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一] 小飾與洋子
黑乙一小飾與洋子
突然扑通一声,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就听见阿姨啊地一声惊叫。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和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躺在了地面上。
远藤洋子的自杀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
1)
如果妈妈想要杀死我的话,会采用什么方法呢?比如可能会像平时那样,用坚硬的东西殴打我,也可能像平常采用的殴打方法,勒紧我的脖子;抑或是,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制造自杀的假象。
一定是这样,我想。还是制造自杀假象这种方法最好。当被我的同学们和老师们询问起来的时候,妈妈一定会这样回答:
“远藤洋子平时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一定是忍受不了烦恼才自杀的吧。”
然后,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我的自杀了。
最近妈妈虐待我的行为变得更加直接了,而且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肉体上的折磨。孩子还小的时候本是应该比较间接、婉转地表达对他的厌恶的。给妹妹买了蛋糕,却故不给我买;给妹妹买了新衣裳,却什么都不给我买。妈妈始终在精神方面折磨着我。
“洋子,你是姐姐嘛,凡事要多让着点儿。”
这是妈妈一贯的说法。
我和小饰是双胞胎姐妹。小饰又漂亮又活泼,笑的时候会像花儿突然绽放的样子在学校她也倍受同学们和老师的喜爱。有时候她会把吃剩下的食物留给我吃,我也很喜欢她。
妈妈总是故意不给我做饭吃,这样一般情况下,我总是饿着肚子。可要是我私自打开冰箱找吃的,妈妈又会用烟缸扔过来打我,因为怕被砸着,我也吃不成零食。有时饿到气息奄奄,小饰会把装着吃剩食物的盘子递过来,说心里话,这一刻妹妹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天使,一个把奶汁烤菜和吃剩的胡萝卜放在盘子里的长着白翅膀的天使。
即使看见小饰把吃剩的食物给我吃,妈妈也不生气。妈妈一直就把她当作宝贝,乎从来就不怎么训斥她。
说声谢谢,然后我就接过吃剩的食物继续吃。我想,为了保护这个如此重要的妹妹,哪怕杀人我都愿意。
我们家没有爸爸这个人。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和妈妈、小饰三个人一起生活,直到现在我中学二年级。
这样的生活仍在继续。
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对于我的人生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并不知道。如果有了爸爸,妈妈也许就不会折断我的牙齿,也不会用烟头戳我,我想她也许连想都不会想。我的性格有可能像小饰一样活泼。当早晨妈妈笑眯眯地把烤面包和煎鸡蛋端过来的时候,我这样想着。而这些都是给小饰的,一般都没有我的份儿。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看到的好,可是我就睡在厨房旁边,不可能视而不见。
妈妈和小饰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所以我自己的东西只能跟吸尘器什么的一起都塞到储物间里。
所幸的是我自己几乎没什么东西,所以也不需要多大生存空间。除了学校的制服和教科书,我一无所有。
衣服也只是小饰换下来的区区几件而已。偶尔看看书和杂志什么的也会被妈妈拿走。我有的只有瘪瘪的褥垫儿而已。就放在厨房**桶的旁边,我就在上面做功课阿乱想啊哼小曲阿什么的。不得不小心的是,我不可以盯着妈妈和小饰那里看。一旦眼神相对,妈妈就把菜刀都扔过来了。褥垫儿于我而言还是必不可少的被褥,像猫一样蜷缩在里面睡过去,身上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每天早上我不吃早饭就出门。在家呆着的话,妈妈就会用这种憎恶的眼神看着我,那意思是“这孩子怎么还不走”?所以我尽量识趣地早早就出门。在家哪怕多呆几秒钟,就有可能被妈妈找碴儿。无论我做什么妈妈都会找出点儿毛病从而有理由惩罚我。
走在上学的路上,小饰从身旁超过我的时候,我痴迷地看着她。小饰总是束着飘然的头发很快乐似的走着。小饰和我当着妈妈的面几乎不怎么说话。尽管如此,在没有妈妈的地方我们也不会像一对感情好的姐妹那样聊天。在学校,小饰是非常有人气的,经常和很多朋友们一起高兴地谈天说地。虽然我非常羡慕这样的小饰,可是却没什么勇气让她也拉我加入这样的圈子里。
我这个人对电视连续剧或者歌手之类的事情知之甚少。我看电视一定会惹怒妈妈,所以有电视的生活于我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正因如此,我也没有自信能够跟得上大家的话题。结果就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休息时间我只能趴在桌子上,装作在睡觉。
小饰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心灵的支柱。小饰深受大家喜欢,而我是她的血缘亲人,这个事实让我倍感骄傲。
我和小饰长得很像。毕竟是双胞胎姐妹,长得完全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把我和小饰看错的。因为,小饰永远都是生气勃勃的样,而我却沉默而又忧郁。我的制服也总是脏兮兮的,闻起来臭臭的味道。 2)
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我在电线杆上看到一张寻狗启事。寻找的是一条母的小猎狗,名字好象是叫作阿苏来着。在简单的画像下面用一笔好字写着“看到的人请与下面的方式联络-铃木”。
我只是扫了一眼启事,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实际上根本顾不得这个,前几天弄青了的手腕正疼得厉害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疼得不能集中精神。所以决定要到学校的医务室去一趟。医务室的女老师看见我手腕上严重的淤青非常吃惊。
“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楼梯上摔下来了。”
其实我在撒谎。真正的原因是,深夜回家的妈妈洗澡的时候,在浴缸里发现了几根长发,勃然大怒,于是就来打我。挨打的时候我摔倒碰到了桌角,胳膊就磕伤了。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笨死了。
“妈妈在浴缸里粘上你掉的头发感觉糟透了。你是讨厌妈妈吗?妈妈回家这么晚累得要命,你怎么还这么做?”
在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从那时起我就小心翼翼地,绝不在妈妈之前进浴缸洗澡。所以妈妈提到的长发并不是我的,而是小饰的。可是我的头发和小饰是一样长的,而且跟心情烦躁不堪的妈妈是什么都讲不通的。所以我始终沉默着。
“好象并不是骨折,可如果总是疼个不停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哦。不过,远藤同学,真的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么?以前来的时候不也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
医务室的老师一边包扎着绷带一边问我。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就走出医疗室。看来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个理由以后很难说服别人了,我想。
妈妈责打我的事情我一直隐瞒着。因为妈妈不让我说出去,而且我一旦对谁说了,妈妈一定会杀了我 。
“好了,妈妈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是个让人没有办法的坏孩子。可是,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许说。明白吗?你要是听话,我就不按搅拌器的开关。”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只好流着眼泪点点头。妈妈这才把手从搅拌器的开关处拿开,也放开了摁在那里的我的胳膊。我赶忙把手从搅拌器里面缩回来。
“你的手差点儿就成了果汁了哦。”
妈妈一边舔着嘴角的巧克力冰一边笑着对我说,甜丝丝的味道让人作呕。
妈妈是个不善与人交往的类型。在我的面前虽然张牙舞爪地像个恶鬼一样,在外面却是少言寡语的。虽然为了抚养两个孩子而工作,对别人却总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从本质上说,也许我和妈妈是相象的。而且两个人都同样地对活泼外向的小饰充满强烈的崇拜之情。妈妈在工作的地方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心情不好回了家,看见我就忍不住拳打脚踢的了。
“你是我生出来的,要你活要你死都是我的自由!”
还不如说不是你的孩子,那样兴许好点儿。头发被妈妈揪着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想。
打扫卫生的时候,同学跟我说话。和同学不讲话实际上有三天零六个小时了。而且三天前的那次对话还是“远藤,橡皮借我用……”“…啊,对不起,我没有。”“切”,仅此而已。不过今天的对话要长多了。 3)
“远藤洋子,你是一班远藤小饰的冒牌货吧。怎么看都不像是亲姐妹呢。”
那个女生同学拿着扫帚这样对我说道。周围的其他的女孩子轰然笑了出来。她说的话我早都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感到奇怪或者愤怒什么的。只是其他人的笑声让我觉得非常讨厌。
“不行哦,远藤同学会生气的。”
“不好意思,可我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
我这样说。可是因为已经隔了很久才讲话,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大家能不能都早点离开这里,我一边用扫帚扫着地板,一边想着。虽然教室的扫除工作都是轮流着的,可是扫地的活儿总是我一个人在干。
“哎,远藤,你今天去过医务室了吧?身上又有青斑了?你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对吧?我可都知道呢。我在体育课游泳池边换泳衣的时候看见了。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你在这把衣服脱掉让大家看看。”
我不说话,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上课的老师进来了。正跟我讲话的同学们哗地散开,都装作在扫地的样子。得救的我终于松了口气。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回想起同学们的笑声。请不要随便地说伤害别人的话!事后想起来不知怎么我很生气。我又一次感到被大家像傻子一样捉弄了。怎么样才能像小饰一样地和大家对话呢?我也想像大家一样逃避扫除,然后用蜷成球的卷纸和扫帚假装在玩冰球的样子。
不知不觉身边多了条狗。脖子上有个项圈,一开始我还以为主人就在公园的某个地方一直看着它。
五分钟以后我感觉好象并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只狗开始冲着我的鞋哼哼地闻着,于是我尝试着抚摩了它的后背。小狗并没害怕,看上去已经习惯了人的动作。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只母的小猎犬,然后想起来早上看到的广告启事,也许这只小狗的名字就是阿苏,我想。
我抱着小狗按照广告上的地址走去,那是一栋独户小楼。正是七点前后,外面被夕阳映得通红一片。摁了门铃后,一个矮矮的白发婆婆走了出来。
“啊,阿苏!这不就是阿苏吗!”
婆婆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把那只狗抱在怀里。我想这个婆婆一定就是写广告启事的铃木吧。
“谢谢你。我一直担心着它呢。来,进门来坐坐。”
阿,我点点头就进了家门。实际上我心里有个龌龊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有点儿回报。钱也行吃的也行。我总是饿着肚子,所以只要给我,是什么都无所谓,我都想要。
走到客厅坐在褥垫子上。
“是么,你叫洋子呢。我是铃木。广告才贴了一天就能再见到这小东西,听起来不像真的呢。”
铃木婆婆一边摩挲着阿苏的脸颊一边从客厅走了出去。她好象是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住。
铃木端着咖啡和一盘点心又走了进来。阿苏就跟在她的身后。她把盘子放在矮脚桌子上就在我的对面坐下了。她想详细地了解我是怎么遇上阿苏的。虽然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电视剧,不过我说的过程里她一直是笑眯眯地听着。
我把方块砂糖和茶杯里的牛奶一股脑倒进咖啡,一饮而尽。点心也只是两口就吃光了。都非常好吃。在我的生活里从来就吃不到甜的食物,除了有时学校的间食会有点小甜品。在家里我除了小饰吃剩的东西,几乎吃不到别的,这是肯定的。结果,我总想,一旦我上了没有间食的高中,到时候我该怎么活下去。我的脑袋总是被这种狭隘的问题困扰着。
铃木很和蔼地又倒了一杯咖啡给我。这一杯品着味道慢慢喝吧,她说。
“其实是想留你吃晚饭的。”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我愿意留下来吃。我下意识地想。可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要表现得太过分了,理性而小心地提醒着自己。
“说实话,今天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晚饭。因为担心这个小家伙儿,总是心神不宁。”
铃木疼惜地抱紧了阿苏。我羡慕地想着,阿苏现在简直是幸福死了。“啊!我一定要送一点礼物给你表示谢意的。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自己挑吧。稍等。”
铃木站起来,把阿苏放下,走出房间。
她会给我什么呢?我忐忑不安地期待着。我长这么大,内心怦怦直跳的次数很少,忐忑不安的事情更是绝无仅有。要是给我点心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就一边吃,一边走回去。拿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妈妈没收的。
阿苏一个劲儿地舔嗅着我身上的味道,昨晚没有洗澡,一定很臭吧。我四处观察着这个房间。一台电视,没有收音机,估计老人家不会使用收音机的。据说收音机使用起来不太方便的。反正,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摆弄过电视机或者收音机这种东西。
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架,遮住了一大面墙壁。我正望着书架中排列得密密实实的书的封底,铃木面带难色地回来了:“实在对不起,我本来想把自己最重要的宝贝送给你的,但却忘了放在哪里了。等我找到以后,你再过来拿吧。我们准备吃饭吧。”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还会来的,约定好以后,就决定回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铃木把我送到大门
口,被人亲自送出来,对我而言是很新鲜的事情。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送过呢!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6-16 13:15 编辑
4)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途中。我又顺便来到了铃木家。在门口按响门铃前,就闻到一股清香。
显然,铃木很开心我能来,我心想:来得正好呢!我又来到了昨天的那个房间里,坐在了昨天坐过的坐垫上。小狗阿苏也记起我来了。一切都像是昨日的继续。
“洋子,实在对不起。昨天我想送给你的礼物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找了很久,但是不知道放哪里了 。不过,可以的话,只是一起吃个饭怎么样?你喜欢吃汉堡吗?”
“简直超级喜欢。为了吃汉堡让我卖一个肾脏我都愿意。”我这样回答,她的半张脸露出一丝善意而嘲讽的笑容来。
我一边吃着一边思索为什么要吃汉堡。是因为铃木喜欢汉堡吧,不对,一定是为了让我高兴才作汉堡的。为了让孩子高兴才作汉堡的这个想法说服了自己。
“洋子,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哦。”
一边吃着,铃木一边说。为难啊,我说什么比较好呢。
“比如说,洋子的家人?”
“家里有妈妈和双胞胎的妹妹。”
“啊,双胞胎?”
铃木表现出一种很想听下去的样子,可是事实是那么灰暗悲惨,我无法正视她,就撒谎继续说了下去 。
虽然没有爸爸可是三个人却幸福地生活着。妈妈对我们很好,在我和妹妹过生日的时候会买给每人一件同样颜色的漂亮衣服。衣服并不是很时髦的那种,相反还有些规矩的大人气。休息日三个人一起去动物园,在很近的距离看企鹅。我和妹妹始终住在一个房间,可是我想要一个单人房间已经想了很久了。小的时候我和妹妹看到恐怖的电视节目吓得睡不着觉,妈妈就一直握着我们的手。我就这样讲述着那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了不起的妈妈啊……”
铃木看上去很感动似的轻轻说。听到这样的话我想,如果这些谎言是真的就好了。
被问起在学校的事情时,我就撒谎说和朋友们一起去海边玩。看着笑眯眯地听我讲话的铃木,我想一定要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可是脑袋里正千方百计想出谎话的那部分已经疲惫不堪连连叫苦了,我必须要想出办法转换话题不可。
“啊,那边有好多书啊!”
我边吞咽下咀嚼过的汉堡,边看向墙壁的书架。铃木婆婆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喜欢书吗,在这放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在别的房间还放着很多呢。漫画我也看哦,洋子喜欢什么样的漫画?”
“实际上,那个……我不太了解。”
“啊是么。”
铃木的表情有些失望,我想得赶紧做点什么。不知怎么我就是不想被这个铃木婆婆讨厌。
“那个…,有什么好看的书,可以告诉我吗?”
“嗯,若是喜欢你可以跟我借啊。对啊,就这么办。下一次来的时候你还给我就好了。”
铃木把她认为有意思的小说还有漫画什么的一股脑地堆在我的面前。我在里面只挑选了一本漫画,然后就离开了铃木家。
之所以只选了一本的原因,是因为可以很快地读完。这样的话,就能在明天来铃木家还书了。一方面我怀着也许就能再次吃到好吃的东西这种少女的天真期待,另一方面我也能再次见到铃木和阿苏。我真的想和铃木多说几句话。做在铃木家的褥垫上和铃木还有阿苏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屁股就像生了根一样,懒得站起来。 5)
那之后虽然还发生了许多挺痛苦的事情,可是我会经常到铃木家去。基本上每次去都会借一本书,这样每回都不得不去还。铃木给我的如此宝贵的东西,是无论再过多久我都找不到的。
虽然把还书作为经常去铃木家的借口,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作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觉得根本 不可能与她见面。铃木是我出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可以完全没有戒备的人。尽管我们之间没什么,可是和她在一起我就是不想被她讨厌。
我去的时候铃木总会做好了晚饭等着我。我每天看了小说或漫画就会把自己的感受讲给她听。我和铃木还有阿苏一天一天亲密起来。放学早的时候我会带着阿苏散步去,还会经常帮她换灯泡或者削土豆皮这样的事情。
“这个休息日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铃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可是,这样对洋子的妈妈不太好。岂不是把你独占了。这样吧,这次我们把小饰也一起带上吧。”
嗯…我点着头,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铃木对我的谎言深信无疑。
看完了电影,我和铃木一起走进一家回转寿司店。虽然我有些顾虑,可铃木却说什么都要来。我几乎没吃过寿司这类东西,对鱼的名字一无所知。虽然知道吃回转寿司的规矩,想着要点一些便宜的来吃,却并不知道哪些是便宜的。寿司缓缓地转过眼前,铃木说起了家人的事情。
“我啊,其实有一个跟洋子差不多大的外孙女呢。”
铃木的表情有些严肃。
“比洋子小一岁吧,是女儿的孩子。住得并不远,但是却有三年没有见过了。”
“她不和家里人住在一起吗?”
铃木没有回答。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写封信怎么样呢?‘想见面请你吃东西,就挑你喜欢吃的’这样写,她看了一定就来见你拉。”
然后我自己就认真地思考起来,如果别人跟自己说“就挑你喜欢吃的”,我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辈子可能只遇上一回,不如趁现在好好地研究一下。在我正想着的时候,眼前的寿司慢慢地转过。
“你是个好孩子啊。”铃木这样喃喃自语着。“…实际上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你把阿苏带回来的时候,为了表示谢意我曾说过要送你一个很珍贵的东西。其实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那是我撒的谎,仅仅是一个为了能再见到你的借口。对不起。为了补偿你,你拿着这个吧。”
铃木把一把钥匙握在我手里。
“是我家里的钥匙。再也不需要什么借口了,你随时可以来玩。因为我非常喜欢你。”
我连连点头。我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之前我总后悔着自己的出生,不知道多少次地爬上高楼的楼顶,穿过防护网,一边被狂风吹得涕泗横流,一边在跳与不跳之间徘徊,哪里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从天而降。
从此以后再遇到难事,我就紧紧地握住铃木给我的钥匙,坚持到底。钥匙好象碱性电池一样给我输送能量,让我感到“好啊,来吧!”这样的斗志。钥匙取代了书签,总是被我夹在书页的中间。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6-16 13:20 编辑
6)
从铃木那里拿到钥匙两个星期之后的周五,学校里发生了件事情。休息的时候小饰来到我的教室。因为忘带了数学的教科书,所以她希望我能借给她用。
“拜托了,我一定报答你哦。”
上回和小饰讲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我很开心。尽管我下午也有数学课,不过和她约好了在那之前就还给我,于是我就借给了她。
可是午休的时候我去小饰的班里找她,她并不在。我只好没有数学课本地上课了。
教数学的老师好象是个很和气的男人。虽然我和那个老师几乎没有说过话,可是有时会看见他和小饰在走廊里亲切地笑着讲话的样子。所以开始我想只要把原因告诉他,就能被原谅。
“为什么不把教科书带来?”
开始上课的时候老师这样说,并且让我站起来。
“那个,借给妹妹了。”
“太不象话了!就这样把过错推给别人!简直不敢相信。你和一班小饰同学真是双胞胎吗?你就不能注意一点自己的仪表吗?”
老师这样说的时候,教室的各个方向传来偷笑的声音。我的脸开始发热,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知道自己的头发蓬乱,衣服肮脏。可是我在厨房起居这个事实容不得我有什么改善的余地。
下课以后我被小饰叫住。
“教科书还晚了真是抱歉,姐姐。我想赔礼来着。我正要和朋友一起去吃麦当劳,姐姐也一起去吧,我请你吃汉堡。”
小饰迷人地笑着。这是我第一次被邀请,于是高兴地马上就答应了。能让我加入她的朋友圈,这不是做梦吧,我这样想,把右脚踩在左脚上,脚着实地疼了一下。
和小饰还有两个朋友我们四个人到了麦当劳。小饰把大家的份儿合在一起点了餐。小饰的朋友和我是初次见面,所以几乎没和我讲话,和小饰却是又说又笑的。
“哎你真的没有带着钱呀。简直不相信,为什么小饰就有零花钱拿,你怎么就拿不到?”
在收银台前,小饰朋友里的一个人这样问我。小饰替我回答道:
“这是妈妈的一种教育方式。她说如果给姐姐钱,她会转眼就花光的。”
拿着作好的汉堡我们走到二楼,在桌前坐下。果汁也好薯条也好汉堡也好都只有三人份。小饰她们三个人开始吃了,我就只能那样看着她们。“我的份儿呢?”这句话被我忍住了。想要和妈妈还有小饰说上话简直门儿都没有。
“好了,这个我不要了。”
小饰的一个朋友把没吃完的汉堡递到我的面前。
“哎,洋子,你真的会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吗?”
对于朋友的疑问,小饰很高兴似的回答:
“那当然。姐姐总是狼吞虎咽地吃我剩下的东西。”这样说着,小饰转向我。“对吧,总是会吃吧。这个同学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我觉得让你当面吃给她看比较好。姐姐,这个也吃了吧。”
小饰把她没吃完的汉堡推到我面前。她的朋友们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就像猪一样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面前的汉堡。然后大家一齐哇地一声用手敲起桌子。
走出店外,小饰她们三个人一起和我摆摆手说再见,然后消失在车站方向的大楼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一下子感到了强烈的窒息,心里默默念着“我的天啊。”
终于走到铃木家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是乱得一塌糊涂。我在想小饰为什么要把朋友们集合起来对我做那样的事情?其实小饰只不过跟平时一样罢了,她只是把在家里做过的事情在外面重复了一次而已。这样想着像是能接受,可是我仍然无法正常呼吸,大概是刚才一顿吞咽吃多了,我想。
铃木一边咳嗽着一边倒了杯咖啡给我。
“今天有点儿感冒。”她这么说着,又咳了起来。“哎呀,洋子,你怎么了?今天你的脸色也不好呢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没有,有点吃多了……”
“吃多了?真的?”
她这么说着,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老人的眼神怎么能如此清澈呢?我一边这样不可思议地想着一边用手按捺住心脏的慌跳。
“这个地方,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这样说完就说不出话了。铃木沉默着抚摩着我的头。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吧。”
她这么说着,把我带到卧室,让我坐到化妆台前。
“来,笑给我看看。你其实真的是个美人呢。”
她捏着我的两颊向两边拉开。是那种为了强作欢颜作出的动作。
“啊,不要,不要。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像个小丑。不过,上不来气的感觉多少好了些。所以别再拉我的脸了。”
“好了?那就好。”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咳嗽。不是那种吭吭地咳,一定要感觉很不舒服才会这样咳。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要紧吧?”
“不要紧。对了,下次我们一起去旅行吧,洋子。因为你现在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家人。”
“出去旅行然后永远不回来可以吗?”
“嗯,就那样作个全球旅行吧。就把你当作是我的外孙女。”
你不会正中了我的邪念或者什么了吧,我想。因为这个主意真的是太棒了。我也一直都在想,如果铃木真的是自己的外婆就好了。
铃木竖起食指指向镜子,我看到镜子里面有一张自己的笑脸。我的样子和小饰很相像。
从铃木家里走出来后,我试着像小饰一样地走路。仰着头,幸福的表情,大步流星。这样一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都是弓着后背走路的。 7)
一边回想着在铃木家发生过的事情,我一边呆在厨房**箱旁边学习功课。这时妈妈拿着笔记本电脑回家来了。
笔记本电脑是妈妈的工作用具,她一直很爱护它。以前它被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的时候我曾趁机摸过几次。
“别用脏手碰它!”
说着这话妈妈就用菜盘子来打我。然后我明白,笔记本电脑的地位比我还高。
回到家里的妈妈脸色很疲惫,可看到我的一瞬间,表情又变成“看见什么怪东西”似的。但是小饰在臥室叫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又温和起来。小饰通常都比我早些到家,呆在卧室里看电视,而我是不准进入卧室的,所以两个人根本不讲话。如果我未经许可就到卧室里看电视的话,妈妈八成会让我光着身子在街上走路了。
妈妈走进了卧室。我抚着胸脯蹲下来,暗暗庆幸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被打出淤青来。在我这能听得到妈妈和小饰的谈话声,于是我一边做着数学题一边竖着耳朵听下去。
“哎妈妈,你不觉得最近姐姐回家都很晚吗?”我听到小饰的话,放下了铅笔。“好像是交了什么朋友吧。姐姐的杂物里最近藏着很多小说和漫画呢。她从哪儿来的钱买那些东西?”
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下降。妈妈从卧室走出来,来到我的面前,开始翻弄杂物间的东西,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头都不回。在杂物间里,把我的教科书什么的拿出来翻空以后,妈妈在最里面的地方发现了铃木借给我的三本小说。
“这些书是怎么回事儿?”
妈妈低着声音问道。我怯生生地发出声音来。如果不回答的话,绝对会被无条件地殴打。
“我借的……”
妈妈把书拍在地板上。
“你根本没有那样的朋友吧!你只会被人家讨厌!是从书店偷的吧!妈妈每天那么辛苦地工作,你怎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妈妈把我摁在椅子上坐下,平静地跟我说:
“你以前就总这样,就只知道让我和小饰难堪,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小饰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我。她用那种混杂着怜悯的表情对妈妈说:
“妈妈,你就原谅姐姐吧。她大概只是一时冲动。”
“小饰真是个好孩子啊。”妈妈冲小饰笑了笑,又重新转向我。“相比之下,这个孩子就只能说是从里到外都坏透了。小饰,你去那边。”
小饰只是动了动嘴巴向我作出“加油哦”的口型,竖着大拇指就走到屋子里,把门关上了。卧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妈妈站在我的身后,把两只手放在坐在椅子上我的肩上。我一动不动,不然就要挨打。
“妈妈曾经有一次难为过你吗?至于打你几下什么的可全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
妈妈从后面一遍遍地抚摩着我的脖子,然后突然掐紧。
“不…不要……!”
我一边挣扎着,一边呻吟。
“听到你发出的这种声音我就烦得要命。我把你养到今天,你就不能多少尊敬一下我吗?”
我感到妈妈又加重了手的力量。我逐渐发不出声音来了。无法呼吸,甚至连求她停下来这样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一瞬间自己好象窒息了,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躺倒在地板上,流着口水。凶神一样的妈妈从高处俯视着我。
“你还是死了算了。再过不了多就我一定杀了你。双胞胎的姐妹之间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差距。无论你说话还是走路全都让人讨厌。”
妈妈没收了三本小说,然后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的血顺着氧气从脖子一直向上涌去,心脏也砰砰地跳着。我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心里已经决定要逃出这个家。再这样下去呆在这个家就危险了。稍有不慎惹出什么事端来把妈妈激怒了,她一定毫不留情地杀掉我,我确信。和铃木还有阿苏三个一起远远地离开这里吧。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想事情的时候,我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铃木给我的那把宝贵的家门钥匙,正夹在妈妈拿走的书里面。 8)
第二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妈妈说她有事情大概六点左右才能回来,然后就出门了。小饰和朋友出去玩,整个白天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瞅准了时间,走进了妈妈的房间。
进妈妈的房间这几乎还是第一次。一般情况下我是绝对不进来的。一旦被妈妈发现了,一定又是一顿毒打吧。最坏的情况是被打死。可是就算情况再危险,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回铃木给我的家门钥匙。钥匙是我和铃木之间很重要的联系。书什么的即使丢了,铃木也一定会原谅我。可是钥匙不行。我自己不能允许。
妈妈的房间被很认真地整理过,一尘不染。桌子上放着插花的花瓶,旁边是笔记本电脑。有一张很大的床,妈妈一个人睡在那真让人不可思议。床旁边有CD播放机,架子上摆放着CD盘。我没有听音乐的习惯,不过妈妈和小饰倒是经常讨论着一些我不知道的音乐。
在房间的角落里,铃木的书被随意地放着。我只把钥匙抽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接下来扫一眼房间就可以出去了。我决定就让书原样不动地放着。如果把书拿走的话,进入房间的事情一定会暴露的。
握住房门把手的时候,突然传来玄关被打开的声音。我马上停下动作不发出任何声音。谁回来了?走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我仔细地听着,打开玄关的那人好象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环顾四周,想要寻找藏起来的地方。床的位置靠近房间的墙壁,在床和墙壁之间有一处能横躺下一人那么大的空间。我马上决定立刻把身体塞到那个地方。就是那种卧姿不对从床上掉下来时的姿态。不过,又好象特意要把我塞在这里似的,空间不大不小刚刚好。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我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我暗暗恳求它赶紧停止安静下来。开门的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移动着。我在床下躺着,把脸趴在那里,可以透过床底看到房间另一侧放置的穿衣镜。在那上面倒映出小饰的面孔来。进到房间里的原来是小饰。我注视着小饰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她到妈妈的房间做什么,可是我心里还是盼着她早点儿出去。
小饰直接走到书架前,开始注视着架子上摆放的CD盘。她一边哼着歌一边从架子上抽出几张CD来。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想到这借CD。她把抽出来的CD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又开始注视着架子。然后再次抽出几张随意地放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床下能看到的穿衣镜里,映出她的手碰到了花瓶上。我在一瞬间“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因为花瓶已经倒在桌子上,里面的水全都洒在妈妈的笔记本电脑上了。不过她好象没听到我的叫声,因为与此同时她自己也“啊”地叫了一声。她立刻将花瓶恢复原位,可是一切都迟了。镜子里映出了小饰煞白的一张脸,低头看着湿得一塌糊涂的电脑。
她慌忙无措地环视着房间,不久脸上又浮现出笑容来。她走了几步,到了一个穿衣镜映不到的地方。
可是从床底的空隙里能看得到她被袜子盖住的脚踝。她的脚移动到房间的角落处,在放置的三本书前停了下来。那正是铃木借给我读的书。小饰的手抓住了那几本书。
然后小饰把桌子上的CD放回到架子里,好象是不想要继续借了。她只拿着铃木的书就走出了房间。不久听到她走进自己房间或是穿过客厅的脚步声,然后她好象在自己的房间里停在某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小饰为什么要拿着书离开了。妈妈回来以后,看见被水浸着的笔记本电脑,一定会想这究竟是谁干的,小饰和我,是哪一个干的……若是那几本从我这拿走的书不见了,妈妈就一定会认为是我为了取回它们,才进房间弄倒花瓶的。
我想象出妈妈前所未有发怒的样子。如此严重的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我无疑是在用死来要求赎罪。我回想起昨天妈妈的表情,凶神恶煞般俯视着我,像是带着胶皮面具一样的脸。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与墙壁的缝隙间走出,踮着脚尖离开房间,尽量不让小饰发现。从玄关走出房子后,我向着铃木家走去。对我来说唯一的活路就是让铃木收留我了。可摁响了门铃,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化着淡妆的小女孩。
小女孩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然后说:
“你是谁?”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是铃木的外孙女。
“那个……铃木呢?”
“我也姓铃木啊,不过你说的肯定是我外婆铃木吧。要找外婆的话,她已经死了。今天早上邻居们听到狗不停地叫,找来才发现她倒在门口已经死了。好象是死于感冒。唉,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从大早上就被叫出来,真是烦死了。”
我回想起昨天铃木说有点感冒的事情来。站在玄关的女孩背后似乎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绘里,是哪位?”
房子里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小女孩转过头,回答“不知道,我不认识!”。然后又面向我,一边叹气一边说:“就这么说死就死了,真让人为难。养着的狗,怎么办?送到保管所么?”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到:“神啊,现在让我在这就把这个孩子掐死怎么样?”。然而最后却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铃木的家。
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是很久前发现了阿苏的那把椅子。有很多孩子正在公园里玩耍。或坐滑梯,或荡秋千,无不大声地笑着。我把身体蜷起来,闭上眼睛。我还是不能相信铃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太过分了!”我心里喊道。 9)
公园的时钟指向六点,妈妈马上就要回家的时间到了。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发呆地核计着,大概有三个钟头了。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脚下有一个水湾儿,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泪水流得太多才积成的。仔細看了看,才发现是公园的饮水台漏出来的水流过来形成的。
我站了起来,真想逃到大地的尽头去。可是此时在视野的尽头我却看见了小饰。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过那确实是小饰在公园旁边的小路上走着。她的手里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我想她可能是后来走出屋子出去买东西了。我追上了小饰。
“小饰,等等!”
她停下来,看见跑过来的我,眼睛都瞪圆了。
“喂,小饰,你在妈妈房间里做的事情,请你诚实地向妈妈赔罪!”
“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所以请你跟妈妈说是你做的!”
“不行!我不想让妈妈生气!”
小饰用力地摇头。
“还是让她生姐姐的气吧!你不是已经习惯了让她生气么?我让她生气太不象话了,我才不要呢。”
我顿时又感到了呼吸困难。如果此时有把刀的话,我想用它刺自己的心脏开个风口,那样就舒服多了。
“……可是,花瓶明明是你弄倒的不是么?”
我像恳求她一样地诉说着。
“唉,真是脑袋不够用的人啊!我说的是,就当是姐姐你做的嘛!等妈妈回来,还是你好好跟她道歉 ,明白了?”
“我……”
我的手紧紧抓住口袋。
“什么?”
她像埋怨一样地说。我紧紧地握住口袋里的钥匙,好象血都要被捏出来了。
“我……”
我喜欢她,发自内心。可是这已经是十秒前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先前堵在胸口让自己呼吸不顺的东西融化掉流走,呼吸也顺畅了。
“……没有,好吧。没什么。请你听我说。……”我下了决定。“很可惜,你做的事情妈妈已经知道了。这是真的。你把书拿走,想弄成是我做的样子,可是却没能瞒住妈妈。你去便利店买东西出去后,妈妈就回来了。我就站在玄关,听到了房间传来的妈妈的吼声。然后我才逃到公园来着,妈妈好象看出了是你把花瓶弄倒了。”
小饰的脸变得煞白。
“不可能看出来啊!”
“看得出来的,我在玄关听到妈妈的声音了。说什么:CD摆放的顺序不对了,是小饰干的!妈妈是这么喊的。所以她正在等你回去老实跟她赔礼道歉呢。所以求你了,老实说吧。”
小饰很困惑地看着我。
“已经全都暴露了?”
我点点头。
“可是我不要像姐姐那样惹她生气然后挨打!”
我装作一样很困惑的样子,然后又对她说道。
“……那么这样吧。我代替你跟她赔礼道歉。”
“怎么做?”
“我们把衣服换着穿,就今天一晚上。我穿着小饰的衣服,小饰穿我的。到明早为止,我装作小饰的样子,小饰像我一样低着头走路。”
“不会露馅吗?”
“没事的,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小饰要装作我平时那样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行了。那样的话你就安全了。让妈妈发火也好,被她殴打也好,我都替你承受。小饰不用担心什么。”
我们在公园的厕所里换了衣服。小饰把身上带的东西全都拿下来,用手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在穿上我脏兮兮的衣服时,小饰的脸紧绷着。
“这个衣服有一种怪味儿!”
小饰的衣服又漂亮又干爽。从袜子到手表我都换上了,又用手当梳子把头发整了整。能不能顺利进行还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扮出一张笑脸,对着厕所的镜子看了看,那真是个活脱脱的小饰。看见那张笑脸的时候,我想起了铃木的事情。片刻间我用手摁了摁嘴角。我的双眼流出了像水一样的东西,好象是眼泪或者类似的什么,我拼命地用水洗脸,不让小饰看到。
“在干什么呢?”
怎么等我都不出来,小饰站在厕所的入口很不高兴地说。
我们从公园走出来,向着楼房走去。由于夕照,楼房被染得红红的,高高地耸立着。站在楼下,我看着十楼的房间窗户。刚才我骗小饰说妈妈已经回来了。她对此并没有表现任何怀疑。
实际上我并没有确认过,不过妈妈应该已经回来了。说六点回来,却没有按时回来这样的事情,对于一向认真的妈妈来说,还从来没有过。
“小饰,你回家以后要像我平时那样表现哦。”
她像是不服气一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知道了。那么,谁先回去?一起回去的事儿从小学二年级以来就没有过。太不自然了。”
我们开始石头剪子布。连续三十次不分胜负。也许因为是双胞胎,所以出拳顺序都是一样也说不定。
第三十一次,我赢了,扮作我的小饰要先回去。
我目送她走向楼房的入口。然后靠在楼房前生长着的树干上,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街道。刚才还在她手里拎着的便利店袋子已经转移到我的手里。袋子在我的膝盖旁边沙沙作响。
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我的眼前经过,拉着长长的影子又离我远去。挂在空中的云彩像是从里面发光一样地红。小饰!听见有人这样喊着,我回过头,看见是住在一个楼里的阿姨。学习怎么样啊?还在用功?阿姨那样问道。嗯,还行吧。我回答。这之后突然扑通一声,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就听见阿姨啊地一声惊叫。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和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躺在了地面上。
我回到屋子里,为死去的小饰写遗书。这是妈妈的吩咐。妈妈命令我要在警察到来之前五分钟内写完。我接受了命令,妈妈就说,“你是好孩子,妈妈最喜欢你了。”这是我无数次在深夜睡梦中才能听到的话。
因为是姐姐“洋子”临死前写的遗书,所以从书面的角度想一想还是很轻松的。只要把我想死这样的话写出来就可以了。
对于远藤洋子的自杀,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夕阳西下暮色来临,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时候,我和妈妈在房间里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并适当地作出回答。妈妈虽然还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然后接受这个残酷的打击。我决定今晚就收拾行李离开家,到遥远的地方去。
警察一直问到很晚,我和妈妈都很疲惫。我是真的很累,妈妈则是因为在演戏,所以警察一走就松懈下来,连连说终于结束了。即使死也不能让妈妈伤心,我觉得我这样的人真是太可怜太可悲了。然后我再次地,对已经不在了的小饰深深地道歉。
妈妈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我也躲进小饰的房间。她的屋子放满了可爱的玩物,显得一点都不素净。我
感觉还是厨房**桶旁边要朴素地多。我确认妈妈已经睡熟之后,就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塞进书包里。我使
劲想把平时用作被子的压瘪的褥垫儿塞进书包,却失败了。没有办法,只好把小饰的衣服拿出来,腾出足
够的空间来。
走出家门,我跑向铃木的房子去接阿苏。我还记得因为婆婆死了,没有人接手照顾它,阿苏要被送到
保管所的那些话。我担心阿苏还在那个家里呆着。可是到了房子门口,我看见阿苏正好被绳子拴在玄关旁
。大概是铃木的儿孙们正在为她举行葬礼,所以要在房子里睡一晚。我觉得阿苏是被赶出来的。也不错啊
,不是和我一样么,我想。
阿苏看见了我,尾巴胡乱地摇摆起来,那旋转的劲头像是要掀起一阵龙卷风似的。我解开绳子,把阿
苏带走了。
我和小狗且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怀着一种“不能参加铃木婆婆与洋子的葬礼,无比抱歉”的心情。
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身上没有一分钱,说不好会被饿死。可是我已经习惯了饿肚子,而
且我也自信有一副铁打的胃口,就算吃小饭馆的剩饭或是切剩的胡萝卜块儿那种东西也不会拉肚子。我紧
紧地握住口袋里的钥匙,心里喊着“好,开始吧!”,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不禁热血沸腾。
---------------------------------------------------THE END----------------------------------------- 我顶啊。接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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