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苏媚[阮玲玉,琉璃脆]
一个决意抛下世间浮华名利决然而去的女人,绝不是软弱逃避,而是死于人间万象的幻灭与绝望。阮玲玉,祖籍广东,1910年生于上海,1926年踏入影坛,四年后进入联华影业公司。1935年,在诉讼缠身的情况下,遗书一封,与世长辞。
她活着时就有幽魂之感,似乎随时打算与世间羁绊脱了干系。低微出身的卑贱感,以及对悲剧敏锐的感受力,即使她对角色感同身受,同时也滋生太多悲剧因素,以至于最终人戏难分,死在了角色暗示里,甚至连安眠药都是电影道具。
阮玲玉生命里有三个男人。16岁,富家少爷张达民对她一往情深,亦曾想娶她为妻,但两人身份过于悬殊,终难婚配。这个版本,我们在世情小说里已看得太多,阔少爷看上穷丫头,穷丫头不是跳井就是被太太赶出家门。阮玲玉的故事,猜到了开头猜不到结尾。当她凭着天生丽质进入电影圈,经济足以自立时,张达民像所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那样,败光了继承的家产。两人局面很快就颠倒成收入颇丰的阮玲玉供养不成器的张达民。
同居后的第八年,阮玲玉对这种毫无指望的倒贴关系深深厌倦。她喜欢跳舞,在灯火迷离舞步曼妙里,邂逅茶商唐季珊。本来,经济自由的阮玲玉完全可以摆脱那条张爱玲指出过的女人惯性套路——再往前,遇上的也无非是男人。
但贪一点温暖的阮玲玉还是从狼窝不知深浅地跃入虎穴。唐季珊风流成性,手段狠毒,在阮玲玉之前抛弃情妇张织云,与阮同居期间,又勾搭上邻居梁赛珍。
阮玲玉为何不离开这个多次殴打她的无赖呢。当然有,她问《新女性》的导演蔡楚生,你肯不肯带我走。可惜,她碰到了一个纵有爱慕却无力承担的男人,蔡楚生选择明哲保身。
阮玲玉死在了三个男人的联手绞杀里。张达民的贪婪,唐季珊的残暴,蔡楚生的怯懦。
人人都说,阮玲玉太软弱了,她本不应如此在乎流言爱惜羽毛,比如同时代的另一女星胡蝶,林雪怀负她,她就与之对簿公堂解除婚约。
但我百般思量反复推敲,并不能得出阮玲玉软弱的结论。她实则死于心碎,死于看透世态炎凉,死于对男人的绝望,对男人的绝望即对人性的绝望。在千夫所指的困境里,阮玲玉如果不死,就势必面对公众的道德审判,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用旧式女子最老套的办法,以死回敬这个不公的社会,反证自身清白。我们中有些人同样也看透了人性真相,但仍选择行尸走肉的苟活,并不是我们比阮玲玉更勇敢,相反,这只是贪生的本能。贪生,才怕死,阮玲玉心灵破碎后大彻大悟,在遗书里说,我很快乐。快乐,是不再与这个污秽的世界同流合污,快乐,是不再与这些肮脏的灵魂计较。
一个决意抛下世间浮华名利决然而去的女人,绝不是软弱逃避,而是死于人间万象的幻灭与绝望。阮玲玉骨子里的决然,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舆论要鞭笞我的尊严,我就连生命都不要了。如此清高明澈的灵魂,怎么可以用肤浅的软弱来解释。
她心如琉璃,破碎收梢,让世俗的非难声齐齐闭嘴。 想想 女人果然还是弱者 不论在哪个时代 当她渐渐退却自身的骄傲,流失最后一滴爱意的时候,她也变得懦弱,变得不是她自己。
她也选择了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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