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0:12

雾都茫茫



  “下一站是雾都,停车时间是五天又二十三点零三十二秒钟。”车长报告完毕,走到铁郎跟前说“我不喜欢这个站,每次都不想停车,但又非停不可!”
  “为什么停车时间这样长?”铁郎问他。
  车长显出忧郁的目光,答非所问地说:“这地方很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铁郎又问。
  梅蒂儿打开车窗说:“能看到星球了。”
  黑沉沉的宇宙空间,出现一团白雾般的光影。铁郎将头探出窗外,想看个清楚,可是那光影一片模糊。直等列车飞临雾都上空时,才看见光影中有两个相连的黄色星球,好象连在一起的双黄蛋。梅蒂儿解释说,那个星球,本该成为两个行星的,可是不知哪里发生了差错,竟粘连固定在一起了。
  “我讨厌这里!”车长说。
  列车穿过雾幕,徐徐降落。铁郎的两只纽扣眼不住转动,耳朵也感到刺痛。他说:“哎哟!我的心头不住跳!怎么到达这个星球身上就不舒服?”
  “马上就会习惯了。”梅蒂儿说。
  “我、我要在车长室里一直睡觉。”车长走出车厢去。
  “你要睡五天零二十几小时吗?”铁郎高声问他。
  车长回过头来笑道:“对,喝了强制睡眠药,就会睡得人事不知。”
  梅蒂儿说:“还是到旅馆去过夜吧,洗个澡,身体舒服些。”
  车长吃了一惊,说:“洗澡?”他连忙钻进车长室,“呼”地关上门,躲在室内叫道,“我是不洗澡的。浴盆是地狱!不洗澡不会死人!”
  “是啦,我也觉得洗澡太麻烦啦!”铁郎说。
  “铁郎不洗澡不行。”梅蒂儿说。
  他俩提起皮箱下车去。铁郎四下张望,惊奇地说:“列车到站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这儿的人白天不干活,他们怕阳光,只在下雨天或夜晚活动。”梅蒂儿对这地方很熟悉。
  车站上阒无一人,大街上也是空荡荡的。空中大雾迷蒙,太阳被雾遮着,好象一只小小的醃梅子,发出朦胧的光辉。梅蒂儿仰望着天上说:“很象秋末的阳光。即使这点阳光,雾都的人们也受不了。”
  沿街的房屋修造得异常华美,门面都有精致的浮雕花纹,屋脊上立着飞鸽或天使的塑像。他俩走到旅馆,铁郎惊呼道:“嗨!旅馆多么漂亮呀!”
  话音刚落,“嚓嘣”一声,他陷下地里去了,凉帽飞到一边,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喊道:“哎呀,地板脱落了!地板脱落了!这么漂亮的旅馆,可惜地板不牢实。”
  “哟!我忘了提醒你,请原谅。在这儿,走路要轻轻的,一不注意,落脚太重,地板就会脱落。”梅蒂儿走近柜台,说,“要是楼上的地板踩脱了,可不得了。我们到底层或地下房间去住吧。”
  柜台上竖着一个葫芦形状的气球,它点头啄脑地说起话来“很抱歉,旅馆的招待员只在夜间接待客人。白天到的客人、请自己进房间去。”
  铁郎用指头戮戮会说话的葫芦气球,问道:“你是什么?”
  “我是看家的机器人”葫芦气球摇晃着说。
  于是,铁郎便跟着梅蒂儿下楼梯,走到旅馆的底层。他说:“机器人胡言乱语的。梅蒂儿,这里的人该不是妖怪吧?”
  “那是不会的,”梅蒂儿说,“这儿是最下面的房间了,如果踩脱了地板,也不要紧”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走啦。”铁郎露齿而笑,一个纵步跳进房间。“嚓嘣嘣嘣”,地板又陷下去了。他嚷道,“地板还是不结实啊,梅蒂儿!”
  “可不能跳呀!”梅蒂儿拉他起来。
  铁郎打开玻璃窗往外张望,街道的路面刚好齐眼睛高。宽阔的大街,浓雾茫茫,天色阴暗;路灯啦,房屋啦,都显得模糊不清。不见一个行人,更没有车辆行驶,四周非常寂静。
  天黑了,街灯发出朦胧的光,一栋栋楼房的窗子也透出灯光来。铁郎无所事事,只好爬进浴盆里泡着。洗罢澡起来,他踩着抽水马捅的边沿说:“这种洋式的旅馆,把厕所和浴室弄在一块儿,要是把这里的地板踩脱了,水和粪一齐涌出来,那才不得了。”
  他正在自言自语,突然门外扔进来一个烟幕弹,“嘣嗵”一声炸开,霎时满屋子乌烟瘴气。铁郎一发慌,一脚踩倒了马桶,跌在地上,地板塌陷了,凳子倒了。他闭着眼睛,慌忙爬出浴室叫道:“梅蒂儿!”
  可是这会儿梅蒂儿不在房间里。待到烟雾消散时,铁郎睁眼一瞧,房间里桌椅翻倒,有人抓着两口皮箱和灰色斗篷,刚刚钻出窗洞去。
  “哇呀!那家伙把我和梅蒂儿的皮箱偷去了!”铁郎喊道。他来不及找衣裤遮身,急忙翻窗去追。因为窗户和街道一样高,爬出窗子就上了街,这倒方便了小偷。铁郎看见一男一女,提着箱子,在夜色苍茫的街上飞跑。“快放下,那皮箱里有我们的乘车证呀!”铁郎嚷着,赤条条地跳上街去。
  这时,梅蒂儿从图书室抱来几本书,走进房间喊道:“铁郎,不追也不要紧……”
  可是铁郎已经赶上大街去了。
  偷箱子的是两个青年男女。那个女的穿着连衫裙,披着长头发,手提皮箱,一边跑一边拨出枪来。看见铁郎赶近了,就回手射击,“哧哧哧!”白光射中铁郎的光肚皮。“哎哟!”,他叫了一声,扑倒在地,闭上眼睛,觉得好象死了。
  “铁郎!不追也不要紧啦!”梅蒂儿飞步赶来说。
  “我挨了一抢,已经不行了。”铁郎说。
  “哎呀!哎呀!”偷皮箱的男青年叫嚷着。他身材高大,穿西装,打领带,外罩夹大衣。他跑了几步,便一交跌倒在地。
  “哎哟!哎哟!”那个女青年也倒下了。
  铁郎爬起身来,愕然地看着那两个人,摸着自己的光肚皮说:“嗬!怎么回事?我没有死,那打人的却倒下了。”
  “所以我说,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要紧嘛。”梅蒂儿双手抄在胸前,微微笑道。
  “我的确挨了一枪嘛,”铁郎低头瞧瞧肚皮和胸膛,光皮肤上现出两排指头大的红点子,他说,“只觉得刺痛,看光景我不会死。”
  “这种枪,只有打小石子儿的威力”梅蒂儿说。
  铁郎瞠目发怔,又问道:“那两个人是你打倒的吗?”
  “不是,”梅蒂儿说,“是他们自个儿趴下的。”
  “自个儿趴下的?”铁郎把诧异的目光投向那一男一女,说,“不管怎样,皮箱里的乘车证和衣服得拿回来。我这么赤身裸体的多难看啦!”他跑过去,抓过自己的斗蓬来穿上。那一对男女卧在地上,还不住“嗬嗬”地喘气,仿佛快要死了。铁郎说:“咦!看起来多么悲惨罗!”
  忽然,男的和女的都爬起来,一齐举枪朝铁郎射击,打在他那毛毯厚的灰色斗篷上,直冒白烟,却打不穿。铁郎说:“果然,好象被石子打着一样,没事!”那一对男女还举着枪射击,打得铁郎心头起火,抓起皮箱,高举过头,骂一声“棍蛋”,就想砸到那男青年头上去。
  “不行,铁郎!”梅蒂儿制止道,“在这儿,你算是有超人的力量,不能欺侮弱者。”
  “什么超人力量?”
  “那两个人把我们的皮箱和衣服,只拿到这里来,就把体力消耗尽了。”梅蒂儿说,“因为永久被雾包围着,在微弱的太阳光下,这儿人们的体力十分微弱,大约只有我们的百分之一。就是他们偷去了乘车证也不妨。假使他们乘上列车,受到开车时的冲击,保不定就会死掉。”
  铁郎这才明白,这个星球的人们连地板也钉不牢,原来力气如此微弱。“难怪他们的枪都打不死我。”他说。
  那一对男女丢下皮箱,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开去。铁郎也不再追,提起行李,和梅蒂儿一同转回旅馆,依旧从平街的窗子爬进房间。
  天色黑尽,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男男女女在浓雾中时隐时现,行动轻飘飘的,好象是游动的雾气。铁郎趴在窗口观看,惊愕地说:“噢!这些人多么美丽呀!”
  “这个星球的人,在宇宙中是最美丽的。”梅蒂儿说,“比起其它星球的人类来,这儿的人有雾气游丝般飘逸的风度。”
  他俩正在谈话,窗外一个美貌的女子瞪着铁郎,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诸位请看,这是变化了的动物,还是怪物?”
  “混蛋!胡说什么!”铁郎气得龇牙咧嘴。
  美貌的行人们就在窗外街上起哄:“啊呀!啊呀!是一只变种的猴子呀!全身污脏,不洗澡的猴子!枪打不进,杀也杀不死的猴子!”
  铁郎气得七窍生烟,连忙离开窗子。他打开皮箱找衬衫,拿起乘车证一看,又惊诧地叫道“怎么没有名字?啊!这乘车证是冒牌货!真的被他们换去了。”
  梅蒂儿连忙从浴室出来,打开她的皮箱,拿出乘车证一看,也是假的。她却不着急,笑道:“好象是在打倒你的时候换去了……多么机灵的人啦!不要紧,停车时间有五天零二十三点多钟哩。”
  “不过……”铁郎换上干净的短袖衬衫,看着梅蒂儿说,“我们怎么办?”
  “好生休息一下,慢慢地游览一下这个星球,再回列车去。”梅蒂儿想一想,又说,“就是不寻找,偷车证的人也必然要去乘列车,必然会到车站去。不过,开车之前务必找到他们,要不然,列车的冲击会使他们送命。这儿的人,不能乘坐银河铁道的列车,他们可乘的车,到处都没有……”
  月光照不到的街角,有一个黑暗的石洞。那一男一女坐在石洞里,兴高采烈地谈话。女的说“多高兴啊!我们好容易能够离开这个星球了。到什么地方去变成强健的机器身体,就成了幸运的宇宙开垦者!”
  男的说“再休息一会儿吧,卡士美。无论会发生什么危险,我们都要干到底。为了变成机器身体,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只要有了力气,就不怕了。”
  女的说:“只要有了力气,这世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你有耐心吗?影郎?”
  “我相信我有的,卡士美。”
  “我也相信,我也相信,影郎。”
  “从今后,我是这张乘车证上写的星野铁郎了。”男的说。
  “我就是梅蒂儿。必须认真地记住自己这个名字。”女的说。
  他俩拿着乘车证,照着月光看了又看,快乐得很,庆幸自己将要变成魁伟强壮的机器身体……
  五天过去了。临到开车之前,梅、铁二人提着皮箱,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一个身穿铁道制服的检票员,站在入口处拦住他们,盘问一番说:“星野铁郎君和梅蒂儿女士,已经乘上列车了……是的,他们确实带着乘车证。两天前就上了车。”
  梅、铁二人如闻惊雷,面面相觑,惊愕万状。梅蒂儿说:“真想不到,他们竟在两天前就上车了!这就麻烦了。”
  “怎么办?”铁郎鼓着小眼睛问她。
  梅蒂儿赶紧跑到售票处,向自动售票机说:“我要两张站台票。快卖给我。”
  售票机说“你带着识别的标记吗?”
  “有”梅蒂儿把手掌放在玻璃电子眼上。
  售票机立刻说“证实了。卖给站台票,请拿去吧!”随即扔出两张小纸片来。
  当他俩走进入口时,那位检票员大声警告道:“如果无票乘车,就要判处死刑呀!”
  梅蒂儿没有理他,和铁郎一起匆匆地奔上站台,车长站在车厢门口,高兴地喊道“好啦!梅蒂儿女士!我以为你们又赶不上车呢。”
  “两天前来乘车的两个人,现在怎么样?”梅蒂儿问道。
  “两个人?不,在这个车站,还没有谁来乘车。”车长一本正经地说。
  梅、铁二人交换着诧异的目光。突然站上的播音器喊道:“二十三点零三十二秒,开往仙女座大星云去的特快列车999号开车了!送行的各位请退到白线后面!”
  “呜——!”列车的汽笛吼叫起来。
  梅、铁二人慌忙登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咔哒!”列车拉动挂钩,车身一震,铁郎一抖,便紧张地说:“梅蒂儿,列车开动了!”
  那位检票员拿起电话筒,向车站管理处喊道:“喂,喂,是这样:有两个人,一个小男孩和一个黑衣少女,拿着月台票进站,没有出来!”管理处大声回答:“知道了,立即布置搜查!”
  列车的车轮在铁轨上开始转动“嘁哐嘁哐嘁哐……”这时,梅蒂儿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喃喃自语道:“我们耽误了……列车已经开动,不知那两个男女在哪里。我们没有乘车证,要是暴露了,就会判处死刑。”
  “呜——”列车脱离了地面的铁轨,飞向辽阔的太空。忽见车长跑进车厢来大喊:“梅蒂儿女士!”
  铁郎把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紧张地说:“暴露了吧!”
  “嗨!”梅蒂儿目光灼灼地看着车长。
  车长来到跟前说“这是你们二位的乘车证”他递过两张纸片来。
  “嗯?”梅蒂儿松了一口气,接过乘车证来看,果然是自己的。
  铁郎喜出望外,拿过一张来说:“这是我的车证。”梅蒂儿问车长:“在哪里找到的?”
  “在餐车的地板下。”车长回答。
  三个人一起跑进餐车去。车长揭开两块地板,底下有一个装着仪表机械的空槽,好象一个大柜子。一个穿夹大衣打领带的男青年,和一个穿连衫裙的女青年,躺在空槽中,已经气绝身死。铁郎认出这就是那两个偷皮箱的家伙,不禁惊叫一声“啊!就是他们!”
  “真可怜,”车长说。“由于开车的冲击,两个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一男一女依偎着,把手按着胸膛,看样子是临死时想制止心脏的剧烈跳动。梅蒂儿滴下泪来,说“有力气也罢,有勇气也罢,随你心中燃烧着梦想之火,现在也毫无办法了。”
  他们转回车厢里的座位上,铁郎说:“我的头碰出过一二十个肿疱,也没有死,想起来也真幸运。”
  列车飞驰着,铁郎望着车窗发怔。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0:33

回忆的梦



  银河列车999号发生了故障,在宇宙空间停车七十四小时后又继续行驶。
  “下次停车站是‘菲美尔的回忆’……”车长只说了这半句,却不照例报告停车时间是多少,转身使走了。梅蒂儿诧异地说“菲美尔的回忆?在这条路线上,并没有这种名称的车站哪!”
  “车长确实说的是菲美尔的回忆,没有错。”铁郎证实说。
  “也许,他把什么看错了。”梅蒂儿猜测道。
  铁郎解不开闷葫芦,便找来一本“行车时刻表”,翻看了半夭,才找到下一站的名字,叫做“回忆的脸”,不叫“菲美尔的回忆”。
  “车长先生怎么看错了呢?”梅蒂儿说。
  是呀,铁郎也感到奇怪,一向报告准确的车长,这一次怎么乱说?
  只见车长端着一盘热气蒸腾的食物,又走进车厢来。他兴高采烈,举手碰碰帽沿,向梅、铁二人敬礼,说“哎呀!哈哈哈哈!对,对!”他走过梅、铁二人身旁,连声说,“谢谢你们给我纠正……谢谢,谢谢。”走到后面一节车厢的门口,他又发出笑声,“嘻嘻嘻,嘻嘻嘻。”
  车长的举动有些反常,引起铁郎满心狐疑。梅蒂儿说:“他好象很高兴。后面的车厢里有新的乘客。”
  “看样子很有趣,我去瞧瞧。”铁郎跑到后面车厢的门口,往里张望,不由怔住了。
  这是一节软席车厢,里面排列着华丽的沙发,比铁郎和梅蒂儿坐的普通硬席车厢舒服得多。不消说,这种车厢是给特别尊贵的旅客乘坐的。只见车长把托盘端到一个客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说:“菲美尔女士,请吃饭吧。哦,你要喝点什么?”
  原来是这位女士弄得车长神魂颠倒了。铁郎只看见沙发的靠背上露出一个灰色的发譬。这种朝天髻,在地球上日本国内铁郎是见惯了的,多是老大娘们梳的旧发式。
  “不,你别担心,”车长又说,“饭钱就算了。我们银河铁道股份公司对各位乘客……
  “知道了!这种食物你还算快快当当地拿来了。我高兴吃,就吃。”
  车长似乎受宠若惊,转身出来,眼睛笑成弯豆芽,手舞足蹈,对站在门口的铁郎笑道:“呀,呀,铁郎君,嘻嘻嘻!”
  “喂,那个小鬼!”新乘客唤道,“给我拿个纸杯子来!”
  “你是叫我吗?”
  铁郎去找来一个纸杯子,给她送拢去,不禁吓了一跳。这位新乘客是个凶恶的老太婆:三角眼,塌鼻子,鲢鱼嘴,缺牙齿,样子很丑。她说:“我叫菲美尔,你呢?”
  “我叫星野铁郎。”
  “马上就要到达‘回忆的睑’了,那颗星是我的老家。嗯,你不知道,我好容易在遥远的星球上的学校毕了业,真是幸运啊!又顺利地回来了。对别人不好说,我每天过得多么悲惨,为了乘坐这趟列车,我节约饭钱来买车票,真够辛苦啦!不吃饭,身体太吃亏了!”菲美尔伸舌舔嘴,显出馋涎欲滴的样子,“你也挨过饿吗?”她问铁郎。
  “挨过,挨饿的时候多着哩,”铁郎回答道,“有时一两星期没有东西吃,我和妈妈光吃雪哩。”
  “什么?你懂得饿?那么,再见,再见。”菲美尔挥手赶铁郎走开,似乎怕他抢食物。
  铁郎默默地退出车厢,走到门口,又碰见车长用托盘端来几个玻璃杯,亲热地说“菲美尔女士,这是葡萄酒、白兰地和果子汁。”随后,他又乐呵呵地走开去。车长对老太婆如此殷勤,使铁郎心里很纳罕。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梅蒂儿说“那老太婆是个可怕的人。”
  “可是,车长先生好象挺高兴。”梅蒂儿说,“我看到车长这样高兴,还是第一次哩。”
  “我实在不喜欢菲美尔女士。”铁郎用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椅背上说。
  “嗯,”梅蒂儿指指车窗外面说,“那个星球就是‘回忆的脸’……”
  前方出现一个行星,形状有点象太阳系的土星。围绕着那个星球有两道圆环,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组成,好象给它戴上了两条石头项链。铁郎呆呆地望着它说“这是菲美尔的老家。”
  突然“嘣嚓”一声响,列车剧烈地震动一下,就翻滚起来。
  “哇呀!”铁郎在车厢里打滚,慌忙抱住座椅叫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梅蒂儿也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说:“这是发生脱轨事故了,你瞧,列车闯进这颗星的石头项链中了!”
  忽见车长快步如飞地跑来,神情紧张,高声叫道“菲美尔女士,没有摔坏吧?”他由前面车厢跑向后面车厢,卷起一股风,两脚腾空而过。
  铁郎挤眉弄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向车长喊道“喂,我们这边,你好象完全不关心哩!”
  不料车长跑进后面车厢,菲美尔竟大驾起来:“你这个废物!你给我干的什么事?安全行车是你们的职务吧?嗯?赶快说明原因,立刻使列车返回轨道!”
  “哈,是的,就是。”车长唯唯诺诺,温顺得象一只绵羊。
  这边的梅蒂儿和铁郎听着菲美尔大发脾气,车长一味赔好话,都觉得莫名其妙。
  “嘣咚!”菲美尔一脚把车长踢出门来,车长跌了个脸朝天。“你这个糊涂虫!”菲美尔大吵大闹,“怎么办?赶紧去设法!不能慢吞吞的,我要快点回老家!回老家!”
  “哈,那个……”车长趴在地板上连声说,“很抱教,很抱歉。”
  菲美尔冲到车长而前,指着他的脸骂道:“你道歉也不能了事!你道歉能使列车不脱轨吗?设法去修呀!我要揭发你无能!”
  当她举起右手指着车长的时候,白色的背心敞开了衣襟,露出挂在腰间皮带上的机器,好象别着一支手枪。那机器的大小跟手枪差不多,形状却象晶体管收音机。钦郎一见,吃了一惊,低声唤道:“梅蒂儿瞧……”
  梅蒂儿已经看出了蹊跷,忍不住上前说:“车长先生,列车怎么会脱轨的?照理说你该早已发觉啦。”
  “呃……嘿,不……那是,嘿,那个……”车长似乎也有所察觉,却碍难直说。
  “如果车长什么也不能干,就赶快辞职吧!”菲美尔扬起头,傲慢的神气象一只孔雀。
  “菲美尔女士,”梅蒂儿愤慨地说,“不要不讲理,这不是因为列车本身的故障而脱轨的。”
  菲美尔两手叉腰,气昂昂地瞪着梅蒂儿,问道:“那么,这情况到底怎么解释呢?”
  梅蒂儿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的眼睛,口气强硬地说:“这次事故,是列车内有人故意引起的!”
  一听这话,菲美尔浑身一震,两眼翻白,不去正视梅蒂儿。但是仍然傲慢地说:“哼!请找到罪犯抓住呀!列车妨害犯要判死刑吧?”她转身走进后面车厢,又骂一句,“什么也不会干的猪猡们!”接着“砰”地一声关上门。
  车长不声不响地往前面车厢走去。铁郎看着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很可怜他。梅蒂儿想一想,断然说:“罪犯就是菲美尔。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她妨害列车的目的。”
  “在她的皮带上,挂着一种什么控制装置。”铁郎说,“车长先生也怪,为什么那么怕她呢?”
  银河列车犹如火烧鳝鱼,蜷曲着翻倒在石链中的乱石丛中。那车长立在车门边,低头弯腰,好象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铁郎怀着满腹同情心,悄悄到车厢门口来探望,忽然背后一声吆喝:“小鬼!餐车在哪里?”
  铁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一脸凶相的菲美尔。铁郎指指前面说:“就在那边不远。可是列车内一切都翻转了,我想没有吃饭的地方了。”
  “那不要你管!”菲美尔怒声喝斥。随后瞧见车长垂头立在车门边,便朝他嚷道:“这个二流子乘客真讨厌!你怎么不管?”
  “混蛋!真叫人气愤!”铁郎的小眼睛冒火,跑到自己的座位前,不见梅蒂儿,便取下枪往餐车奔去。
  少时,梅蒂儿从盥洗室回来,见铁郎不在座位上,窗子边挂钩上的枪也不见了。她料定那个少年要惹事,赶紧跑去问车长“铁郎在哪里?”
  “铁郎君到餐车去了,菲美尔女士也在那里。”车长向前面车厢指着说。
  “糟了,”梅蒂儿慌忙往前跑,高声喊道,“铁郎!住手!”她想阻止一场凶险的拼杀。
  可是铁郎提着枪已经走进餐车了。他指着坐在桌边吃面包的菲美尔嚷道:“把你挂在皮带上的机器装置交出来!罪犯就是你!”
  “你要干啥?”菲美尔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你看到了这个装置又怎样?”
  “你为什么使自己乘坐的列车脱轨?”铁郎质问道。
  “跟你屁相干!”菲美尔骂道,“你找死吗?”
  当梅蒂儿赶到餐车门口时,便听见“哧嘣”一声,白光闪烁,“哗啦!”餐车的门被打破了。“啊”梅蒂儿惊叫一声,慌忙闪开身子,躲到车厢的角落去。
  餐车里,菲美尔手上握着机器装置,站在铁郎面前说:“你别以为我软弱可欺!哼!”
  铁郎坐在地板上,枪丢在一边,龇牙咧嘴地叫道:“菲美尔,你究竟是什么?是机器人吗?”
  这时梅蒂儿跑进餐车,扶起挨打的铁郎说:“铁郎,你刚才跟她斗争算是白费劲。你的枪放射的能量,全被她那皮带上的轨道妨害装置吸收了,根本不管用。”
  菲美尔把双手抄在胸前,冷笑道:“哼!不要小看我,明白了吗?”
  车长也来到门外,背向菲美尔,低头站着不做声。
  “你到底看穿了我这装置啦,梅蒂儿女士,你倒是聪明伶俐呀!”菲美尔说着,怒冲冲地走过来,突然一挥手,狠狠地打了梅蒂儿一个耳光,同时喝道:“这是给你的奖赏!”
  梅蒂儿挨了一耳光,登时头昏耳鸣,闭了眼晴,踉跄倒退,几乎跌倒了。车长听见打耳光的响声,过来劝道:“得啦!菲美尔,你就息息气吧!”
  “什么?”菲美儿怒声说。
  “我说,你就息息气吧,菲美尔!”
  “你这自命不凡的东西,别和我交谈!”
  “讨厌!”车长大喝一声,举手一拳打在菲美尔的下巴上。她仰脸朝天倒下去。车长趁机抓住她腰问的皮带,“咔嚓”一声拉下来。皮带上就挂着那个轨道妨害装置。车长冷冷地说,“这东西给我代为保管吧!旅客!”
  “啊!”非美尔坐在地板上,伸手大喊,“还,还来!那是我的东西!”
  车长把皮带卷在那个机器装置上,捏在手中说:“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呆着,我就悄悄地保管到你下车……要不然的话,就照规章办事,把你抛到宇宙中去,旅客!”
  现在车长也不称“女士”了,竟冷冰冰地叫“旅客”,显出强硬的态度。菲美尔惊出一头汗,可嘴巴还不示弱,说:“你怎敢把我……”
  “前不久有一个不安份的乘客,就被我从窗口抛出去了,车长说。
  “那不是假话!”铁郎从旁证实。
  原来,当银河999号列车刚刚离开地球,飞上宇宙时,有个旅客突然拔枪射击,强迫列车返航,便被车长抛出了列车。那情景铁郎记忆犹新,至今还挂念着被抛到太空去的旅客,不知尸骨落在何处。
  “混蛋!呸!”非美尔又骂道。她虽然嘴硬,但是声音却有些发颤。随即气冲冲地转回她的车厢去了。
  车长又站在车门边,做出“低头请罪”的姿式。铁郎说:“车长先生一发怒就很可怕哩。”
  “车长先生好象很熟识菲美尔。”梅蒂儿说。
  他俩转回自己的座位,车长忽然又进车厢来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列车一会儿返回执道就开车,下次停车站是‘回忆的脸’,停车时间六十四小时二十四分!”
  “呜——”汽笛声大作,宇宙列车拉直了身驱,穿过石头项链,象蛟龙一般扑向星球转瞬之间,便降落在车站上。站上的房屋跟地球上相同,铁郎看了,感到异常亲切,好象回到老家一样。
  车长走进后面车厢说:“菲美尔女士,这是‘回忆的脸’车站,你回到这里来了……”
  心怀不满的铁郎走到门口张望,口里咕哝道:“真奇怪!列车妨害犯不送交公安警官,就这样放了吗?”
  究竟菲美尔是怎样用她的机器装置使列车脱轨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些,没有警官审询,她当然不会说。因此始终是个谜。不过,后来铁郎还是把这个谜猜破了。
  当下菲美尔默默地站起身来,提起旅行皮箱,默默地走出车厢,踏上站台。车长一直送她到车门口。铁郎把头伸出车窗,目不转睛地观看菲美尔的举动。只见她立在站台上,默默地取下脸上的面具,扔在地上,那张凶恶的老太婆面孔突然变了,变成了一张青年美女的瓜子脸。铁郎诧异得失声叫道:“咦!”
  菲美尔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仍然满含怨恨地瞪着车长。她哇啦哇啦地吵骂道“你象从前那样,一点没有变哩,无用的男人!你怎么仍旧没有变?还在继续追求你那空虚的梦吗?……从前给我讲的话,你的什么梦啦,什么希望啦,究竟要到几时才得实现呢?哼!不,你决不会实现的!一辈子愚蠢至极!哼!继续追求你的梦吧!依旧无用的男人,死在沟边路旁吧!……你这蛆虫!蟑螂!无能的废物!”说到这里,菲美尔猝然转过身子,叫道“好啦!再见!”昂头挺胸地走出车站去。
  车长被骂得狗血淋头,竟大气儿不出。旁边的铁郎却气歪了嘴脸,浑身打颤,好象菲美尔骂的是他。梅蒂儿微笑道:“原来,菲美尔改变了面貌来观察车长先生,来试探他。”
  铁郎提起枪,撒腿往外跑。他赶到车门口,冲菲美尔大叫一声:“站住!”可是车长伸开胳膊拦住车门,不放他下车。“算了,铁郎君,算了!”车长反而劝他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菲美尔提着皮箱,已经走到车站出口了。铁郎不肯罢休,爬上车窗,把脑袋伸出窗外,张开蛤蟆般的大嘴,朝着菲美尔的背影,象喇叭播音一样大喊:“蛆虫,蟑螂是你!你总会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猪锣!”末后,又拼命吼叫“见鬼去吧!”
  如此这般,他还不解气,坐在车长背后,又喘又抖。
  “谢谢你,铁郎君。”车长低声说,“我如果能够成为大财主,菲美尔就会满意了。唔,当菲美尔上车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是她了……她是我从前的未婚妻。年轻的时候,我和她一同仰望星空,畅谈未来。我、我把青春全献给她了,我的青春和她同在。但是我决不后悔,那是我平生最有意义的生活。是的,我怀着梦想,身心就会年轻活泼,无所畏惧。那些美好的回忆,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这就很好啦,铁郎君。”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0:56

龙卷风



  宇宙列车快要到达一个星球时,车长走进车厢,手上拿着列车运行记录单,照例垂手立正,报告站名:“下次停车站是……”
  “呼噜——!”铁郎张着蛤蟆嘴,鼾声好象吹喇叭。
  车长定睛一看,梅、铁二人面对面坐着,靠在椅背上,都歪着头睡熟了。车长笑道:“哦,对不起,嘻嘻嘻……”随即踮起脚尖,轻脚轻手地走过车厢去。他不想打扰这两位旅客的好梦。
  “呼噜——!”铁郎的鼾声传到辽阔的太空,列车开始着陆了。汽笛声大震,惊醒了铁郎。他睁眼一瞧,车窗外面出现一片木板房屋,屋脊鳞次栉比,尽是旧式建筑。
  他俩提起旅行皮箱,走出车站,铁郎手搭凉棚看去,只见街道两边的房屋,就跟“明日的星”上一样。木板墙壁发黑了,屋顶的席子也破了,显示出这星球的历史悠久,文化古老。铁郎觉得,这些房屋,比地球上他和妈妈住过的铁皮小屋更坏,简直象纸折的玩具。
  银河铁道指定的旅馆,是一栋破旧的大瓦房,墙壁是用席子做成的。旅馆的老掌柜见梅、铁二人提着皮箱进门来。便说:“你们是999列车的旅客吗?好,房间在二楼,先去休息,等一会儿给你们送饭来。”
  楼梯笔陡,踏上去木板就“嘎吱嘎吱”地叫,铁郎生怕它陷落下去。房间倒十分洁净,地板上铺着榻榻米,两个铺位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可是铁郎觉得设备寒伧,不由想起在“明日的星”上吃过的苦头,担心在这里又会遇到小偷。
  “喂!饭来了!”一个女子端着木托盘,在门口喊叫。
  啊呀,好大两碗米饭,冒尖尖地堆起来,好象两顶高帽子。两个盘子各盛两尾大鱼,外带两碗汤。铁郎又惊又喜,连忙接过饭菜,摆在小桌上。
  梅蒂儿捧着饭碗笑道:“虽然饭盛得过分多了,可是很香。”
  铁郎拿起筷子笑道:“嗯,这饭好吃,我可不嫌多哩。”
  他俩开始吃饭。少时,那女子又走来,“咚哒”一声,丢进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铁郎嘴里咬着鱼,拾起来看,却不知是啥玩艺儿。
  “这是什么?”他问梅蒂儿。
  “那是古代的收音机。”
  “这东西也能收听吗?”
  “有那个作用。”
  饭吃完了,铁郎的肚子胀得象足球,连出气也困难。那个女子又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说:“请喝茶。”
  梅蒂儿接过茶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娜美,”女子说,“我是这个旅馆主人的女儿。服务不周到,请原谅。”
  她包着头巾,身穿奶色短衣、灰色长裤,拴一条白色围裙。金黄的短发,从头巾下面散出来,黑亮的大眼睛,秀丽的瓜子脸。她站在门口,并不进屋。忽然一只黄猫走来,向她“妙妙”地叫。娜美马上赶开它,赶到走廊上,两手叉腰,大声训斥道:“你进客人的房间去偷嘴,就打死你!”
  黄猫吓得尾巴直抖,赶紧逃开了。铁郎见她训猫,觉得很有趣。
  夜里,人们都睡了。铁郎刚躺上床,便听见一阵敲打的声响“咚叭!咚叭!咔咔咔!”仿佛就在他的床头上钉什么。他心里焦躁,坐起身来,龇牙咧嘴地吵道:“闹得要命!睡不着觉,一点儿也不愉快!”
  “咚咚!叭叭!咔咔咔!”窗外继续敲打,铁郎翻身下床,嚷道“深更半夜,到底是谁在胡闹呀?”他奔过去拉开玻璃窗,啊!窗子外面,横一块竖一块地钉上了许多木板,遮得严严实实,连苍蝇也挤不出去。铁郎大惊,心想,“这旅馆要干什么?”连忙唤醒对面铺位上的梅蒂儿,指着窗子说:“窗子被钉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梅蒂儿也吃一惊,赶紧下床去开门,却听见门外“咚叭咔咔咔”地一阵敲,房门也被钉死了。
  榻榻米上摆着两个花布坐垫,作为房间的凳子。铁郎双膝跪在坐垫上,屁股坐着脚后跟,身上只穿着汗背心和短裤,倒不觉得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门窗,心头打鼓,怀疑这是个坑人的黑店。
  突然,房顶“嘎嘎”作响,紧接着狂风大作,房屋摇晃起来。铁郎跌了一交。霎时间,房倒屋塌,地板破裂,榻榻米翻起来,他和梅蒂儿滚在草席堆里。
  “世界的末日到了!他惊叫道,“梅蒂儿!你在哪里?”
  一阵猛烈的暴风,把这栋旧式楼房搅得稀烂。门窗脱落。玻璃渣乱飞,橱柜、桌椅、木盆、瓦钵、收音机……各种家具随风翻滚。妈呀!铁郎也象木捅一样翻筋斗,从楼上栽到楼下。
  暴风卷起无数碎木板,好象枯叶一样漫天飘扬。铁郎身不由主,也要跟着木板翻上天去,亏得他的手脚麻利,一把抓住一根水管子,才稳住了身体。那管子翘着龙头,下端栽入地下,象一根竹杆。铁郎用双手死死抓住,身子竟象一面破旗似的随风飘摇。水管子都扭弯了,幸而没有断。只听见风声犹如一万只猛虎怒吼,建筑物纷纷坍塌,一片响声震撼天地。铁郎睁开眼睛,见梅蒂儿也抓住旁边一根水管,身子同样随风飘扬。他惊惶地喊道:“梅蒂儿,不得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好象是遇到台风了!”
  一个铁皮罐头盒子,“咣”一声,落在木块、石头堆上暴风突然停息。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梅蒂儿站起身来,觉得连一丝微风也没有,四周异常平静。铁郎象树上的猴子,还抱着水管,手搭凉棚了望。忽又惊诧地叫道:“怪了,前面二、三百公尺的地方,房屋和树木都好好的,一点儿也没有倒塌!”
  “真的?”梅蒂儿站在废墟上,愕然四顾。
  “单单刮倒了中间这一片房子,这是什么怪风?”铁郎骇然地说。
  “这不象台风,可能是龙卷风吧?”梅蒂儿说。
  啊!龙卷风真厉害,把房屋象老鹰抓小鸡似的,凌空摄去,只留下一片废墟。周围两三百米以外的建筑物,却都平安无事。
  “糟了!我的乘车证不见了!”铁郎在身上乱摸。其实他的身上只穿着汗背心和短裤,并没有一个口袋。他叫苦连天,急得团团转。乘车证被龙卷风刮去,那可不得了,若让别人拾得,拿去乘列车,铁郎就倒霉了。因为银河铁道是只认车证不认人,别人拿去冒名顶替,硬说他就是星野铁郎,即使车长也没有办法。
  “我的乘车证也不见了,皮箱也不知刮到哪儿去了。”梅蒂儿说。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抛锚了?”铁郎愁眉苦眼地说。
  可是梅蒂儿却不着急。她认为这个“现在的星”,比“明日的星”好得多。她暗自寻思道“继续旅行,铁郎凶多吉少,只要铁郎同意,我们就在这个星球上住一辈子也行。”
  这时,旅馆的老掌柜走到废墟旁来,高声问道“嘿!不是给你们发出过大风警报吗?可你们还是脱了衣服,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呀!”铁郎转过身,惊讶地说,“老大爷,你还活着吗?”
  “这是突然发生的龙卷风吧?”梅蒂儿问道。
  “你们真的没有听见警报吗?”掌柜又问。
  “哪有什么誓报!”铁郎以为他纯粹是骗人,撅着嘴说。
  “不,”梅蒂儿的脸“刷”地红了,忙说,“铁郎!你还记得他们给的收音机吗?那就是给我们收听瞥报的。”
  “这场风暴来得很突然,一下子围住半径一百米的地区,把一切东西都卷跑了。”老掌柜正说着,他的女儿娜美也来了。谈起昨晚的风暴,娜美惊魂未定,不住摇头咋舌,显然也吓坏了。
  “你们为啥把门窗都钉死了呢?”铁郎心里仍然怀疑客店的父女弄鬼。
  “钉门窗就是预防台风嘛,”老掌柜说,“可是这龙卷风太凶了,预防措施完全不起作用。”
  铁郎怀疑地鼓着纽扣眼,对娜美说“我们丢失了乘车证,你们的房子也毁了,这下大家都麻烦啦!”
  娜美微笑道“我们的房子,算不了什么。”
  父女二人走开去。梅蒂儿和铁郎无处可去,只有往车站走。铁郎侥幸地想:如果又象在“明日的星”上那样,乘车证失而复得,那就好了。
  车站门前,有一坡台阶,他俩走上半坡,就坐在石级上。梅蒂儿说“没有乘车证,是不能进站的,只好在这儿等机会吧。”
  街上的过往行人川流不息,男女老少,衣著都很简朴。有戴草帽的,有包头巾的,有推小车的,有提篮子的。他们看见梅蒂儿穿着黑色睡衣,铁郎穿着背心和短裤,用手支着腮帮发呆,不免觉得奇怪。铁郎见他们尽看自己,心头厌烦,便咧开大嘴,伸出舌头,做个鬼脸说“怎么啦?我们是马戏班的吗?”
  戴草帽的老头说:“他们是迷了路吧?”
  一个男孩说:“是不是饿了?”
  包头巾的老奶奶说:“他们是淘气惹了祸么?”
  围观的人们议论着散去了。铁郎坐在梅蒂儿背后,转着眼珠想一阵,忽然哼一声。梅蒂儿回头瞧瞧,见他的蛤蟆嘴撅得象一把瓢,满面不高兴。
  “怎么啦?铁郎?”
  “我一想到那旅馆的父女两人的笑脸,就不放心……也许乘车证就是他们……”
  “铁郎!”梅蒂儿沉下脸说,“不该怀疑这儿的人们!”
  “可是,要有乘车证,才能上车呀l”铁郎争辩说。
  “不要紧,车证一定能回来。这儿是个好地方。”梅蒂儿信心十足地说。
  过了一阵,忽见戴草帽的老头端着一个碗走来,递给铁郎说:“吃点吧。”
  包头巾的老奶奶,也用木盘托着一个碗,双手递给梅蒂儿,说:“别发愁,打起精神来,迟早一定有好消息的。”
  “谢谢,”梅蒂儿接过碗说。
  嗬!碗里盛的是汤面,一个荷包蛋,一只大虾,三个豆皮肉卷,多么丰盛呵。这些食物挺合铁郎的胃口。他吃着面笑道“这地方的人真善良呀,梅蒂儿……”
  “是的,”梅蒂儿用筷子挑起面,说,“这儿都是和蔼可亲的人。”
  铁郎举眼看去,城市的人烟异常稠密。那千家万户的木饭小屋,屋顶上有的盖铁皮,有的搭蔑席,因为怕风刮跑,或压石头,或钉木条,显得五花八门,百孔千疮。铁郎觉得,这里跟自己生长的地方一样,象个贫民窟,千家万户中,找不出一间好屋子来。可是,尽普生活不富裕,这里的人却大方好客,乐于助人……
  天黑了,车站空荡荡的,仍然不见有人拿着他俩的乘车证来乘车。铁郎神情泪丧,心如油煎,说:“乘车证找不到怎么办?列车要停多久,梅蒂儿?”
  “车长报告站名的时候,我在打磕睡,没所清楚”
  “列车要是开了怎么办?”
  “就在这儿同我一起生活嘛,”梅蒂儿微笑道,“铁郎,不愿意吗?”
  他俩坐在石级上,昏暗的路灯照着,四周不见人影,也没有车辆,一片沉寂。铁郎默默地转着念头,半晌不吭气。
  “这星球的人非常可爱,住在这儿,生活一定很愉快。怎样?铁郎!”梅蒂儿看着他又问。
  “要是象在明口的星上那样,遇见一个人扔出乘车证来就好了。”铁郎说“我不想留在这里,不管怎样,我非要到达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不可!”少时,他用更坚决的口气说,“就是999号列车把我抛下,找也要乘别的列车去……一定要到那个星球去,因为我向死去的妈妈起过誓。”
  梅蒂儿凝视着铁郎,心潮起伏,默默不语。
  他俩坐了许久,十分困倦了。梅蒂儿将头埋在膝头上打盹。铁郎蜷着腿,睡在石级上,象一只小狗。半夜过后,他俩居然睡着了。
  “恍咚”一声响,把铁郎惊醒了。睁眼一瞧,两只皮箱丢在面前,他慌忙爬起来,只见皮箱上搭着黑色长大衣,那是梅蒂儿的。他的灰色斗篷丢在地上,斗篷上放着宽边大凉帽;两张乘车证,端端正正地摆在凉帽边。
  “梅蒂儿!乘车证回来了!”铁郎嚷道,真是喜从天降,他乐得大声欢呼,“好啦!乘车证和衣服、皮箱都回来了!”
  旅馆的父女俩站在台阶下,老掌拒背着手,娜美把手插在裤袋里,灯光照着,他俩的脸上笑容可掬。梅蒂儿很欢喜,忙说:“谢谢,你们费心啦。”
  娜美的大眼晴闪耀着兴奋的光泽,笑道:“这些东西四处飞散,为了寻找它,耽搁了很久。请你们原谅。”
  “唔,”老掌柜补充说,“我们请求大家帮忙,全城的人都出动了,到处寻找,终究给找来了。”
  “真难为你们啦!”梅蒂儿说,“我以为这些东西和房子一起,被风刮跑了哩。”
  “难道就没有人想用这乘车证来乘列车吗?”铁郎举起车证问道。
  “我们从不乱要别人的东西,”娜美正色说。
  “我们只要肯劳动,任何时候都可以买到车票。”老掌柜说。
  “我们是自信的,”娜美又说,“别人有的,我们也会有。大家都有这种信心,哪怕是不长草木的荒野,也能靠劳动生活。”娜美转身去扛起两根木料,用自豪的口气说,“风暴刮跑了房子也不要紧,我和爸爸同心合力又把它修起来。”
  老掌柜也杠起木料,跟着女儿走去。铁郎的脸,臊得象猴子屁股一样红。他觉得自己不识好人,比梅蒂儿差远了。
  “这儿的人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他们不会眼红别人的东西。”梅蒂儿说,“下次经过这儿的时候,也许这个‘现在的星’,会变得认不出来了。”
  他俩穿上衣服,拿着车证和皮箱走进车站。铁郎心悦诚服地说:“这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星球!”
  当宇宙列车离开“现在的星”时,铁郎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留恋地望着那个星球。可爱的人们啊!何时再相见呢?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1:18

昆虫人



  “吱呀——吱呀——”
  正在座椅上打吨的铁郎,猛然惊醒,脑袋象拨浪鼓一般转动,四下张望。
  “什么事,铁郎?”梅蒂儿问道
  “我听见蝉子的叫声。”铁郎睁大了纽扣眼,在车厢里寻找。
  宇宙列车正在飞速行驶,四周是黑沉沉的太空,根本不见蝉子的影儿。可是,铁郎硬说他听见了蝉叫。
  “是不是你在梦中见到了蝉子?大概是梦境跟那个星球偶然相符吧。”梅蒂儿指着车窗外说,“那个星球上,漫漫长夏无尽期,永远是夏天。”
  铁郎凑近玻璃窗,看见前方出现一颗行星,遍体碧绿,非常美丽。车长走来报告:“下一站是‘长夏无尽期’的行星,停车时间三十六小时十六分三十秒。”
  “这样的站名,多么有趣呀!”铁郎笑道。他喜欢夏天,讨厌冬天。梅蒂儿告诉他,这个星球自有史以来,蝉声就不曾中断过,他越发欢喜。
  “吱呀——吱呀——”
  “呜——”列车在聒耳的蝉声中着陆。车站异常简陋,只有两间小小的平房。铁郎和梅蒂儿走出站合,蝉鸣犹如吹奏着千万支笛子,响彻了天空。他抬头一望,呀,仿佛飞过一群蝗虫似的,密密麻麻地遮没了半边天。铁郎惊讶地叫道:“那都是蝉子吗?”
  “是的。”梅蒂儿说。
  “吱呀——吱呀——”
  “简直是蝉声交响曲!”铁郎喜形于色地说,“这里的气温也恰到好处,不象原人大陆那样闷热。”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高大的树木并不多,不象原人大陆有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这莽莽草原,丘陵起伏,野花争艳,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清风过处,吹起蒲公英的花絮,好象飘着满空小降落伞。铁郎的小眼晴笑成弯豆芽,说:“梅蒂儿,这样的地方也许可以称为天国吧?”他回头一看,走在后面的梅蒂儿不见了,忙喊道,“梅蒂儿,梅蒂儿!”
  “铁郎!”梅蒂儿在空中答应。
  蔚蓝色的天空,飞着一只象人一样大的昆虫,遍体是黑黄相间的绒毛,样子象一只胡蜂。它展开翅膀,抓着梅蒂儿凌空飞去,比老鹰抓小鸡还利索。
  铁郎急忙跑回列车,取下枪,然后追出去。
  辽阔的草原不见人烟。那只胡蜂提着梅蒂儿飞去,铁郎拼命飞跑,不知跑了多少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那怪物摄着梅蒂儿越飞越远,最后终于消失了。铁郎万分焦急,忽然发现草丛中有一顶黑毛帽子,还有一件黑色大衣。他赶忙跑过去,说:“这是梅蒂儿的,她一定就在附近。”当他伸手去拾大衣时,不料一脚踏到空洞中,马上陷落下去了。
  一张猎网挂在洞窟里。铁郎落入网中,敞开了斗篷,象一只落到蜘蛛网里的蝴蝶。他转动小眼珠四下张望,洞里相当宽敝,原来是一间机械化厨房。四壁装置着各种仪表、旋钮和闸门,地上安着一口大锅,热气腾腾的,正烧着滚水。一个机械案板架设在锅旁,案板上摆着正待烹饪的食品,竟是一个人——她身穿游泳衣,一头金色的长发,铁郎见了就大叫:“梅蒂儿!”
  “哦!又有一个食饵送到厨房来啦?哈哈,太好了!食饵越多越好。”一个尖细的嗓子这么说。
  接着“咔嚓”一声响,从头顶上落下一只机械手,抓住铁郎的斗篷,把他象粽子一样倒提出网来。“啊呀!”他惊叫着,这才看见大锅旁边站着一个怪人。
  那怪人身穿黑色披衫,头上长着两根触须,两只复眼跟蝉子一样,两对翅膀收拢来叠在背上。她的身躯很象胡蜂,尾部有一根尖针,四肢跟人相同,而胳膊却象细长的竹笋。铁郎问道:“喂!你想把我怎么办?”
  “我把你丢进清水中煮死,然后熬油”那怪人说。
  “熬油?”铁郎看看下面的大锅,恐怖地惊叫。那满满的一锅开水,“咕噜噜”地响着,腾起白蒙蒙的水汽。
  “是呀。我需要熬动物油来搽抹我的身体,使其闪光发亮”那怪人伸出竹笋一般的胳膊说,“为了润滑这些关节使它灵活,我也必须搽油。”
  “你是机器人吗?”
  “机器人?哼,那种东西算什么!人类仿照我们的身体制造的机器,那是仿制品嘛。”怪人的口气颇为轻视现代化的机器人。
  原来,她是大自然产生的昆虫人。是一只母虫。她的身体结构极其复杂精密,堪称字宙中艺术品的最高杰作。
  “还是先把你煮一下,然后熬油才好。”昆虫人说,“你的油在这里比较起来,质量是很差的。”
  机械手将铁郎一丢,他惊叫一声,便头朝下落到沸水锅里去,“噗嗵!”滚水喷花,他一直沉到锅底。
  梅蒂儿慌忙从案板上支起身来,向锅子投去焦急的日光,尖声惊叫:“铁郎!”这么沸腾的滚水,铁郎落下去,马上就会皮绽肉烂了吧。
  “咕咚,咕咚!”大锅里响着,铁郎的灰色斗篷浮上水面来。“铁郎!”梅蒂儿又喊。
  那昆虫人两手叉腰,注视着锅里,高兴地说:“我要熬油,提取动物油,嘿嘿!”
  “哗啦!哗啦!哗啦!”锅里翻起滚滚热浪,冒出一个黑头发大脑袋来。铁郎的纽扣眼笑合了缝,张大了蛤蟆嘴嚷道:“哈哈哈!虽然我不爱洗澡,可是这热水正合适,洗起来很舒服”
  “那,那是什么道理?”昆虫人惊愕地看着铁郎。
  跪在案板上的梅蒂儿说:“可能是沸点不同吧。”
  “什么?”昆虫人转脸问她。
  “这个星球和地球有些差别,因此水烧开的温度不相同。”梅蒂儿给昆虫人解释,“在这儿无论烧得多么开的水,对于地球上的人来说,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烫。”
  “哈哈!”铁郎乐滋滋地叫道:“这种温热水,洗澡挺舒服!”昆虫人听了这话,马上转身,展翅飞出洞去。铁郎爬到锅子边沿,朝着昆虫人喊道:“喂!你不熬油了吗?”
  “好啦,铁郎!尽管放心洗澡。”梅蒂儿也噗嗵一声跳下锅里来,高兴地说,“我们慢慢地洗完澡,再回列车去。”
  “吱呀——吱呀——”蝉在树上拖长单调的叫声。他俩把大锅当作温泉游泳池洗完了澡,一同钻出洞窟。
  梅蒂儿穿上大衣。铁郎却将斗篷搭在肩头上,打着赤膊。只见日光融融,微风习习,白云冉冉,绿草欣欣。铁郎觉得身心爽快,说:“洗过澡,在草原上散步,好象一切都变得新鲜清洁了”
  “要是住在这样的星球上,说不定铁郎也喜欢洗澡了。”梅蒂儿笑着说。
  “梅蒂儿,多么奇怪!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类迁来居住呢?”铁郎手搭凉棚,眺望阒无一人的草原。
  “因为这是昆虫人统治的星球,他们是机器文明的伟大榜样。”梅蒂儿回答。
  忽然,他看见车长脸朝下卧倒在野草从中一动也不动。他满心惊疑,连忙跑过去唤道“车长先生!”
  “噢!铁郎君!”车长坐起身子,高兴地说,“好了,你没有被吃掉。”
  梅蒂儿问道:“车长可以离开列车吗?”
  “我有什么办法呢?”车长站起身来,举手一指道,“请看那边。”
  梅铁二人举眼一望,都惊呆了。
  一个象蚕茁似的椭圆形的东西,好象一座山包在草原上突起。三个人走拢去,好比蚂蚁爬到冬瓜前。车长告诉他们,刚才,有翅膀的昆虫人,带着千千万万个同伴,蜂拥而来,作成了这个大茧,把列车封闭在茧内了。“没有办法,”车长摊开双手说,“我好容易挖了一个洞,才逃出来。”
  “向铁道管理局报告了吗?”梅蒂儿问他。
  “报告过了,”车长领着二人钻进大茧上的洞,边走边说,“从这茧里面发出的电讯,不知能不能到达管理局。”
  银河列车999号,被臂膀粗细的丝网缚得牢牢实实、困在大茧里,好似鸡蛋壳里装着一只虾米。铁郎目瞪口呆,骇然地说:“真的,这是毫无办法的了。”
  “现在,茧外面的空间轨道,已经被遮断了。”车长说。
  “不能就这样开车冲出去吗?”铁郎问道。
  “那不行,无法开上宇宙铁轨呀!”车长直摇头。
  这时,梅蒂儿恍然省悟道:“都怪我说慢慢地洗澡,昆虫人恼恨我们用它的锅子作澡盆,就来作茧封车……这好象是我的责任。”
  “她把我丢下锅去,难道我们不可以舒舒服服地洗澡吗?”铁郎说,“噢!这些椭圆形的东西是什么?”
  “好象是昆虫蛋,”车长说。
  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那是我们的蛋!”
  铁郎吃了一惊,循声仰望,发现昆虫人高高地坐在网络般的丝绳上,架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摇动两只脚。在套住列车的丝绳上,这里那里粘着无数自色的蛋,一个个足有笋瓜大。
  “刚才没有自报姓名,失礼了,”昆虫人说,“我是昆虫人B族的,名叫夏卜索克。”
  “你还想榨我们的油吗?”铁郎问她。
  “不,我不打算榨油了。我要把你和那位小姐转送给孩子”昆虫人说。
  “什么孩子?”铁郎莫名其妙。
  昆虫人举手向虫蛋一指,梅蒂儿看了看那些白色的虫蛋,马上明白了,忙问昆虫人:“你是地球上称为寄生蜂的一种吧?”
  “什么寄生蜂?”昆虫人却不懂。
  出生在地球的铁郎很熟悉寄生蜂。它们把卵产在活着的昆虫身上,出生的幼蜂便吃昆虫的身体长大。因为寄生蜂能消灭害虫,所以对人类有利。铁郎心想:“糟了,把我们当作食饵留给她的孩子吃。”顿时,他急得汗水长淌,慌忙爬进车厢去。
  梅蒂儿和车长也钻进车厢。虽然列车开不走,但是在长途旅行中,他们己习惯了以车为家。梅蒂儿说“把我们当作食饵,养大她的孩子,一切都完了!”
  “不!我的孩子可没完,”昆虫人在车窗外面说,“过一会这个茧毁灭了,列车又能开出。那时,我的孩子们会把车厢挤得满满的,迁到别的星球去蔓延。”
  哦!原来她作茧封车的目的,就是要让即将出世的孩子乘车到外星球去繁殖。
  “车长先生,”昆虫人又说。“请你放心,我的孩子不会吃你,只求你把他们带到别的星球去。请你关照我的孩子们!”昆虫人说完,便展翅飞走了。
  车厢里,三个人面面相觑。铁郎说:“如果等到那些虫蛋孵化,我们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不会太久。在这个茧里,孵化的速度很快。”梅蒂儿说。
  “列车出发的时间早就过了,”车长看看表说,“列车不开动,希望铁道管理局发觉了就好了。”
  三个人在车厢里商量,既无法开车,又不能发出电讯,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啪!啪!”车外发出响声,好象放鞭炮。铁郎手搭凉棚,凑近窗子,仔细观看,呀!粘在丝绳上的虫蛋破裂了。
  糟摇!小昆虫人一出世,铁郎和梅蒂儿便将被它们吃掉。如今是有它无我。铁郎抓起枪,飞快地翻出车窗,咬牙切齿地叫嚷着:“打死!一个一个用枪打死!”
  “嘣!”一个蛋壳破裂成碎块,铁郎爬上丝绳交叉处,好象站在树杈上,举枪对准蛋壳里的小东西。不料那小东西竟大哭大喊:“不要打!不要打!求求你!”铁郎凑拢去一看,咦,蛋壳里孵出的是个婴儿,一颗圆圆的大脑袋,两只黑黑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样子十分可爱。他拱着小手作揖,泪珠儿直滚,连声央求说:“求求你,求求你,别打死我!”样子很可怜。铁郎的心软下来,不忍下手,只得拖着枪,打窗口爬回车厢去。
  “怎么啦?”梅蒂儿问他。
  “我看到婴儿的脸那样可怜,就没有开枪,”铁郎回答。
  “可是,”梅蒂儿说,“要保全性命,就得硬着心肠先下手!”
  铁郎不吭气,心头很为难。他明白自己和梅蒂儿将被小昆虫人吃掉,若要保全自己,就得杀掉他们,可是……
  这时候,窗外的丝网上,“噼噼啪啪!”好象大年夜放鞭炮,虫蛋都破裂了。无数婴儿沿着丝绳爬下来,爬向列车刹那间,他们从两边车窗钻进车厢,有的下地板,有的爬座椅。一个个圆头胖脸,头上长着两根触须,赤条条的,四肤短小,可爬动起来却异常灵活迅速。
  “这些家伙生出来是婴儿!虽然有昆虫人的形状,但是,不能杀死婴儿哪!梅蒂儿!”铁郎急得满脸汗珠,实在不忍下手。
  梅蒂儿看到婴儿们,心肠也软了。忽然又听见空中传来震耳的爆裂声:“啪!叭!嘶——”她兴奋地说:“这个大茧也开始破裂了,铁郎!”
  转眼的工夫,车厢就被小昆虫人搞得一塌糊涂。他们把窗框、座椅、地板咬得七穿八孔,把木头和人造革都啃来吞吃。铁郎看着一片狼籍的车厢,骇然叫道:“这些婴儿的牙齿硬得很,把什么都咬得稀巴烂了!”
  “他们没有咬人,就算幸运了!”车长说。
  果然,小昆虫人从梅、铁二人身边经过,却不曾碰他们一下,就全部转移到别的车厢去了。真怪!
  “叭嘣!叭嘣!……”山包一样大的茧子完全碎裂,仿佛爆裂的气球,一霎时,云散烟消,宇宙列车又才重见天日。
  “呜——”汽笛声响彻草原,“咔哒!”列车拉紧挂钩,准备开动了。这时,前面一节车厢里一片喧哗,小昆虫人们大声闹嚷:“哩哩,哇哇!哩哩,哇哇!呱啦呱啦!”
  车长乐滋滋地唤铁郎道:“快来听。哈哈,多么闹热呀!”
  铁郎走近门旁,竖起耳朵,立刻笑逐颜开,觉得象听交响乐一样有趣。
  梅蒂儿对他说:“铁郎,这些婴儿不吃我们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呀!他们咬烂了椅子和地板,可是报本没有理睬我们,就到前面车厢去了。”铁郎也很纳罕。
  列车腾空而起,婴儿们挤在车窗前,一对对黑眼睛望着站在地上的昆虫人妈妈,齐声高呼:“再见!再见!再见!”他们居然认识自己的妈妈。那个昆虫人妈妈也举手挥动,祝福孩子们一路平安。铁郎心想:“这些小昆虫人馋嘴得很,蔓延到别的星球去,会把一切都咬烂吧。”
  “呜——”列车在茫茫无际的太空中飞驰。车长忽然跑来招呼铁郎道:“快去看。”
  “什么事?”铁郎跟随他跑到前面车厢的门口,发觉里面异常寂静。
  “不吵闹了”车长紧张地说。
  二人冒着被吃的危脸,打开过道门,进入前面一节车厢。“啊呀!”他俩齐声惊叫,引得梅蒂儿也跑过来看。原来,挤满车厢的小昆虫人都死了。地板上和椅子上,东一堆西一团,没有一个活的。那些座椅,有的啃缺了靠背,有的咬断了扶手,地板则咬得大眼小洞。这一节车厢,破坏得很厉害。
  “昆虫人身体的构造比机器还精密,这种精巧的身体,对于环境的微小变化也非常敏感。”梅蒂儿审视着死去的小昆虫人说,“他们一旦失去平衡就死了。”
  “这样看来,他们是不宜从‘长夏无尽期’的星球迁出去的。”车长说。
  “多么可怜的孩子!他们的妈妈很希望送他们出去呢。”铁郎说,“昆虫人想到别的星球去,只靠自然生成的身体不行,也许要靠机器身体才行。”
  小昆虫人的尸体,用白布裹起来,好象“蚕茧”一样,都投到黑沉沉的太空去。梅、铁二人望着飘浮而去的“蚕茧”默哀。车长想起昆虫人妈妈的托付,不免内疚于心,怏怏不乐地走开了。
  少时,他又奔进车厢来,异常兴奋,喊道:“还有一个活的!”
  “在哪里?”梅、铁二人齐声问。
  “在机车室里。”车长回答。
  三人立刻奔去,跑得象小鸡展开翅膀飞,一直跑进机车室。果然,一个胖脸蛋、黑眼睛、头上两根毛的小昆虫人,躺在地板上。车长连忙抱起来,递给梅蒂儿。
  “不要紧吗?”铁郎问道。
  这个婴儿睁着眼,不叫也不动,已经命在旦夕。梅蒂儿说:“要是列车能马上转回那个星球去的话……
  车长听了,立刻向机车电脑喊道:“机车头,转回去!给我转回‘长夏无尽期’行星去!”
  三个人的心头象猫抓,都想救活剩下的一个小昆虫人。可是机车头竟一口回绝,说:“银河铁道规则第13条:不能服从回车的命令!”
  “不管怎样一定要开回去!”
  “你那命令是违法的!强迫回车,我就要向铁道管理局报告。”
  “随你干什么都可以,只要给我开回去!”
  车长和机车头争吵起来。这机车头虽然是个善于开车的机器人,可是没有同情心,只能算个机械傀儡。
  “车长先生,算了吧,”梅蒂儿说,“已经晚了。”
  车长和铁郎赶紧过去看,那个婴儿闭上了黑眼睛,已经死在梅蒂儿的怀抱中。他们相对无言,只有叹息。车长忽然走近电脑跟前,趴在机器上,低头躬腰,好象检查什么。
  “车长先生,你怎么啦?”铁郎愕然地问他。
  “机车头的电脑还保留着信息。”车长说,“昆虫人的妈妈和婴儿用脑波交换信息,就象传递思想感情那样的通讯,内容都被这电脑记录下来了。那些婴儿没有吃我们,是因为铁郎君没有开枪打他们。他们用脑波告诉妈妈,妈妈就教育孩子:这些人是不能吃的……所以婴儿们全跑到别的车厢去啃木头。”
  梅蒂儿抱着小昆虫人的尸体,掉下泪来说:“连昆虫也能理解人的好心肠,……铁郎的和善心肠,也许将来会使他自己吃苦头,不过,现在他的善心算是最强大的武器,保护了我们。”
  “这就叫作善有善报吧。”车长说。
  这个小昆虫人的尸体,依旧用白布裹成“蚕茧”的样子,梅蒂儿还特意给它套上一圈花环,然后投出窗外,让它跟着同伴们飘去。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1:35

女王的竖琴



深邃的宇宙空间,好象锅底一般黑,无数发亮的星球,宛如锅底上的火星。
  宇宙列车飞驰着。车厢里,梅蒂儿和铁郎聊天,谈到人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总想把他生存过的痕迹遗留下来。梅蒂儿认为前人留下遗迹的地方,在宇宙中是很多的。
  前方出现了一个星球,铁郎惊呼道:“梅蒂儿,瞧,那颗星瘦骨嶙峋的,好奇怪呀!那到底是什么星球?”
  他俩凑近玻璃窗,眺望那个瘦骨嶙峋的星球,好象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人,不由感到十分诧异。可是星球上的海水却是清澈透明的,可以看见海底。梅蒂儿说:“那里的海是淡水,景色很美丽。”
  “呜呜——!”列车飞临海空时,铁郎看见了水中游动的大鱼。
  车站是在陆地上。着陆后,铁郎提起旅行皮箱,跟着梅蒂儿走上大街。街上空荡荡的,不见行人车辆,铁郎四下张望,诧异地说:“怎么城市这样荒凉?”
  “我们到指定的旅馆去吧!”梅蒂儿说。
  街道两边的房屋破烂不堪,门窗脱落,墙壁开裂,连鸡犬的声音也听不见。突然,从一个破墙洞里伸出三支枪管,枪口正对着他们,梅蒂儿大吃一惊,铁郎也吓得一愣。他俩来不及躲避,只见白光闪烁,“砰嘣!”枪弹射过来了。铁郎“哇”地叫一声,立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当他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他的头上缠着一圈绷带,身上并无伤损。他坐起身来,四下张望,房间非常破烂,木板墙壁到处张口开裂,太大的洞,用木板打上补丁。墙上挂着两幅花草和山水画。两口皮箱摆在床前。屋子中间安一张方桌,梅蒂儿坐在旁边,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玻璃罩子中的灯焰不住摇曳,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这是什么地方?”铁郎问道。
  “你醒啦?”梅蒂儿转过头来说,“这儿就是旅馆呀!”
  她没有受伤。她把铁郎从暗杀者的枪口下救出来,给他包扎好伤口。
  铁郎跳下床,跑到窗口张望,啊!这旅馆的屋顶和墙壁,到处用木条打着补丁,窗门歪挂在窗口,快要脱落了。走廊上的栏杆木柱也断了不少。他说:“这样破烂的旅馆,我还没有见过哩。”又转过身来问道,“梅蒂儿,我是被暗杀者射击了吗?不要紧吧?”
  “不碍事,”梅蒂儿说,“真是出乎意外,这个地方有点奇怪!”
  铁郎饥肠雷鸣,靠在床上说:“饿了。”
  “到餐厅去吧。”梅蒂儿往外走。
  “有餐厅吗?”铁郎喜出望外,笑眯了纽扣眼,跳起来赶紧穿上灰色斗篷。
  两人走下“吱嘎”作响的木板楼梯,来到旅馆的餐厅。玻璃橱窗里,摆着一排排白瓷盘子,但大都是空的,只有少数的盘子盛着食物。
  “要吃什么?”梅蒂儿问道。
  “你问我吃什么吗?”铁郎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那些瓷盘,盘里的食品,都只有一两粒蚕豆大。他踌躇地说,“这盘里装的食物,少得只够喂猫,还不够我塞牙缝哩!”
  这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端上两盘食品来到餐厅说:“让你们久等了。”她将盘子摆在铁郎面前。
  盘里的食物象烤熟的牛排,足足有一个西瓜大。铁郎又惊又喜,笑得眼睛象豆芽:“啊!哈哈!”连忙拿起刀叉,凑拢嘴去。不料他用叉子一戳,“啪!”好象放响了一个爆竹,食品放出一股气,立刻瘪了,变成丁点儿大一张皮,恰似走了气的气球一样。
  旁边的梅蒂儿看得呆了。铁郎用叉子挑起放了气的食品,象是一截小鸡肠,他看了半天,心里莫名其妙,随即把刀叉扔在桌上,愁眉苦眼地说:“见鬼!里面尽是空气!”
  “看起来那么大,真叫人失望。”梅蒂儿说。
  忽然有人叫唤:“喂!”
  “嗯?”铁郎掉头看去,是个黄皮骨瘦的小女孩。
  “要是你不吃,就请给我吧,”小女孩伸出双手来乞讨。
  “呃……不,这是……”铁郎迟疑着。
  梅蒂儿就说:“把我的这盘给她吧。”
  “行啦,”铁郎赶忙端起自己的盘子说,“把我的给她!”
  小女孩接过盘子,深深地鞠躬说:“谢谢你呀!”
  “呃,”铁郎的面皮发红,象块猪肝。刚才他舍不得那块“汽球皮”,这会儿又有些惭愧。
  女服务员端着两杯饮料过来说:“你能赏给别人,为什么不给我?可惜……”
  “你是这餐厅的人,还缺吃的吗?”梅蒂儿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女服务员含着眼泪说,“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
  “三天没吃东西?”铁郎愕然地问她。
  女服务员用手按着肚子,低头弯腰地走开去。梅蒂儿赶忙端起自己的盘子,追过去给她。
  “谢谢你了。”女服务员鞠躬道。
  “没关系,”梅蒂儿说,“不过是空气作的菜。”
  这时,那个小女孩引着一个女人走来,指着铁郎说:“就是他……”
  “嗯?”铁郎愕然地看着她俩。那女人动手脱下自己的连衫裙,铁郎问道,“你干啥呀?”
  那女人只穿一件连衫裙,脱下来后,只剩下内衣和短裤。她双手捧起连衫裙恭恭敬敬地递给铁郎说:“你赠食品给我的孩子,我只有用这个来答谢。”
  “不,不要,不要,”铁郎赶紧摇手,又牵开身上的衣服笑道,“要是你没有穿的,我把这件斗篷送给你,也不在乎。”
  “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忘记。”那女人深深地鞠躬,然后带着女孩走了。
  “这地方多么贫穷呵,”铁郎说,“连食物也没有……”
  “轰隆轰隆轰隆……”室外传来一阵马达声,震得屋子打抖,桌子上的盘子也跳动不停。铁郎出门张望,原来是一队十轮大卡车,车轮滚滚,有如雷鸣,把路面扎出很深的沟辙。车斗里,粮食、蔬菜、水果和肉类,堆得象小山。“隆隆隆隆……”长长的车队开过去了。
  “怎么回事?食品并不缺少嘛!”铁郎惊讶地说。
  女服务员目送着车队远去,眼睛露出怨恨的神情。她说:“那是我们种植的农产品,可是我们却吃不到。”
  “为什么呢?”铁郎问道。
  “因为全部要献给女王呀!”
  “哪个女王?”
  “在那边……听见了吧?”
  女服务员指着烟波浩渺的大海。那水天交接处,隐隐约约地显出一个岛屿,岛上山峰峙立,宛若张开的蟹鳌。从那螯尖上传来一阵阵琴声,“叮叮咚咚……”传遍了整个海滨城市。
  “好象是竖琴的声音。”铁郎望着模糊不清的海岛说。
  “一到傍晚,女王就弹响竖琴,用琴声催促人民送去吃的和穿的。”女服务员说。
  梅蒂儿走过来问道:“这规矩是从几时开始的?”
  “听说是两百年前。”
  “你是机器人吗?”
  “不,这个星球的人,都买不起机器身体。”
  “那么,是从你父亲和祖父那个时代起,就开始献纳贡品了?”
  “是的。”女服务员说,“如果不献纳农产品,人们就要被判处死刑。”
  “可是,也不能不顾人民的死活呀!”梅蒂儿说,“交纳的数量是几时规定的?”
  “也是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梅蒂儿心中纳闷,定出门外,喃喃自语道,“奇怪呀!这儿的人反对身体机械化,照理说,女王不会是机器人。可是有生命的血肉身躯,怎么能活两百年呢?……。
  竖琴声不停地响着。梅蒂儿考虑一阵,决定渡海探访,去看看那位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的女王,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梅蒂儿去借到一只形如敞篷汽车的小艇,便带着铁郎离开海滨城市,向海岛进发。
  “万一又有暗杀者呢?”铁郎吃过一回苦头,还怕挨冷枪。他说,“我们到女王的岛上去,不危险吗?”
  “别害怕,只要保持警惕,就不要紧。”梅蒂儿驾驶小艇,冲破层层浪涛,在海面上飞驰。
  蟹螯山峰渐渐地变得清晰了,岛屿出现在天水相连的前方,小艇在万顷碧波中驰骋,轮机发出“嗵嗵嗵嗵”的声响。海风掀起滚滚浪涛,向小艇不断地涌来,银白色的浪花,飞溅到铁郎的宽边凉帽上。他透过清澈的淡水,看到了海底五光十色的境界,鱼、鳖、虾、蟹,历历在目。但是此刻他却毫无心思观尝奇妙的海景。他把心提到喉咙口,全神贯注地了望着那吉凶莫测的岛屿。有梅蒂儿在身边,他觉得有了主心骨,并不畏难退缩。不过,这番探查女王的巢穴,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他总有点忐忑不安。
  小船接近岛屿时,蟹螯峰的主峰顶巅,忽然亮起一团白光,象探照灯似的射向海面,追着小艇移动。铁郎说:“梅蒂儿,山顶发光啦。”
  “发觉我们了。”梅蒂儿说。
  话犹未了,主峰顶上又发出洪大的喊话声:“警告来船!不准再靠近来!请速回去!”
  那喊话的大约是女王的卫士吧,语调似乎还有点客气。梅蒂儿不理睬,加快小艇的速度,“嗤嗤嗤嗤!”直向岛屿冲去。
  “再次警告来船,你们再靠近来,就是自取灭亡!”山峰顶上厉声叫喊,这一次毫不客气了。
  “梅蒂儿,”铁郎惴惴不安,汗下如雨地说,“还是退回去吧……”
  小艇乘风破浪,继续前进,并不回头。山峰顶上第三次喊话:“竟敢不听警告吗?糊涂的东西!”
  梅蒂儿默默不语,一双大眼睛死盯着山顶的白光,驾驶着小艇飞快地奔向岸边。突然,山顶开火射击,三道白光射向小艇。“轰嗵!轰嗵!轰嗵!”啊!好厉害!梅蒂儿操纵着小艇,虽然灵活地躲开了弹火,可是排空的波浪却把小艇掀翻了。他俩落在海中,被浪头推上沙岸。可是海水涌上岸来,又把他俩淹没了。
  “哎呀!淹死啦!”铁郎惊惶地叫喊,随着巨浪飘出海去。梅蒂儿慌忙抓住他的斗篷,往岸边泅。铁郎的凉帽被水卷去,飘浮在海面上。他俩爬上岸,只听海水“哗啦啦”地怒吼着,又一排巨浪扑上沙滩,正好把铁郎的凉帽冲上岸来,他赶紧拾起,戴在头上。
  一只怪鸟站在悬岩上“嘎嘎”地叫。它浑身黑毛,长颈子扁嘴巴,大约以为铁郎是一条怪鱼吧,竟伸嘴来吃他。铁郎慌忙跟着梅蒂儿逃跑。
  “这里是……”他惊叫道。
  “不要大声嚷,”梅蒂儿低声说,“瞧,岩上有检查机器。”
  两个机器监视哨,竖立在岸边的岩壁上,状如一对大虾。梅蒂儿说:“女王的自动警戒装置追踪敌人时,似乎只对金属物体有反应。对于人类的肉体,也许不要紧。”
  果然,他俩走过监视哨旁边,那虾形机器毫无反应。于是一直走进岛内。只见到处是石块和沙砾,地上寸草不生,更没有绿色的树木,整个岛子竟是荒凉的不毛之地。走了半天不见一个人,也不见机器装置,梅蒂儿放心地说:“看来检查机器只设置在岸边,岛屿内部毫无戒备,我们不会遇到危险。”
  “呀!那是什么?”铁郎喊道。
  在沙石遍布的山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井,黑洞洞的井口朝天。他俩走到井边,望着脚下的深渊,梅蒂儿说:“这是宫殿的入口。”
  “什么东西升上来啦?”铁郎紧张地说。
  “别害怕,是电梯。”
  “哎呀!电梯里满是骸骨!”铁郎惊慌地叫道,“我们要乘这个电梯么?”
  “这些白骨很陈旧了,”梅蒂儿说,“大约是两百年前的。不要紧,别害怕。”
  电梯的形状,好象一个大瓦罐,罐口搁着一个“大盘子”,“盘子”的边沿装着金属栏杆。一块自动跳板搭上井口,梅蒂儿走上去,铁郎只得跟着。他壮着胆子站在白骨中,心里仍然有点发怵。
  电梯迅速下降,他俩扶着栏杆,落到漆黑的深渊中。梅蒂儿告诉铁郎,女王名叫美达美娜,住的宫殿在地下十公里,修得象一个要塞,无论什么攻击都打不垮。她的防卫之所以这样严密,是因为她怕死。铁郎听了,惊讶地说:“那么,女王是有生命的了?”
  “是的。”
  “哦,她的地位那样高贵,为啥不花钱换成机器身体呢?”
  “女王美达美娜是厌恶机器人的。”梅蒂儿说。
  罐形电梯降到离地三丈高的地方停住了。梅蒂儿说:“到了,下去吧。”
  “下去?电梯还悬在空中啦!”铁郎俯视着地面说。
  “不碍事,这儿的重力弱,跳下去不会跌坏。”梅蒂儿说罢翻出栏杆,纵身一跳,飘然落地,真个没有跌倒。
  铁郎也仿照她的样子一跳,象树叶似的落到地上。举目四望,四周墙壁全是用白玉般的鹅卵石砌成的。墙下有一排黑洞,象是隧道的进口。梅蒂儿招呼道:“铁郎,走这边。”
  “为什么要走那边?到处都是入口呀!”铁郎觉得奇怪,心里想到,“看这样子,梅蒂儿以前曾经到这里来过吧。”
  他们走进隧道,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道路却很乎坦。铁郎摸着洞壁,竟象乙烯树脂一样柔软,即使一头撞上去,也碰不出疙瘩。他俩走了好久,黑暗处才显出一点亮光,那是另一头洞口。他俩奔进洞口,就来到女王的宫殿了。
  “不许来!无礼的家伙!”台阶上响起一声厉喝,“再靠近来,就是自取灭亡!糊涂的东西!”
  吆喝声来自女王的宝座,把铁郎吓了一跳。他说:“是女王美达美娜吗?”
  “是的,”梅蒂儿说,“那就是女王美达美娜。”
  铁郎竭力睁大一对小眼睛,仔细观看,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安设着一张雕花靠背椅子:椅子下面,是用白玉卵石砌成的台阶;台阶四周,嵌着不少圆形仪表,指针在玻璃下颤动着。那女王身穿黑袍,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身旁一个护卫也没有。
  “啊!多么难看啦!梅蒂儿,真可怕!”铁郎说。
  “别怕,请好好地看看这位女王。”梅蒂儿说。
  “呀!”铁郎骇然惊叫,“这是个木乃伊!”
  原来,宝座上的女王是一具干枯了的木乃伊。那骷髅般的头上,还戴着黄金造的王冠哩。
  “可是,”铁郎迷惑不解,问道,“女王既然死了,刚才是谁在讲话呢?”
  “是椅子,”梅蒂儿回答说。“在这儿,活着的只有机器装置。女王大约死去两百年了。”
  “那么,是谁在弹奏竖琴,要求老百姓不断献纳贡品呢?”
  “是这个,”梅蒂儿转身举手指着圆洞说。
  宫殿的高墙上,有个巨大的圆洞,洞中嵌装着一架竖琴,琴弦是按照一定间隔装配的。原来,女王在生前就想留下她的遗迹。她挖空心思,造成了这一架竖琴,把高空吹来的风,引导到她的地下宫殿,吹响竖琴,又把琴音带到空中,传过海去。这就叫风力竖琴。两百年来,它天天替木乃伊催促人民交纳贡品。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风力竖琴鸣奏着。
  铁郎目瞪口呆,看了好久,不由重重地叹一口气,说:“唉!死了还这么害人!”他转身蹬着宝座上的木乃伊,怒声喊道,“人民不知她早已死掉,听到竖琴的声音,还在继续交纳农产品。可是人民自己却缺吃少穿,穷得要命!有朝一日,人民的怒火爆发了,打开这个华丽的洞窟来看,这里是什么?……啊!是一堆腥膻的东西!”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女王遗留下的机器装置和机器侍从,遵守女王遗留的命令,继续向人们征取贡品。但是,那些贡品又弄到何处去了?铁郎还想揭开这个谜。
  梅蒂儿引着铁郎走出后宫大门,发现一个深谷似的大坑。坑内坑外,堆满了腐烂的蔬菜,水果、粮食,其中夹杂着人畜的骨头,臭不可闻。
  “啊呀!两百年的贡品——人民的血汗呀!都在这里腐烂啦!”铁郎喊道。
  “铁郎,当心!”梅蒂儿警告道,“这里充满了沼气瓦斯。如果一旦着火爆炸,这个岛子就会变成灰烬!”
  他俩赶紧寻路离开地下宫殿,跑到海边,撤除了所有的监视装置,然后寻船渡海,回到银河列车。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2:03

雪女之星



  仙女座大星云好象辽阔无垠的星星之诲。这里已不是银河系了,这里是神秘莫测的仙女座星云,是一个巨大的宇宙岛。
  当银河列车999号开进这个宇宙岛时,只见星星多得象芝麻,铁郎不禁失声惊呼。梅蒂儿却好象见惯不惊。她告诉铁郎,下一次停车站,位置在仙女座大星云的进口,是个象门户一般的星球,名叫斯罗银卡,意思是雪的化身。末后,她神情忧虑地说:“那个行星上有雪女。”
  “什么雪女?”铁郎愕然地问她。
  梅蒂儿拿出一副有色眼镜,递给他说:“戴上这个,可以保全性命。”
  “啊呀!”铁郎戴上墨镜叫道,“简直象铁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呀!看见了雪女,你就会死!”梅蒂儿说。“仙女座大星云有个雪女,在行星斯罗银卡上,是无人不知的。可是,人人都说看了她会死,她的形象至今无人见过。”
  “呜——!”汽笛拖长声音吼叫,列车降落到白雪茫茫的星球上。铁郎提起皮箱,跟着梅蒂儿走出车站,只见街道和房屋都象是粉装玉琢成的,空中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他的心顿时缩紧了。他在雪地里吃过大亏,现在还有后怕。他裹紧身上的斗篷,匆匆地走过街头。街角有一家小面馆,房檐上挂着冰雪,他和梅蒂儿进去坐下,叫来两碗汤面,“唏哩呼噜”吃一阵,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汤面是滚热的,碗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铁郎高兴地说:“寒冷的地方很讨厌。不过,这地方的汤面味道好,就不错了。”
  “在仙女座大星云中,无论哪里,都没有这儿的汤面好吃。”梅蒂儿说。
  不错,铁郎凭着他的吃面经验,尝出这汤面不是合成食品,连鸡蛋也是真正的母鸡生的。
  “人们传说,从前有个擅长做汤面的著名人物,来到这个星球。”梅蒂儿继续说,“在天寒地冻的风雪中,他不停地做着暖热可口的汤面,为人们服务,一直到停止呼吸……”
  “多么伟大的人啊!”铁郎赞叹道。
  “自从他去世以后,前来访问这儿的旅客就稀少了,景况就萧条了。”梅蒂儿用惋惜的口气说。
  这时,街道上人声喧哗,热闹起来。铁郎掉头瞧瞧门外,无数衣装华丽,形容秀美的男女行人,在铺垫着白雪的大街上熙来攘往。他诧异地说,“噢!满街都是人!”
  “那些都是机器人,有生命的旅客很少了。”梅蒂儿用筷子挑起面条送进嘴。
  “机器人是不吃汤面的。”铁郎省悟地说。
  “所以这儿的汤面业日渐萧条,面馆快要绝迹了。”梅蒂儿叹息道。
  “嗯?不会吧?”铁郎拍着他那坛子般的肚皮说,“首先,吃了汤面可以暖和身子;其次,确实好吃……”
  “于是,你就一碗接一碗地吃,”梅蒂儿笑道,“要是让车长先生也来尝尝这里的汤面就好了。”
  他俩走出面馆,铁郎还在舔口咂嘴,连说好吃。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两行脚印,他俩来到一幢高楼跟前,楼房正面横书一排大字:“仙女星座旅馆”。房顶、阳台,以及周围的地面,全盖着厚厚的白雪,仿佛蒙着许多棉絮似的,只剩下大门前一小块石子路,供旅客出入。他俩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房间是早已由银河铁道预订好了的,不消费神。铁郎走进房间,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想:“吃了汤面,好舒服呀……这里有什么雪女……不过是传说罢了,哪里有雪女……”想着想着便发出了鼾声。
  “铁郎,去洗澡。”梅蒂儿唤道。她一进旅馆,照例是要翻箱子取衣服,张罗洗澡的。
  可是铁郎打着呼噜,已经进入梦乡。他梦见热气腾腾的一碗汤面,面里有两个荷包蛋,他端起碗来吃得正开心,“咔叭!”房门碰撞的响声,惊醒了他的好梦。他坐起身来,嘴角挂着口涎,张惶地东瞧西望,天已经黑尽,房里寂然无声。梅蒂儿的床位上留着一张纸条。他赶紧过去拿起纸条来看;
  铁郎:
  我去办一件事,早晨就回来。请别挂念。
  梅蒂儿。
  铁郎看着纸条发一阵呆,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就说:“又饿了。”于是拿起房间里的电话听筒,喊道,“喂!是旅客服务台吗?有好吃的汤面没有?”不料服务台的人竟然在电话里怒叫道:“没有那种东西!请你别装傻!”
  “什么别装傻?混蛋!”铁郎对着话筒叫喊,“你是机器人吗?”他认为只有机器人才对汤面缺乏感情。可是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铁郎气愤地说:“旅馆里没有,我就出去吃。”他抓起铅笔,留下一张宇条,戴上弹孔累累的宽边凉帽,走出旅馆大门。
  街上积雪很厚,天空还在飞着雪花。他的短腿陷入雪里,行走十分困难。他一边挣扎着前进,一边鼓励自己说:“要想吃东西也需要勇气,不怕困难才算男子汉。”猛然想起雪女,他停住脚步,转动着两个小眼珠,寻思道,“要是碰见她,怎么办呢?”随后又露齿而笑,说,“嘿!我的食欲现在压倒了一切!这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优点,嘿嘿嘿!”他想到那汤面的美妙滋味,连雪女也不怕了。
  大街的拐角上,那家低矮破旧的汤面馆还亮着灯光。铁郎推门进去,店堂中空落落的,并无顾客。开门声把老店家吓得一抖,手上托盘中的碗蹦起半尺高,险些儿落下地。
  “汤面,米饭。”铁郎在一张方桌旁坐下,愕然地问道,“你怎么啦?”
  “哎呀!没有什么。”老店家镇静下来说,“一到夜里,这附近就出现各种各样的怪事,很可怕。”
  “那么,为什么你半夜还不关门呢?”
  “你听我说吧,”老店家说,“我们汤面馆的光荣传统就是:哪怕在严寒的深夜里,也要让旅客吃上热乎乎的汤面。从前来到此地开创汤面业的著名厨师,就用这句话作为服务的信条。许多年来,我们开面馆的人,都遵奉着这个信条,给饥寒的旅客做滚热的汤面,这是我们极大的光荣。”
  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桌子,铁郎吃着,快乐得流出泪水来。老店家摸着他的头和蔼地问道:“好吃么?”
  “好吃得很!”铁郎笑眯了眼睛。
  “如果好吃,那就再吃点吧,”那老头笑一笑,又去端来两碗汤面。
  铁郎大喜,连忙解极裤带,敞开肚皮装面条。
  一钩残月,快要落到雪山后面去了。这时候,山顶上出现一个雪白的人影,看去身段苗条,象个女人。雪风呼呼地刮着,吹得雪花漫空飞扬。那个人影下山来了……
  桌上摆满了吃空的面碗。铁郎挺起坛子一般的肚皮,“呼哧,呼哧”地喘气。好吃的东西,他是要胀到嗓子眼的,连出气也费劲。他靠在椅子上,听老头谈天。
  “近来,喜欢吃汤面的人越来越少了,汤面业不景气啦!”老头坐在桌子对面叹着气。
  “奇怪呀!”铁郎忽然发起抖来,“我吃了这么多汤面,为什么反而发冷?身上一点也不暖和!”
  老店家直起身子,瞠目直视店门,露出恐惧的表情。门外响起脚步声,有谁踏雪走来:“嚓,嚓,嚓……”老头心里发毛,不敢作声。
  店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晚上好!”把铁郎吓了一跳。他扭过头去看,“嘎嘎嘎……”一只女人的手把门慢慢地推开。老店家慌忙扭过身去,双手蒙住眼睛,将背对着门,还叮嘱铁郎说:“不要回过头去!不要看门口!”
  “嗯。”铁郎答应着,也将背朝向店门。
  “唿——!”狂风挟着雪花猛地扑进屋子,推倒椅凳,吹翻碗碟,搅得满堂一片混沌。那老店家低头弯腰,似乎想躲到桌子底下去。铁郎瞪着恐怖的眼睛,头发和斗篷都飘起来,身子索索地抖,好象风中的树叶。
  “请给我汤面!”女人的声音喊道。
  “哟哟哟哟……”铁郎哆嗦着,忍不住叫苦道,“冻,冻死啦!喂,进来了,请快点关上门呀!”
  老店家依然背朝门口,不敢回头,口里答应着说:“你来啦,你来啦,多蒙光顾,想吃点什么?”
  “老大爷,我要汤面,有吗?”女人的声音说。
  “有,有,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老头赶紧起身去做面。
  好奇心压倒了铁郎的恐惧心,他忍不住扭回头去瞧,呀!背后立着一个雪白的女子,长睫毛,瓜子脸,银色的长发垂到腿弯,穿一身白色衣裙,美极了,可是也冷极了,浑身寒气逼人。
  “雪女!”铁郎骇然说,“这就是雪女!”他猛然想起梅蒂儿的嘱咐,不免心惊肉跳,暗自思量道,“啊!糟了,看见雪女,就活不成。”他赶紧掏出有色眼镜来戴上,镜片遮住眼睛,果然看不见雪女了。
  凳子挪动作响,雪女竟来坐在铁郎的旁边,隔着桌子冷冷地说:“你那眼镜不起作用,这会儿戴上,已经晚了。”糟糕!看过她才戴眼镜,确实晚了。铁郎呆如木鸡,不敢作声。
  “要是看见我,必定死亡,听见过这种传说吗?相信有这种事吗?”雪女问道。
  铁郎仍然不答腔,心里反而镇静下来。不知怎的,他见了雪女的美丽姿容,并不害怕。
  那老店家做好两碗汤面,放在托盘里,低下秃头。状如虾米,双手把托盘举到后脑勺上,一路走过来,抖得象筛糠,面碗在托盘里“咔咔”地不住跳。他脸朝地上闭着眼,摸索着端一碗摆到雪女的面前,说:“让,让,让你等久了。”
  “谢谢。”雪女说。
  老头又递一碗给铁郎。铁郎说:“我已经吃过啦。”
  “你看过雪女了,你马上就要死。这是离开人世的最后一碗面,吃吧!”老头说。
  这碗面做得格外好,配料格外丰盛。面条里,豆皮肉卷是两个,荷包蛋也特别大。香味随着热气,扑上脸来,铁郎闻着口水直涌。唉,管它的,要死也当个饱死鬼!铁郎端起碗,正想动筷子,忽听“嚓”地一声响,碗炸裂了。面条啦,鸡蛋啦,肉卷啦,全冻结了,连筷子也戳不动。
  “哎呀!汤面冻成冰了!”铁郎叫道。
  “我的汤面也冻成冰了!”雪女捧着面碗说。
  “不能吃了。”铁郎翻过面碗,倒出面条,好象一块铁饼,把桌面砸得“咚”的一声响。
  “老大爷!”雪女喊道,“对不起,请你再给我做一碗面。”
  “好的,好的,无论再做几碗都可以。”老头慌忙擀面,切面,不多时,又把两碗面举到后脑勺上,低头弯腰送过来。“让你等久了,等久了。”他对雪女说。
  “谢谢,”雪女回答。
  “喂!趁热快吃。”老头又给铁郎一碗。
  汤面本是滚热的,铁郎一端上手,“嚓!”碗又炸裂了。铁郎用牙齿使劲啃着,把碗咬出了缺口,也啃不动面条。
  雪女看着自己的面碗,叹息道:“我的面也冻结了。无论怎样,我都不能吃到滚热的汤面……”
  “你想吃热面吗?”铁郎好奇地问她。
  “是的,”雪女失望地说,“我真想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
  “难道你从来没吃过热汤面吗?”
  “吃过。那是很早很早以前……”
  雪女垂下睫毛遮住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一夜大雪,把仙女座旅馆的大门堵塞了。黎明时分,梅蒂儿走进旅馆楼上的房间,高呼“铁郎”,却无回应。她见铁郎的床位上留下一张纸条,上写着:
  梅蒂儿:
  我吃汤面去了。
  铁郎。
  梅蒂儿的心里压上一块石头,她料想铁郎出外吃面,一夜未归,必定凶多吉少。万一碰见雪女,还能活命吗?她连忙打开皮箱,取出枪来检查,一面自语道:“我不了解仙女星座的雪女,所以没有办法……”她带上枪,匆匆地走下楼。
  旅馆柜台里面,坐着一个服务点,看见梅蒂儿往外走,连忙劝告道:“客人!外面的气温开始下降了,这时候出去很危险!”
  “知道了。”梅蒂儿说,迅速穿过摆着沙发的大厅,走出玻璃大门。
  漫天雪花飞扬,犹如撕棉扯絮。梅蒂儿走到汤面馆门前,那木板屋子的窗户还射出明亮的灯光,照得门前的雪地发亮。梅蒂儿走拢门口叫道:“有人吗?”
  店堂里,老店家正在收拾空碗。梅蒂儿的声音把他吓得一抖,托盘里的碗又跳起半尺高,跌落在地上打碎了。
  “又来了?!”他以为是雪女。
  不料开门进来的女子,不但没带风雪,而且穿得一身黑——黑帽子,黑大衣,头发却是金黄色。
  “对不起,吓着你了。铁郎没有来过吗?”梅蒂儿问道。
  “哦!你的同伴么?来过了。”老头说,“但已经走了。”
  “哪里去了?”
  “他同雪女一起,到雪女的家去了。”
  “雪女的家?”梅蒂儿惊得面如土色,跺着脚说,“糟糕,我来晚了。”
  老店家放下托盘,搔着秃头说:“很奇怪呀!论说看了雪女,应该马上就死,可是,那个孩子好象百无其事……奇怪呀!”
  “是吗?”梅蒂儿也觉得奇怪。
  老店家告诉她,雪女带着铁郎刚走不久。梅蒂儿决定去追赶,立刻奔出面馆。
  街道上阒无一人。有两行清晰的脚印,留在积雪中。梅蒂儿低头瞧瞧,认出铁郎的脚印,赶紧跟踪追去,一直追到郊外……
  风雪呼啸着,刮起山坡上的雪尘,撒到铁郎的凉帽和斗篷上。他冻得牙齿打战,短腿陷在深雪中,行走非常艰难。雪女拖着他爬上半山腰,他扶起墨镜四下瞧瞧,喊道:“喂!哪里是你的家呀?”
  “快要到了,”雪女说,“你瞧,那个山顶上就是我的家。”
  “你说是那座高峰顶上么?”铁郎抬头一望,不禁惊叹道,“唉,那么高的山峰!”
  白雪皑皑的山峰,象巨大的高塔一样耸立在雪山顶上,峰顶仿佛伸上天去了。铁郎只得跟着雪女往上爬。爬到山峰脚,他又尖声惊叫起来:“怎么这里遍地是白骨?”
  满山遍野白雪茫茫,草木不生,积雪下露出许多骸骨,使铁郎毛骨悚然。
  “那些白骨,是换成机器身体的人们丢下的。”雪女说,“他们在这个星球上,象蝉蜕壳一样,脱换了血肉身躯的骨骼,变成机器身体以后,就走了。”少时,雪女又唤道,“喂,快点来呀!免费取得机器身体的地方,这个星球也有!”
  “真的吗?这个星球能得到不要钱的机器身体吗?”铁郎兴奋地问,一边从雪窝里拔出短腿,紧紧地跟上她。
  一条窄窄的石级,宛如一架高齐云天的梯子,搭在悬岩陡壁之间。铁郎跟着雪女,爬完石级,便是一个大山洞。进入山洞,又乘电梯直升绝顶,才到了雪女的家。房间倒不少,却是门庭冷落,寂无人声。雪女将他领进一间黑屋子里,就动手替他换身体。
  黑屋子的墙壁上,装置着大大小小的仪表,玻璃表面闪着荧光,指针在不住颤动。一架壁柜大的机器靠墙竖着。雪女揿动机器上的电钮,机械手便落下来把铁郎捉上一座摇篮式的手术台,使他仰面躺着。
  仿佛开动吊车一般,雪女吊来一个人形机器身体。铁郎看了不中意,不肯换。雪女待他相当耐心,又接连吊来许多不同样式的机器身体,任他挑选,就象服装店的主人给客人挑衣裳一样。可是铁郎这个不要,那个不要,挑剔得很。最后,吊来一个巨人一般的身体,悬在手术台上面,铁郎见了,急忙大喊道:“不,不,不!我还是不要!这样的机器身体我不喜欢。停住吧!”
  “无论怎样你都不要,我可难办了。”雪女说,“你不是希望得到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吗?”
  “这个机器身体,简直象洋铁皮做的玩具,我……哎哟!”
  一道白光从手术台冲上来,击中铁郎的脑袋,他大声呻吟,闭紧了眼睛……
  金黄色的长头发随风飘拂,梅蒂儿赶上山坡,高声呼唤:“铁郎!”荒凉的山野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回答她。
  积雪埋着的骸骨堆里,有一顶弹孔累累的宽边凉帽。梅蒂儿拾起来,抖去雪粉,说:“这是铁郎的帽子,都冻结了。帽子落在这里,看来人已过去了。”梅蒂儿抬起头,忱郁的目光投向陡峭的雪峰,自语道,“雪女的家是在那座山峰顶上吧?”
  “不错,是在那顶上!”一个粗大的嗓门接嘴说,“如果到雪女家去,可以免费给你机器身体呀!”
  “嗯?”梅蒂儿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矮人,头戴皮帽,身穿皮袄,很象爱斯基摩人的样子。“你是谁?”梅蒂儿问道。
  “我叫雪岩,是个经纪人。”
  “什么经纪人?”
  “我贩卖机器身体,”雪岩说,两只小眼睛注视着梅蒂儿,问道:“你也需要机器身体吗?价钱便宜,等于白送。”
  “哼哼,”梅蒂儿笑道,“这时候,就是不送给我机器身体也满好呀!”
  雪岩马上板起面孔,说,“不过,你踩着了……嘿嘿……”他掏出一个细小的机器装置,状如注油器。只听“噼”地一声响,梅蒂儿的脚下便发生了雪崩。“沙沙沙……”她陷落到地洞里去了。
  三个巨型的机器人将她抓住,放到一张床形的手术台上。那个矮人雪岩背着手走进洞来,笑道:“哈哈哈!怎么样?这里就是我的商店,专门硬卖机器身体的商店。”
  “硬卖?”梅蒂儿莫名其妙。
  “是的,就是强迫你买,”雪岩得意地摇头晃脑,说,“当然,我和雪女不同,我不会白送给你。”
  “难道有合理的硬卖吗?”梅蒂儿说。
  “绝对硬卖!强制你买!”
  “要是我拒绝呢?”
  “那你就不能活着出去,一定要使你变成机器身体!”雪岩指手划脚地叫喊。
  “是吗?”
  “你寻找的那个孩子,到了雪女家里,同样也要变成机器身体,不能活着出来。”
  “为什么?”
  “因为雪女把机器身体白送给人类,也是绝对硬送!哪怕那个孩子不愿意,也要强迫他接受礼物。我呢?强迫卖给你,可要收钱。”停一停,他又劝诱说,“我这里的机器身体相当好咧,你觉得怎样?”
  “真的好么?”梅蒂儿一本正经地说,“你无论怎样也要卖给我么?”
  “是呀!”
  “那么,请你仔细地看看我,再作决定吧。”梅蒂儿解开黑色大衣,双手牵开衣襟,将身体展示在矮人面前,问道:“怎么样?雪岩先生。”
  雪岩一看,顿时汗流满面,十分惶恐地说:“我……我不要,这个……抱歉抱歉。”
  梅蒂儿究竟是什么身体呢?后文自有交待。当下雪岩搭起梯子,送她走出地下商店。梅蒂儿微微含笑,回过头来说:“雪岩先生,硬卖的机器身体是不合适的,不能长生不死呀!”她猝然转身,扬长而去,走了好远,又高声说:“真是脸皮厚!别做买卖好啦!”
  这话传进雪岩的耳朵,他“啪哒”一声跪在雪地上,气得打颤,说:“哼!我真蠢!”
  悬岩绝壁的中间,夹着一道云梯般的石级,梅蒂儿要救铁郎,毫不犹豫就登上石级,一直走进山洞中的电梯。她想:“这是老式电梯了。看来雪女也过着文明的生活哩。”当她乘着电梯开到高峰顶颠时,眼前一幅景象,使她瞠目张口,满腹生起疑问号。
  一个房间敞着门,里面的设备好象是厨房。左壁是机器炉灶,右壁是案桌和橱柜;案桌上摆着碗筷,擀面杖,切面的菜刀和好的面团。橱柜的格子里,放着盛酱油,香油,胡椒及各种调味品的大小瓶儿。地板上的草席,收拾得十分清洁。那铁郎捧着一碗面,蹲在案桌旁,“唏唏呼呼”地吃得正开心哩。
  “铁郎!”梅蒂儿高声喊道。
  “呀!梅蒂儿!”铁郎回头一瞧,喜出望外,含着一嘴面条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
  “我在吃汤面。”
  “雪女呢?”
  “她,她在那边屋里吃汤面。”铁郎吞下嘴里的食物,笑道,“我差点儿变成机器身体了。那些货色,我都不喜欢。雪女就说,要是给她吃暖和的汤面,就不强迫我变机器身体。于是,我就给她做汤面……”
  “你会做汤面吗?”
  “这有什么!这里做汤面的原料很齐备呀!”铁郎起身说,“雪女在那边挂着招牌的房间里。”
  忽然那边房间传来雪女的呼唤声:“爸爸!爸爸!我真高兴呀!”
  梅、铁二人十分诧异,雪女还有爸爸么?他俩奔过去,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门上挂着“大汤面馆”的招牌,屋里十分明亮,榻榻米也格外整洁。靠墙一排橱柜,当中一张矮脚圆桌,桌子四周摆着格子花布坐垫。雪女的生活方式,完全跟地球上的日本女人一样,跪着坐在花布坐垫上,背朝门口。圆桌上有一碗汤面,直冒热气。
  铁郎小声告诉梅蒂儿:“她说,哪怕死掉也没关系,只想吃到滚热的汤面。”
  “爸爸,啊!爸爸从前做的汤面,味道同这个一样……”雪女低头对着面碗说。
  哦!她思念爸爸,就想吃热面。原来她的爸爸就是那个著名的汤面厨师,就是那个给旅客做热面驱寒、直到死去的人。铁郎和梅蒂儿愣在门口,面面相觑,心里都很激动。
  “爸爸呀!滚热的汤面,是多么好吃哟!”雪女用筷子挑起面条,却又作怪,面条并没有冻结,依然热气蒸腾。雪女忽然泪如泉涌,哭道:“吃着热面,我好象又在爸爸的身边了,爸爸,爸爸……”
  “雪女在哭。”梅蒂儿难过地说。
  “要是她开始吃汤面,热流传遍全身,身体就会融化的。”铁郎说着,探头进门去瞧,啊!雪女一边哭,一边吃面,浑身散发着水蒸气。转眼之间,一碗滚热的汤面吃完,满屋升腾着白蒙蒙的水气,好象她在洗蒸气浴。
  待到蒸气消散后,桌上和地上只留下一滩清水,雪女不见了。榍榻米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电脑,还不住声地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啊!她融化了!”铁郎跪在地板上,万分惊愕地注视着那一滩水。
  电脑只有鸡蛋大,构造极其精密。它里面储存着雪女生前的记忆。梅蒂儿拾起它来,摊在手掌中说:“雪女是冷冻性的机器身体。这就是她的心。她的爸爸,那个伟大的人,把汤面带到这个星球来。他死后,雪女变成冷冻性的身体,却不能吃到滚热的汤面。”
  二人离开雪女的家,一迳返回999号列车。铁郎在车厢的座位上坐定,好象发现了一颗新行星似的,惊讶地叫道:“真奇怪!我做的汤面,她吃起来怎么不冻结?”
  对面座椅上的梅蒂儿眼睛含着笑,说:“也许是铁郎的心肠太热了,做成的汤面就不冻结吧。”
  铁郎以为她说得很对,血肉之躯的人,心肠当然比机器人的心肠热得多嘛。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2:24

天堂与地狱



  茫茫无际的太空,星星在黑暗中闪烁,越来越繁密,多得数不清。铁郎明白,列车离仙女座大星云的中心,已经不远了。
  “梅蒂儿,能够免费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就是在仙女座大星云的中心吧?”他兴奋地问。
  “你认为是中心也可以。”梅蒂儿却不如铁郎的兴致好。她垂着眼帘,神情忧郁,暗暗替铁郎担心。
  车长进来报告:“呃,再过十分钟,列车就进入机械势力圈了。带表的旅客,请对准机械时间。”
  “机械势力圈是什么意思?”铁郎问道。
  “从这里往前去的世界,法律只对机器人有利;有生命的人类,不受法律保护,任凭怎样办都没有关系。”车长解释说。
  “任凭怎样办都没关系?那不是被机器人当作奴隶了吗?”
  “是的。因为机械世界的法律,只维护机器人的利益。血肉身躯的人类,被叫作动物!”
  “呜呜——!”列车突然鸣笛报警。
  机车室里的电脑播音报告:“注意,有高速列车从后方靠拢我们,它可能要从后面撞击!”
  大家赶紧奔到玻璃窗前观看。只见列车的后方有一团白光闪闪的东西,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飞速地跟踪而来。梅蒂儿惊讶地喊道:“那是机器特别快车呀!怎么跑上999的空间轨道来啦?”
  “看,它发出多么强烈的光!”铁郎紧张地说。
  “它那样拼命放汽笛,是要抢路!可不得了!”车长惊惶地喊叫。
  “呜!呜!呜!”那机器快车急促地鸣笛,忽然发出电波喊话:“通知999的机车头C——6249,马上让道,退避到轨道支线去!这是命令!”
  机车头的电脑立刻强硬地回答:“这里是C——6249,除非得到银河铁道管理局的指令,999是不能擅自改变轨道的!”
  “轰轰轰轰!”那团白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从黑暗的空间追赶上来,速度竟超过了高速列车999号。它又厉声叫喊:“C——6249听着,这里是机械绝对控制的势力范围!在一切方面,我们机器特别快车得占优先权,难道你忘了吗?按照机械法第13条,凡有违反机械利益的行为者,均按反机械主义罪判处极刑!”
  一听这话,车长吓得连忙奔进机车室,向电脑喊道:“机车头呀,看来只好开进支线去了……”
  电脑沉默不答。过了一会儿,列车开始拐弯,准备避入无形的轨道支线,给后面的机器快车让路。由于遽然转弯,列车的挂钩“嘎嘎”地作响,车厢里的铁郎,一下子撞到梅蒂儿身上,车长也歪歪倒倒,立不住脚。
  那机器快车发出眩目的白光,“呜”地一声冲了过去,不知什么碰到了999,只听得“当啷啷”一阵响,车厢左边窗子的玻璃,完全被撞碎了。玻璃渣四处飞溅,象雨点一样落到铁郎和梅蒂儿头上,吓得他们慌忙退到一边去。
  “简直是蛮不讲理!”车长气得呼呼地吹气。
  机车电脑说:“遗憾!遗憾!牵引999的C——6249,还从来没有给谁让过路。我在银河铁道上,素来以跑得最快而自豪!可是今天……唉!”
  “我也是这样,”车长说,“当上999的车长以来,被人超车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真遗憾!”
  “呜——!”机器快车的汽笛声响彻空间,显得威风十足。铁郎从破窗洞望出去,那东西奔到远远的前方,样子好象一条头上发光的青虫。
  “车长先生,”铁郎问道,“下次停车站是哪里?”
  “哦!是的,”车长记起刚才未曾报告完毕,就被机器快车打断了。他重新垂手立正,大声宣告道,“下一站是机械城,停车时间是十五分三十秒。”
  “只停十五分三十秒呀?”铁郎觉得时间太短,无法下车去观光。
  “停车那十五分钟,能使你感到象过一两百年。依我看,最好是不停车。”梅蒂儿为铁郎提心吊胆,所以这样说。
  “对,”车长说,“有生命的人类,很少到那里去。”
  “就停十五分,下车也不能干什么。”铁郎仍然表示惋惜。
  “最好是不下车。”梅蒂儿说。
  “哎呀呀!列车好容易从支线回到干线来了!”车长说着,凑近破窗洞眺望。
  列车摇摇晃晃地拐弯行驶,上了正轨,才拉直车身,“呜呜”叫着,奔向一个灯光灿烂的星球。
  “啊,多么美丽的星球呵!到处闪光,好象一片灯海!”铁郎趴在破窗洞前叫喊。
  “对于机器人来说,那儿已是天堂了。”梅蒂儿说。
  “对于有生命的人来说,那儿可是地狱哩!”车长补充说。
  列车降落下去,钻进一个大隧道,停在站台边。铁郎将头探出玻璃破碎的窗洞,向两边张望,诧异地说:“嘿!怎么停在隧道里面,这样的车站多讨厌!”
  “我们去吃饭吧,”梅蒂儿说,“停车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他俩一起走进餐车,叫服务员端来铁扒牛肉,铁郎拿起刀叉,尝了一块,连声说:“好吃,好吃,味道不错!”
  “满好吃!”梅蒂儿也赞叹说。
  忽然车窗外走来两个孩子,打破玻璃窟窿往里张望,瞧见铁郎吃饭,一个孩子就大惊小怪地喊道:“呀!这个傲慢的猴子,怎么坐在餐车里吃东西?”
  另一个孩子说:“多丑的脸啦!”
  铁郎听了,气得瞪圆了小眼睛,挥动叉着牛肉的叉子向窗外喊道,“嚷些什么?要找碴儿吗?”
  “铁郎,别理他们!”梅蒂儿赶紧拉住他的斗篷,劝解道,“那是两个机器孩子。”
  “机器孩子就惹不得吗?……”铁郎说。
  两个机器孩子跑开去。过了一会儿,从破窗洞扔进来一个油墨罐筒,筒口开着,红色的颜料泼到铁郎的头上,滴沥嗒啦地从头顶流到肩头,把他糊成一个红发怪物。两个机器孩子在窗外大笑道:“哈哈!变成红猴子啦!”
  “混蛋!”铁郎咬牙切齿地骂道,打开窗子跳下车去。
  “铁郎!”梅蒂儿高声呼唤。
  车长从车厢门口探出头来,见此情景,连忙喊道:“不能下车!”
  “遇到这种事,能够忍气吞声吗?”铁郎叫喊着,跑得两脚腾空。
  两个机器孩子沿着站台飞跑,似乎故意逗引铁郎追赶。跑到一根水泥柱头旁,他俩停住脚步,等待铁郎赶到跟前来,就把柱头上的机关一按。突然,铁郎脚下的水泥地板现出一个大洞,好象敞开了两扇门。他惊叫一声“哇呀”,就落进洞里去了。
  “哈哈哈哈!”机器孩子乐得直跳,说:“这家伙中了机关啦!”
  洞里黑魆魆的,四周显出绿光荧荧的机器仪表,似乎是一口深井。铁郎倒栽下去,落呵落呵,好半天还落不到底。
  这时,梅蒂儿高呼着“铁郎”,奔下列车,却被车长拦住了。
  “为啥阻挡我?”梅蒂儿问道。
  “不要在这里下车,”车长说,“即使是你梅蒂儿女土,也不要在这里下车。”
  “不能抛弃铁郎呀!”
  “可,可是,在这里是无法找到他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梅蒂儿推开车长,提着皮箱,跳下站台说:“不能抛弃他呀。”
  车长立在站台上,朝着她的背影喊道:“不行!请转来吧!快要开车了!”
  “不要紧,别担心!”梅蒂儿说,头也不回,沿着站台匆匆地走。
  车长心中发急,目送着她走出车站。他无可奈何地转回车厢。坐立不安,一会儿又拿出表来看,喃喃自语道:“在这里的停车时间是十五分三十秒,哦,已经过了十一分了。”他把头探出窗洞,遥望着车站的出入口,说,“还不见他两个回来……唉!又过了一分……”
  他心如油煎,汗水直流,终于决定去请求机车电脑延长停车时间。他奔进机车室报告道:“有两个旅客,出了事情,下车去了,没有回来,需要等一下……”
  话未说完,电脑就一口回绝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改变开车时间。这规定你还不理解吗?”
  “那是明白的,可是,出了意外事故也……”
  “严守时间,是999号列车的特点!特别是由此往前去的旅程,连一秒钟也不准耽误!”电脑说,“因为这里是特别的机械势力圈,这个星球要求一切东西都准确地运转。”
  “难道有一点点不准确,也不行吗?”车长问道。电脑默默不答。车长觉得再说也没用了,只得转身离开机车室。
  站台上空荡荡的,车长又下列车去翘首张望,入口处仍然不见梅、铁二人的影子。他低头看表,不由惊呼道:“啊!啊!时间已经到了!”
  “呜——!”汽笛拖长声音叫起来。
  走在机械城大街上的梅蒂儿,听见开车的汽笛声,回过头来,看见宇宙列车腾空而起,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航迹,往太空飞去了。
  “再见吧,999!”梅蒂儿紧锁眉头,忧郁地说。
  大街上空无一人,两旁排列着奇形怪状的机械房子。梅蒂儿继续向前走,去寻找失踪的铁郎。
  再说铁郎跌下洞去,坠落好久,才掉到水里,觉得好象没有死。耳朵听见“叮咚,叮咚”的声音,他想:“这是哪里的滴水声?”爬起身来四下张望,发觉自己落到一个地洞里来了。洞顶有金属制成的天花板,开了裂缝,好象漏雨似的,不住漏下水来。他惊愕万状,自语道:“这里是下水道吗……又好象是水牢。这水很臭,混杂着废油,闻着真难受!”
  废油混合的黑水,淹齐他的胸脯,倒把他那满头满面的红色油墨洗脱了,依然现出一头黑发来。
  水牢的洞口关着格子铁门,从格子眼里透进一些亮光来。铁郎发现水牢里边的黑暗处,有一堆白东西飘浮在污水上,便走进去看。啊!他大吃一惊:水中坐着一个青年女人,身穿白色连衫裙,十分褴褛,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她那淡黄的长头发,浮在污黑的水面上,随着流水荡漾。铁郎奔过去扶她,问道:“不要紧吧?”
  “就是要紧,也没关系,”女人回答说,“因为我们是判了死刑的囚犯只不过暂时活着。在这里一无出路,二无食品,就连这种带油的水也是不能喝的。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铁郎惊呆了,象一只落水蛤蟆。沉默一阵,他又问道:“为什么你和我都要被弄进水牢来处死呢?”
  “因为我们是人!”女人说,“凡是有生命的人类,在这里都被当作恶魔似的动物。从前,地球上的人们,把苍蝇和跳蚤叫作害虫,不是消灭尽了吗?这个星球的机器人,就把有生命的人当作苍蝇和跳蚤对待!”
  “我们是苍蝇和跳蚤?”铁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你看机器人是多么可恨的东西!”女人说:“我叫芳子,你呢?”
  “星野铁郎。”
  “叮咚!叮咚!”天花板的裂缝滴着水,墙壁下还伸出两根水管,从管口“刷刷”地流出混着废油的污水,气味臭不可闻。铁郎看着臭水管,寻思道:“机器人真该死!竟要把我们人类当作苍蝇和跳蚤灭绝……我可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死掉。唉!又碰上大难关啦!”
  他心如猫抓,涉水奔到铁门前,双手伸出门上的格子眼去乱摇着,高声喊道:“喂!外面有人吗?放我出去!你们太不讲理啦!啊?”他摇撼着铁门,喊得声嘶力竭,可是外面毫无声息。
  “请别喊吧,多么丢人啦!”芳子说,“你那么喊叫,只能招来机器人的嘲笑。”少时,她又说,“我们是真正的人,要有志气呀!”
  铁郎只得退回来。他发现地牢石墙的半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台阶,足够容身,便爬上去蹲着。台阶很狭窄,连转个身也不行,但是比起泡在臭水里来,要好过得多了。他气愤地说:“见鬼,难道就这样死了?不!无论如何,我也要逃出这个地狱!”
  “铁郎君,在这种水牢里,是逃不出去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芳子阴郁地说。
  再说银河列车999号,开上空间轨道,便加足马力向前飞奔,车长忽然提起他的旅行皮箱,走进机车室去告辞,操纵机车的电脑惊奇地问道:“辞职吗?车长?那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要离开!”车长说,“没有乘客的列车,就不需要乘务员了!”
  “如果辞职,你就不能坐999列车了。”
  “就是,”车长说,“我辞职后,马上投身到空间自杀。我虽然一直想坐列车,不过那样更好!嗨!”
  他走到车窗前,气愤地说:“早先,银河铁道列车不是这样的。自从进入仙女座大星云后,就完全变了,变得不通情理了。”车长将一只脚跨出窗外,又高声说,“不肯停车……机车头也完全变了!”
  电脑受到谴责,沉默不语。
  车长纵身跳到窗外去,抓着箱子,在黑暗无边的宇宙空间坠落,好象一片落叶飘在空中。那999的机车头,拉着一列空车不停地奔驰。
  转瞬间,列车从天幕上消失。那车长在空中飘飘荡荡,继续坠落,越飘越远,越远越小,变得好象小水滴一般……
  在水牢里,天花板漏下来的水滴,不停地“叮咚”作响。铁郎蹲在半壁台阶上,恰似神龛上供着一个木雕的菩萨。他痛恨这里的机器人和机械法,切齿骂道:“这是什么星球呵!是机器人的天堂,是人类的地狱。该把这个地狱打烂!”
  “我们蹲在这个牢狱里,每时每刻都可能突然倒下呀。”芳子说。
  “哇哇哇……”小孩不停地啼哭。
  地下水牢里没有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铁郎闭着跟打起盹来。他象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摇着摇着,“噗通”一声栽下去,污水溅起几尺高。污水泼到芳子的头上,把她吓了一跳,她说:“铁郎君,怎么啦?身上冷吗?”
  “冷,又饿,”铁郎紧闭着眼回答,“我想睡觉……很想睡觉……”他裹紧了斗蓬,就象一个木偶人似的,在水中半沉半浮。芳于连忙将他拉拢来,和自己的小孩一起抱在怀中,用体温暖着他,亲切地鼓励道:“铁郎君,请振作起来!你不是说要坚持活下去吗?”
  “哇,哇,哇……”小孩哭着。
  月光从格子铁门透进水牢,照着那位坐在水中的年青母亲。她一只手抱着铁郎,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小孩。污黑的水映着月光,在她的周围泛起闪闪烁烁的金色波纹,仿佛是她的身体放射着万道金光。
  可是铁郎仍然眉眼不睁,口里念叼着:“再见吧,梅蒂儿,再见……”竟昏迷过去了。
  当他从黑暗世界再醒转来时,发觉自己不是在水牢里,而是躺在一个房间的床上。房间粉刷得雪白,床单和被褥也很洁白,床前的小柜上摆着印花纱罩台灯。他坐起身来,愕然四顾。以为这是医院的病房。
  梅蒂儿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房间来,盘子托着瓷杯和药瓶。她正象护士一样来给铁郎送药哩。
  “哎呀!梅蒂儿!我不是做梦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铁郎喜出望外,高声问道。
  “这儿是机械城指定给有生命的人住的旅馆。”梅蒂儿微笑着说。
  铁郎跳下床来,穿着汗背心和短裤,奔到玻璃窗前眺望,啊!果然是个机械城。街道上,一幢幢搂房,都造成死板板的机械样式;不见行走的人群,不见烧饭的炊烟,全城毫无生气。
  “梅蒂儿,我是在水牢里,怎么出来的?”
  “这里的机器人,我都很熟识。我打听到你的下落,就请求把你领出来了。要是你在那水牢里再呆一会儿,就会死了。”
  “哦,又是你救了我,”铁郎感激地说。“那么,和我一起坐牢的母子两人,怎么办呢?”
  “我也请求释放了,”梅蒂儿指着门外说,“她们在隔壁房间里。”
  “在隔壁房间?芳子女士!”铁郎万分高兴,赶紧跑过去看。隔壁的房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人,他叫道,“怎么回事?这房间是空的呀!”
  梅蒂儿过来一瞧,桌上摆着饭菜,床上叠着被子,都是原封未动的。她惊讶地说:“奇怪呀!预备给她换的衣服,也还是折得好好的,看样子她没有去洗澡。”
  芳子到哪里去了?铁郎扶着走廊的拦杆朝下望,啊!她下楼去了!她照旧穿着褴褛的白色连衫裙,披着淡黄色的长头发,牵着小男孩的手,不声不响地往外走。
  “等一等!”铁郎喊着,好象滚球似的跑下楼梯,赶上芳子问道,“你为什么出去啦!”
  芳子在旅馆门口的过厅里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满面冰霜,眼睛却象两粒火炭,直瞪着铁郎的脸。
  “芳子女士,好容易出了地下水牢,快回去洗澡吃饭吧,都给你准备好了。”铁郎说。
  “走开!脏东西!”芳子忽然怒声喝道。
  “什么?”铁郎大吃一惊。
  “狗!”芳子厉声骂道,“你是狗!”
  铁郎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发懵了。他惊诧地说:“什么狗?”
  芳子的目光含着强烈的憎恨,高声质问铁郎:“你到底为什么到地下水牢里来的?是在做游戏吗?还是为了来欣赏我的痛苦?”
  “我……”铁郎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生命的人,只有把灵魂出卖给机器人,才可能从地下水牢里活着回来!”芳子说,“你是机器人的爪牙!你是机器人养的狗!”这一顿大骂,好比狗血淋头,铁郎瞠目张口,忘了申辩。芳子说一声“再见吧,我回去了,”就猝然转身,牵着小孩走出大门。
  “你,你,你回哪里去呀?你有家吗?”铁郎赶到门口问她。
  “我回地下水牢去!”芳子边走边说,“回去接受死刑!你明白这个意思吗?出卖灵魂不如死!最好死了吧!”
  她刚刚走下旅馆门前的台阶,还未走上十步,突然枪声震耳,从左右两侧射来四股白光,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大叫一声,倒在水泥地板上,抽搐了几下,登时气绝。
  “哇呀!”铁郎吓呆了。那个小男孩站在死去的妈妈身旁,“哇哇”地嚎啕大哭。
  “哎呀!危险!”铁郎大喊着奔出玻璃门,还未下台阶,两边又射来密集的弹火将那小孩打死了。霎时间,平地腾起烈火浓烟,仿佛泼了一桶汽油似的,尸体竟燃烧起来。
  待到梅蒂儿赶到旅馆门口时,那母子两人已经化成了灰烬。水泥地板上只留下两个模糊的人影,象剪纸一样,大的是妈妈,小的是孩子。少时刮来一股风,那人形灰烬就随风飞散了。
  铁郎注视着这一幕惨剧,泪水夺眶而出,连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连那样小的孩子也要杀死!”
  这场屠杀也使梅蒂儿惊得呆如木鸡。忽听天空传来汽笛声,她抬头了望,银河列车999号开回来了。她连忙叫铁郎回房去收拾行装,急急赶到车站去。
  车长站在车门旁迎接他俩上车。
  他那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牙,兴冲冲地跟着他俩进车厢来,乐呵呵地说:“哈哈!好啦!刚才,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幸运幸运,结果满好,嗨!”
  他说的“刚才”就是他跳窗投身到空间去的时候。机车电脑把这个非常事件报告银河铁道管理局,就由大仙女行星的铁道总局发来指令,要列车返回,营救车长、梅蒂儿和铁郎。列车上的电脑接到指令,便指挥飞行小艇,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飘落在宇宙中的车长打捞起来。当时,车长见机车头牵引列车返回机械城,不由高兴地笑道:“哈哈!你还是要采纳我的意见吧。”电脑回答:“希望你别介意,再不要把身体投到空间去了,打捞起来很费事。”车长说:“实在麻烦你啦,不过梅蒂儿女士和铁郎君怎么办呢?”电脑说:“请你多为自己操些心吧。……这就回去接他们。”
  车长想起以上的经历,兴奋得很,打算把如何折服机车头的故事,告诉梅、铁二人。可是铁郎垂头丧气,脸如苦瓜,车长一楞,忘了自己的故事,诧异地问道:“铁郎君怎么啦?为啥满脸愁容!重新乘上列车,应该高兴才是。”
  “车长先生,”铁郎眼泪汪汪地说,“象机械城这种星球,在仙女座大星云中有很多吗?从此往前去,都是这种星球吗?”
  “也不一定都是那种星球,”车长说,“在仙女座大星云内,有生命的人居住的星球,也是很多的。”
  “象那母子两人一样,我和妈妈也被机器人害过。”铁郎低着头,沮丧地说,“所不同的是,只有我妈妈死去,我还侥幸活着……”
  “铁郎君,请振作起精神来吧,”车长劝慰道,“对前途应该乐观,我相信情况一定很好。你出来旅行的目的,不也是要变成机器身体吗?哈哈哈……”车长开心得很,大笑而去。
  “是呀,”铁郎暗自思量,“我是为了什么出来旅行的?如果不取得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就失去了坚持旅行的意义,……可是,我现在也象芳子一样憎恨机械势力圈,我也厌恶人体机械化了……”
  当铁郎和车长说话的时候,梅蒂儿独身走进机车室去,拨动机器,发出无线电波,与机械城的负责人通话。她质问道:“你们怎么搞的?连那母子两人也要杀死,不是违背了约定吗?”
  机械城的负责人回电答复说:“你约定过什么?我记不得!我只记得铁道管理局发绐999号列车返回的指令,拯救你、铁郎和车长的性命。现在尽力救出来了,那么,请你当心身体!……”
  通话停止了,机车室静下来。梅蒂儿低头沉思,心里十分痛苦。她想,“是的,我向机械城的负责人求情,被芳子看作出卖灵魂。求情也是白搭,仍然把她杀了。看来,我似乎搞错了……也许不求情,就是我和铁郎合力奋斗,也该逃得脱的。”
  从此,梅蒂儿对机器世界的厌恶更加强烈,对铁郎的遭遇也更同情、更担心,终日闷闷不乐,心情十分苦恼。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2:48

酒都“下雨令”



  下雨期间禁止外出!
违反者处以极刑!
  “下雨令”管理厅分局。
  这是酒都政府的告示,写在一块长方形的大木牌上,好象路标一般,插在草地上。大雨笼罩着遍插木牌告示的星球。
  “呜——!”银河999号列车飞临酒都行星的上空时,铁郎、梅蒂儿和车长都将头探出窗外来看。铁郎大惊小怪地喊道:“哎呀!怎么回事?在这下大雨的地方,有一种奇怪的气味!”
  车长笑道:“哈哈,这么好闻的气味还受不了呀?到这里来实在快乐。嗨!”
  铁郎掉头一看,车长的两只眼睛闪耀着光芒,好象黑夜中的车灯。铁郎说:“怎么啦?车长先生的眼睛变得活泼了。”
  “是吧?”车长转过身去,暗自想道,“我还是遮藏不住。”随即一面走开一面说,“列车到达‘宇宙的酒’车站,停车二十四小时,嗨!”
  车门紧闭,从门缝中渗进雨水来,积在地板上,清汪汪的一滩。车长走过来,高兴得好象发现了一堆珍宝,忙蹲下身子,用手掬着雨水吃,连声说:“好吃,真好吃!”
  列车吼叫着开始降落,一头钻进一棍巨大的管子,铁郎惊讶地说:“怎么这里的车站修在瓦管里面?是为了躲雨吗?”
  “这雨是很麻烦啦!铁郎。”梅蒂儿说。
  列车在瓦管中的车站上停住。铁郎忽然看见车长脚划大字,嘴哼曲调:“啦啦啦啦……”摇摇摆摆地走过车厢。他觉得好笑,说:“车长先生为什么那样高兴?”
  “他很喜欢这个地方。”梅蒂儿笑道。
  雨,“刷刷刷”地下个不停,却下不进瓦管里去,所以车站是干燥的。梅、铁二人走出车站,通过地道,没有接触外面的空气,就走到指定的旅馆来了。
  那旅馆楼房的形状,恰象一把大伞耸立在雨中。楼房正面大书着“雨伞旅馆”几个大字。铁郎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眺望,只见烟雨迷蒙的街道上,到处都有伞形建筑,那是各种各样的店铺。
  “好容易碰到下着有香气的雨,我们却躲在屋里。”铁郎说。
  “这雨既有害也有益。”梅蒂儿走过来说,“在雨季中是不许人们外出的。”
  “为什么不许外出?”铁郎大声喊,“好糊涂呀!人们不是牛马,干吗要关在铁笼里!”
  突然房间里发出声音:“警告你,那种话是犯法的!你要注意!”
  “嗯?”铁郎吓了一跳,掉头回顾,不见有人。他愕然地问道,“刚才是谁在讲话?”
  “这旅馆的建筑材料全部都是监听器。”梅蒂儿说,“对于不许讲的话,它提出警告,而且报告警官。”
  整个房间都有监听器,使铁郎感到震惊。他呆呆地望着墙壁,愣了一阵,忍不住又说:“呆在房间里,二十四小时干什么?”
  “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觉。”梅蒂儿说。
  “那多么无聊呀!”铁郎叫道。
  “如果在旅馆内转一转也不要紧。”
  “我就去转一转吧!”
  “我去洗澡。”梅蒂儿走进浴室去。
  “那么,我出去了。”铁郎往外走。
  “不可出旅馆外面去啊!”梅蒂儿在浴室里喊道。
  铁郎沿着扶梯走下楼去,四下张望,门窗关着,大厅里阴森森的,到处都生了霉,稀拉拉的人影悄然走动,象幽灵一样。他走到小卖部前,见门窗上挂着蜘蛛网,一股潮湿的霉气直冲鼻子,他赶忙退开。
  墙壁上钉着一块牌子,上写“餐厅由此去”,箭头指着左边。铁郎便向左转,走到餐厅门前,门上写着“西餐馆”三个字,铁郎看了说:“大概幽灵的住宅也比这家餐馆好些。”他推开门进去,啊!店堂也不透光通风,桌椅上积起了铜钱厚的灰尘。他选了好几张椅子,都不干净,没办法,只得将就坐下。
  背后出现一个黑影,说:“客人!进了屋请脱帽。”
  “嗯?……哦,我忘了,对不起。”铁郎向走过来的女招待赔笑说,随即揭下头上的宽边大凉帽。
  “吃什么菜?”女招待瞪着他问。
  “呵,”铁郎的小眼睛笑合了缝,翻开菜单,指点着说:“蚬酱汤和炸虾子,还有米饭、咸菜。就是说,日本式的客饭。”
  “要什么酒?客人!”
  “酒,什么酒?哦,不要酒。未成年的人喝栖,梅蒂儿会生气的。我还未成年哪!”
  女招待头戴白帽,身穿制服,短头发,大眼睛,样子很漂壳。她说:“酒和水是一样的。在这里,酒和水是不要钱尽你喝的,哪怕喝一大桶也有。”
  “酒和水一样?不收钱?”铁郎十分纳闷,不禁伸舌舔嘴,滴下口水来,并嘀咕道,“这个星球好象在培养不良习惯。可是……那么……”
  一时,酒菜都端上桌子来。铁郎看着盛酒的高脚玻璃杯,踌躇一会儿,终于端起酒杯说:“在这里,酒跟水一样,我就喝水吧。”他“吱”地喝了一口,咳!味道象酒,非常好吃,于是拿起酒瓶,一杯接一杯地倒来喝。“哈哈!好吃,真好吃!”他乐得手舞足蹈。
  盘光碗尽,酒也喝光了,他的脸红得象煮熟的猪肝,站起身来,戴上凉帽,脚划大字,踉踉跄跄地走出餐馆。他叫苦道:“哎呀!糟,糟了!这还是酒,不是水!”他觉得眼睛在旋转,脑袋在旋转,天地也在旋转。他站立不住,扑倒在地,呻吟一声,就人事不知了。
  女招待见他倒在餐厅门前,便微笑着说:“酒同水一样,在这里要多少有多少。”随即搜去铁郎身上的乘车证,又叫人来把他拖出旅馆门外去。
  “刷刷刷刷……”大雨泼在街上,淋得铁郎满面流水,遍体透湿。他迷迷糊糊的呻吟道:“哎哟,救救我!是谁往我的脸上倒酒?”他被冷雨浇醒了,睁开小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街道上。他慌忙坐起身来,伸手接住雨水看一看,闻一闻,又惊叫道:“这,这是什么雨?啊!这雨是酒!这雨是酒!”他想逃回旅馆去,可是四肢软如棉条,站立不起。他在水地上翻滚,喘息着叫道,“总得设法回去啊!要是老呆在这里,要得急性酒精中毒,就会死了……天啦!连空气中也弥漫着酒雾。不,不行!酒在哗啦哗啦地下着,我很快就耍醉死了!”他屁股朝天,趴在雨地里,幸而大凉帽还戴着,遮住了脑袋。
  突然,一队机器警察围上来,几把雪亮的刺刀指着铁郎,一个大嗓门厉声喝道:“不许动!那个家伙!违反了下雨中禁止外出的命令,立即逮捕!”
  一把刺刀挑开了铁郎的凉帽。他张开大嘴呕吐着,伸出手喊道:“啊!不管怎样都可以,快点,快点带我到没有下雨的地方去死……”
  警察把他抓走了。
  大雨“刷刷”地下着。梅蒂儿戴着面具,打一把雨伞,走出旅馆去找铁郎。路边立着一个机器人岗哨,形状象个邮筒,玻璃电子眼瞧见冒雨走来的梅蒂儿,立刻大喝道:“那个女人!你违反了禁止外出的下雨令,站住!”
  梅蒂儿掉头看看机器人,就把手掌伸到它的眼睛前,掌心里现出一块小牌子,有火柴盒大小,上面刻着几行字。岗哨的电子眼看了梅蒂儿的小牌子,马上向她鞠躬说:“对不起,请自便。不过,因为有违反禁令的家伙,恳切地希望你注意。”
  “谢谢。”梅蒂儿继续往前走去。
  雨点打起满地水花。梅蒂儿脸上戴的好象防毒面具,闻不到空气中的酒味,可以防止酒精中毒。她发现铁郎的大凉帽丢在地上,忙捡起来看。帽子上弹孔累累,又新添了一个刺刀扎的口子,她认出是电子枪刚刚扎的。
  她满心惊疑,正在猜测铁郎的下落,忽然发觉有枪口瞄准自己。还来不及躲闪,“哧叭”一声射来一道白光,就击中了她的身体。她惊叫一声“啊”,扑倒在地上,凉帽和雨伞都扔到路边,那伞上被射穿了碗大一个洞。
  当她恢复知觉时,已被人搬到一间屋子里的手术台上。她听见“哔哔,哔哔,哔哔……”的电波声音,睁眼一看,身旁的机器装置满布着仪表和指示灯。室内十分晦暗,暗中有人在谈话:
  “不要紧,没有把她打成致命伤,”一个洪亮的嗓子说。
  “她似乎醒了。”另一个尖细的嗓子说。
  梅蒂儿抬起头来看,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那高的一个用洪亮的声音说:“好,你受的伤,我们给你治好了。我是反酒精秘密结社的代表米列拉。”
  “什么反酒精秘密结社?”梅蒂儿坐起来问他。
  米列拉身穿灰色长大衣,头发遮脸,锐利的目光从头发缝中透出来,盯着梅蒂儿说:“我们的目的,是要把酒精从这个星球上完全清除干净。让这里有清洁的水流淌,美丽的花开放,变成一个洁净的行星。”
  “清水流淌,鲜花开放。”梅蒂儿复述他的话,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要改造这个被酒精污染了的星球!”
  “看你们的身体,好象是有生命的人呢。”
  “不错!我们的秘密结社,是由有生命的人组成的。”
  “那么,这些机器装置是干啥的?”梅蒂儿指着四壁的仪表和指示器说。“是要倚靠机器的力量吗?”
  “对!我们要使用机器,利用机器的力量。”米列拉声如洪钟,震得房间嗡嗡作响,“在这个星球上,我们要支配机器!活着的人不能受机器操纵,而是要操纵机器!你懂吗?”
  另一个矮小的人,用尖细的声音喊道:“这里的机器人企图用酒精使人类沉溺迷醉,我们当然要起来反抗。可是首相又说人类喝酒会失去理性,会越轨犯上,公然宣布下雨令,杀掉了很多人。”
  一座房顶象蘑菇一样的大楼,耸立在大雨中,楼房正面写着“机器警察酒都总局”一行大字。
  在警察局里,铁郎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着。他实在醉得厉害,面孔象红柿子,小眼睛迷离恍惚,看不清耀眼的灯光后面坐着的警官。
  “你的名字是星野铁郎吗?”警官问道。
  “是的,”铁郎回答。
  “你没有带身份证,怎能肯定你是星野铁郎呢?”
  “因为是星野铁郎,所以就是星野铁郎。唉!”
  “你说你是999号列车的乘客吗?999号的乘客是经过挑选的优秀人物,你不合适。”
  “不合适,我却乘坐999来啦!”
  “999的乘客在旅馆里住宿,不应该出外。为何你在外面打转转?能说明理由吗?”
  “理由?那是……”铁郎白眼朝天,完全记不得是怎样出街去的。
  “关于下雨期间禁止外出的命令,你知道吗?”警官厉声问他。
  “听梅蒂儿说过。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雨就是酒。”
  “违反了禁止外出令要处以死刑!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铁郎闭着眼睛嚷道,“喂,请给我喝水,我渴死了!”
  “死了就不要水了!”警官喝道。接着转动电钮,“咔哒”一声响,一架象大照象机似的机器对准铁郎,巨大的灯泡射出强烈的白光,直照着他。警官高声宣判,“罪犯第二八九八六七三九九八七四五六二三四六八号处刑!”
  “哎哟,这,这样噜里噜嗦的……”铁郎说。在火热的白光里,他伸出舌头,叹一口气说,“唉,我不行了……”
  “当当!当当!当当!”警察总局的蘑菇房顶钟声大震。
  这钟声传进街头一间地下机器房,梅蒂儿听见了问道:“为什么打钟?”
  米列拉回答道:“那是宣告处死罪犯的丧钟。”
  “是铁郎!”梅蒂儿惊惶地说。
  她穿上黑色长大衣,戴上黑皮帽子,赶紧向警察总局跑去。
  在醉梦中,铁郎看见黑沉沉的宇宙空间,有两团银光灿灿的星云,远处是银河系,近处是仙女座大星云。他想:“我可能死了,被吊死了……可别开玩笑吧,不!干吗要吊死我呢?……畜牲!”他伸出舌头,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穿着汗衣短裤,盖着洁白的被子。
  床前站着四个人。一个是梅蒂儿,一个是西餐馆的女招待;还有两个陌生男人,一高一矮,身穿大衣,头发遮脸。铁郎愕然地看着他们。
  “知道厉害了吧?铁郎!”梅蒂儿说。
  “这里是旅馆么?我是做了个梦吧?”铁郎说。
  “你不是做梦。”梅蒂儿说。
  女服务员走近床边,递给铁郎一张乘车证,和蔼地说:“对不起,叫你喝醉了,夺取了你的乘车证。”
  铁郎接过乘车证,惊讶地打量女服务员。那位高大的男子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米列拉,是反酒精秘密结社的代表。因为我们要发动政变,就夺取了你的乘车证……不过,我们在行动前,是协商了的。”
  “什么协商?怎样协商的?”铁郎摸不着头脑。
  米列拉还未回答,忽然空中又传来钟声:“当当!当当!”铁郎惊得跳下床来,扑到窗前张望。女招待指着烟雨蒙蒙的空中吊着的一个人说:“这是处刑的丧钟。瞧,吊着的是这个行星的首相。由于他乱发指令,残害人民,就从大仙女星直接传来命令,把他处了绞刑。”
  “你是说判处死刑?”铁郎说,“从大仙女星直接来的命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秘密结社主张:消除这里的酒精,使它变成有清水流淌、鲜花开放的星球。可是那位首相却想用酒精麻痹人类,又怕人们醉酒狂妄,发动政变,便下令戒严,平白无故判人死刑……他知法犯法,因此大仙女星命令绞死他。”
  “那么,是谁同大仙女星联络,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去的呢?”铁郎问米列拉。
  “是她!”米列拉举手指着梅蒂儿。
  铁郎大吃一惊,注视着梅蒂儿,见她皱眉瞪眼,神态凛然。事后,铁郎才明白:米列拉所代表的秘密结社,原来早就策划推翻酒都的政府。他们与西餐馆的女招待商量,让铁郎喝醉了,夺取了他的乘车证,引出梅蒂儿来,将她弄到地下机器室去,说服她合作。那时候,铁郎正处在生死关头,为了救铁郎,梅蒂儿便向大仙女星通话……
  当梅、铁二人告别米列拉他们,坐上999号列车飞腾到空中时,铁郎凑近车窗,看见那位吊着的首相,肚子和胸膛上嵌着亮铮铮的仪表。显然他是个机器身体,颈子已被铁链勒断,露出弹簧来。铁郎骇然地说:“机器人的世界,法律多么严厉呵!连边境行星的首相都吊死了。”他手搭凉棚,眺望刚刚离开的星球,觉得它象喝醉了酒一样通红。这个酒都,在宇宙中是太少见了。今后,这颗星将变成地狱呢,还是变成乐园,铁郎是预料不到的。
  “梅蒂儿,能免费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就是你通话联络的大仙女星吧?那是个什么样的星球?”
  “那是机器世界的首都。”梅蒂儿说。
  “首都?”铁郎低头暗想:“梅蒂儿能够和大仙女星的首脑人物通话,以往她也一直在通话联络。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少时,他忍不住又问道,“梅蒂儿,免费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就是那里吗?”
  “铁郎,还是不要打听好些,能够走到那里,就明白了,”梅蒂儿垂下眼帘,长睫毛遮住了她那忧郁的眼神。
  忽见车长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凄然地说:“终点站马上就要到啦,铁郎君。”
  车长的声音含着惜别之情,使铁郎也觉得心酸。终点站快要到了,他不禁焦急起来。如果更远的地方还有星球就好了,他希望多留一点时间来考虑要不要换取机器身体。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3:17

机器身体目录



  餐车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铁扒牛肉,玻璃杯里盛着葡萄酒。铁郎用双手支着下巴,闭着眼想心事,面前的菜都放凉了,他还不动刀叉。
  “不想吃吗?”梅蒂儿问他。
  “嗯……”铁郎睁开小眼睛,看着菜盘出神,觉得毫无食欲。他说,“马上就要到终点站了。我在想,快要到达免费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了,我该怎么办?”
  “到那个星球去,本来是你旅行的目的嘛!”梅蒂儿注视着他说,“你不是要得到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吗?”
  铁郎低头不语。此刻他的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开初,他下了极大的决心,出来寻求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不料在旅途中的所见所闻,使他的决心一再动摇。他想:“双层行星上的娜拉,多么想要我这个身体呵。是的,我舍不得,尽管腿短眼睛小,还是这个身体好。因为它里面有我父母传下来的血液在循环着,它是温暖的,它是亲切的……可是,这个身体最多只能活一百年,妈妈叫我一定要换成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不过,我爸爸却是宁死也反对人体机械化的……”
  这时,车长走来说:“喂,下一站是‘预约目录’,经过的时间是三十三分三十秒。”
  “是过路站,不停车吗?什么预约目录?”铁郎问他。
  “对,不停车。列车在空间开着,经过‘预约目录’站,你可以看到‘机器身体目录’,选定你到达终点站后想要的机器身体。”车长回答说。“经过三十三分三十秒的时间,铁郎君,路到尽头难回避罗。”
  “呜呜——!”,列车的汽笛拖长声音叫着,开近了一群黑暗的星球。这些行星就象人们戴的墨镜,只有边缘上一圈光线,相互之间又用光线串连起来,在太空中现出奇妙的剪影。列车开近一个星球,好象掉进了墨水瓶,铁郎马上变成了睁眼瞎,觉得很不舒服。餐车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感到身边有人走动,不免诧异地说:“喂,梅蒂儿,你怎么坐到我这边来了?”
  “我没有动呀,”梅蒂儿在对面的座位上回答,“我端端正正地坐在这边哩。”
  “的确,好象有个女人到我旁边来过……,铁郎睁着眼睛四下看,可什么也看不见。
  “呜——!呜——!”列车仿佛穿过了浓密的黑雾,渐渐地雾散天清,明朗起来。铁郎的眼睛恢复了视觉,发现面前餐桌上摆着一本大书,象砖头一样厚。他惊奇地说:“这是什么书?这书是谁的?”
  “这是‘机器身体目录’。”梅蒂儿说。
  铁郎拿起书来看,封面上印着:“机械化身体推进协会特选。全机器身体综合品种目录。机械帝国政府综合室定……”铁郎捧着书说:“这书上就是各种样式的机器身体么?”
  “是的这上面记载着大约五十万个样品,你给自己选择一个吧。”梅蒂儿说。
  突然餐车门口有人说话:“星野铁郎君,你从那本书中挑选,我在这里等你选定。不必着急,还有二十七分零两秒钟。”
  “什么?”铁郎掉头一看,吓了一跳,在餐车门口说话的是一个遍身墨黑,象影子一样的女人。铁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
  “我叫墨洛,是送机器身体目录的人。”影子人回答说,“刚才就是我给你送目录来着。”
  “你是机器身体吗?”铁郎看着她那没有头发,象葫芦一样的脑袋,好象是黑色玻璃做成的。
  “是呀!我是机器身体,铁郎君。”墨洛说,“为了不让选择的人有先入之见,所以机械帝国政府派我这个光秃秃的身体来送目录。我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我象影子一样,就是你看了也只能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叫我想起了冥王星上的迷星之影。”铁郎说,“不过,我觉得你的样子有点象玻璃做的库利娅。”
  影子人墨洛一听见库利娅的名字,就马上走近餐桌来,站在铁郎旁边问道:“铁郎君认识库利娅吗?”
  “是的,我认识。库利娅在这列车上……”铁郎永世难忘玻璃姑娘舍身相救之恩。
  “她是我的女儿,”墨洛说。
  “哦!你就是库利娅的妈妈吗?”铁郎又惊又喜地说,“怪不得你这个影子身体跟库利娅很相象。”
  “库利娅是个意志软弱的姑娘,”墨洛说,“她讨厌我给她换的特等水晶玻璃身体,从大仙女星回地球去了。”
  “墨洛女士,库利娅不见得意志软弱吧……”铁郎争辩道。
  “算了,库利娅的事就不必谈了,”墨洛摇手制止道,“只有二十三分钟了,请你快点选择。”
  “唉,从这本书里面选择……”铁郎捧起《机器身体目录》,心里犹豫不决。
  “这里面应该有你称心如意的身体,”墨洛说。
  “万一……就是说,如果这本书中没有我中意的机器身体,我不选呢?”
  “那时我就代你选。这是规则!”
  “如果你选的机器身体我不喜欢,拒绝接受呢?”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反正我选的身体,你必须接受。”墨洛的口气冷冰冰的。
  “强迫接受吗?”铁郎的额头上冒汗,张大了蛤蟆嘴叫喊。
  “是的,强迫接受!”墨洛断然说。
  铁郎盯着“目录”不吭气,手摸着书面,却不翻开看。
  “请你快决定吧,铁郎,没有时间啦。”梅蒂儿劝他,忧郁的目光流露出深切的同情。
  “铁郎君,只剩十二分钟啦。”车长站在旁边,替铁郎急得流汗。
  “呜——”列车在空间飞驰,时间也在飞逝。
  “从书里选择,从书里选择,”铁郎低头思量,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不决。忽然,他拿起书对梅蒂儿说,“我要一个人去看书。”
  “可以,”梅蒂儿说,“我就在这里,你回车厢的座位上去看‘目录’。”
  “我也在这里,不去打扰你。”车长说。
  “再见,”铁郎捧起那本大书,离开了餐车。
  “我要监视旅客选择机器身体,然后向上级呈报,所以我得跟随他去。”墨洛说罢,便象影子一样跟着铁郎,走进后面一节车厢。
  铁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紧紧地捧着书,睁圆了纽扣眼睛,心里万分紧张。他觉得自己到了最后关头。舍掉肉体吧,他不愿意;可是又想长生不死……
  “为什么你不打开目录看呢?”墨洛站在座椅旁,催促他。
  “还是不看吧,还是不看吧。”铁郎心里想,“这本书中一定记载着许多漂亮的机器身体。因此,我一看就肯定想变成机器身体。”他把书放在膝头上,两手放在书面上,一页都不敢翻,汗珠顺着脸颊直滚。“要是看了,我就想变成机器身体,唉!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我这个寿命有限的身体……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我这个寿命有限的身体……”他拿不定主意,把脑袋埋在书上,竟“呜呜呜”地哭起来。
  墨洛愣住了,站在一旁纳闷。
  餐车里,梅蒂儿替铁郎难过,不禁流下泪来。铁郎留恋自己有生命的身体,苦恼的心情她完全理解。她记起在“现在的星”上,在父女客店中遇到龙卷风的情景,心想:“要是那时他和我留在那个星球上生活,就可以省却这一场苦恼了。可是当时他一定要到达目的池,决心那么大呀……”
  黑暗的太空中,列车在飞驰,时间在飞逝。
  “对了!铁郎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地叫一声随即放下书,登上座椅去。
  “你干什么?”墨洛吃了一惊。
  “我拿皮箱。”铁郎从行李上拖下箱子来,搁在座椅上打开。
  墨洛莫名其妙,探头过去看,箱子里塞着衬衣,短裤和七零八碎的东西。铁郎把手伸到箱底去掏摸,好一阵,叫一声“有了”,把手抽出来,手心捏着一个什么东西。墨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拳头。
  “这个给你,”铁郎把那东西递给墨洛。
  “嗯?”墨洛愕然,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列车离开地球不久,经过空间隧道的时候,库利娅女士为了保卫我,勇敢的同幽灵搏斗,身体破碎了。这个玻璃渣儿,就是她的身体……”铁郎看着玻滴渣儿,终于下了决心。他想:“用特等水晶玻璃做身体的库利娅,也还想换成温暖的血肉之躯哩,可见我这个身休比机器身体好。”
  在墨洛那黑影般的手掌中,摊着象一滴泪珠似的水晶玻滴珠,晶莹剔透,光芒四射。墨洛惊叫道:“哦!我的孩子……”
  忽听“咔嚓”一声响,墨洛又吃一惊,抬头看时,却是铁郎打开了车窗。
  “这种目录有啥用?”铁郎把那本大书猛地投到车窗外面去。
  “你干什么呀?”墨洛尖声惊叫。
  “狗屁扯蛋!”铁郎喊道。
  那本“目录”摔破了,书面脱落,飘散在空间,现出许多机器人的脑袋,胳膊和腿杆的图样,每一件肢体图样都有密密麻麻的说明文字。铁郎又喊道:“什么机器身体呀,狗屁扯蛋!”
  墨洛凝视着他,说:“随你怎样扔掉机器身体目录,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那么,照规则办事,你的身体,我预先替你挑选。我们在终点站相会吧。”
  列车又钻进墨水般的黑雾中,铁郎又变成了睁光瞎。当他重新恢复视觉时,发现对面的座位上坐着梅蒂儿,他诧异地说:“墨洛呢?”
  “在黑下来的那一会儿,她就回去了,”梅蒂儿说,“她在大仙女星等待着铁郎。现在,要由她决定给你选择哪一种机器身体了。”
  “我……”铁郎垂头闭眼,汗水和泪水齐流,叹息道,“我希望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梅蒂儿,求求你……”
  这时,车长走来报告道:“下次停车站大仙女星,终点站大仙女星。铁郎君啦,到达终点站正好还有一百小时。”
  999号列车直向终点站飞驰着,飞驰着。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11-19 11:53:39

最后的晚餐



  前方出现一颗光芒四射的星球,铁郎在车窗里叫道:“那就是大仙女星吗?比想象的小得多,而且很整洁。”
  “那是个临时停车站。”车长说。
  “那是大仙女星的直辖卫星,名叫‘最后的晚餐’。”梅蒂儿解释说,“这个卫星和大仙女星,比月亮与地球的距离要远得多,必须再前进一点,才能看见大仙女星。”
  “‘最后的晚餐’?唔,这个名称就使人心情忧郁。”铁郎说。
  “这儿……这儿是给活人举行葬礼的星球呀!列车在这儿只停二十四小时。对你来说,作为血肉之躯的人,只有最后的二十四小时了。”梅蒂儿说到这里,铁郎的脸色大变,汗珠直冒。
  “呜——!”列车在临时停车站上着陆。
  铁郎提起自己的旅行皮箱,问道:“梅蒂儿,你不下车吗!”
  “我不去了,”梅蒂儿说,“这个星球上大都是有生命的人,你去痛快地玩上二十四小时……就回来……”
  她回到车厢来,车长问道:“梅蒂儿女士,在铁郎的最后时间里,为什么你们不一块儿出去?”
  “因为铁郎苦恼得要命,我在旁边也难过。”
  “铁郎君将变成怎样的身体呢?”
  “墨洛女士已经在大仙女星上为他准备好了。”梅蒂儿垂下眼帘,车长见她的神情忧郁,也就不再问什么了。
  再说铁郎独自走上大街,东瞧瞧西看看,觉得这个星球的房屋建筑跟地球一样,气候也差不多。一家家店铺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商品,铁郎又感到象回到老家一样亲切。
  有一家小店,竟做了一个盛着面条的大碗模型,摆在房项上做招牌,铁郎走近去仔细一瞧,那碗上写着“大汤面”三个字。铁郎说:“这使人感到有点吹牛。”等到他把鼻子伸进门去一闻,马上又说,“哟,香得不得了!”他舔嘴咂舌地走进店门,心想:“我老是闷闷不乐也无用,倒是想想吃汤面吧。”于是提高声音叫道,“喂!有人吗?”
  店堂里摆着几副座头,一个顾客也没有。店家是个满嘴胡髭的老汉,背着手走出来,见铁郎手上提着皮箱便知道他是旅客。于是问道:“要什么?”
  “来一碗豆酱面,加一个鸡蛋。”
  “好。”
  不多时,胡子店家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碗摆在桌上。铁郎从竹筒里抽出筷子,问道:“大伯是有生命的身体吗?”
  “唔,当然!不是有生命的身体,怎能做出这样好吃的汤面呢?你说是吗?”
  “那倒是……的确……”铁郞开始吃面,觉得味道异常鲜美。如果是没有味觉的机器人做的面,有这样可口吗?唉,铁郎马上就要变成机器身体了。当他一想到自己已经临到最后关头,心头便象压上一块大石头,连汤面也不觉得鲜了。碗里剩下一半面条,鸡蛋原封未动,他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柜台里的胡子店家问道,“不好吃吗?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拉肚子?”
  “不是那回事。”铁郎阵愁眉苦脸地说。
  “好好地吃吧,”胡子店家说,“到这里来了,二十四小时后就要变成机器身体,那就再也尝不出汤面的滋味啦!”
  铁郎瞪圆了纽扣眼暗,看着柜台上两本黑色封面的大书,惊愕地说:“面馆里也有机器身体目录?”
  “到处都有,”店家拿起一本目录,说,“这种东西平均一年出版一册,增加许多新型的身体。这些身体,是机械帝国政府检查、审定过的。”店家把书放在柜台上,对铁郎说,“喂,来到这里,如果你迷惑了,后悔了,心情优郁了,那边有个好地方,能给你解脱一切烦恼。唔,走完这条街,走到没有房子的地方,就看到了。”
  铁郎听了这话,连忙掏出一枚金币递给胡子说:“这是面钱。”
  “这里是不收钱的。”胡子把钱还给他,走到门口,向西边指着说,“往那边走吧。”
  “承你招待了。”铁郎脱帽鞠躬,道了谢,然后戴上凉帽往西走去。
  一路上他想着,这地方吃东西竟不收钱,实在奇怪。不多时,走完了街道,眼前忽地一亮,原来到了绿草如茵的旷野。他满心孤疑:“那位大伯叫我来看什么?”
  他四下张望,旷野里不见人影,寂静中听得水声“哗哗”作响。他越发疑惑,便循着水声走去。走过一片草池,又走过一片荒凉的石滩,却到了悬岩边缘。水声从岩下传来,铁郎往岩下一望,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趴在地上。悬岩绝壁,一落千丈,岩脚有一条河,险滩恶水,急流汹涌,浪花飞溅,“轰轰轰,哗哗哗”,响声震动耳膜。铁郎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叫道:“啊呀!为什么他叫我来看这个地方?”
  他回过头来,发现旁边竖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几个大字:“死吧!快点!赶快死!”他这才省悟了。“如果后悔变成机器身体,可以到这里来跳岩投水,免除苦恼。”铁郎冒出一头冷汗,奔过去拔起木牌,猛力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叫道:“别瞧不起人!我不会这样随便地死去!”他砸断了木棒,砸烂了木牌,提起皮箱往回走。
  大街上,汤面馆的胡子店家瞧见他,忙迎出门来问道:“怎么回来啦?”
  “我还一点都不想死哩!”铁郎没好气地说。
  “那么,就变成机器身体吧。只能这样,呃,只能这样。”胡子说着,把双手抄在背后,慢步踱开去。铁郎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头戴着半个皮球似的毡帽,白发遮住后颈窝,穿着白背心,步履蹒跚。他用平静的声调继续说,“我来到这个星球,对机器身体既不习惯,又没有勇气死掉,烦恼得寝食不安,结果就留在这里。唉,到达旅行的终点太为难了,太为难了……就这样全部完结了。”停一停,胡子又说,“对于既无勇气变成机器身体又无勇气死掉的人,机械帝国不要他作伙伴。我们就在这个星球上照顾旅客,直到死亡,是不能离开的。每天重复地干着相同的事,在这里默默无闻而死。”
  胡子店家说完,走进面馆去。铁郎呆呆地想一阵,却不愿留在这个星球上,永远不出去。于是又向前走。
  街口有人招呼他说:“喂,何必考虑得那么周到呀!”
  铁郎抬头观看,在一家西餐馆门前站着一个女人,棕色的短头发,黑色的大眼睛,身材修长,形容俏丽。只听她又说:“旅客,这里有这里的乐趣。如果你不打算变成机器身体,就留在这里,即使不干活也行,而且能够一直活到老死。你知道吗?”
  天色黑尽了,空中出现万点银星。车长站在车厢门口,翘首张望,不见铁郎归来。他担心地说:“怎么办呢?只剩一小时了,还没有音信。”
  梅蒂儿在车厢里,凭窗眺望了一会儿,就起身下车说:“我去接他。”
  “请不要耽误乘车呀!”车长叮嘱道,“梅蒂儿女士,如果在这里误了车,就只好永远留在这个星球上,再也不能到其他地方去了。”
  “假使铁郎希望留在这儿生活,我留下来也不在乎。”梅蒂儿回答。
  “请不要说这样凄凉的话吧,梅蒂儿女士。”车长目送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掉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我……”
  街上灯光如昼,不见行人和车辆。梅蒂儿曾经多次到过此地,熟脚熟路,一直走到那家招牌别致的汤面馆,向胡子店家招呼道:“你好?”
  “噢!你来啦!”胡子和梅蒂儿原是老相识,他连忙迎上前来问道,“你要汤面还是炒饭?”
  “不,我是来寻找一个穿斗篷戴凉帽的少年的。”
  “这么说,这一次你要带那个孩子去么?”
  “是的。”梅蒂儿垂下眼帘。
  胡子店家曾经不止一次地看见她带着人路过这里,到大仙女星去。但是却不曾见她象这一次这样忧郁,好象很难过。他举手指指东边街口说:“那孩子在街角上的快餐馆里,同一个女子在一起。”
  “再见,”梅蒂儿告辞道,“总有一天,希望我们能在地球上愉快地相会……”
  店家目送着梅蒂儿走出面馆,喃喃自语道:“什么地球……那是遥远的往事,已经忘却了,都回忆不起了。”
  梅蒂儿的金黄长发飘拂着,迅速地走过一段阴暗的街道。从街口的西餐馆里,射出明亮的灯光,里面有人说话。她跑进店堂,不禁大吃一惊,一时愣住了。
  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堆满了吃剩的食物。有鸡、鱼、猪、羊……各种肉食;有香蕉、苹果、柿子、桔子……各种水果;还有面包,蛋糕……各种点心。地板上堆着几摞吃空了的菜盘汤碗,小桶里装满了空酒瓶。那铁郎仰靠在椅子上,解开了裤腰上的皮带,肚皮从衬衣下凸出来,象个坛子。他快要胀死了,可是嘴里还塞着一个大鸡腿,吞不下去,又不肯吐出……梅蒂儿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失声惊叫道:“铁郎!你怎么啦?”
  那位棕色短发的女子用手掩着嘴,惊愕地看着半死不活的铁郎,对梅蒂儿说:“他吃过汤面,又进餐馆来,吃了铁扒牛肉、鸡素烧、烤鳝鱼片、炸猪排、加盐烤鱼,还有烧鲫鱼和煮全鸡!又吃了蜜桔60个,柿子25个和面包20个。他吃了这样喝那样,好象要趁着有生命的身体存在之日,把想吃的东西都吃完才甘心。”
  “趁着有生命的身体存在之日……”梅蒂儿重复着这句话,知道铁郎的想法,是怕变成机器人以后尝不出食品的滋味,所以如此贪嘴。
  “哎哟,哎哟。”铁郎闭着眼呻吟。
  棕发女子又说:“他来到这里胆怯了,不愿意变成机器身体,不象是男子汉,这个人!”
  “这个人怎样?”梅蒂儿说,“他本来有心到终点站去……如果让我和他在这个星球过活,那就留下来。但是他还拿不定主意。我了解他:他对于自己的未来,绝不悲观,是个好少年。他是自觉自愿来换取机器身体的,要是他后悔的话,也会走到终点站去,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他对他的妈妈起过誓,不会半途退缩的。”
  梅蒂儿说罢,拔出铁郎口中的鸡腿扔掉。那家伙还连声叫着:“再吃点,再吃点。”梅蒂儿拖他起来喊道:“别吃啦!”
  他俩回到列车上,车长听了梅蒂儿的叙述,笑得泪水直流,说:“哈哈哈!有这样的事吗?哈哈哈……”
  “呜——!”列车腾空而起。
  那位棕发女子目送着列车离去,然后揭掉她那漂亮的假发和面具,露出葫芦一般的黑色玻璃脑袋,眼、耳、口,鼻都没有,原来她是墨洛。
  在列车上,铁郎挺着坛子一样的肚皮,躺在座椅上不住哼:“哎哟,哎哟!”梅蒂儿坐在对面,替他难过,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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