!?
  警戒心将以恩的意识重新拉回到现实。脖子转向亚伯凝视的方向,用找回几丝生气的眸子检视着那附近——不过视野所见的只有迎风摆动的草木以及发出淡淡光辉的海洋。完全找不到半点敌人的影子。
  “神父,你说我们被包围,那人在哪里——”
  就再以恩问着神色紧张的亚伯,再度将视线转回前方的时候。
  中间肯定只有不到半秒的时间。然而少年却不自觉地揉着眼睛——因为之前原本空无一人的地点,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几十个人影。
  究竟是从哪边冒出来的?
  在不祥的红色阳光底下,将四周包围得毫无空隙的成群甲胄显得更是鲜红。正红色的铠甲配上血色的斗篷。戴得低低的帽子底下还有深红色面具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手上握着类似大型猎枪的枪枝,腰上配着宽面的巨剑。
  “……禁军兵团(注:Yeniceri,原意为14~19世纪间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常备步兵亲卫军团)!”
  以恩将迅速往前想保护他的亚伯和艾丝缇推开,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边发出梗住似的声音,一边对着红色士兵伸出手来。
  “禁……禁什么?”
  “禁军兵团——我想应该是直属皇帝的长生种部队。不过奇怪?听说他们很少离开宫殿……”
  亚伯皱着眉头,在后方为艾丝缇加上短短的批注,这些句子当然传不到以恩的耳中。他正对着位在深红色士兵中央,唯一露出面庞、肌肉黝黑的壮硕男子发出呼喊。
  “拜巴尔大人!你是拜巴尔大人对吧!你来的正好!我们家的宅邸…还有我祖母……”
  少年的声音整个都在颤抖,才刚同时失去血亲与房子,会这样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回望着他的黝黑壮汉——拜巴尔(注:Baybars,引自13世纪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第四代苏丹之名,他也是巩固该王朝国家体制实际上的创始者)的视线却如冻结的钢铁一般尖锐。
  “——敬告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
  炸裂的火焰在地面描出不祥士兵们的黑色影子。
  火星从天而降,禁军兵团团长却不去拂拭。他昂然而立,以朗朗的声音告知以下的内容。
  “我以帝国与皇帝陛下之名逮捕你。罪嫌是杀害摩尔多瓦公爵及烧毁都邸……快快束手就缚吧,孟斐斯伯爵。”
  “什么……!?”
  以恩倒吸一口气杵在那里,这次则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传入了鼓膜。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III
  “杀…杀害摩尔多瓦公爵……胡、胡、胡说!”
  有七道分歧的长剑闪着黑曜石的光芒。“碎脊剑”——代代亲卫队长所携的长刃,映着以恩在惊愕、狼狈与愤怒之中激烈扭曲的脸。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是我干的?拜巴尔大人!身为摩尔多瓦公爵孙子的我会杀害祖母!?”
  “请冷静,孟斐斯伯爵。”
  和以恩相反,拜巴尔的表情平静到近乎可怕。指着少年的凶器前端动也不动。
  “刚才有许多人目击你走近馆内。接下来就是这场火灾——会遭到怀疑也很正常吧?”
  “不,不是我干的!在我回馆的时候就已经有贼人……”
  “噢,有贼人是吧?”
  坚守沉默的禁军队员像红色人偶一般静默不动。拜巴尔就挺立在中央,重重地再次提问:
  “那么我请问你,孟斐斯伯爵。刚才所说的贼人又在哪边?为什么你要抛下有敕命在身的身分,偷偷潜回帝都?为什么你不光明正大地回来,前往星皇宫觐见?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明?”
  “那…那是因为——”
  以恩为之语塞。
  那些该死的家伙已经全被干掉,残骸就在火焰里头。不,就算逮捕他们,“尸体”也吐不出任何证词。
  “嗯……看来你是无话可说。”
  拜巴尔盯着如冻结一般陷入沉默的少年,叫人联想起灼热钢铁的黑色眸子闪动着。视线微微发光,刺穿了以恩以及在他背后的短生种。
  “同为帝国贵族,让你身陷惨状亦非我的本意。你就和那边的短生种一起乖乖就擒吧……否则斩立决。”
  “斩…立决!?你要杀我!?”
  连番遭受意想不到的不幸,这份屈辱——以恩的声调猛然拉高。扬起出鞘的短剑,用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咆哮。
  “不…不行,阁下!”
  神父急忙从后面将他拉住,不过进入“加速”状态的以恩已经消失,只留下身躯朦胧的残影。取而代之的是从他所站位置迅速往禁军队伍方向扬起的一行白烟。
  “——你们别出手。”
  见到逼近的白烟——高速机动中的长生种所扬起的烟尘,拜巴尔还是维持了不疾不徐的态度。握着爱剑的手微微使力,一边目中无人地放话。
  “很可惜……你得再修练个百年,才能勉强当我的对手!”
  然后,就在这个瞬间。
  少年的身形就如幻影,在他眼前不到五公尺的地方出现。这时拜巴尔所挥下的“碎脊剑”黑色刀刃发出异样的声音,咬碎了空气。
  身为禁军兵团长的男子居然会误判时机?七歧刀刺向的是以恩早已不在的位置。以恩好整以暇地等着黑色刀刃通过,挥着自己的刀刃次向改变姿势的敌人——
  “呜呜!?”
  然而在转瞬之间,随着手上凶器整个被弹飞开来的却是以恩。
  一股像是被看不见的剑身挥砍似的冲击,将刺入的刀身推了回来。
  有肌力却没体重的身躯不可思议地飞在空中。若是短生种,想必会直接摔死。以恩像猫一般拱起身子,藉由强韧的下半身弹力勉强着地成功。
  “刚…刚才那是什么!?”
  以恩望着短剑的刀身,悚然抖动着嘴唇。连铁都有办法切开的强化钛刀身出现严重的裂痕。刚才那“看不见的剑”就是原因。要是没有短剑挡住,现在他的身躯早就一分而二。不过究竟是什么东西将他弹开?
  “我先给你个忠告,少年。”
  “!?”
  就在沉着的嗓音传进耳朵的刹那,以恩已经往侧边跳跃。试图和扬起七歧刀逼近的拜巴尔保持距离。不过禁军兵团长并没有对逃跑的少年加以追赶,而是站在当地,将武器往虚空中劈落。
  “徒有正面对决算不上战斗。若非实力相差悬殊,切忌采用舍身攻击的方式……更何况还没了解对方的底细。”
  就在阴森森的低语传来的瞬间,以恩见到“碎脊剑”上的七道分歧细刃,发出蓝白色的光辉。会用短剑迅速挡在前方,纯粹只是本能性的防卫反应。
  “呜喔!”
  不过这个举动却再次救了他一命。因为七支细刃的带电磁场形成真空刀刃,化作隐形的剑光袭向了少年。
  “…………!?”
  白刃随着清澈响声碎裂的时候,以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另一方面,拜巴尔挥剑刺向手中短剑仅仅剩下刀柄的少年,表情像石像一般冷漠。
  “胜负已分——是你输了,少年。”
  与其说是夸耀胜利的男子自我吹捧,倒不如说是耿直教育者所给出的评论。拜巴尔将七歧刀抽回手边,用紧贴着脸的姿势扬起刀尖。
  “既然忝为帝国贵族,那就快意受死吧!”
  “呜……!”
  要被杀了!
  以恩迅速闭上眼睛。一面幻想自己脑袋曳着血丝飞向空中的画面,一面紧闭着眼皮——这点真是万幸。
  “继续闭着眼睛!”
  大声呐喊的是长生种在相争之际,始终无暇顾及的男子。
  之前不知道在背后忙些什么的亚伯,将手里的小袋子抛向空中。在探看袭击者尸骸之时顺手摸来的那东西划着弧线,往忙着争斗的长生种头顶飞去。红色士兵的视线追随着破了个洞洒出白粉的袋子,在下个瞬间,袋子就发出激烈的白光然后碎裂。
  “呜!?”
  长生种的卓越视力,反而弄巧成拙。
  有如太阳坠地般的光芒烧灼着视神经,禁军兵团全都掩住眼睛。接着往头顶上坠落的是细微的火球。强力氧化剂过锰酸钾加上磨碎的铝粉急速燃烧——就是刚才烧毁摩尔多瓦公爵宅邸那把业火的真面目。
  “趁现在,阁下!”
  亚伯举起仍在冒着硝烟的旧式左轮手枪高声呐喊。然后拉着掩面呻吟的艾丝缇,跑到两脚瘫软的以恩身旁。
  “别再磨蹭了!趁现在快逃!”
  “快…快逃!?可…可是神父,我问心无愧——”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以恩还是抗议似地大声说着。是啊,一定是哪边弄错了。不可能有这种事!
  不过亚伯却拉着他的手,强迫他站起来。
  “主说”要逃。拯救自己的性命“!要是在这里被杀,你就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
  “……呜!”
  这男人难得讲出一句正确的话——敌我战力太过悬殊。以恩不甘心似地回头。然后和亚伯有仇似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抓牢了!神父!艾丝缇!”
  转瞬之间,小小身影的轮廓就模糊起来。刚才“加速”过度,全身的神经正发出悲鸣。以恩咬牙忍着,用力朝地面一蹬准备逃离——不过低沉的风声再度紧追而来。
  “别想逃,逆贼!”
  黑刃一闪,似乎将少年的身影利落地劈成两半——
  “……嗯,脱逃的动作很不错。”
  黝黑的长生种低声笑着,维持着七歧刀挥落的姿势。眯起眼睛,视线所看的是深陷地面的鞋印。一旁掉落了黑色位服的碎片,不过并没见到少年尸体或是同行者的身影。
  “果真还有点能耐。不过究竟到什么程度……”
  虽然让敌人——而且还是杀害重臣的叛徒给溜了,拜巴尔的脸上却没有沮丧之色。不,他那厚厚的嘴唇甚至浮现满足的微笑,然后自言自语。
  “既然幕已开启……那就好好演出吧,少年。”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IV
  “哇噗!?”
  虽然速度已经降低了许多,要不是扔出的地点是沙滩,结果绝对不只是擦伤而已。
  “痛痛痛痛痛……我…我还以为会没命。”
  艾丝缇发出虚弱的呻吟,然后撑起沾满砂砾的身体。距离摩尔多瓦公爵宅邸有多少距离?波浪拍打浅浅的海岸,在近处发出细细的声音。艾丝缇踏着将滚落冲击的力道给吸收掉的白砂,问着同行的人。
  “没事吧,神父?伯爵阁下?”
  “我…我还好……伯爵,你没事吧?”
  神父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答。
  以恩由肩膀位置倒向沙滩,没有要起身的样子。四肢就像独立的生物一般出现小小的痉挛。
  “糟糕……你醒醒啊,阁下!”
  艾丝缇匆忙地跑向疲累至极的长生种身旁。将砂砾从依然带着稚气的身躯上面抖落,响应她的却只有紊乱的呼吸。
  这也是无可奈何。“加速”对长生种而言过于消耗,异常分泌的锰和钠会让包含脑部在内的全身神经发炎,陷入缺血状态的肌肉则因为没有营养补给而失去力量。活生生啃噬全身的剧痛此刻必然正凌虐着他。
  然而艾丝缇现在却什么也没办法做。只能够静待时间经过,让长生种的肉体自然恢复。
  (不过……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艾丝缇怀着惨淡的心情,将拂上少年苍白前额的发丝梳拢。
  接下来该怎么办?少年失去一切,甚至还被当成犯罪者来追缉。自己则只是一个小姑娘,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异国之地,不但无从达成任务,甚至连性命都有危险……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好,先稍微休息一下,等孟斐斯伯爵可以活动再移动位置。”
  彷佛是来中断修女莫可奈何的思绪,和缓的声音响起。
  亚伯跌跌撞撞地起身,一边拍着衣服上面的砂一边开始翻找以恩的随身物品。找出约有指甲大小的血液制剂,然后丢进水壶扔给艾丝缇。
  “你让伯爵阁下喝”生命之水“。这段时间我到附近稍微调查一下。”
  “可…可是神父,要怎么移动……”
  艾丝缇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宜久留。虽然对帝都的地理位置没有概念,不过这里铁定和摩尔多瓦公爵官邸相隔不远,不知道何时会被追兵给逮到。
  但是有什么地方可去?在这未知并且还是异族所在的都市,不可能有异乡人的去处。
  不过亚伯却干脆地点头。
  “这个嘛…其实我还有一位救命之神。”
  “啊?救命之神?”
  艾丝缇眨巴着眼睛。原本以为这位神父就和自己一样,也是初次来到帝都,难道并非如此?
  “噢……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救命女神啦!”
  但亚伯却没察觉到艾丝缇的怀疑。他嘴角掀动的那张脸,只有一阵寒意掠过的感觉。
  “她有点性急高傲,而且一旦被惹毛了就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这点算是美中不足……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也没得抱怨。我看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去拜访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3:35 | 显示全部楼层
V
  “您回来了,主人。要入浴吗?还是先用餐?”
  “入浴吧。我已经在星皇宫先用过餐了。”
  基辅侯爵将马辔交给前来迎接的一名士民,然后从马鞍上面跃下。温柔地对凑近鼻子的爱马加以抚摸,接着从恭谨伫立的成排家臣前面大步穿越而过。长长的白发、纤细的身形,就女性而言算是相当高的个子,步履中却同时带有优美与强劲,让人联想起准备前往狩猎的野生花豹。
  “对了,老爷子,今天浴池用了什么?”
  “我准备了菩提树的乳剂。水是用贝尔格勒的。”
  用恭谨态度回答粗野问话的是管家查达里‧卡拉‧哈利尔。在基辅侯爵家侍奉过两代主人的老短生种用小跑步跟随着主人,一边动作利落地伸手从她背后把外套、长衫、宽袍接了过来。在这期间还不忘对性情古怪的主人的心情加以关怀,简直堪称士民的典范。
  “主人……今天回馆的时间有点迟,是皇宫那边有什么事吗?”
  “要回来时陛下召见。所以比较晚。”
  “陛下召见!?那究竟有什么事?”
  听到带点不悦的回答,身材高大的老短生种惊讶地捻起胡子。
  基辅侯爵家在帝国也算颇有来历的名门,只是换代的时间太短。现任当家年纪太轻,目前担任的还只是位居七品官位的直辖监察官。既然官位如此低微,皇帝亲自下令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聪慧的老人侧着头思考,然后拍了一下掌心。
  “主人,是不是和”外面“的工作有关?”
  “你猜得真准,老爷子。了不起。”
  基辅侯爵面无表情地对忠实老管家的答案加以肯定。另一只手灵活地拔下腰间的皮带,一边微微压低声音。
  “最近好像有教廷的使者来到帝都。陛下私下交代,要我负责照顾他们。”
  “”外面“的使者?那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天晓得。”
  回答简短而严厉。虽然手中把玩着红宝石腰带,查达里看不到她的脸,不过怒气就像烟雾一般在背脊上面蒸腾。
  “几个月前,陛下派遣密使前往”外面“。那人带着对方的使者,估计在一两天之内回国。这回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们。”
  “陛下派遣密使……?”
  查达里再度侧着头。
  “外面”是野蛮的世界。那个地方的短生种既无知又残忍。是将长生种无礼地称之为“吸血鬼”的蛮族。要派遣密使前往蛮族之地,皇帝确实十分果决,然而奇怪的是——
  “既然要派遣密使,为什么不对主人下达敕命?”
  老管家一边往主人肩膀披上家居服,一边纳闷地低声说道:
  “毕竟说到”外面“,主人可是诸侯之间的权威。而且——”
  “还是天晓得。”
  基辅侯爵的回答与其说是淡然——还不如说是冷漠。她哼地一声侧过了头,呕气似地加以补充。
  “事关机密。我想陛下是认为对我这种后生小辈负荷过重吧……毕竟陛下深谋远虑,远非我们所能及。”
  虽然嘴里说着赞美的字眼,不过明显可见,她也对在自己背后所进行的这项计划感到不悦。自从三年前去过“外面”,回来之后就对那个世界埋头进行研究,甚至博得了一个“短生种爱好者”的绰号。说到对“外面”以及那个地方短生种的了解,在同世代的贵族之间堪称无人能及。这回这件事,在她胸中铁定有着平日努力不受肯定的忿恨……
  “……奇怪?”
  美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位置正巧是在通往庭园汤屋的回廊前面。宽阔的庭园被黄昏的光晕染成了深棕色。年轻的长生种视线锐利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有什么事吗?主人?”
  “………”
  基辅侯爵对问着有什么事的老仆人不予理睬,在手腕之中把玩刚刚抽出来的皮带。琥珀色眸子闪着谨慎的光芒,用低哑的嗓音朝背后问道:
  “老爷子……今天有没有预定的客人?”
  “不,没有。本周预定来宾有明天的尼西亚(注:Nicaea,即今土耳其西北角的伊兹尼克=Iznik.)子爵,后天的大不里士(注:Tabriz,今伊朗西北部城市。)伯爵,至于今天——”
  “嗯,所以那边的家伙,就是不速之客喽?”
  “啊?”
  就在查达里不解地提出反问时,他的主人纤手已经明显地一翻。
  皮带被一股怪兽般的力道扔了出去,飞往位于内院一角、倚着墙壁的榉木树荫。这棵自上一代便受到查达里精心照顾的高大数木树梢微微晃动,皮带彷佛被绿荫吸进去似地消失不见。不,并没有消失。在下个瞬间——
  “噗嘎!?”
  传来了一声相当刺耳的悲鸣。
  此刻正攀着枝头,想要偷偷潜进馆内的某个人遭到迎头痛击,掉下地面。
  “神…神父!”“神父!”
  看来不法之徒还不只一位。随着狼狈而高亢的声音,两个小小的影子在墙上蠕动。
  “那…那些人是……主…主人!?”
  查达里还来不及从呆愣之中回神,他的主人便已双脚一踢奔出回廊。在花了三秒时间奔出三十米距离的时候,腰间军刀已然出鞘,发出不祥的光辉。
  “你们三个都不许动!这里是帝国贵族基辅侯爵都邸!”
  白刃尖端对准爬在地面的年轻男子,闪着剑光的双眸则瞪视墙上的两人,帝国贵族用压低的嗓音出言恫赫——
  “胆敢侵犯我的领域,你最好有所觉悟……你…你是!?”
  男子从地面翻身,发出轻薄的声音,仰望表情彷佛吞了什么古怪物事的美女。
  “嗨,你好~”
  他不但对抵在胸口的白刃毫不畏惧,,甚至还漫不在乎地挥着手。
  “好久不见啦,亚丝……哎呀,都没来向你问候问候。啊哈哈——”
  “你这个歹徒!”
  大声斥喝的是终于赶到此处的查达里。只见他瞪视着仍在傻笑的不法之徒,准备大声叫人。
  “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基辅侯爵爱斯兰家的都邸!统统给我滚!这些歹徒!给我滚!”
  “噢~不,算了。”
  基辅侯爵摇头制止大声斥喝的管家。一边将白刃入鞘,一边疲倦地叹了口气。
  “够了,老爷子。不要叫人。”
  “啊?这…这个,可是主人……”
  “这人是我的朋友。叫人会引起骚动。不过……麻烦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不速之客?”
  制止了依旧不得要领的管家的主人——基辅侯爵亚丝塔洛雪‧爱斯兰将漫不在乎地搔着头皮的男子领口一把揪住。像是逮到迷路野猫似地粗暴地往上一提,美丽的脸蛋浮现交错着满腔恶意与一丝亲昵的笑意。
  “期待你能像三年前一样,用高明的解释来化解我的疑虑,亚伯·奈特罗德——我的伙伴。”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VI
  真人类帝国——这个世界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非人类种族国家,司掌政治与军事的全是长生种的贵族。
  身为领主、在各地持有领地的他们,同时也是于中央任有职位的高级官僚。
  譬如摩尔多瓦公爵家,便是统括帝国东北部摩尔达维亚到比萨拉比亚广大领地的大诸侯,当家之主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纳担任相当于第一宰相的首席枢密司之职,孙子孟斐斯伯爵以恩则是帝剑御持官——隶属皇帝咨询机构枢密院,负责处理种种敕命的职位。他们将领地经营的工作交给他族值得信赖的士民,本身则常驻帝都处理公务。
  像他们这样的贵族官僚,位于帝都的住居,同时也是公事用的办公室,便是称为都邸的城馆。
  这天午后,披着蓝色发丝的年轻客人所到访的便是位于海岸的都邸。
  “袭击纪录已经确认完毕。回国的路上辛苦了,男爵。”
  茶亭就建在中庭,山丘脚下的金角湾光辉一览无遗。主人先请客人坐上对面的沙发,自己再于镶了金线的华丽靠枕上坐了下来。将怀里取出约砂糖左右大小的立方体——纪录档案用的记忆盒自然地摆在桌面。
  “杀死摩尔多瓦公爵,烧了她的屋子,再让她的孙子顶罪……最初听到的时候实在觉得太过胡来,不过你进行得相当顺利。”
  “不敢当。希望能多少为迦太基的惨败做点补偿。”
  年轻的客人静静摇头。接下载有猎兵由袭击现场送来的影像档案的记忆盒,青铜色的眸子并无夸耀之色。他以对男子而言略嫌单薄的掌心托着立方体,一边用不经意的口气这么补充。
  “遗憾的是没能取得摩尔多瓦公爵的首级。很意外的,送去的刺客并没派上用场……要是能把孟斐斯伯爵再挡上一下子,就能带回她的首级。”
  “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些人偶?”外面“的物事本来就信不过的……不过这种程度的歧见,还在容许范围之内。”
  主人接过招待用机械人送上来的茶,绽开略有厚度的嘴唇。从弦月形缺口透出来的是长生种亦属少见的长牙。
  “一个小时前,禁军兵团在火烧遗迹当中,找到疑似摩尔多瓦公爵的尸体。虽然烧成了黑炭,不过根据DNA检测确定为本人。讣闻应该会在今晚的会议上发布。”
  “那么,计划的第一阶段也就顺利结束……孟斐斯伯爵的动向也在掌握之中。”
  蓝发的短生种将置于眼前、散发馥郁香气的液体拿在手中,表情略微放松。然后朝着正专注凝望自己的主人视线回以甜美的微笑。
  “是啊,明天的会议想必相当有趣。要是知道孟斐斯伯爵和短生种——教廷之间的阴谋,大家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我颇为期待。”
  主人年轻的脸上再度露出类似猛禽的笑意,然后望向金角湾的对岸。
  和让人联想到高级住宅区的北岸这边相反,南岸长着成片茂密的树木,就像绒毯一般。两岸之间错落耸立着锐利的尖塔与宽阔的圆顶。
  那是星皇宫——帝都唯一的主人、所有贵族的永恒统治者所居住的宫殿。
  然而,仰望着此一景象的男子眼中,浮现的却是锐利的光芒。
  “帝国建立以来,那一位的统治已经持续了八百余年。这一刻终于到了。明天就是决定我们与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之日……男爵,我想你已经累了,不过还是要劳烦你走一趟。”
  “没问题。”
  蓝发的年轻人微微带着笑意,将托着记忆盒的手掌徐徐收起。从指尖瞬间一闪的是蓝白色的火焰。
  “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若是如愿,这片土地就会在我们的力量之下展开新的秩序。”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翡翠宫
  ——我要复仇。
  (给罗马人的信件第十二章第十九节)
  I
  光晕微弱的圆盘沉入地平线的彼端,“黄昏之都”的风貌转成了“黑夜之都”。夜幕低垂的市街一口气燃起了灯,看起来就像倾诉爱意的萤火虫成群乱舞一般。苍郁的空气浮动着闲适而充满活力的嘈杂声,小径上的人潮开始涌现,正要前往皇宫参见的贵族马车车声响彻了大路。
  “日落是一天的开始……还是不太习惯。”
  艾丝缇的身子浸在泛白的浴汤中,叹了一口气。
  帝国的时间标示是以春分、秋分日落作为标准零时,依次标示为+一时、+二时,这点在路上经过的亚历山大港与密昔儿(注:Misr,即今埃及)早已熟悉,不过对于昼夜逆转的生活,身体毕竟还是没办法习惯。再罗马过的是早上五点起床十点就寝的生活,现在将近半天的生活秩序全都乱了。要不是还有起床后的泡汤习惯,否则实在难以忍受——艾丝缇懒洋洋地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甩甩才刚起床还没清醒的脑袋,试图甩掉睡意。
  帝国人喜欢泡汤,这是不分长生种、短生种的共通嗜好。除了都市里必然会有作为市民社交场所的公共浴池之外,大部分贵族官邸都还备有专用浴池。浴池的形式虽然各式各样,不过基辅侯爵家里的汤屋,还同时备有冷水池及三温暖,可说是相当正统。
  “噢,真是天堂啊……好舒服呀!”
  像这样把身子浸在池里,直到数小时之前还在血气火光之中奔逃的事好像已经离得很远。艾丝缇将牛奶一般呈现白浊状态的水掬在掌中,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是什么水?虽然很舒服,不过感觉黏黏滑滑的……难道是水垢?”
  “这种说法太失礼啦,短生种女孩。咱们家的浴池可是天天都有打扫。”
  突然传进少女鼓膜的是低哑的嗓音。
  “那可是咱们家秘传的乳剂。用海牛乳做成乳液,加上没药、万寿菊、茴香、乳香等精油……适合在疲倦的时候使用。对虚寒症状也有效。”
  “基…基辅侯爵!”
  见到雾气对面突然出现的身影,艾丝缇拉高了声音。接着发现对方所说的是流利的罗马公用语,又是一阵慌乱——失礼的感想被人听到,让她颇为狼狈。
  “真…真是抱歉!这个…占用您的浴池……啊!我马上起来!”
  艾丝缇慌慌张张地奔出浴池。手忙脚乱地遮着前面,准备溜出汤屋。
  不过快速伸出,强劲有力的手指却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紧。只要是在咱们家馆内,短生种同样是我的客人。”
  毫不吝惜地将深具造型美的裸体加以展示的美女——基辅侯爵亚丝塔洛雪‧爱斯兰将少女的身躯按回浴池。在除了一绺血色之外,全都漂成象牙色的发丝底下,姣好的容貌从容不迫地摇了一摇,用没有温度的口气加以补充。
  “你就慢慢享用吧……记得你叫艾丝缇?”
  “是…是的!我叫艾丝缇‧布兰雪。任职于教廷国务院。”
  “嗯,国务院……那不就是奈特罗德神父的同事?那可辛苦了。我真同情你。”
  “……呃,噢。”
  望着嘴角带有恶作剧笑意的女侯爵,艾丝缇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有不得要领地做出模糊的回应。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被人同情居然会有点生气。
  亚丝对少女心里的念头毫不在意,迅速将身子浸入浴池对面的水中。或许是优美且柔顺的动作让无机物感到敬畏,水面几乎没泛起一丝波纹。
  (这人真的好美……)
  艾丝缇在心里发出叹息。
  其实在艾丝缇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基辅侯爵算是足以列入最美一族的女性。利落的曲线构成了凌驾大多数男性的修长身躯,让同为女性的艾丝缇也不禁看得呆了。不知道算是大方还是有点迟钝,她将美丽的裸身毫不吝惜地展示出来还面不改色。
  看了眼前毫无瑕疵的身躯,艾丝缇对自己贫弱的身体开始感到自惭。因为是在没有资源的环境之下长大,加上经常置身于充满血腥的地点,肌肤处处都是新旧伤痕的丑陋刻印。
  “……好奇怪的伤痕。”
  就在这个时候,亚丝彷佛透视了她的心似地这么说道。
  抬眼一看,白发的长生种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艾丝缇的脸。
  “不但形状奇怪,而且还很大……肚子上的伤势作战时的伤痕?受了这样的伤,短生种还能保命可真不容易。”
  “咦?”
  艾丝缇不自觉地俯看自己的身子,不过马上摇头。马上用手盖住的是位于腹侧的一颗大大的痣。虽然形状怪异、颇为醒目,不过这并不是伤痕。
  “啊,这不是伤痕。这是生来就有的…不是伤,是痣。”
  “痣?”
  亚丝按着用湿毛巾裹住的头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有趣的痣。形成漂亮的星型……噢,你的名字用短生种语言来说不就是”星“的意思?你母亲是由此来取名的?”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
  艾丝缇含糊地回答,其实别说是脸了,她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父亲爱德华布兰雪,将还是婴儿的自己寄养在伊什特万的圣马提亚斯教会,然后从此失去音讯。除了襁褓中的十字架,古语意义为“星”的名字,正是父母留给自己唯一的财产——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艾丝缇忙着挥赶无谓的感伤。现在不适合沉溺在那种情绪之中。将被蒸气熏得头晕眼花的头甩了一甩,思绪重新回到跟前。
  “侯…侯爵阁下,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自从闯入这个馆中,心理始终挂念着一件事。艾丝缇对着将双臂挂在池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天花板的长生种直接抛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您肯帮助我们?会这样护着我们……是不是和奈特罗德神父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噢,你是说这个啊。”
  亚丝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弹去发稍的水滴,一边漫不在乎地回答。
  “我跟那个人是老朋友。大约三年前,我曾经带着敕命去过”外面“。那时人生地不熟,是他帮了我的忙。”
  “帮忙?所以这回你帮我们,是为了要还他人情?”
  “人情?你说我欠他人情?”
  基辅侯爵最初先是指着自己愣了一下,然后过不了多久,脸上马上浮现愤怒的红潮。
  “什么人情!?真是无礼!我哪有欠他什么人情!你听好了,艾丝缇!不准再说这种无礼的话!”
  “对…对不起!”
  那个神父到底做了什么?——在下意识缩起脖子的艾丝缇面前,亚丝挥舞着拳头咆哮。
  “没错,三年前他是曾经帮过我。这点我承认——不过过没多久,那家伙马上送了难以想象的东西到我这里!”
  “难…难以想象的东西……?”
  艾丝缇戒慎恐惧地加以复述。
  “请…请问,他究竟是送什么到阁下这里?”
  “小孩子!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他把一整个货船的小鬼集团全都送到我这儿来!”
  美女气势汹汹地骂着,彷佛神父就在眼前。拳头拍击着水面,水沫四散飞溅。
  “你敢相信吗?一整船活生生的孩子!?又不是猫狗之类的东西……我快被搞死了!可是仔细一问,每个全都身世凄凉。于是我只好四处奔走,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受不了,我真是个烂好人!”
  “啊啊……!?”
  艾丝缇不知该如何响应,结果只能笨拙地顾左右而言他,战战兢兢地换个安全的话题。
  “呃,这个……阁下。所以您帮助我们是有其它理由喽?这回的助力若不是为了奈特罗德神父,那又是为了什么?”
  “……嗯,这个嘛。”
  不知道是性情干脆还是性格容易被转移焦点,亚丝彷佛忘了之前的愤慨似地点头,然后带点犹豫地低声回答。
  “其实连我都搞不懂……昨天陛下颁下了敕命。要我”保护近日前来的教廷使者“。”
  “咦?你是说皇帝陛下?”
  艾丝缇入神地点头,然后侧着头说道:
  “咦?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皇帝陛下事先知道我们会遇到麻烦……是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
  基辅侯爵坐在浴池里,眯起琥珀色的眸子。修长的双腿交迭,表情微微一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陛下毕竟是特别的。她能够综观帝都的一切……不是我们所能揣度。说不定你们会被卷入,其实也在她的预计之中。”
  “噢……”
  皇帝受到极度的信赖——说到这个,想到孟斐斯伯爵也对主君颇为尊敬,让艾斯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来“陛下”在帝国是等同于半个神的存在。
  那是在八百多年前,率领遭到文明圈驱逐的长生种逃到此地,创建帝国的传奇人物。皇帝芙勒蒂卡——让“大灾难”后彻底污染、寸草不生的土地重现绿意,逐退有人类圈所发动的无数次攻击,是帝国唯一切绝对的支配者。不过真相却始终成谜。
  平日生活在有内廷之称的私人领域,甚少在人前出现。宝座周围还经常围着厚厚的廉幕,长相就连贵族们也无从窥见。教廷甚至还高唱“傀儡皇帝”的说法。
  “皇帝陛下究竟是几岁的人?”
  这样的质问或许不敬——不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艾丝缇还是提心吊胆地开口。对看来亲切的美女提出旅途之中始终抱持的疑问。
  虽然艾丝缇的质问堪称不逊,不过亚丝倒是没有生气。
  “我不是说了?她是特别的……对我们长生种来而言,她是未来永恒切唯一的皇帝,相当于我们的母亲。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将会永远同志帝国。”
  基辅侯爵的双颊染成桃红,首都露出了微笑。已经泡够了的身子从浴池之中爬起,向泡得过头开始晕眩的少女温柔地说道:
  “既然有陛下的敕命,我卖了命也会保护你们……来,你也该起来了。短生种女孩。位服已经准备好了。换好衣服就来用餐。”
  “呵呵嘿咧哈呼哈、呵——嘿——嘿——哈——咿——、嘿嘿——呵呼呵呵哈——”
  “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吧,神父。”
  基辅侯爵用残忍的视线劈向如大蛇般吞下一整颗蛋,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的客人。
  “然后讲点人话。”
  “咿——嘿——……我想,还是得从为伯爵阁下洗刷冤屈开始。”
  神父翻着白眼将塞了满嘴的料理给咽了下去,然后用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说出了今后的方针。
  “照这样下去,阁下不就变成杀害长辈、暗杀要人的人犯?总得先洗刷他的嫌疑,才能会见皇帝陛下吧?”
  从他嘴里会说出正经意见,简直就是奇迹——邻座的艾丝缇深深叹气之后跟着同意。
  “说得没错。照这样一来下去,别说皇宫,连外头都出不去了。”
  基辅侯邸侯爵个室——中央桌面刚刚还堆满了豪华的料理,现在却像开玩笑似地消失得一干二净。枕着靠垫的亚丝只喝了红色的“生命之水”,不习惯帝国主义料理的艾丝缇,则只尝了一点淋上优格的蛋糕。眼睛下面冒出黑眼圈的以恩则是滴水不沾,所以近乎大半的料理全被扫进了某个胃袋。
  “……伯爵阁下,多少吃一点吧。”
  艾丝缇从眼神就像恶魔在狩猎灵魂,拼命于桌面上物色的神父的魔掌下藏起一小盘糕点,推到一脸暗沉、缄魔不语的少年贵族的面前。
  “还有你的脸……你睡不好?”
  “…………嗯。”
  声音微弱到仿佛快消失。
  没办法勉强。在数小时之前他失去祖母、宅邸被烧、还有背上杀害祖母的罪名。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用餐——不过若是想到等在前方的试炼,多少还是要恢复体力,就算身为长生种也要照顾身体。
  “如果没胃口,要不来点饮料或是水果?若是营养不足,有需要的时候就麻烦了。”
  “她说得很对,孟斐斯伯爵。”
  亚丝接着艾丝缇的话头,轻轻笑道。柔韧的手一伸,递出一盘熟透的石榴。
  “在我看来,你是既累又饿……若是睡不着,至少要好好吃饭。”
  “我不想吃。”
  以恩用快消失的声音低语,然后虚弱地摇头。
  “不要管我了,基辅侯爵……反正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
  在血红色的红发底下,琥珀色眸子眯了起来。视线之中闪现如落败老虎般凌厉的光芒。
  “喂,你别太嚣张了,小鬼!”
  “基……基辅侯爵!”
  就在艾丝缇慌张呐喊的时候,亚丝的纤手已经如鞭子般伸了过来,掐住以恩的喉咙。不顾少女的拉扯,将毫不抵抗的少年举高到视线等齐,美女恨恨地翻动嘴角。
  “我可不是自愿帮你的!要不是为了敕命,你想死在路边还是下地狱,我亚丝塔洛雪.爱斯兰才懒得管你!”
  “…………”
  受到剧烈用语的刺激,以恩微微抬头。张开的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一语不发地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有一行透明的水滴从紧紧闭上的眼角滴落。
  “……哼!”
  亚丝狠狠地瞪着那行心酸的眼泪,像要扔掉什么肮脏东西似地将少年丢向沙发。然后往低垂着脖子的对方搁话似地放声怒吼。
  “要是你还算个帝国贵族,就别在人前————尤其是在短生种面前哭泣……你这没用的家伙!摩尔多瓦公爵究竟是怎样教育她的孙子的!”
  听到祖母的名字,以恩的神色为之一变。
  “……不……不准说我祖母的坏话!”
  然后突出利牙,愤然起身。
  “不准再说我祖母的坏话……基辅候爵,就算是你,我也不能饶恕!”
  “……哼,看来你还有口出狂言的气力。”
  另一方面,望着狂怒的少年,亚丝并没有特别动摇的样子。手势一挥,制止了神色紧张、正想介入两人对骂的艾丝缇,用冷冷的眼光俯视着少年。
  “有那种力气对我发火,是不是更该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还有,目前在一旁照顾你的女孩,你是不是该想想她的心情?你这副没用的德行……要是被你祖母看到了她会怎么说?你仔细想想。”
  “…………!”
  少年因为愤怒而发青的脸庞染上羞耻的红晕。深感耻辱似地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你说得对,基辅候爵。”
  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晰。
  “那就别再叹气了。”
  “嗯,我知道……我会用今后的行动加以证明。”
  亚丝冷冷地搁下一句,然后就像对少年漠不关心似地转过头去。但其实她并没有完全忘记,证据就是从身旁事不关己、勉力用餐的神父手中抢下盘子,无视神父的悲痛抗议,将它重新摆在少年的前面。
  “那就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省得碍手碍脚。”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以恩微微点头,将汤匙拿在手中。然后像对抗仇敌似地,开始将食物扫进嘴里。
  (太好了……)
  艾丝缇呼地抚着胸口,朝着基辅候爵的方向仰望,不过身形修长的长生种此刻已经一脸索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边喝着“生命之水”,一边事务性地重新展开话题。
  “好了,回到今后的部分。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听神父说过,本人亚丝塔洛雪.爱斯兰为人慎重——”
  “我不知道你讲的是哪位亚丝塔洛雪,爱斯兰,不过要是有什么具体建议就说来听听——啊噗!?”
  亚丝用打向鼻尖的一拐子让神父闭上嘴巴,然后转向其他两人。
  “像我这么慎重大人,针对你们这回的窘境只想得出一个办法。或许有点冒险,不过可以在御前会议越级上诉——只有这个可能。”
  “御前会议!?”
  听到这个字眼,以恩脸上首都出现了光辉。仿佛在黑夜里见到光明似地探出了身子。
  “要开御前会议吗?基辅侯爵!?什么时候!?”
  “刚才有消息,从+六点开始于星皇宫召开紧急会议。据我推测,应该是要发布摩尔多瓦公爵的死讯。毕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高官亡故。”
  “呃……不好意思。哪个”御前会议“又是什么?”
  虽然觉得打断别人,不过艾丝缇还是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
  “是一种集会吗?”
  “没错。不过是皇帝陛下亲临出席的最高会议。”
  亚丝将额前血色的发丝一拨,弯起了嘴角。
  “就算是我们这些贵族,要见到皇帝陛下也不容易。陛下所住的内廷——禁阙,除了禁军及枢密司等级的重臣之外聚会无法进入.所以御前会议是——”“”
  “绝佳的机会。”
  以恩接着美女的说明,气色虽然还是不佳,不过眼底已经恢复了生气。只见他正襟危坐,和刚才判若两人似地、机敏地望向亚丝的方向。
  “你说得没错,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也就失去反败为胜的可能……基辅侯爵,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觐见陛下,奏明事情的原委……嗯,看来会变得挺有意思。”
  就在美女的笑脸叫人想起某种食肉动物,艾丝缇开始感到有不祥预感的时候。
  “我可以一起去吗~?”
  一旁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回头一看,终于在鼻孔塞满白纸的亚伯慢吞吞地举手。
  “御前会议不是可以让扈从士民一起列席?能不能把我当成亚丝的秘书一起带去?”
  “……带你去?神父?”
  出人意料的发言让亚丝的嘴巴半开。然后死也不肯地扁起了脸。
  “扈从士民确实可以列席……不过摩尔多瓦公爵的杀害现场你也有份。要是被人发现不就糟糕?”
  “遮起脸来就不要紧。况且亚丝如果要向皇帝陛下请求密会,少了证据和证人,要得到许可也没那么容易。陛下应该没那么多时间吧?”
  “这么说也是没错……”
  亚丝看来还是犹豫不决。不,或许只是不想把这男的带到公共场所。毕竟扈从士民的水准,可是衡量贵族家风与格调的一项重要基准。亚丝彷徨地闪动视线,困惑地把玩着白发。
  “那你有什么证据,神父?要是无法证明你的身份来历,那就没意义了。”
  亚丝应该是想找个藉口逼退他的提议。不过仿佛预料到会有这个质问似的,亚伯脸上出现了微笑。
  “证据的话我有……艾丝缇,把卡特琳娜的信借我。”
  “啊…嗯!”
  突然被人一叫,哀丝缇反射性地递出文件,被亚伯轻松地拿了过来。然后像护身符似地凑到亚丝眼前,自豪地夸口说到:
  “这是米兰公爵要给皇帝陛下的亲笔书信。我可以拿着这个文件和你同行。然后会见陛下,有我来亲口加以说明……你觉得如何?”
  “嗯……”
  难得提出有见识的提议。亚丝虽然蠕动嘴唇试图想要反驳,结果还是找不到有效果的反击方式,只还啧了一声。
  “好吧,很难得,你讲的是对的。我就把你当作士民一起带着……不过实在很奇怪。”
  “什么意思?”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我就很想掐你脖子。”
  “嗯,可能是幼儿时期在人格形成方面有些严重的问题。或是钾不足之类的……呜啊啊啊!?”
  望着死命勒住神父的美女,艾丝缇慌忙提出要求。
  “这…侯爵阁下,请到我一起去!”
  要是被扔在这里,就不知道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异乡是为了什么目的。艾丝缇央求似地仰望亚丝修长的身形。
  “既然奈特罗德神父能去,那我当然也可以去啰?毕竟我才是米烂公爵的使者,证人也是越多越好——”
  “……不,很可惜,还是不行,短生种女孩。”
  亚丝将脸色发紫、蹬着双腿的神父从腋下放开,用为难的表情摇了摇头。预期柔和而坚持地拒绝了少女的要求。
  “我不能带你到星皇宫。你和孟斐斯伯爵一起留在这里静候佳音。”
  “为…为什么?明明我才是使者——”
  “答…答案很简单,艾丝缇。”
  亚伯终于站起身子,对亚丝的话加以补充。以便搓着明显带有指痕的喉咙,一边泪眼朦胧地说道:
  “你不会讲这个国家的语言。如果要进入宫中,对话至少要流利,不然可就不妙。”
  “唔……”
  确实没错——艾丝缇被刺到痛处,说不出话来。
  艾丝缇绝非没有语学方面的才能。除了母语匈牙利语之外,罗马共用语、拉丁语、以及父亲国家的语言阿尔比恩语她都说得像母语一样流利。另外她还能用包含迦太基语在内的五国语言顺畅地进行日常对话,在训练所中语学评价拿到A级——然而帝国语对她而言却是全然未知的语言。
  被选为使者之后这三个月,以恩曾经教她一些,所以能讲一些单字,不过离顺畅对话的等级还是很远。万一宫中有谁找她攀谈,那可就完了。
  “神…神父说的确实没错,可是……”
  艾丝缇还是不甘心,试着加以反驳。
  “这么说来,神父还不是一样?会讲单字的我还比较适合。”
  “喂,谁说我不会讲帝国语?没礼貌。(帝国语)”
  “……咦!?”
  艾丝缇惊讶到合不拢嘴,只能愕然盯着突然讲起陌生语言的神父。不,对神父而言那并不是陌生的语言。他的帝国语——在文法与发音方面都很完美。
  “神…神父……你会讲这里的话!?”
  “是的,没错(帝国语)……不过叫我写论文或演讲可就不行了。喔呵呵呵。”
  亚伯自豪地笑着,讨人嫌地推了推眼镜。接着还用不知谦虚为何物的口气这么吹嘘。
  “不过我有自信能伪装成士民而不遭人怀疑。噢,和你相比起来可是自然得多。”
  “可…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提……!”
  “这个嘛,要想欺敌不就得先欺己?哎呀,不过也不晓得敌人是在哪边。”
  面对双肩颤抖的少女,神父用宛如支配了全世界的表情摆起架子。甚至还从不断抽动的鼻孔底下说出这样一来的疯话。
  “哎他,要是在这边不稍微做点事,回去不知道会被卡特琳娜怎样修理。来吧。加把劲干活——”
  “我…我还不是一样,不工作就会被骂!”
  “我知道。不过伴君如伴虎——艾丝缇,你就在这边稍微忍耐一下行不行?就当成卖我一个面子。”
  神父亲热地在双手握拳、颤抖不已的艾丝缇肩上拍了拍,然后带着微妙的神情望向某处遥远的空中。
  “呜呼,你伟大的牺牲我绝对不会忘记。噢,对了。就这样吧,等我们回到罗马,可以为你申请封圣……”圣艾丝缇“。你不觉得很好听吗?”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5:19 | 显示全部楼层

  帝都是以博斯普鲁斯海峡为界,分为西岸欧洲区与东岸亚洲区,长生种几乎都住在欧洲区。然后西岸地区在如大河般深深切入内陆的金角湾分隔之下,又分割为南北两区。
  西岸地区的北区——从金角湾沿岸,略陡的高地往北延伸的市街区便是长生种贵族都邸林立的高级住宅区。分水场、地下发电设施等主要公共设施,以及练兵场与军港等军事设施大多集中在这个区域。
  另一边的南区——被七座山丘与茂密的森林所围绕的广大区域,则全是某个人物的个人私有土地。
  总面积整整有号称人类社会最大宫殿的圣彼得大教堂四十倍。境内拥有十三座圆顶加上数量近百的尖塔,以上百名禁军队员为首,固定有数百名长生种贵族与接近一万名的短生种士民,加上无数的机械人在此居住,侍奉唯一的主人。
  在那广大的领域之内是掌管帝国、鳞次栉比的中央政府机构,地下默默不断进行作业的全操控式自动工厂则不停供给生活所需的物资。一切全都自给自足的这区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星皇宫——同时也是帝国的中心。
  那是真人类帝国唯一且永远的主人“女皇”芙勒蒂卡的居城。
  光是已然就座的贵族,人数恐怕就不只五百人。再加上儜立于背后的扈从士民以及负责端茶的机械人,聚集在这个空间的人数就有将近三千人。
  “大圆顶室”——位于高耸、巨大圆盖底下的御前会议场还有明显的空位。列席者的椅子分别铺上分别依照贵族色绣出各人家徽的靠垫,仿佛秋日天空来到了地面。
  “哇塞——怎么会这么多人!说到会议,我还以为只有七、八个人耶?”
  “笨蛋。像我们这种小辈,哪有可能出席那种场合?还有小声点,你现在是我的扈从士民。士民不能让主人丢脸。”
  年轻人用流畅但智商低落的帝国语发出感叹,受到亚丝严厉的责备。不过亚丝薄薄上妆的脸上依旧浮现高雅的微笑。一边对上前招呼的熟人一一优雅地点头,一边大步在通道上面前进。
  列席的贵族以皇帝宝座为中心,从一品官枢密司到九品官杂职依照位阶呈扇形就坐。
  在取缔贵族不法行为的职务,直辖监察官,职阶第七品——外围数来第三圈的位置备有亚丝的长椅。
  “……我要温牛奶。”
  终于开上缀有爱斯兰家族家徽“扬矛少女”和她本身图纹的靠垫,亚丝迅速交代前来的服务人员。
  “稍微热一下。蜂蜜就用紫萝兰花蜜……你要喝什么?”
  “就红茶吧。砂糖请放十三颗……亚丝,皇帝在哪个位置?”
  看到服务人员应承嘱咐之后离开,儜立在基辅侯爵身后的高个儿士民——亚伯小声说道:
  “宝座是在哪里?”
  “笨蛋,要称呼”陛下“!”
  见到银发青年毫不在乎地来回张望,亚丝低声加以斥喝。要是带外人到御前会议的事曝光,铁定会被杀头的。于是她一边谨慎地望着周边,一边用唇语及手势这么回答。
  “宝座就在那边的廉子后面……你看,就在那边。禁军兵团那附近。”
  墙边儜立着一群身穿红色铠甲、头戴面具的卫兵。那是配备了以磁场效果发射固体子弹与液体炸药的电磁手炮,还有加装高周波产生装置的宽面军刀的禁军兵团。
  不过亚丝用下颚所指的,是在动也不动的这些人所包围的阶梯顶端,说得更正确一点,则是挂在那拉的绿色纱幕。在贵族的青衣、士民的黑衣以及亲卫队深红色甲胄包围之中,翡翠的光芒洋溢着某种不可逼视的气息——那是在帝国之内,唯有皇帝才可以使用的高贵颜色。廉幕内部自然是无法窥探,不过可以看到有数名枢密司——身为皇帝最高顾问的大臣,在那里不停地穿梭来回。
  “呵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在那里是吧。看来花了不少钱。”
  “喂,神父,你也帮帮忙吧。”
  亚丝一边抚着阵阵发疼的胃部,一边对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神父提出警告。语气已经出现恳求的味道。
  “你能不能老实点?绝对不能出事。”
  “不会有事啦。亚丝,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吗?”
  “就是了解才会担心……算了,我就知道。没找那个叫艾丝缇的女孩一起来算是正确决定。都已经有你了,要是再加上她。我可照顾不来。”
  亚丝一边用手掌对准桌上的裂缝一边抱怨。在电脑读取掌纹与细胞DNA验明身份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加以评论。
  “那女孩和从前的我有点像。人格尚未成熟的我正好就是那种感觉……要是放着不管,搞不好会失控的?”
  “哎呀,她连话都不会讲,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神父越过她的肩头探看立体影像——电脑用短指向性雷射光所描绘出的文字,一边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时她大概正在对孟斐斯伯爵抱怨吧?哎呀,之前那么辛苦,稍微休息一下应该无所谓吧?”
  “……喔?有这么简单?神父?”
  亚丝灵活地用视线扫描立体影像所显示的本日议题,然后弯起嘴角。眸子之中浮现的是带有一丝恶作剧的笑容。
  “你不想让她涉险吧?拿不会说我们的语言来当藉口,其实是不想她遇到危险吧?”
  “啥?你说什么?”
  “我说,你爱照顾别人的习惯还是没变。你在三年前也是——”
  就在亚丝笑着回头的时候。有个声音从身旁把她叫住。
  “好久不见了,亚丝塔洛雪。”
  不是神父漫不在乎的温吞的声音。而是温和有力,更为成熟的男声。
  “已经四年了吧。我的脸你还记不记得?”
  “底…底格里斯公爵!”
  亚丝的嘴角一僵。才刚瞥见从亚伯身旁俯看自己的笑脸,马上触电似地战败了起来。
  “真…真是失敬,公爵阁下!”
  “叫我所罗门,或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叔叔“也行。”
  相对于基辅侯爵的拘谨,高尚地仅以嘴角露出苦笑的这位男性,除了美男子这三个字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虽然实际年龄应该已经接近三百岁,不过却还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外貌。挺拔的身形比亚伯还要高出一个头,不过因为身材瘦削的缘故,完全没有大个儿特有的钝重感。
  不论是略黑的脸上所浮现的温柔微笑,还是和蔼可亲的举止,光看他那温文的外表,恐怕很难察觉他是帝国数一数二的战绩拥有者。
  底格里斯公爵所罗门(注:Sulayman,引自旧约圣经“列王记”中,古代以色列第三代国王之名的阿拉伯语发音。)——相当于副宰相的次席枢密司,这几十年来辅佐帝国国政大诸侯中的大诸侯,用悦耳的声音对毕恭毕敬的美女劝道:
  “噢,不必这么拘谨。我只是好久不见,来打声招呼而已……去年令堂过世没能前往吊唁,真是抱歉。”
  “不,别这么说,底格…叔叔是因为公务繁重才无法前来。我也没去拜访,还要向你道歉呢。”
  基辅侯爵咕哝咕哝地说着,所罗门虽然用有礼的微笑作陪,不过视线忽地溜向她身后的士民。略黑的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今天的士民和平日不同?老查达里他怎么了?该不会是——”
  “噢,老爷子很健康。不过他今天有事没办法过来。这位是最近雇用的亚伯……以外找来一个冒失鬼,让我相当棘手。”
  “啊,真过分。我哪有……呜噗!?”
  亚丝在出声抗议的士民心窝补上一拳让他闭嘴,然后摆出扭曲的笑容。
  “就是这样,他才刚从乡下过来……真是的,丢脸死了。”
  “不会,不会。”
  身为基辅公爵远亲的公爵虽然微笑看着女子的模样,不过他略微变化表情,声调莫名地压低。
  “对了……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议题?”
  “听说——是摩尔多瓦公爵的讣闻?”
  摩尔多瓦公爵的死讯虽然尚未公布,不过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况且她的死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她的孙子弑亲——现在议场中的对话,想必有绝大多数是绕着这话题打转。
  亚丝的声音也自然而然压低。
  “有种可怕的说法,说她是被孙子孟斐斯伯爵杀害。不过目前还只是谣言,所以不便多说……”
  “事实就和你所描述的差不多。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
  亚丝被挑起兴致似地这么问道,所罗门则对回答感到有点踌躇。让人联想到古代雕刻的脸庞浮现淡淡的犹豫,不过最后大贵族还是简短地说道:“这点纯粹只是传闻,据说当时孟斐斯伯爵身边还有两人陪同。而且是一男一女……两人组的短生种。”
  亚丝压抑着内心的动摇,故作怀疑地侧过了头。
  “可是,帝国处处都有短生种。”
  “是啊,帝国处处都有短生种。甚至连这星皇宫也有——不过会用拉丁语引用圣经的倒是没有。”
  “……噢,圣经?”
  是这个白痴——?
  亚丝用眼角余光朝身后正仰望不知名方向的男子瞪了一眼,然后咬住嘴唇。
  在帝国内能说“外面”语言的短生种并不稀奇。因为在地下贸易与情报搜集方面和“外面”有不少往来的机会。士民的培养课程甚至还将“外面”的语言列为必修。
  不过说到引用圣经的短生种,恐怕是翻遍全国也找不到。因为帝国禁止所有的宗教活动。不论是长生种贵族还是短生种,持有信仰及进行传教都在帝国法的禁止之列。“用拉丁文引用圣经”的癜狂之辈绝对来自“外面”,而且是教廷的手下。
  另一方面,所罗门对暗自思索的女子的心事无从了解,只是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
  “是啊,说不定请示会演变到难以收拾。既然和”外面“而且还是教廷有关,摩尔多瓦公爵之死就绝不简单。”
  所罗门如此感叹着,在贵族之中他对短生种是出了名的友善。虽然还远及不上有“短生种爱好者”之称的基辅侯爵,不过对于“外面”的深厚见识,就连亚丝也感到佩服。
  八十年前担任开罗太守,还曾顺利平息了在短生种之间流行的瘟疫,受到如神一般的推崇。对他而言,这次的事件确实值得担忧。俯看亚丝的那张脸显得忧郁。
  “不管了,就看陛下如何判断,这点会决定一切……事情既然和”外面“有关,或许会询问你的意见,毕竟说到”外面“的研究,你可是第一人选——心里准备好了吗?”
  “不…不敢当,我……”
  亚丝慌慌张张地挥手,不过所罗门只露出温和的微笑。虽然还想鼓励似地说些什么,不过这时似乎有人叫唤而回过了头——他是被什么吸去注意力,没过半晌,亚丝也就跟着发现。
  “……陛下似乎驾临了。”
  视线穿透绿色纱幕的枢密司侧脸带着微微的紧张之色。这点在场内所有人的表情都能见到。之前不绝于耳的吵杂声像退潮般静了下来,在通路上来回的人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同时在内缘部分——二品官及三品官的座席陆续浮现立体影像。这次的御前会议,似乎连地方都市的都指挥及太守阶级的高级地方官员都被召集前来。
  “基辅侯爵,我先告退了。”
  所罗门略微点头示意,然后从亚丝身边离开。不过临去之际又猛然回头,仿佛想起什么似地低声说道:
  “对了。要是方便,最近能不能借点时间?关于”外面“的事,我想借重你的学识。”
  “噢!我很乐意。”
  对着恭谨的侯爵一笑身材魁梧的他再度转身回到最前排。亚丝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再度就座,议场前方的铃声同时响起清亮的声音。
  “真人类帝国永远的主人、所有长生种之母——”
  一名暑密司起身,出声要求众人肃静。然后朝着阶梯上方恭谨地低下头来。
  “皇帝陛下驾到!”
  廉幕缓缓飘动。
  当所有人毫无例外,全部跟着最前排的枢密司一同起立,低下头去的时候,廉幕对面有模糊的影子正在就座。
  同一时间,朝着就座贵族头顶倾注而下的是伴随着骇人重低音的机械声音。
  〈……感谢各位前来参加。我可爱的黑夜之子啊。〉
  响彻大圆顶的那个嗓音虽然清晰,不过却像有老少男女、无数的人一起在讲话似的彻底变调,无从推断发言者的表情甚至年龄。
  这时真人类帝国皇帝——奥古斯都.芙勒蒂卡,似乎发出微微的叹息。
  〈众卿应该已经知道,在十二个小时之前,我们的首席枢密司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纳过世了。朕在此为帝国最强支柱、优美的羽翼撒手离我们而去深感哀悼。追悼仪式将在五天后由朕亲自主办……底格里斯公爵。〉
  “是!”
  次席枢密司将右手摆在心脏位置的上方,皇帝则用沉稳的声音对他说道:
  〈实务方面就交由你来负责,所罗门。记得要事事周详。〉
  “臣知道。”
  身形修长的长生种深深一鞠躬,脸上有着浓浓的紧张之色。在首席枢密司过世的此刻,位居次席枢密司的他便是众臣之首。将摩尔多瓦公爵的葬仪实务委托他来处理,便是皇帝信任的证明。
  〈其他的人也要分担工作。辅佐底格里斯公爵,让事情顺利完成……接下来,各位。很遗憾,朕得发表一件叫人不安的消息。〉
  已经变调的声音,应该感受不到思考或是情绪。然而在这时候,里头确实夹杂了彷若冰针般的尖锐思绪。
  〈摩尔多瓦公爵并非自然死亡。我的女儿是被他人挥剑加以杀害。关于这点,就由禁军队长来报告——喀土穆男爵,你过来。〉
  “是!”
  随着一记浑厚的声音,魁梧的身影从儜立的禁军队伍之中站了起来。
  黑色的脸庞上面有炭火燃烧的双眸正闪着精光。喀土穆男爵拜巴尔朝着宝座行礼,然后沉重地开口:
  “正如陛下方才所言,摩尔多瓦公爵四被杀害的。杀她的人正是她的孙子,帝剑御持官孟斐斯伯爵以恩. 法透纳。”
  果不其然——紧绷的空气在列席者之间流动。
  有人像是等着下面句子似地抬起身子,有人则是直着脖子靠在沙发上。共通的是浮现在他们脸上的锐利、紧张之色。黝黑的长生种大口吸进场内转硬的空气,声音朗朗地再度开始报告:
  “其实于四个月前他就带着敕命前往”外面“,不过在昨天秘密回国。我想他是藉机前往摩尔多瓦公爵宅邸行凶……此外,根据伊拉克里翁都护府的报告,四天前,孟斐斯伯爵及他的士民,曾经征召远洋强袭舰伊拉克里翁所属的”奈芮亚蒂丝“号。这艘”奈芮亚蒂丝“则在十小时前,于帝都近郊被人发现疑似此舰的残骸,目前正在进行调查。详情请看手边的资料。”
  随着他的话,众多贵族桌面复线了文字。由雷射光描成的那些文字像在辉映拜巴尔声音似的改变排列方式,开始列出行踪不明军船的细部情报。
  “另外在十二小时前,我身负敕命,为了秘密会见摩尔多瓦公爵前往都邸。不过在我地方当地的时候宅邸已经起火,完全无法抢救……那时我发现孟斐斯伯爵及与他通行的短生种两名。我为了知晓事情的经过请他前行,不过三人拒绝我的要求,在抵抗之后逃亡——以上是事情的始末。”
  在海滩事件详情之后跟着浮现的是禁军所提的报告书。拜巴尔比着它开始报告。
  “除此之外,虽然报告书上面没有记载,不过包含我在内的所有禁军队员,全都孟斐斯伯爵和同行的两名短生种用类似”外面“的语言交谈。可见他们是”外面“——尤其是教廷手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建议尽快抓住他们三人,听取详细的报告。”
  报告完毕的禁军兵团队长对着宝座再度鞠躬然后归队。跨步儜立的身影,就像活的武神像一般确实力道强劲——不过看在利害不同的人眼里或许像是瘟神一样。
  “……嗯,这下不太妙,亚丝。”
  一个不可靠的声音,传入正愁眉苦脸读报告书的亚丝耳中。站在后方的亚伯低声说道:
  “这下孟斐斯伯爵和我们来不及见皇帝陛下,就会被抓出来杀掉……基辅侯爵,这时需要你帮忙。”
  “我知道。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这人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啊。”
  亚丝一边唠叨一边举手。其实她并不擅长在人前发言,不过这时却不得不说。只能有所觉悟地要求发言。
  “慢着——”
  “慢着,我有异议!”
  结果亚丝却永远失去了实践决心的机会。因为一个洋溢活力与知性的声音已经说出和她类似的台词。
  “喀土穆男爵,你的陈述有重大疑虑。”
  从最前排起深得人心帝国主义重臣——底格里斯公爵所落门的声音虽然温和,内容却是坚定而毫不动摇。
  “首先第一点,虽然摩尔多瓦公爵横死之际孟斐斯伯爵就在现场,但不能马上认定他有嫌疑。目前并没有物证,要如何确认摩尔多瓦公爵横死就是其孙所为?”
  列席者全都静静听着次席枢密司的发言。他的发言在连个咳嗽声都没有,一片寂静的议场上流过,思路清晰有条头理,具有强烈的说服力。
  “再者第二点,关于”奈芮亚蒂丝“号事件,同样是没有确切证据就让孟斐斯伯爵背负罪名。伯爵使用敕使权限征召此舰和此舰遇难的关连,必须经过正确调查才能得出结论,目前妄加推测卫冕言之过”“早,容易引人非议。毕竟过度臆测的结论只会招来出乎意料的结果。男爵,请你慎重发言。”
  “——那么底格里斯公爵,你的意思是说孟斐斯伯爵无罪?”
  将及腰黑发高高挽起的妙龄美女,制止了正想开口加以辩驳的拜巴尔,对所罗门反问。位居枢密司第三席的大马士革侯爵翡珑.琳恩细长的眸子微微一翻,对起立中的底格里斯公爵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
  “孟斐斯伯爵不但秘密回国,也没回来觐见陛下,时间就发生了。这样他的谋叛之心难道还不够明显?”
  “关于孟斐斯伯爵秘密回国这点,我也不无疑虑。然而光凭这点就要他背负谋叛罪嫌,我想是过于严苛了。”
  所罗门吸了一口气,啜饮手边的红茶。眸子里面溢着如绢丝一般柔滑强韧的精神力,环视着同胞。
  “在场的诸位,这是牵涉到大逆之罪的问题。要把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当成叛徒,我想就得提出确切的证据。在提出之前不宜对孟斐斯伯爵加以问罪——各位,你们觉得如何?”
  “——很抱歉,底格里斯公爵,我有孟斐斯伯爵谋叛的证据。”
  将所罗门说服力十足的发言给打断的,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是有点无力的细小声音。不过里头所带有的强烈魄力却吸引了列席者的视线。
  “为什么呢?因为我本身就是证据——他和教廷的短生种串通,要将祖国帝国给出卖。而且我组织他,他还将我打伤,然后隐匿形迹……对于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的卖国行为,我要再次予以弹劾。”
  “你是!?”
  蓝发长生种对惊愕到瞪大眼睛的所罗门行了一礼,青铜色眸子闪着锐利的光芒。
  “我是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我刚回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9:46:35 | 显示全部楼层
  III
  把摊开在石板上的地图上下倒过来看——看不懂。
  接着左右倒过来看——更看不懂。
  “这个……坦白讲,短生种区我也是第一次来。”
  以恩终于死心,对身旁的同行者坦白说道。
  毕竟她是持反对态度,而用近乎绑架的方式将她拉来,溜出基辅侯爵邸的人正是自己。口气会变得像在辩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且,没想到会差那么多…实在不可思议。”
  “可是我觉得这边还比较正常耶?”
  温和地接受少年辩解的是坐在隔壁的红发少女,或许是不想让一边说着大话一边拼命迷路的同行者感到难堪,少女轻抚走道上的石头,缓缓说出平凡的感想。
  “当然昼夜颠倒的部分还是一样,不过除了这点,就和罗马几乎没什么不同……远比西岸要来得容易理解。”
  艾丝缇这么说完,视线再度回到眼前的街道。
  道路左右栉比鳞次的大小店铺,以及来回交错的人潮,都是海峡对岸——西岸贵族区绝对见不到的景象。如果那边是具有历史的高级住宅区,东岸这边就是老旧的街区。密密麻麻全是经济性优于居住性的小型建筑物。如蛛网般穿梭其中的大街小巷充满市井的活力,灯光像铃铛似的由天花板垂挂而下,塞满了商品的店铺一字排开,看起来相当壮观。
  “有人、有货物、一片嘈杂……和”外面“没什么不同。”
  “或许吧。不过艾丝缇,还是有和”外面“不同的地方。你有没有发现?”
  “嗯——不同的地方……譬如没有酒店?”
  虽然贩卖各种物资的店帝都几乎都有,不过有些“外面”有的,这里还是没有。譬如就没有贩卖酒精饮品的店,同时也找不到烟。像这类有可能戕害短生种健康的嗜好物品在帝国境内一律被视为违禁品,严格禁止贩卖。公共浴池及茶馆则取代了酒店。
  “酒吗?也对。不过还有……对了,譬如你后面的建筑物。”
  “咦?你是说这个?”
  艾丝缇诧异地仰望那栋雅致的建筑。虽然馆内没有灯光难以窥见,不过感觉记清洁又整齐,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精气味。
  “……是医院吗?”
  “类似,但不是。这幢建筑是收血署——负责采集血液,作为我们所服用的”生命之水“的原料。”
  “采集血液!?”
  艾丝缇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丝不安。虽然之前就不时看到以恩及其它长生种为了抑制慢性贫血症而饮用“生命之水”,早该知道是由短生种的血液制作而成。不过听到血液是由短生种身上取得还是感到惊骇。只见她带着有点尴尬的神情匆忙起身。
  “啊,我要先说明,血液的采取并不是强迫性的。”
  察觉少女的不安,以恩赶忙加以补充。
  “采取完全是根据短生种的自由意志。因为可以换得相当金额,对所得较低的隶民而言算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对了,以你们的说法来讲,就是”福利政策“对吧?藉由这种方式,帝国政府可以给贫穷的隶民一种生活保障。”
  “……”
  在以恩看来或许是互蒙其利、再恰当不过的事,不过看在短生种的艾丝缇眼中却总是有些难以接受。她还是用畏惧的视线望着建筑,然后缓缓倒退一步。
  “算了……是我的说明方式不好。”
  没办法再要求她加以理解。以恩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地图。擅自离开基辅侯爵邸已经超过两个小时。要是没在强往星皇宫的基辅侯爵回馆之前,把事情办妥然后回去,天知道那位血气方刚的美女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于是很快递,他检视地图的表情变得认真。
  “呃、首先,我们是经由大桥跨越海峡,再从这条大路进到市场的对吧?然后在这边往下,从刚刚那个角落往右——”
  “欸——欸——各位大哥!要不要喝茶啊?很好喝唷?”
  就在这个时候,正和地图进行格斗的以恩耳里传来宛若银铃的声音.那是流畅的帝国语,讲的人自然不是艾丝缇。
  “怎么样?一杯二十阿古且(注:Acke,原指14世纪鄂图曼土耳其帝国所使用的货币),特价两杯三十。”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一名少女。年龄大约比艾丝缇要小两、三岁。剪得短短的黑发下小小的面庞白到接近透明。代表隶民阶级的灰衣,斜背的皮带上挂着黄铜水壶,单手所持的托盘排着注满鲜红色液体的小杯子。
  “噢——我不要喝茶。没那个心情。”
  不过以恩却一脸厌烦地挥手驱赶少女。像在赶狗赶猫似地扬着下巴。
  “快点走开,小姑娘。我很忙。”
  “不要这样嘛——你看,那位姊姊好象很渴呢?”
  这女孩虽然是隶民,却很难得地对士民不感到害怕。嫩叶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眯了起来,用手肘顶着以恩的士民服。
  “你们两位是在约会吗?好登对耶。真羡慕——呼——呼——”
  “约会?看起来像吗?”
  以恩总算是从地图上面抬起眼睛,用手指比着自己和艾丝缇。卖茶的女孩用力点头——
  “没礼貌的小姑娘……你说多少钱?”
  和一开始的时候不同,以恩带着莫名开心地取出了硬币。虽然比少女所说的要多上一些,不过还是将三枚铝币摆在掌心。
  “不必找了,你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吧……噢,对了。小姑娘,这边是在哪一区?”
  以恩边将一杯红茶递到艾丝缇手中,边用手指把地图指给卖茶的女孩看。杯中的雾气在下颚边缘徘徊,以恩这么问道:
  “我在找士民米玛尔所经营的药店。药店街从这边走过去对吗?”
  “药店街上米玛尔的店?”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铝币收进围裙,然后用手抵着尖尖的下巴。
  “嗯,我知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带路?”
  “真的吗?太好了……走吧,艾丝缇。这小姑娘要帮我们带路。”
  今晚的运气终于开始好转。以恩匆匆忙忙喝干了茶,催着艾丝缇。心想隶民小女孩不可能听懂,于是自然地说着罗马语。
  “动作要快一点。我们得在基辅侯爵回馆之前回去。”
  “我知道。可是……”
  艾丝缇也赶忙喝干了茶,站起身来。细心地用手帕擦拭杯缘再还给少女,脸上浮现一丝忧虑。
  “可是,那个人真的和宅邸时间有关?”
  艾丝缇的声音少了点干劲。她一边踌躇地跟在少年身后,以便嘟哝着心里的疑虑。
  “米玛尔对我们非常照顾。说他和这件事有关,我实在难以相信。”
  “但是叛徒就是叛徒。”
  以恩不理会少女的感伤,折起了地图。
  啊,叛徒就是叛徒——这件事在沙漠之城就已得到充分的印证。
  “袭击我家都邸的家伙,简直像是在等我们回馆。确实知道回馆时间的,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是他了——我的怀疑有充分证据。”
  “话是没错。可是——”
  “你要是不想跟来,我也不勉强你。”
  少女对这次的拜会似乎还是持分队态度,一恩对着她的侧脸淡淡地——不,是装成淡淡地说道:
  “既然到了这里,我一个人也就够了。艾丝缇,你先回基辅侯爵邸吧。”
  “既然阁下要去,那我就一起去……不能放着你一个人不管。”
  “是吗……?”
  少女纯属义务地点头,以恩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卖茶的小姑娘脚程相当快。三人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大路,走进一条小巷。虽然是路面,不过还是符合帝都风格,有着明亮的照明而且清扫得一尘不染,只是人烟稀少,大路上的喧嚣仿佛作梦一般。
  “对了,小姑娘。米玛尔的店还没到吗?”
  “仒走的是近路,马上就到了……还有,我从刚刚就在想,不要随便叫我”小姑娘“。我可是有个漂亮的名字”塞特“。”
  “塞特?”(注:Seth,旧约圣经中亚当与夏娃所生的第三子之名)
  以恩微微咧开了嘴角。帝国是个多种族的国家,名字取法就和肌肤颜色一般多样。如果以恩所听过的知识正确,“塞特”应该是死海地区短生种为男孩所取的名字才对。
  “有意思。你父母想要男孩?”
  “谁晓得。上面有两个哥哥,男孩已经够多了……好啦,看,已经到了。”
  少女停下脚步,自鸣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三人在不知不觉当中从小巷回到了大路。只是和刚才的闹街相比,路人气愤没那么热络,店铺的品项看起来也有点土气。同时空气中还夹杂了货真价实的药味。
  “这里就是药店街。米玛尔的店在那个角落。”
  “是吗?”
  女孩自豪地挺起胸膛,以恩将硬币塞到她的手中,用高傲的语气点头。
  “辛苦了,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呜哇。这个人好拽耶。”
  塞特一边数着手上的铝币一边嘟起嘴巴。
  “欸,姊姊,和这种人交往很辛苦耶?我是不想说人家坏话。不过对象最好还是要挑一下啦!”
  “你……你不要多嘴!”
  以恩赶忙将她打断并不是为了生气,而是因为艾丝缇只说得出单字,要是被人攀谈可就惨了——于是挥挥手,要将表情似乎还没说完的小女孩赶开。
  “她才刚从领地过来,很怕生。不要随便跟她攀谈。”
  “欸~从领地过来啊……这位大哥,你们是基辅侯爵家的人?”
  塞特侧着头,视线落在以恩的腰间——从基府侯邸离开之时,擅自借用的短剑头上面。上面刻着基辅侯爵家的家徽“扬矛少女”。不过隶民居然有办法辨识,这女孩目光相当锐利。
  “所以大哥,你们的主人是亚丝塔洛雪. 爱斯兰?直辖监督官的士民来药店有什么事?”
  “呃、这个嘛——”
  望着塞特兴味盎然的脸,以恩被打败似地挥了挥手——然后脸色突然一僵。
  有某种气味微微刺激着他的嗅觉。手反射性地伸出,握住短剑的剑柄。无法辨识自己所察觉到的是什么,拭线移向大路角落的店铺。
  “这股气味是……?”
  少年形状优美的鼻孔朝天空低声说道。确实有感觉——翻搅着鼻腔深处的黏膜,淡淡的刺激性臭味。
  “你怎么了,阁下?”
  “——抓紧了,艾丝缇!”
  就在同行者诧异提问的时候,以恩的手已经绕过她的腰。他单手抱住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艾丝缇,朝着石板一踢——
  视野角落可以看到塞特正瞪大眼睛,以恩轻而易举地飞跃了将近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强劲的下半身肌肉整个动员,半路再朝墙壁一踢。再度跳跃了二十公尺左右,抵达目标建筑物的二楼。
  然而前方却是紧闭的玻璃窗。少年和少女眼看就要猛然撞向透明的墙壁——
  “喝!”
  挥出的短剑将逼近眼前的玻璃窗砍成两半。
  少年就像追着被砍成两半的玻璃窗似地跃进了房中。抱着依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仿佛没有体重一般在绒毯上面着地。
  “该死……慢了一步!”
  着地瞬间,在以恩脸上明显表露的是激烈的愤怒。勾起愤怒的并不是米玛尔瞪大眼睛倒在墙角、沾满血迹的尸体。而是穿着军用外套站在那里、手上战斧染着红色的壮汉——防毒面具底下的双眼映着头顶冷光灯的光芒,闪烁着白光。
  “阁…阁下,你要小心!”
  就在艾丝缇终于掌握状况、出声提醒的时候,活尸已经用和巨大身躯不符的速度展开了行动。对新出现的两名攻击对象加以辨识,随着攻击程式展开战斗行动。
  不过这时以恩方面也展开了备战姿势。他把艾丝缇推到身后,短剑挡在身前。壮汉提着战斧向前突击——
  “呼!”
  让人胸口发恶的风声和尖锐的吆喝声交叠在一起。
  在用嘴唇吐气的同时,以恩同时漂亮地用最小动作绕到了壮汉身后。巨斧划过空中刨向地面的时候,他的短剑已经静静没入目标颈窝——头部与颈部的接合部位。
  “”徒有正面对决算不上战斗“……”
  少年一边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一边自言自语。敌人的巨大身躯在同时间不可思议地垮了下来。以恩俯它在短暂痉挛之后再也无法动弹,脸上出现微微复杂的表情。
  “可是,总觉得这是种卑劣的作战方式。我希望——”
  “阁下,你……你来一下!”
  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以恩的慨叹。艾丝缇跑向染满鲜血的米玛尔身旁,表情紧张地回头。
  “这个人他……米玛尔他还活着!”
  “——什么!?”
  将米玛尔的头枕在膝上的艾丝缇讲的是对的。米玛尔想必是被战斧劈了一记。男子的腹侧裂开,染成一片殷红,正在微微地抽动。穿在士民服下面的厚皮革背心让他不至于立刻死亡。虽然将濒死的痛苦延长几分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不过年轻的短生种就这样横跨在生死的边缘上面。
  “……米玛尔,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以恩望向正一秒一秒失去生机的男子的脸庞,挤出生硬的声音。
  “之前这可怕的活尸会来杀我……是不是因为你泄漏我的情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请你原谅……请你原谅,少爷……”
  苍白的眼皮虚弱地睁开。勉强可供辨识的细小声音从发青的嘴唇里飘了出来。
  “我没想到那位要杀主人……摩尔多瓦公爵……”
  “”那位“?”
  少年的眉心拢出深深的皱纹。士民称之为“那位”,代表对方是帝国贵族。可以想见是强硬派的一伙。但是“没想到”又是什么意思?
  “快说,米玛尔!”
  对着离死比生更近的昔日家臣,以恩用沸腾的声音呼喝。声音粗暴,仿佛要将贵重的情报来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似的。
  “快说!是谁!?是谁要是背叛我!?杀了我的祖母的人是谁!?”
  “他是……”
  吸入最后的气息,米玛尔的胸廓涨起。是严重的贫血状态。连出血都变得缓慢。不过背叛的士民还是挤出最后的力量排列着单字。
  “是男爵阁下……卢克索男爵……拉杜. 巴旺……”
  “!?”
  那个瞬间,以恩清楚听到血液从自己的脸上褪去的声音。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手不自觉地伸出,连对方已经染血的事全都忘记。抓着满是血迹的士民胸口,以恩用骤然改变的声音大吼。
  “我在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米玛尔!是拉杜!?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
  面对狂吼的少年,米玛尔还想将几个单字发出声音。不过代替声音从嘴角溢出的却是紫黑色的血块。同时身体拱成了弓形。
  “糟…糟糕!”
  开始细细痉挛之后,艾丝缇要想反映已经太迟。正想让他张开嘴,确保呼吸道畅通的时候,仿佛按下某个开关似的,米玛尔的身体回复了寂静。
  “……他过世了。”
  仿佛过世的人是自己一般,艾丝缇低声细语。
  “主啊,请引领他的灵魂……阿门。”
  划上十字,将面朝虚空,永远失去了视力的前士民的眼皮徐徐阖起——另一旁的以恩却没那个心情。
  “拉杜?是拉杜!?”
  从发青的嘴唇溢出的声音破碎得一塌糊涂。
  “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我面前!”
  是的,在沙漠之城,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被日光烧灼,挨了子弹,然后坠入眼前的深海而死,根本不可能存活。米玛尔最后所说的话是谎言。连到最后还想欺骗自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阁…阁下,危险!”
  在艾丝缇接近悲鸣的警告声传来的时候,若是以恩保有一丝冷静,就能从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身影判断出身后传来的威胁。然后一个跳跃,再拔剑加以对应。
  “……咦?”
  然而实际上,完全愣住的少年却只能直接回头,犯下愚蠢的错误。映入眼帘的是刚才早已击倒的敌人的巨大的身躯。看来颈椎并没有彻底击碎。下半身虽然无法动弹,不过上半身却拉成弓形、扬起战斧。朝着僵立在那里的以恩迅速仍了过来。
  “快趴下,阁下!”
  要不是有猛撞过来的艾丝缇将以恩扑倒在地,以恩的人头恐怕早就落地。战斧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从两人身边掠过,直接发出怪声嵌入了壁石,将它整个粉碎。就在这个时候,艾丝缇从士民服下方拔出的近身型散弹枪,已经正确瞄准活尸的头部。
  随着一记爆炸声,活尸的头部血浆迸裂。身体直接向身后扑倒,这回再也没爬起来。
  “这家伙还会动……你救了我,艾丝缇。”
  以恩一阵胆寒地抚着差点就被切断的颈项,对趴在自己身上的修女出声道谢。
  不过艾丝缇却没对他的感谢话作出回应。握着散弹枪,身体出现小小的痉挛。直到带着莫名温暖的液体从她身上滴落,以恩这才察觉。
  “你怎么了,艾丝缇?……这…这血是怎么回事!?”
  从垂落的红发之间可以看到艾丝缇咬紧牙关的脸显得苍白。散弹枪发出空虚的声音,从软弱无力的指间掉落——然后,从她右肩涌出的是大量的鲜血。
  “艾…艾丝缇,你醒醒!该死,这下糟了……”
  以恩朝着嵌入墙壁的凶器瞪了一眼,然后咋舌。
  刚才的战斧想必深深划过了手臂的上方。出血相当严重。另一方面,或许是不想在剧痛之下出声,艾丝缇的口中既没有哀号也没有呻吟。苍白脸孔所渗出的汗沾湿了以恩的手掌。
  “不妙……得赶快送医院!”
  “不…不行,阁下……”
  在紊乱的呼吸底下传来因剧痛而模糊的声音。修女无力地睁开眼睛,抓住了慌张失措的少年衣服。
  “不能去医院……会暴露行踪……”
  “可…可是……”
  就在狼狈的当下,少女的脸色逐渐转为蜡黄。要是再继续出血下去,脆弱的短生种肉体百分之百会迎向死亡。
  但是,究竟该怎么办——就在以恩穷途末路、仰天发呆的时候。
  “看来你们好象有麻烦了……要不要我帮忙?”
  传进鼓膜的声音就像银铃一般清脆。
  “大姊姊好象受了重伤?若是放着不管就会死……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帮她看看吧?”
  “你…你是什么人!?”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笑盈盈的灰衣少女,正是名叫塞特的卖茶姑娘。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现在没空想那么多。以恩露出牙齿怒吼。
  “你给我闪开,小姑娘!和你无关!”
  “哎呀,你这样说好么?要是再不快一点,那位姊姊就会……啊,糟糕!出现休克症状了!”
  虽然声音之中带挪揄,不过内容却很正确。以恩怀中的艾丝缇身躯开始出现小小的颤抖——那是失血性的休克症状。
  “艾…艾丝缇!”
  “ 这可是不能开玩笑……还是先止血吧。小朋友,你先压着这边。在我说好之前不准放开。没问题吧?”
  这种语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塞特的口吻由不得少年贵族说不,在这其间,小小的纤手已经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绷带。
  “你,你……?”
  少女用魔法般的漂亮手法进行紧急处置,以恩则用看到怪物般的眼神盯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你说我吗?”
  像魔术般用俐落手法包着绷带的手并没有停下动作。少女只有抬起脸庞,像恶作剧似地眯起了单边眼睛。
  “刚刚不是说过了?我叫塞特——不过是个美少女而已。”
*滑块验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主页

GMT+8, 2024-3-29 17:36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3 CVCV.NET. all rights reserve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