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魔之血 R.O.M I——悲叹之星
Trinity Blood R.O.M I序章:猎人之夜
——流你们血、害你们命的,我必将讨他的罪。
(创世纪第九章第五节)
推开厚重门扉的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着扑鼻而来。
虽然从礼拜堂深处吹来的腥风刮着脸庞,莎夏还是不忘把手里的银制烛台再次握紧。掌心满满的汗水让人觉得难受。
烛台中的火焰颤巍巍地摇晃着,潜伏在四处的邪恶黑暗随着烛影浮现,影子彷佛就像一股浓密的瘴气,活龙活现般地由上方仰望着勇敢的少女
对莎夏来说,从受洗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这里是她周都会到访的地方。即使如此,少女还是带着初访时的神情,步入沈落在黑暗中的教堂。
“圣母,请守护我。请守护我,圣母”
莎夏是除了哥哥以外,村里挂名第一的勇者。
胆小的村人,在“他们”出现之后,就全盘弃守?在家里。身为村长的父亲也只会在房子周围撇上大蒜和山楂,然后屏住气息窝在家里头。好哥哥想抢回被“他们”掳走的未婚妻,却没有人出面助阵。
三天前,哥哥要直闯“他们”所盘据的教堂时,莎夏原本打算和他同行。不过哥哥沈静地拒绝了。他交代莎夏,在他不在的时候要保护父母,接着就独自出发——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主啊,请守护我。圣母,请守护我”
莎夏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礼拜堂的黑暗,一边一步步地往前迈进。一只冰冷的手从不详的想像当中伸了出来,敲扣着她的肩膀。
她忘了眨动的眼睛乾的发疼。
就在莎夏舔着乾涸嘴唇的那一刻,突然听到附近地板发出的声响。
“是是谁!?”
在烛台的光晕里浮现巨大的女子影子,莎夏跟着大吃一惊。她先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三步,之后才见到那名女性的手臂里怀抱着的婴儿,大理石打造的脸庞还带着优雅的徵笑。
莎夏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吓吓了我一跳请别吓我啊,圣母玛利亚。”
虽然心脏跳得很厉害,膝盖的颤抖倒是强止住了。莎夏擦拭着额头上面的冷汗。在对着村中的守护圣玛利亚像抱怨一声之后,莎夏迅速无比地转身——这回,她的心脏简直快要停了。
椅子上面坐了两个人影。
“哎呀,好像有人来啦,米莉丝。”
“玛莉丝,有只可爱的小鸟闯进来了。”
相视而笑的是两个女人。
她们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宛如石膏一般白皙的美貌、长至腰际的金发全都一模一样。在这快要下雪的季节,两个人却都穿着薄丝洋装。如果要说有那里不同,那就是嘴唇上的口红颜色,一位是浅桃色,另一位则是深蓝色。
琥珀色的瞳孔闪动了一下,浅桃色的嘴唇轻声低语。
“米莉丝,这样不行哟。难得有客人来,却连杯茶都没见着。水壶摆哪儿去啦?”
莎夏对着一边吃吃娇笑、一边故意四处张望的女人挥舞起烛台。
“你你们把我哥哥怎样了,你们这些怪物!”
在摇晃不定的烛光底下,三个影子彷佛古怪生物般不停舞动着。虽然心里感到害怕,少女还是使尽全身力气呐喊起来。
“我我是科拿卜利村武士,卡斯帕雷克的女儿莎夏!我要来替我哥哥报仇!光明正大的过来一决胜负!”
“哥哥?这只小鸟所说的,该不会就是那只勇敢的公鸡吧?玛莉丝?”浅桃色的嘴唇蛊惑地蠕动着。
“你还记得吧?就是前几天读圣经给我们听的那只公鸡呀。”
“圣圣经我这里也有!还有十字架!”
左手拿起圣经、然后出示脖子上面所挂的念珠串,莎夏发出了怒吼。在那个时间点,强烈的恐怖让膝盖也跟着抖个不停——恐惧。她害怕到心脏都快要冻结了。
温婉地笑着,用彷如歌声的语音交谈的女人身影,就像夜之精灵般美丽,不过莎夏没有被其所惑。这些美丽的女人就是“他们”。在大灾难(Armageddon)之后突然出现的人类天敌。有“附影者”、“夜之眷属”、“闇之住人”等诸多绰号的可厌魔物。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名号便是——
“吸血鬼!觉悟吧,送上你的人头!”
“你哥哥相当美味哦,小鸟。”
甜美的声音直接吹逵她两边的耳朵。
两手紧抱着双肩,莎夏的脸像结霜似的变成一片雪白。原本应该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现在从眼前消失了,好像瞬间移动过一样,两个怪物正站在勇敢少女的后方。
“他在拼命地诵圣经”
“亮出十字架”
“然后哭着求我们饶命”
“结果还是变成了我们的食物。”
听着他们轻声细语地轮流说话,莎夏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回答。少女彷佛冻结似地站着,手掌中的手指冷得像冰,银制的烛台掉落在地面上。
“这只小鸟可是比她哥还聪明哪,米莉丝。准备得真是周全。”
“就是说嘛,玛莉丝。可怕的银器我们长生种最讨厌的是紫外线,接下来就是这个了。”
深蓝唇色的女子用一种看了都嫌脏的表情,把掉落的烛台踢到教堂的角落。翻倒在地上面的蜡烛熄灭,黑暗重新回到了四周。
“不用怕,小鸟。我会让你到心爱的哥哥那里去。”
浅桃色的嘴唇缓缓开启,露出了过长犬齿的光芒,以及甜美黏腻的嗓音。
“来吧,小鸟,不晓得你是什么滋味?”
在窗口射入的微弱月光中,浅桃色的嘴唇吻上了少女的脖子。白皙闪亮的利牙,缓缓没入了纯洁而柔软的肌肤——
就在这个时间,一道冰刃般的寒光划破了黑暗。
“!”
深蓝唇色的吸血鬼发出一声难以想像的惨叫,身体同时跟着往后仰。在她的手上深深剌入,戈是一只平凡无奇的十字架。不知是用多大的力量投掷出来,应该不太锐利的十字架,竟贯穿手背、刺穿了掌心。
“米米莉丝!”
浅桃唇色的吸血鬼将发出哀呜的妹妹抱在怀里,一边恨恨地转过身来。贬也不贬的眼眸承载着深不见底的恶意,眯成了一道弧线。
“是是谁在那里?没想到在这村子里,裹有蠢蛋敢阻扰我们用餐”
透过天窗可以看到蓝色的夜空。两轮明月正由南方天空俯视着地面——一是银色的、描绘出完整圆形的“初月”。一是如血般鲜红、以歪斜姿态浮在空中的“次月”,在这不祥的月光下,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伫立在那里。
“很抱歉,我不是村里的人。”
影子的声音相当沈静。
“吸血鬼玛莉丝萨卓芙希卡,以及米莉丝萨卓芙希卡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科拿卜利村22件杀人及血液抢夺案罪嫌逮捕你们。”
“你那件修士服是——!”
在月光映照的残影下,米莉丝露出了又尖牙。那抹影子,——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黑色长袍与同色斗蓬。胸口闪烁着金色的十字架。
“教廷!”
“噢、抱歉来迟了。我是教廷国务院派来的”
详细到近乎不合时宜的自我介绍,淹没在某种穿透肉的湿润声里。
深深刺入男子背脊的,正是之前穿透吸血鬼手背的那只十字架。不知何时移动位置的米莉丝站在他身后,用怨毒不已的嗓音狠狠地说道。
“不自量力的短生种,居然敢弄伤我的身体以死赎罪吧,狗东西!”
那双纤纤素手拥有棕熊亦难以匹敌的怪力,只见她优雅地稍一挥舞,十字架就连根埋进了对方的肉里。在叫人毛骨悚然的心肌迸裂声响发出的同时,高大男子的膝盖也弯了下去。映着青蓝色的月光,血沬飞溅在白皙绝美的脸上,米莉丝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太天真了不论这里的神父还是这家伙,教廷养的走狗全是些呆子嘛,玛莉丝。”
“这我管不着,不过别把地板弄得那么脏,米莉丝。你要负责,那么的血就由你来处理唷。”
不着痕迹地把陶醉在复仇不及血液香气中的妹妹推过去负责善后,玛莉丝的目光落在臂弯中的少女身上。目睹眼前的惨剧后,勇敢的小鸟已经翻白了眼失去意识。
“那么这只小鸟就由我来享用?。”
把滑落到白皙脸庞边的发丝轻轻拨开,玛莉丝笑了起来。以短生种而言,这样的长相算美了。血应该也很美味。
门口那一边传来一声利齿撕裂肉体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甜美的生命之水在妹妹喉咂然作响的声音。也许是猎物的鲜血过於美味,连炽热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麻烦留一半给我,米莉丝。”
这边的玛莉丝一边拨开少女颈上的发丝,一边向妹妹提出要求。
“这只小鸟的血,我会留一半给你,公平交易吧。”
“不,那可不行。”
听起来相当沈静,那并不是妹妹的嗓音。
“我很挑食的那女孩的血我可不要。”
“!?”
就在转身的同时,映入玛莉丝眼中的却是妹妹的身影,像短生种一般着恐惧的眼神。深蓝色的嘴唇呈现惨叩的唇型,吐出微弱的气息,面无表情的白皙脸庞有如白纸般苍白。不过让吸血鬼最感惊愕的,并不是妹妹的模样。印在她喉头上的高大身影是——
“不、不可能你是什么东西!?”
仿佛接吻般印上米莉丝颈子的那片嘴唇,拉出了红色液体的细丝。那是玛莉丝早己司空见惯的场景。可是,这家伙正在吸的却是——
“混帐!你你这家伙,居然居然吸我们的血!”
“你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吧?”
米莉丝的身体因为失血及恐惧滚落到地面,那生物带着一抹哀戚的神色笑了起来。从新月状唇型外露的,是清晰可辨的利齿。
“牛和鸡被人类吃。人类的血由你们来吸。那你们”
“对了,我有听说教廷我们的敌人养了出乎意料的怪物。那怪物会吸我们的血”
那生物一边朝着因恐惧而牙齿打颤的吸血鬼走走近,一边用略带伤感的语调说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以吸血鬼血液为食的吸血鬼。”
序章:猎人之夜 完 第一章:流血之城
——祸哉,这流人血的城,充满谎诈和强暴。
抢夺的事,总不止息。
(那鸿书第三章第一节)
I
红色的夕照,由玻璃屋顶的一端倾泻而下。
被染成血红色的天空,就像魔女之吻般僵硬而冰凉。亚伯.奈特罗德步下还在冒着蒸气的火车车厢,吐出一抹白色雾气。
“哇,这个地方真是荒凉啊。”
他用手推了推彷佛牛奶瓶底的圆框眼镜,冬季湖水般的蓝色眸子环视着杳无人烟的车站。
让人联想到玻璃的车站建筑如同宫殿般占地广阔,不过因无人来访而闲置着。用五根手指就数得尽的站务人员和扛着大箱子的几位旅客,带着烦躁的神情,无精打釆地走来走去。车站建筑本身,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脚下的红砖早已出现严重的裂痕却无人闻问,屋顶的玻璃也处处裂缝。
“简直是三不管的地带啊欸,我总不能就这样回罗马吧?”
“喂!前面的高个子!”
一个听起来有点焦虑的声音,叫着直挺挺站在火车阶梯前面、不晓得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的年轻人。伙夫从火车的那一端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地怒吼着。
“不要杵在那边挡路!要走就快走!很危险咧!”
“噢,抱歉。啊可是,能不能请问一下这里真的是终点吗?”
“是啊。那边不是写得清清楚楚?”
伙夫为不耐地用下巴指了指头上的标示。电子语音读出以匈牙利文与罗马官方语文大大并列在上的站名。“
“这里是伊什特万——自由都市特万(Istvan)中央车站。”
“嗯,果真没错如果可能,我还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亚伯一边搔着满头杂乱的银发一边心情低落地叨念着。
“这下可糗了,看了”多瑙河之珠“这样吸引人的句子,我还以为是什么风光明媚的渡假区现在看这景象,明明就是百分百的乡下地方嘛?”
“我管你那么多,赶快给我下去就对了!这辆列车将在这里折返。要趁早回到维也纳才行!”
“噢?火车要走了?”
不是才刚到吗?亚伯一边用手推了推被蒸汽染上白雾的圆框眼镜,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
“请问司机先生,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不晓我要不要抱着被炒鱿鱼的决心回罗马,现在感到有点挣扎”
“白痴!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种地方一秒也不能多待!”
“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哇!好烫!”
亚伯慌慌张张地跳了开来。随着尖锐的汽笛声,火车头冒出了蒸汽。就在扯着长外套往后退开的年轻人面前,巨大的车轮匆忙地开始转动。
“很很危险欸!会、会烫到我的”
“掰啦、小哥!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找间旅馆躲起来吧。不然——”
“不然”——他到底想说什么?伙夫的呐喊声被蒸汽火车的噪音所掩盖,没有传到亚伯的耳中。火车横越过车站、直接驶入切换的轨道,奔向垂降着深蓝夜幕的平原。亚伯只能眺望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的车尾灯光。
“咳咳咳咳!呜~我就这么一百零一件好衣服,这下全完了。真没良心。”
虽然看起来是在抗议,不过却没人在听。亚伯放弃似地重新背起了旅行包,一边?惜地拍着外套,一边踏上月台。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转蓝。在夜色真的来到之前,得先找到今晚歇脚的地点——就在他加快脚步的同时,一个人影从柱子的阴暗处突然走出,令他一时之间来不及避开。
“!”
在小小的惨叫声扬起的瞬间,对方手上所抱着的大型废纸袋也整个翻倒了。袋子摔落在红砖上面,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抱抱歉!”
虽然自己也一阵晕眩,不过亚伯还是出声问候突然窜出的对方。
“抱歉!都是我在发呆你不要紧吧?”
“啊”
撑着腰,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的是一名男子。
粗布工作服上配上羊毛长裤,看起来有点土,不过好像很暖和的打扮。戴得很底的鸭舌帽、配上挡了半边脸的围巾,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仔的长相,不过看起来是个矮个子的年轻人。站起来大概还不到亚伯胸部的高度。
“抱歉、抱歉。你没受伤吧?”
“不、不要碰我!”
少年用同样细瘦的手臂,把亚伯伸出的手甩开。他一边拍着屁股,一边身段轻盈地站了起来。
“真的很抱歉对了,你的东西发出奇怪的声音。没事吧?”
“啊”
亚伯的手比鸭舌帽男孩子还快了一步,抢先拾起落在地面的纸袋。里面不晓得装了什么,感觉相当重。底部还湿了一片。
“这是油还是什么?哎呀,瓶子好像裂开了。”
打开纸袋的瞬间,一阵叫人双眼剌痛的气味飘了出来。里面是两个玻璃瓶。看起来是大型的酒瓶,分别装满了透明及褐色的液体。装有透明液体的那个瓶子有条巨大的裂痕。液体渗漏了出来,把塞在袋子边缘的怀表都浸湿了。
“哎呀呀、这只怀表好像也坏了。里面的机件都跑出来了。抱歉,我会赔你的。”
“啊、不、不用了。怀表本身就坏了。”
鸭舌帽的男子仓促地回答,不晓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要微弱。他一步又一步地直往后退,彷佛要从亚伯身边逃开似的。
“不用赔了,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你还是把那个还给我吧?”
“啊?可是,这样事情一定要好好处理才行。”
亚伯一边沙沙作响地扯着钱包一边问道。
“需要多少钱?两百第纳尔!”
望着薄薄的钱包,亚伯换了个说法。他一把抓住鸭舌帽男子急欲挣脱的手——
“抱歉,我手上的钱好像不太够。噢,要是你方便,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后天我一定给你。”
“嗯、行啊,我是无所谓”
“太好了!你真是好说话。那很抱歉,请你把地址和名片给我”
“地、地址?啊,不,我看还是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不,请你千万别这么说!啊,我叫亚伯奈特罗德。由罗马调派到此来。请多多指教。”
“……”
脸上明显有着焦急的神色,鸭舌帽男子意图甩脱这名过度亲暱男子的手。闪着强烈光芒、让人想联到青金石的瞳孔忙碌地转动着、寻找逃离的路线。只是在看到剪票口的瞬间、包裹衽围巾下的表情猛然涷结。
有十名左右穿着制服的人正巧从剪票口经过。全是体格魁梧的男性。虽然穿着同样的深蓝色大衣、戴着扁帽,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身穿制服的人并不是车站站员,因为腰上都挂着佩枪。
“哎呀,伊什特万这地方可真是安宁。我是第一次来,对这种贫穷、土气、清闲的情调还真是”
“啊,抱歉,人家不,我有事要忙。”
穿着制服的一行人穿过剪票口,横越车站,直接往这里逼近。亚伯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发配,一直继续讲些五四三的话,鸭舌帽男子只好用焦虑的声音重复说着。
“我现在要赶去某个地方,所以”
“哎呀,这样啊?那请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会去拜访。”
“不了,我已经说过不用了”
“喂!你们两个!”
带有烟臭味的声音介入争执的两人之间。
“你们在这里干嘛?”
像熊一般的彪形大汉,用浓浊的眼睛俯视着两人。
好巨大。大概比亚伯还要高一个头左右。光看身体的厚度,就让人难以想像居然会是同一种生物。是军人之类吗?制服腰上挂着非常显目的大型手枪。扁帽上的双十字徽章正是伊什特万的市徽。
“请问你是哪位?”
“伊什特万市警军上校契尔桀拉德肯。”
小小的眼睛闪烁着苛刻的光芒,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骨节明显的手威吓似地摆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他看起来朋友不会太多,所以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状的随从应该都是部下。
“你们两个!不晓得这车站只要过了18时就禁止进入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噢,其实是我把这人的行李给撞翻了正在请求他接受我的赔偿。惊动大家,实在是很抱歉。”
“……”
拉德肯用令人联想到食人鱼的表情盯着两人猛瞧,不过亚伯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低头道歉的样子似乎让他解除了警戒。只见他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鼙,失去兴致似地点了个头。“快离开吧。”
“啊,可以走了吗?抱歉、抱歉。那我就告退了哇!?”
亚伯频频点头、准备离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滑了一跤。整张脸就摔在地面,发出了惨叫声。
“喂喂,小心点车站都被你给撞坏了。”
拉德肯一边把脚收回,一边嘲弄着别人的惨叫声。背后的兵士彷佛追随他似地跟着笑个不停。
“痛、痛死的啦啊啊啊”
压着红通通的鼻子,亚伯总算是抬起了头,血滴从手指繨隙滴滴答答而落下。
“喂,你没事吧?”
随着担心的声音,鸭舌帽男子跪了下来,小小的手掌递出了面纸。
“你就用这个吧。站得起来吗?”
“啊,谢谢”
亚伯心怀感激地接下递过来的面纸,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鸭舌帽男子撑着他,挽住了仔的臂膀。
“不要勉强,慢慢走。”
“不好意思。哈哈,我就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喂,高个子!”
亚伯扶着鸭舌帽男子的肩膀,步履蹒跚正要离去的时候,有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回头一看,彪形大汉正用目送傻瓜的眼神睥睨着两人。
“下之可别再趺倒啦。”
拉德肯用土狼似的刺耳声音发出狂笑,然后转过巨大的身躯,朝着露出讨好笑容的兵士们扬了扬下巴。还一边说着猥琐的笑话,一边走向月台。
“一群无赖。”
那个声音虽然小声,但是很不幸的,夹杂在兵士的笑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兵士们瞬间止住了笑声,一齐将视线投往止住脚步的长官脸上。
“慢着刚才是谁在讲话?”
随着地震似的怒吼,那双巨掌用与体积不成比例的速度攀上了鸭舌帽男子的肩膀。“你说无赖,不会是指我们吧?”
“……”
鸭舌帽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嫌恶地轻轻甩着肩膀,试图把那只手甩开——就在这时,他瘦小的身体已经笔直飞了出去。
“!”
飞出三公尺左右的距离,然后发出尖锐的声响撞击地面。鸭舌帽男小在堕落的瞬间尽量采取防护的姿势,看来是在武艺方面多少有点心得。不过他还寸不及站起来,那只粗壮的手臂就扯住了他的衣领。
“居然敢说市警军上校是无赖,你好大的胆子啊,嗯!?”
拉德肯轻轻松松就把鸭舌帽男子举到视线范围之内,然后一阵狂骂。从袖口可以见到两只手腕已经变成灰色,由这点看来,这人身份恐怕是法兰克或日耳曼那一带的强化兵。藉由挖掘修复的失落科技——“大灾难”之前的活体强化技术,改造出力道足以与灰熊匹敌的兵士。
“哎~哎,又来了。”“他还真是急性子。”“上校,你至才要留只手臂给他啊~”
已经看惯长官发作了吧。士兵们只是发出无谓的讪笑。听到与时间不符的骚动声,车站站员也探头进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被狂卷而来的彪形大汉吓得马上缩了回去。
“喂,你说啊!还是吓到连话都不敢讲?亏你还是个男人”
拉肯德一边摇晃着鸭舌帽男子的前襟,一边掀动萫肥厚的嘴唇。
“居然敢说本大爷是无赖?你应该有相当的觉悟吧?”
“我才不需要”
从围巾底下传来了苦涩却清晰的声音。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啧!好大的胆子嗯”
拉德肯的脸突然间皱了起来。仿佛要看清鸭舌帽底下的脸似地弯下了身子。
“你该不会是”
“!”
岩石般的一拳弹开了鸭舌帽。一直塞在鸭舌帽里的红发哗啦啦地散了开来。才刚看到下面的白皙脸孔,彪形大汉的厚唇就淫秽地撇向了一旁。
“太惊人了!这可是上等货啊”
眼前所见的,是张年纪尚轻的少女的苍白面孔。蓝色的瞳孔像猫一样发亮,脸上脂粉未施,轮廓深遂的眼鼻引人注目,十分美丽。形状高雅的细唇紧咬着,仿佛正在忍受着屈辱与痛苦。
“喂,来看!有好货色咧!”
大汉一边把试图抵抗的女孩像小猫一般耍弄着,一边露齿微笑。
“这下就可以找乐子了,各位!”
“喂喂,拉德肯上校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太惨了——今晚她大概回不了家啦。”
“上校,在轮到我们之前,你可别把她搞坏啦。”
在一堆无聊的讪笑中,大汉彷佛见到战行品似地,把女孩悬空吊起,细细端详好的脸孔,扯出了带有烟臭味的声音。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艾丝缇艾丝缇布兰雪。”
“好,好名字。艾丝缇,咱们今晚就来好好相处等我处理好一件工作,我会好好的疼你到天亮。”
“你是什么东西!”
拉德肯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来是悬空吊着的艾丝缇出其不意地甩了他一巴掌。
“放开你的脏手!你这无赖现在还能饶你一命,要是敢再无礼你就等着瞧吧!”
她睥睨地俯视着大汉,一边斩钉截铁地放话。如果考量到身高差三个头、腰围差三倍的敌我差距,恐怕会对她的气魄感到无比赞叹。只是在这时候,那份勇气只会把当事者带往更加不幸的方向。
“好倔强的小妞”
对着士兵们的傻笑观望,拉德肯揉着微微泛红的脸颊说道。
“我愈来愈中意你了。”
“!”
突然之间,女孩发出了呻吟,身体飞舞在空中。之后以剧烈的力道撞上了柱子,这回好连采取守势的余裕都没有,就像坏掉的人偶似的,由背部着地直接坠落在地面。
“啊、啊呜!”
成团的空气来不及化成悲鸣,从开启的唇中倾泻出来。
“本来想在工作之后来点好吃的”
拉德肯压住了呼吸不顺的少女,把粗肥的手指伸向好的胸部。
“现在,我就在这里享用吧!”
“!”
一阵布帛撕裂的刺耳声音传来,白晢的肌肤已经曝露在空气中,瘦小的胸部在粗厚的手掌下悲惨地扭曲。纤细的双足激烈而徒然地朝天空踢舞着。
“住、住手!”
“给我乖乖的!马上就让你爽快!”
拉德肯舔嘴唇咂舌地俯视着耻辱更甚於恐惧的苍白面孔。他猜得没错,是个倔强的女孩,用蛮力征服这样的猎物,对他而言可是难以比拟的乐趣。
“住住手,无耻的家伙!”
“真赞。我喜欢伶牙俐齿的女孩。”
惨叫声应该连站员室和侯车室都听得到,却看不见任何人想伸出援手。
拉德肯一边对艾丝缇走到这步田地仍有战斗意志的刚强感到满意,一边把手伸向裤子的拉炼。
“呃,请问一下喔?”
平稳而媛慢的声音,被少女的怒斥和大汉的笑声给淹没了。
“抱歉,打扰一下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干嘛啊,混帐,又想找碴是吧?”
拉德肯扬起被欲望与怒气染成红色的脸,发出地震般的怒吼。
站在邪恶视线的前方,是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蓝色瞳孔闪动着困惑的光,俯视着大汉以及被覆盖在大汉底下的女孩。
“呃、那个.刚才我把那位小姐的东西铝撞坏了。关於赔偿的部份还没谈好。”
“笨蛋!快逃!”
“喂,把这女孩给我抓着不要放开。”
拉德肯一边命令部下把女孩的手脚压住,一边缓缓站了起来。带着灰熊刚尝过人肉般的表情,俯视着亚伯。
“呃。”
大汉逼近到气色相闻的距离,亚伯害羞地不停贬动着眼睛,最后才咳嗽了一声,转为严肃的神情。
“呃,主曾说过。”不可奸淫“——”
短促的吆喝与沈重的声响文叠着。年轻人的头部侧面吃了重重的一拳,身体剧烈摇晃。一边转圈一边蹲爬在地面上。
“.我喜欢听女人的呻吟,不过男人的呻吟听起来也不赖。”
拉德肯的嘴唇扭曲着,露出一抹暴虐的笑意。脚底踩上仍趴在地面咳嗽的亚伯背部,扯住他那乱蓬蓬的银发。
“!”
“住、住手!”
亚伯的喉咙溢出了模糊的呻吟,艾丝缇口中则发出了尖锐的惨叫。拉德肯扯住银发的手臂慢慢往上抬。依然踩在脚底的背部就像虾子一样缓缓弯折起来。隐隐可以听见脊椎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要这样!他和这件事无关!”
“好,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在浮现恶魔般笑意的拉德肯脚下,面色苍白的亚伯已经开始翻起白眼。
“我叫你不要这样!那个人会死掉的!”
“你放心。这样只会折断背脊,一辈子无法动弹而已。”
或许是还想开点刻薄的玩笑,拉德肯张开了嘴唇。一边享受指尖底下脊椎弯折的触感,一边往两只手臂注意入最后的气力。
“看,这下你就完蛋了——”
“建议您先到此为止,拉德肯上校。”
缺乏仰扬顿挫的平板嗓音,从大汉的身后响起。同时有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从侧面覆盖上了粗壮的手臂。
“上校,您已经离开负责区域四百七十八秒。请你尽快回防。”
“什么”
拉德肯忿恨不已地转身,朝着背后那张脸发出恶狠狠的怒吼。
“你、你这混帐托雷士.伊库斯!”
面无表情仰望着大汉的,是个矮个子的男性。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穿着一丝不苟的军服,少校的阶级徽章正在前襟闪烁。
“伊库斯少校!你想找长官麻烦是吗!?”
“否定——我并不打算干涉您的娱乐。”
还是缺乏仰扬顿挫的嗓音,年轻军官只是有条不紊地继续发言。
“不过目前正在执行任务。请您把个人娱乐先摆在后面。目前尚未完成警备准备的,只剩您所负责的一八二七区域。”
“伊库斯,你这只菜鸟,居然敢把我当傻瓜?你别仗着咎勒大人喜欢你就跩了起来了。啧!”
瞪着仿佛戴有面具的脸庞,拉德肯继续狂吠。
“在咎勒大人到来之前还有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只要给我三十分钟,就能做好迎接的准备——你给我闪边去!”
“刚才有消息进来。因为路线变更的缘故,特别列车会提早三十分钟到达。”
“什么!?”
对着那张急速痉挛的鱼脸,嗓音依然维持同样的淡然。
“咎勒侯爵到达的时刻是一九??——不到两千秒的时间。上校,劝您尽快进入警备状态。”
“啧!”
粗肥的手指卸下了力道。银色的头颅随萫呻吟声滚落到地面。朝着他的腹侧踢了一脚之后,拉德肯扭过庞大的身躯。
“喂!你们还在干什么!走了!”
带有血丝的眼睛朝着依然冷静的年轻少校狠狠一瞪,然后对部下发出了怒斥。正要踩普脚步离去,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地折返回头。
“噢,我都忘了你们把那个该死的高个子给我抓过来!等到迎接完毕就送往”血之丘“本大爷要慢慢调查。”
“太过份了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总算站起来整理衣着的艾丝缇大声呼喊。之前差点遭到强暴的时间表情都没这么慌乱,现在却明显露出了恐怖与狠狈的神色。
“怎样可以送到”血之丘“去?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
“住口!再罗嗦我连你也一起抓!对市警军宜官施暴、妨碍公务、毁坏哭物罪状可多得很、对了对了,再加上间谍罪嫌好了。伊库斯少校,你有什么意见?”
“肯定。就随您高兴处置。”
“好,就这样决定。”
愉悦地大笑后,拉德肯再度邪恶地笑着,对着部下扬了扬下巴。 II
虽然已经日落,但离最后一班车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本来是旅人出发、远客抵达,站内一片热闹的时间才对。
可是在恶魔朝黑夜伸出利爪似的一阵煞车声之后,有一列无窗火车进站,从那一刻起,车站里面不但没有旅客,连站员也都不见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月台上整挂罗列、肩扛步枪身穿深蓝军服的一群人。军帽底下的脸孔动也不动,让人几乎误以为那不是人类而是人偶。不过只要注意力够敏锐,或许就会发现在车辆完全停止的那一刻,兵士次间拂过了一抹近似恐惧的气息。
“托——枪!”
随着一声号令,步枪被高高地举起。瓦斯灯的光线在刺枪上而发出锐利的反射。蒸汽火车头喷出整团的蒸气,在夜雾中吐着白色雾气的兵士影子长长地落在月台上。
“您回来了。”
巨大的身躯朝着走下阶梯的唯一一位乘客敬礼,之前的傲慢消失得无影无踪。拉德肯深深地弯腰,军帽差点没踫到地面。
“长途奔波辛苦您了,咎勒大人。”
“多谢你的迎接,上校。”
出言慰劳大汉的是一位俊美的年轻人。
黑发映衬出的白皙美貌,和外套下面比例良好的修长身材相得益彰,洋溢着与这灰色城市颇为相称的懮郁气色。不过那双与某种狼犬近似的眸子——色素淡薄的灰色虹彩里的暗色瞳孔,莫名地闪着比黑夜更黑的光芒。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缘故,让见到的人均感到不安。
立起了外衣的领子,贵公子用让人联想到上等干邑的醇美嗓音问道。
“我不在的期间,伊什特万都没变化吧?”
“是的,游击队那些人是有捣蛋,不过已经遭到镇压。带领主谋目前监禁在”血之丘“,您大可放心。”
大汉的态度与期说是忠实的家巨——不如说是只被豢养的狗。不过对他那前倨后、近乎卑微的应答,年轻人只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以舒缓的步调走上月台。士兵们在周围隔出了人墙。
“对了,”帝国“那边的状况如何,咎勒大人?”
“态度依旧很强硬。看来是死也不肯支援我们的行动。也见不到女皇陛下的面不过只要他们见识了那东西的力量,反应想必就会不同。”
贵公子一边凝视着前方,一边微微地撇了撇嘴角。一旦露出这种表情,美貌也笼罩了一抹极端冷酷的气味。不对,应该是唇边露出犬齿的缘故?
“设备已经完全修复。接下来只要软体确立完毕,就能进行试射对了,那个又是什么?”
带着在讦久未归的房子里见不到熟悉宠物的神经,咎勒朝着月台一角抬了抬下巴。被兵士们所挟持、悄悄站在那里的是被绳子紧紧捆住的银发男子。
“噢,那是刚才在车站内逮捕的可疑份子。他被发现对市警军有敌对性的言行,现在正要带往本部进行调查。”
“嗯”
正要经过这人的时候,咎勒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着银发男子的方向走近。
“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亚伯亚伯奈特罗德。”
男人可能被修理得很厉害,脸上到处都是瘀青。裂开的嘴唇虚弱地嚅动着回答。
“我是从罗马来的。今天刚到本城赴任、唔”
“不要多嘴!”
亚伯的外套钮扣绷地一声弹了开来。原来是拉肯德的壮硕手臂抓住了他的领口。
“你只要回答别人问你的问题就够了!”
“慢着,上校。”
望着大声怒吼,彷佛要把把对方生吞活剥吞下肚去的拉肯德,咎勒温和地加以制止。年轻人的外套领口裂了开来,可以望到里面所穿的衣服。还有胸口闪耀的十字架。
“修士服和十字架你是神父?”
“是、是啊我是这次被派到伊什特万城圣马提亚斯教会的神父。”
领口还是被紧抓着,亚伯痛苦刑脸都扭曲了。
“请听我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叫你住口!”
“该住口的人是你,上校把你的手从神父身上拿开。”
“可、可是,大人!”
“我叫你放开——你没听到是吗?”
咎勒瞥了一眼嘴巴大开的大汉,然后轻声说道。口气绝不会太重,只是他扫过明显变了脸色的拉肯德脸庞的视线,带有乾冰的温度。
“你要怎么残害同胞,我管不着。不,我早就说过,我没兴趣知道不过,养的狗没家教,我可就无法忍耐。听懂了没有?”
“非非常抱歉!”
咎勒对缩着巨大身躯低头认错的拉肯德视而不见,直接走向亚伯的方向。朝着痛苦地垂着颈项的神父殷勤地行了个礼。
“很抱歉,我是咎勒卡达尔。在本市经营一些事业。不好意思,这些人似乎发生严重的误会,我仅代表伊什特万市市民向你致歉。”
“啊,你太客气了”
银发神父客套似地点了点头,身高虽然蛮高,银发的脸孔却相当普通,表情就和处处可见的年轻人一模一样。可是咎勒在不失礼的范围内仔细观察,心底隐隐然觉得颇有异样—这个男的,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抱歉,神父,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我想是初次见面。因为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是吗也好,这里不比罗马,只是无聊的乡下,请好好放松心情。”
贵公子高雅地笑萫,准备和他握手。看来只是个普通的神父。只要不失礼数地和他握个手,再用无关紧要的社文辞令打发掉他就行了。
“很高兴您来到伊什特万,奈特罗德神父——欢迎您。”
“噢,谢谢。”
虽然神父还是漫不经心地边握手边回答,他回望咎勒脸孔时的表情却瞬间发白了。
力道是不是太强了点?
咎勒瞬间出现这种想法,不过他马上察觉对方的视线总是集中在自己身后。就在这个时候,神父那细瘦的手臂用无法想像的力道把贵公子压倒在地上。
“你、你在干什么,无礼的家伙!!”
拉肯德发出了怒吼,迅速朝着主人的方向以及压倒主人的神父身边靠近。可是鼻尖却有某种叫人不悦的声音,瞬间撕裂了夜空。
“!?”
那个穿越一秒之前咎勒头颅所灰位置的东西发出尖锐的金属声音,插在列车的车体上方。那是带着小撮羽毛、大约手指粗细的铁棒——
“这、这是粗箭.!?”
意图出声警告的士兵按住版同样的东西射中的肩膀,向后仰翻。旁边其他企图拔枪的士兵,则被射中腹部翻倒在地上。
下一个瞬间——声响划破了夜色。轨道下方、以及空无一人的侯车室都开始迸出不祥的闪光。正以为金黄色的火线毫不留情地集中在月台上,几个兵士在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之前,就倒了下去。
“敌、敌人来袭是游击队啊啊啊!”
究竟是从哪里潜进来的?四处涌出了用露眼面罩和面具遮往脸部的男子。从他们手上不停吐出火焰看来的武器,这明显不是一场化妆舞会。
“散、散开!散开之后各自反击!”
拉肯德的吼叩声空洞地回响萫.很明显的,他所管制的范围受到了枪弹袭击。正猜想着成抛物线投过来的汽油弹有没布碎裂,四处飞溅的汽油已经迅速延烧开来——在狂舞的烈焰,月台就像剧场舞般被照耀得明亮无比。
“各位,小角色就别管了!咎勒!打倒咎勒!”
高亢的声音从黑暗的那端传了过来。由同一个方位飞来的还有刚才的粗箭。凶器从呆愣愣杵在原地的亚伯脸颊旁边察了过去,整根没入他身后的柱子。之后迅速飘来令人作呕的臭味,看来在箭柄上面抹了强酸之类的东西。
“哇、哇、哇!对、对了,枪!我把枪藏到哪去了”
“趴下吧,神父。”
咎勒脱下了外套,把这时才往怀中口袋找枪的神父头颅往下压。看着他以斗牛士般的身型甩着外套,击落分批飞来的粗箭,手法真是叫人震撼。不过能够狙击得如此准确,敌方弓箭手的技术同样非比寻常。
朝着粗箭飞去的方向——停在对面月台的列车最后一节车厢望去,咎勒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好本事。不过上校!”
“在!”
再怎么烂,好歹也是军队。市警军的士兵们收拾起最初的混乱,分别藏身在遮蔽物的阴影下,开始展开反击。来袭的人依然保持萫猛烈的攻势,不过已经见不到突袭当下的效果。掷出的汽油弹也在空中被击落,反而暴露出自己隐身暗处的影子。
“看来敌方的人数不多。派十人左右绕到左翼,包围他们!”
“是!伊库斯少校!绕到左翼,包围他们!”
“收到。”
年轻军官面无表情地点着头,和士兵一同往月台的方向开始移动。敌方似乎也察觉了,火线在突然之间转弱。
“别想逃,该死的游击队!”
拉肯德舔着舌头,握住了大型手枪。或许是为了掩护开始撤退的同伴,石弓射手还是用同样的速度射出粗箭,鱼脸大汉朝着那方位亳不瞄准地一阵乱射。
“!”
一阵小小的惨叫,矮小的身影手上拿着快射用的槓杆装填式石弓,按住肩膀蹲了下去,游击队的其中一人见状叫了起来。
“你没事吧?”星“!”
单手握着自制短身机关枪,游击队员奔向射手身边,似乎判定无法继续战斗,於是急促地怒吼着。
“作战失败。这里有我挡着,你快逃吧,”星“!”
用露眼面罩遮住脸庞的矮小身影似乎回了些什么话,不过四处都传出枪声,所以听不太清楚。游击队员再度发出了怒吼。
“笨蛋!要是首领死了,那该怎么办!这里有我挡着。你带着同伴快逃!”
“……”
在这段期间,市警军的火力增强了。车站外头待命的别班士兵察觉有异状,也随后赶来了。
被称为“星”的石弓射手稍微沈默了一会,不过在男子再度斥责之后,仿佛抛下了什么似地点头。以苗声作为讯号,突袭的一行人开始往黑暗中一齐撤退。
“啧!别想逃!该死的恐怖份子!”
拉肯德的枪口对准了矮个子的背部。大汉彷佛寻获猎物的土狼般眯起了眼睛,慎重地加以瞄准。
“去死吧!”
“射射中了!”
愚蠢的欢呼声就在此时响起。
打一开始到现在,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少根神经的神父,从怀中扯出一把古老的旧式左轮枪。
先拉开击铁,再用令人担心的动作扣下板机。
“哈、哈、哈!有了这个,一人可抵百人用!恐怖份子一个也别想逃咦?”
一股浓密的白烟随着慢了一拍的声音同时升起。
那把旧式左轮是没有金属弹匣、火药直接射入圆筒枪管,再藉由点燃火药来发射子弹的手枪。而且枪管内的火药似乎受潮了。四处弥漫的烟雾瞬间遮住了视线。
“咳咳咳咳!这、这是怎么搞的!?”
“抱、抱歉抱歉抱歉~!”
“是你干的?你这臭神父!”
“等等,”星“要逃掉了!”
“星”趁着一时混乱逃脱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掩护网的另一端。有几名士兵开了枪,不过被烟雾和黑暗挡住,只能徒劳无功地停留在夜色中。
但在这时,战斗才正要结束。
死者与伤患散落四处,不知何时,车站内外传来的零落枪声也全换成了市警军的人马。
“确认灾情!”“迅速移送伤患!”“不要杀害俘虏。关起来加以审问!”
“不要紧吧?神父?”
看来这个夜里的游戏总算快要结束。在士兵们交错的呐喊声,中咎勒朝着泪眼迷蒙呛咳不已的神父伸出手。
“我得向你道谢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别这么说对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听说是游击队是吧?”
“寄居在本市的凶恶恐怖份子!”
大鱼溜了,拉肯德的脸扭曲得吓人。
“由那个叫”星“的男人带头,暗杀VIP、破坏公共设施总之是做尽所有坏事,一群该死的人渣!”
“喂!走快一点!”
两手交叉放在头上,被士兵一边粗暴地猛推、一边带往月台的受伤游击队员是刚才叫首领逃命的那个机枪手。
“嗨,你好啊,恐怖份子。”
咎勒用平稳的声音,朝着被鲜血与污泥弄脏的那张脸打着招呼。温柔的笑脸俯视着被强迫坐在脚下的男子。
“不好意思,劳烦你来迎接。你还是那么健康,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怪物!”
恐怖份子的声音彷佛从地狱传来一般。肿胀的嘴唇把憎恨与愤怒化做声音,他的眼中除了咎勒俊美的客颜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我们城里的筑巢的怪物!都是因为你让这座城咕噗!”
“自制点,失礼的家伙!”
心窝被拉肯德重重一踢,恐怖份子痛苦地扭曲了脸孔。口中溢出的红色与黄色液体,在水泥上积成了一堆水洼。
“竟敢对咎勒大人无礼!”
“住手,上校。对方是伤患。”
在银发神父开口之前,咎勒的声音提早制止了大汉。
“你再强迫我运动,我会让你永远没办法讲话对了,谁来负责护送神父。趁着时间还没有太晚,把他送到教会去。”
“呃、不、不用那么费事”
在频频摇头的亚伯面前,咎勒抬手断然拒绝他的意思。
“不用那么客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伊库斯少校,由你负责。开车送他回去。”
“收到,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啊、好真的是很抱歉。”
神父随着面无表情站在前方的军官,走了下月台。
“啊,对了,神父。”
黑发的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从神父背后把他叫住。
“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转任到这里以前,你在罗马担任什么样的工作?”
“噢,我在郊区的教会担任神父。前几天突然接到调派的命令,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唉,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应该是那件事吧?被上司看见我喝醉酒对看板说教,果然下场很惨. ”
“原来如此。”
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回话前那小小的停顿?一如往常地冷静颔首之后,咎勒像补偿失礼似地表达了歉意。
“哎呀,初次见面就这样,真是太失礼了。我会托人把你送到教会,今晚就请你好好休息。”
“好的,我失陪了。”
等到赔完不是的神父离去后,咎勒再度步上月台,目送那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当亚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车站那头,他的视线才忽地落到了蹲爬在脚边的游击队员身上。
“对了,我还没问你话。”
“!?”
男子的动作令他连开口的余地也没有。
线条优美的手伸向了他的下巴,猛地一提,脚底就直接悬空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记得,你好像骂我怪物是吧”
“啊、啊、啊、啊”
好惊人的臂力。看那单手就举起一人的臀力,实在不太像是人类。浮现在男子瞪大双眼中的不是惊愕、而是清晰可辨的恐惧。那是知晓自己未来命运的死刑犯眼神。
举起他的贵公子缓缓张开了嘴巴。从薄薄的双唇之间露出来的是有黠尖锐的舌头、以及由过长的犬齿所发出来的光辉。咎勒就像即将品嚐美酒一般,缓缓把脸凑近男子的颈项。
“不、不要!”
男子的悲鸣像被切断似地突然中止。
本来还以为会发出什么恶心的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像触了电一样,四肢张得开开的。僵硬的手脚发出激烈痉挛的那段时间,咎勒的脸依旧叠在男子的颈子上方。只有白皙的喉头妖异地鼓动着,唇缘滴落的水滴在月台上汇成红色的水洼。
“呼。”
贵公子满足地吐出一缕红色的气息、把脸往上仰起的那一刻,男子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窝里头掉出来。让人联想到生石灰的苍白脸孔亳无生气。事实上,当咎勒松开他的手指,男子就像纸扎人偶似地软瘫在地面,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血的气味是重了一点,不过味道还行”星“不晓得怎样?下回来尝尝,比较看看。”
男子瘫在自己鲜血所积成的水洼上头不停痉挛,咎勒柔声地对着他轻声细语,不过当然得不到回答。
“哼,下贱的短身种。什么叫”我们的城“,真是可笑。这里是”我的城“才对上校!”
“在、在!”
兵士们频频往脸上察汗,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咎勒一边抹拭着嘴角,一边对着仓皇走出的大汉发施号令。
“转告情报提供者,马上针对那个神父进行调查。我很在意那个男的。”
“遵、遵命!”
拉肯德似乎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恭敬地鞠了个躬。后方已经在收拾士兵们四散地面的屍体。咎勒对那些脸孔昂浮现的恐惧与嫌恶视而不见,直接转身,大步踏上了月台。
(该死的教廷,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不曾听说市内唯一的教会—圣马提亚斯教会有缺什么人员。重要的是,在那东西刚好准备妥善妥当的时候来了新任神父,这点也未免太过巧合。
“那些该死的家伙别想阻止我不过话说回来,可能造成不安的因素,还是要尽可能把他除掉。”
情报提供者那边最好也先让他知道。如果那神父真是梵蒂冈派来的坎狗
(算了,那也无所谓。)
那男子似乎挺美味的。
贵公子的嘴唇轻轻裂开了一条缝,隐隐露出里面尖锐的舌头。 III
“欢迎来的伊什特万,奈特罗德神父。我是负责本教会的主教萝拉葳特丝。”
“噢,你好。”
见到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主教的微笑,站在桌前的亚伯突然间有点口拙,只能报以微笑。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正面墙壁,壁面满是圣书罗列的书架,往下俯视着这高个子的神父。
“车站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才刚到任就这样,可真是辛苦啊。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呆在这所教会,主就会守护你。”
看着葳特丝恭敬地划着十字,亚伯只能客气地闭上嘴巴。
这间胜马提亚斯教会四周里着高高的围墙,是风格明显的歌德式教会。原本是建在河对岸的西街区,“大灾难”重建时期搬移到河流这头加以修复,算是颇有来历的建筑物,不过在刚刚目击那场枪战后的现在,实在叫人难以安心。要想在如此混乱的城市住的安稳,与其仰仗神的庇佑,还不如依赖酒精帮忙。
“你怎么了,奈特罗德神父?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啊,抱、抱歉。应该是安心下来的缘故吧?觉得有点累”
“哎呀,抱歉,我都没留意。我这就带你到房间,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艾丝缇修女在吗?”
一个清脆如铃响的悦耳声音,在亚伯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迅速走进了院长室。
“您叫我吗?”
“把奈特罗德神父带到房间。忙完之后,今晚你也可以休息了。”
“遵命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我带你到房间。”
“啊,谢谢。不好意思呃?”
才一回过身,神父的眉毛就弯成了八字形。
手捧烛台的是个年方十几岁、个子娇小的修女。不过让亚伯感到惊讶的是那张脸——垂落在青色头巾下的茶红色发丝,以及白皙的笑脸。
“你、你是车站那个女孩!”
“又见面了,神父傍晚多谢你的照顾。”
笑着伸出手来的,就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女。现在当然没戴鸭舌帽,也没做少年似的打扮。蓝底白边的修女服是未剃度的修女——见习修女的标记。
“咦,你认得奈特罗德神父吗?艾丝缇?”
“是啊,傍晚去城里买东西时有见到过。他在我被市警军纠缠的时候救了我真的是非常感谢,奈特罗德神父。我是见习修女艾丝缇布兰雪。”
“噢,你好这可真是奇遇啊。你说你是修女?”
亚伯一边回握着对方伸出来的手,一边了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艾丝缇的脸蛋直瞧。
黄昏遇到时,没有余暇注意她的容貌,现在才发现她实在是个百分之百的美少女。在黑发黑眼、容貌扁平的人居多的这个城市中,轮廓深邃的脸庞相当难得。让人联想到青金石的瞳孔绽放着灵动的光芒,直挺鼻梁的下方则是端正娇小的嘴唇,带有贵族般的典雅,不过听她的名字似乎是来自于其他国家——是阿尔比恩吗?
“请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啊?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听到好奇的询问,亚伯直立不动频频摇头。见习修女一瞬间好像见到什么神奇生物似地,盯了那神父一眼。
“那么,现在就带你到房间啊,行李我来拿。”
“不,不用那么费事主教,我失陪了。”
“请好好休息,奈特罗德神父。”
“好的,晚安噢,可以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带在同个屋檐下,我可真是好运哪。”
亚伯尾随在少女后面,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把之前的纠纷、肚子正饿、走廊很阴暗这些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今天虽然有一堆事,不过明天开始应该会是好日子。上司温柔、空气清新、女孩又可爱
伊什特万——真是个好地方。
“到了。这里就是神父的房间。”
“噢,这房间还不错啦。”
亚伯的声音就像破了洞的气球似的,整个都泄了气。
浮现在烛光中的,是个看起来简直像具棺材的小房间。足以称得上是家居的只有曲起膝盖、脖子弯成九十度才勉强塞得进去的床,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手提包的柜子。天井的高度很低,那团不知所以然的黑色瘀垢,看起来就像人脸。窗户上面挂了一条薄薄的抹布,不过不能否认,那东西有可能就是窗帘。
“请、请问,该不会是弄错房间了吧”
“这房间还不错吧?听说有神父要从罗马过来,大家特地准备的。请随意使用。不要客气。”
“谢谢。”
新任神父带着仿佛颜面神经痛患者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不能低头。俗话不是说“入乡要随俗”?这点超乎常情的状态,我还是可以忍耐不过不能否认,这也可能是欺负新人的伎俩。
“起床时间是四点。早课从四点半开始,请到礼拜堂集合,不要迟到。换洗衣服放进浴室写有名字的篮子里面。呃其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艾丝缇,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好的,什么问题?”
艾丝缇倾斜着头,望着神情沮丧地坐在床缘的神父。高雅的茶红色秀发在烛光下闪着微微光芒。
“傍晚在车站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你要做那种打扮?”
“哪种打扮噢,你说男装是吧?在城里,那样穿是最安全的。”
“安全?”
“是的。最近城里似乎不太平静女性一个人独行非常危险。所以我才特别小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我懂了。”
亚伯抱着胳膊,边说边点头。
“哎,我也在车站被卷入什么游击队员的枪战。那真是很恐怖。尤其是那个叫”星“的首领还拼命射箭,还我差点就没命。”
“噢,游击队是吗?那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你没有受伤。”
“哎,身上是没有受伤,可是非常、非常的恐怖。”
“……”
少女已经懒得再接腔而陷入了沉默,亚伯却把他抛在一边,继续嘀嘀咕咕地唠叨。
“哎,也许我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四周都是乡下,市区又不平静可恶,被人事部门和上司给骗了。脱轨也算是人生常有的事吧?”
“啊、噢,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至少对我来讲。我在罗马的长官是个残酷寡情、冷血无比、笑里藏刀、不讲情面的魔鬼上司。我一天到晚被她弄哭算了,至少这里的上司看起来很温柔,我很放心。”
“你说葳特丝主教?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艾丝缇一边拨弄胸前的十字架,一边深深地点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转为对母亲感到自豪似的神情。
“从小她就像是我真正的母亲一样,很照顾我。”
“从小?”
“是的,我是在这间教会里长大的。”
所以她是弃婴??
亚伯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悲伤的光芒,不过嘴上却一句话也没说。
“糟、糟糕!已经这么晚了!”
看到竖立在窗口对面的钟台,艾丝缇不禁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晚间九点对一般人而言还只是黑夜的序曲,不过因为教会的早晨造得有点诡异,所以此时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刻。
“明天我回来叫你起床。请不要感冒了,好好盖上毯子休息。”
“好的,谢谢。”
目送艾丝缇离开房间之后,亚伯正打算爬上床铺,就在这个时候——
“奈特罗德神父?可以开一下门吗?”
有轻微的敲门声。从门缝看出去是葳特丝的脸。
“噢,主教。怎么了?”
“抱歉,打扰你休息。事情是这样的”
“少挡路,主教。”
一个身影粗暴地推开了葳特丝,伫立在门口。巨大的身躯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隐隐可以听到艾丝缇喘息的声音。
“你、你是市警军!?”
“嗨,又见面了,小姐。”
肥厚的嘴唇淫邪地撇到了一边,大汉——拉德肯上校笑了起来。或许是傍晚的可怕记忆重新浮上了心头,艾丝缇倒退一步,拉德肯的小眼睛则肆无忌惮地直盯着她。
“你、你来做什么!这里”
“噢,今晚不是来找这位小姐。我找神父,也就是你。”
“咦?找我?”
拉德肯对着直眨眼睛的神父点点头。
“咎勒大人说他想见你。你马上准备。好像要和你在宅邸共进晚餐的样子。”
“咎勒大人?在这种时候?不是刚刚才道别吗?这也太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谁晓得。反正车子在外面等。动作快点。”
“哎”
“请、请问!”
打断两人对话的是艾丝缇。只见她用带有莫名焦虑的急躁语气,对着站起身来的神父叨念个不停。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最好尽量不要外出”
“才怪,哪有这回事。”
拉德肯露出排列不整的前齿,频频摇头。
“只要是城里的人,就不能拒绝”血之丘“的邀请。绝对不能。”
“才不是这样!神父才刚到这里,还不算是城里的人。”
“随你怎么说,反正决定的人不是小姐你,而是那边的神父你怎么打算?”
“要是我拒绝了,我会不会被怎样。”
“不。不会把你怎样。”
拉德肯特地做了个往后仰的夸张动作给他看。“我好歹也是个绅士。不过从明天开始,这间教会的人可能会有点小~小的麻烦。”
“噢。请问是什么麻烦?”
“最近不太平静。可能会有窗子被打破、东西被偷、修女在买东西途中被拖到路边草丛之类的事情”
“神父,不要紧的。我们不会有事,请你”
“噢,我去。”
艾丝缇连想保护他都来不及。亚伯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在乎神情点了头。“我去。人家特地邀请,拒绝的话未免有失礼数。”
“神父!”
“这样最好。懂事的和尚。”
拉德肯对着用近乎悲鸣的声音发出哀叹的艾丝缇瞪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点头。之前始终保持沉默呆在走廊等候的士兵们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亚伯的手臂。
“好了,就这样吧。抱歉打扰你们幽会,这位小哥暂时借我一下至于这位小姐,这一阵子我会找个时间来好好陪你。到时我会用~力的疼爱你,搞到你腰都直不起来为止,等我啊!”
大汉黏答答的事现在修女服腰际停留了一会,然后在猥琐的笑声中转过身去。紧紧架住高个子神父肩膀的兵士们则尾随在后。
“我不会有事的,艾丝缇。”
虽然左右都遭到挟持,像个犯人似的被带走,亚伯还是扭过长长的脖子,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少女说话。
“他们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我明天就会回来的。啊,早餐记得要帮我留着那就这样了,主教,我先过去一下。”
“再见了,主教。这间教会全是美女。我一定会再过来的。”
——直到带着淡淡微笑的亚伯背影,以及低俗大笑的拉德肯巨大身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艾丝缇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动弹。以葳特丝为首的神职人员全都带着不安面面相觑,陆续回到寝室,只有她还紧咬下唇凝视着窗外。
“真是的,什么叫做”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搞不好就是被”抓去吃“,不晓得人家有多担心!”
随着半是可恨、半是懮虑的一声叹息,艾丝缇利落地转过身去。 IV
“他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没有人能提出解释。
有人主张,“他们”是从远古的黑暗中惊醒的可怕种族。
有人则说“他们”是边境传染瘟疫的患者,在突变之后产生的。
被教廷视为异端的学说里面,甚至有人绘声绘影地宣称“他们”是在“大灾难”之后,从突然闪耀在南方天空的“次月”而来,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住民。
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清楚。
“大灾难”(Armageddon)——是在核子与细菌武器的洗礼下,造成人类几乎灭绝的一场浩劫。污染物质历经数百年岁月不曾消散,夺取了这颗行星上的高度科学文明以及绝大部分土地,在那恐怖事件之后,“他们”就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挟着高超科技与正如起名的怪物般的力量,气势已经衰退的人类,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在那个时候,以罗马作为根据地的泛国家机构——教廷梵蒂冈没有聚集存活的人们,或出现许多只能解释神祗守护的神秘奇迹在保护着人们,人类可能早已受到“他们”的支配。不过正如众所周知的,人类与“他们”——两个种族的对立之战,最后取得优势的正是人类。在长达数百年的漫长战役后,“他们”被狼狈地赶回原始的黑暗中,人类则跨越了“大灾难”与随之而来的大黑暗时代,开始安稳地走上复兴之路。
“安稳”?
——结果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他们”确实在文明社会的台面上遭到驱逐,且时间长达五百年以上。但是为什么偶尔在黑暗那端横行的不祥身影,依然扰乱人们平静的睡眠?为什么教皇宫殿的会议室,还是有人热心提议,要对“他们”据说存在于东方的国度发动十字军?
在这个时代,人类与“他们”的战争依旧持续着。
对于“大灾难”之后突然现身世界的异种智慧体,人们延续古老的说法,将他们称之为——吸血鬼。
“自由都市伊什特万——在地理位置上是位于圣都东方、东部边境地带与”帝国“边界的独立都市国家。”
这座随着甜美声音一起浮现在薄暮中的城市,让人联想起珍珠手工艺品。
带有异国风味的街道,是有无数的圆顶尖塔所构成。巨大的河流贯穿了整座城,跨越河面的优美桥联紧着东街区与西街区,“多瑙河之珠”的繁华残影还深深笼罩在这个地方。
“在政治概况方面,则是以独立市议会来经营市政。不过正如在场诸位所了解的,市议会其实正是匈牙利侯爵——也就是”他们“的傀儡政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够了,卡特琳娜。我们可不是来这里学地政学的。”
随着训练有素、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黑暗也在瞬间换成了光明。
那是一座雄伟的大厅。
光线的来源是头顶富丽堂皇的彩绘玻璃。手握十字架的骑士正在挥舞着武器驱赶无数恶鬼。站在骑士前方,正与三只恶灵之王兵刃相交的,是个背上有着硕大羽翼的美丽女子。
这是罗马圣天使城内的黑圣女室。
立体影象仿佛海市蜃楼般,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巨型圆桌上头,圆桌四周围做的是身穿红、紫圣袍的人们。教皇书记处处长、圣宝认定局局长、宣传部长官、安全保障问题专责神父全是贵为教廷枢纽的高阶神职人员。在圆桌的上位,有人发言了。
“卡特琳娜,请说结论。之前在东部边境地区,负责侦查的我方边境守卫队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装势力攻击——你的意思是,这件攻击事件是伊什特万市警军造成的?”
军刀色的眸子一闪,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一名壮汉。肌肉结实的身躯上罩着象徽枢机主教位阶的红色圣袍,四射的精力加上仿佛一触便要反弹时的斗气,看得出是地地道道的军人,而且还是站在最前线的猛将。
这是佛罗伦斯公爵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前任教皇的庶子、也是先任教皇的异母兄长。是在教厅里担任教养部长、异端审问局局长、教廷军总司令官等要职的魁伟男性。
弗兰契斯柯把作为神职人员实属可惜的厚实胸膛往前一挺,然后破口大骂。
“就算极力宣称出事地点是在国界附近,其实还是教廷的领地。我军在自己的领地内受到攻击,这可是不容小觑的状态。我觉得有必要声讨伊什特万,向对方境内所寄居的吸血鬼敲响正义之钟,诸位不知有如何看法?”
“慢着,异母大哥。”
一个甜美的女声,轻轻打断了他们斗志满满的发言。之前便已起身的女子灵巧地举起了手,要求说话。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断言,目标的武装势力就是市警军。我只提过这种可能性很高。”
这位是和弗兰契斯柯有着相反气息的美貌女子。年纪大概只有二十五岁上下。细框眼镜下方的成熟美貌,刻画着既非懮愁亦既非厌倦的微妙神情,看似慵懒的优雅举止洋溢着天生的贵族气质。不过看她所穿的红色圣袍以及上面所缝的黄色十字架,证明了她也是枢机主教——统治教廷最高权力分子的其中一员。
剃刀色的眼眸在细框眼镜深处散发出光芒的美人——国务卿,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用甜美的声音补充自己的发言。
“如果要加以解释,那就是在此之前,伊什特万的吸血鬼——匈牙利侯爵始终拿市议会来当挡箭牌,自己藏身在阴暗之中。如果未经正式调查便自行加以谴责,恐怕难以得到舆论认同。我的建议是暂时静观其变,然后伺机掌握重要的证据。”
“噢,丝佛札枢机主教说得很对。”
围坐在圆桌四周的圣袍群众,发出了赞同美女的声音。年长一辈的枢机主教也深深点头表示认同。
“要想击溃伊什特万的吸血鬼,随时都可以办到。问题在于我方倘若师出无名,铁定会招致一般诸侯的反感。”
“此言甚是。现在跟以前可不同了。不知感恩的一般民众,就只等着找我们麻烦。”
“让教廷和匈牙利侯爵正面沖突,未免也太愚蠢了。只要市议会还是他们手中的傀儡,我们方就不该贸然出手——”
“顾忌世人眼光、怯于发动圣战,这样也算是教廷——神意的凡间执行者吗!?”
尖锐的发言盖过了枢机主教间的嘈杂私语。
弗兰契斯柯拍着圆桌、用惊人的气势站起身来。
“不管有任何理由,默认吸血鬼支配城市的事实原本就很反常!各位想象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是教廷。上帝在凡间的代理人!”
“没错,梅帝奇是机主教说得很对!”
“我们是上帝在凡间代理人——为了畏惧世俗眼光而退缩是不对的!”
发出附和意见的是年轻一辈的枢机主教。青春的脸庞染上了兴奋之色,举起拳头叫嚣着。弗兰契斯柯仿佛受到鼓励似的,再度发出了狮吼。
“在座的诸位,请仔细想想!我们必须考量对伊什特万的吸血鬼采取敌对行动将会得到怎样的回报!只要我们击溃了万恶根源,一般住后就不敢有任何怨言!”
“梅帝奇枢机主教的意思,是要我们击溃万恶根源”
卡特琳娜娇柔地绽开双唇——惟有剃刀色的眼眸荡漾着清冷无比的光芒,对着异母哥哥反问道。
“那么具体的方式是如何?能否请教一下?”
“就我所知——”
仿佛感受到异母妹妹的敌意,狂热的气焰在魁伟男子的声音中燃烧。
“可以派兵到伊什特万,进行军事合并。然后找出寄居此城的吸血鬼,公开施以火刑。如此一来,便能宣扬我们作为神意凡间代行机构的存在意义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教皇陛下?”
只有最后一句,并不是对着列席的众人而发。此时惊慌抬头的是坐在弗兰契斯柯与卡特琳娜中间,始终保持沉默的一位人物。
“呃、呃、啊、和、合并?”
口吃到声音咬在一起、难以辨认的是个年方十几岁的少年。和左右两边的男女截然不同,是个外貌颇为平庸的人。干瘦的身体找不到一点健壮的痕迹,满脸雀斑的面饼脸,与威严或是魅力可说是彻底绝缘。不过身上所穿的纯白圣袍以及斗篷——你没有看错。那是掌握世界最高权力的人物、上帝的凡间代理人,也就是教廷主人的证明。
“也、也就是说、呃要、要开战是吗?哥哥?姐姐?”
剧烈口吃、勉强说完这些话以后,这名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依然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视线朝着卡特琳娜的方向游移。
“我、我我们,要要对伊什特万发动战争?”
“嗯不过最糟的是,伊什特万或许不是唯一的敌人。”
卡特琳娜用枢机主教权杖指着圆桌上的立体影像。为了异母弟弟,她尽可能用柔和的声音来加以解说。
“请思考地理位置,亚历‥伊什特万市的南方是我们教廷,北方及西方是以日尔曼王国为首的人类一般诸侯,再者,东方则是被”帝国“所包围。我们如果合并这个城市,其他势力会作何感想若要出兵,就得有个足以杜绝对方异议的名目才行。”
“原、原来如此。哥哥,既然姐姐这么说,那出兵的事就尽、尽量”
“卡特琳娜!你对陛下说的是什么话!”
“咿!”
在暴风似的反击声中,少年教皇已经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躲到异母姊姊的身子底下。弗兰契斯柯再度猛烈地站起。
“我们可是上帝的凡间代理人,身为教廷却心存胆怯,成何体统!带头制造纷扰的可是他们。针对其罪加以讨伐又有什么不妥!”
“我们没有证据。如果一连串的事件都和伊什特万的吸血鬼有关,那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直到今日,还要对我们做出类似挑舋的行为”
“卡特琳娜,你是掌国务院的人,找出原因不就是你的任务吗!”
“不用大哥你说,我也会采取行动可是请你给我时间。未经仔细调查就采取惩罚行动,基于国务卿的职责所在,恕我无法赞同。”
军刀色的眼睛与剃刀色的眸子——异母兄妹之间交汇着充满敌意的视线。彼此毫不让步地正面沖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
不过结局却和被看不见的火花吓得缩起肩膀的众人们,所一致猜疑的结果相反,首先屈服的人是弗兰契斯柯。
“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这段期间就如你所说的,进行调查。”
“谢谢。”
“不过话说回来!”
弗兰契斯柯突然话锋一转。像要制住对方似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妹妹。
“一周之内,要是你的调查没有进展,教廷就要对伊什特万市发布强制审问宣言,同时采取军事行动!你没有异议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卡特琳娜恨恨地咒骂。
“一个礼拜的缓沖时间主要是想用这段期间来准备出兵吧!了不起,哥哥的确是只老狐狸!”
其实她并不是坚决反对出兵。轻视教廷会有什么下场,确实有必要让世人知道。
问题在于要用什么样的理由。伊什特万所进行的反教廷行动,必须要让世人能够清楚的了解。
可怕的“大灾难”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主导人类复兴的教廷权威一路下滑,一般诸侯的实力则日渐拓展。由异母兄弟所带领的年轻一代枢机主教,对昔日教廷的强力幻影依旧深信不疑,不过情况却不如他们所想的那么乐观。如果再这时间点上对伊什特万出兵,一般诸侯想必会掌握苦等以久的良机,对教廷展开质疑。最值得疑虑的还是“帝国”——那个世界唯一的非人类种族国家,绝对不能给与拙劣的刺激。
(要想避开他们,我们有没有什么有利的借口)
“纤巧的手指来回点着尖细的下巴,卡特琳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她睁开剃刀色的眼睛,对着悄无人影的空间轻声说话。
“你在吗?凯特修女?”
“是的,阁下。”
随着压低的嗓音浮现在卡特琳娜身边的,是一位修女的立体影像。微微下垂的双眼闪着平静的光芒,是一位给人优美印象的女性。
“凯特在此请问有什么急事吗?卡特琳娜大人?”
“”铁娘子?“的状况怎样?可以马上启动吗?”
“一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
“很好。马上让它飞到伊什特万。”
对着恭敬行礼的修女立体影像,卡特琳娜用强硬的口气发号施令。
“对潜入中的派遣执行官”吸血鬼猎人“和”神枪手“更改部分命令。他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出现了。” 第二章:黑暗之章
——因为他们要来杀你,
就是今夜要来杀你。
(尼希米记第六章第十节)
I
城市就像灰色的夜雾,沉淀到黑夜的最低部。
说虽如此,不过车窗流逝的街景和其他大都市比起来并不逊色。白画的雪如同面貌板覆盖了成排行道树的树顶,成为温柔的风景映入眼中,铺着石板的大街上,划出温婉曲线的街灯正在争奇斗艳。如此细腻的景色,固然比不上圣都罗马,但和伦敦与维也纳等世界一级大都市相较之下亦毫不逊色。
不过若是对着夜色凝神张望,就不难看出笼罩在附近一带的沉郁荒凉景色。不,要想不留意都很难。
一半的街灯在碎裂之后就那样摆着、走道上面所铺的红瓦露出丑陋的裂痕。虽然才刚入夜,路上的行人却已杳无踪影,家家户户的窗子全都关的密不通风。相反的、不到百米便有一站的市警军哨灯火通明,路上人影幢幢全是武装士兵来回走动的身影。
贫困与荒凉——在这个地方,曾有“多瑙河之珠”美称的华丽不夜城再不复见。
“天啊,这也太荒凉了吧整座城好像贫民窟一样。”
“全是反政府恐怖组织——游击队干的。”
撇着肥厚的上唇翘脚坐在隔壁位置的大汉,对着把脸贴在后座车窗慨叹不已的神父如此说道。好像轻视对手的无知、又像怜悯似地淡淡笑着——
“他们在城里到处进行破坏活动。抢夺配给用的粮食、破坏瓦斯和下水道结果城里就越来越没落。连市民都不晓得死了多少。”
“哎哎,真是一群坏人啊。”
再次望向窗外,亚伯轻轻地叹了口气。阴暗的城,只有从雪云间探出头来的次月射下尸体般青蓝的光芒。街灯就像墓碑似地耸立着,连一点火光都见不着。
“请问一下,上校,你们的市警军是不是也兼任警察?这种专门做恶的人,为什么不把他给抓起来?”
“当然有在抓。只是他们大多藏身在市民当中。就算杀得再多,还是像蟑螂一样,一批又一批地涌出来。”
“哎,那真是辛苦了噢噢、啊,那是什么?”
大街走到了终点,便是贯穿城市南北的多瑙河河岸,亚伯大大地吸了口气。浮现在河面的巨大光晕,把车影映照得无比清晰。
“那是吊桥——连接西街区与东街区,本城唯一的桥梁。”
那团光晕是用来照亮巨大桥梁的华丽灯光。几乎有小型房子大小的桥墩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雕刻,一盏又一盏灯光映照着桥墩,看来就像是串起桥梁的锁链。光影在河面上闪烁,叫人看了几乎忘却冬季的寒冷。
“停车!”
在桥梁的渡口前方,车子踩下了刹车。机关枪和探照灯从监视塔里头不断涌现,来到眼前的是一名重装备的市警军士官。
“我是拉德肯。带客人到”血之丘“。”
“是。您辛苦了,上校!”
恭敬地行礼后,那名下士随后和监视塔打过招呼,禁止通行的栅栏发出了油压器的嘎吱声。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似的,车子再度行走在桥面上。
“戒备很森严啊。”
回望已经过头的监视塔,亚伯半是发呆地摇着头。那简直就是要塞。在塔底阴影可以看到的铁块,不就是装甲车?可以买到那种东西,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那应该是日尔曼的新型装甲车吧?那种东西不是很贵?”
“倒也没多贵。好像付了五十万第纳尔的样子。”
“五、五十万!?”
神父声音里的表情全都变了。
要是有五十万,就能把圣马提亚斯教会整个改建都还有剩。
“是我所有财产的好几万倍啊,不,这不是重点。”
忍不住屈指不晓得在算些什么的亚伯突然甩了甩了头,回过神来。
“噢,我再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城里太弱,才会出现恐怖分子?既然如此,把用来买那种东西的钱还给城里的人,或许才是对应恐怖分子的最好策略?”
“……”
神父的提案只得到了嗤之以鼻的回应。
在谈话之中,车子已经驶上一座小而高的丘陵斜面。像座小山似的丘陵,处处可见的探照灯比瓦斯灯还要眩目,划破了夜幕,把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
“噢,这座丘陵就是”血之丘“?那咎勒大人的宅邸是在哪个方向?”
“你在胡扯什么啊?”
拉德肯露出轻蔑的眼神,朝着始终像动物园猴子一样把脸贴在窗户上面的神父瞥了一眼。
“过了吊桥,这里全是咎勒大人的私有土地你早就在他的宅邸里面跑了。”
“啊!?那、那这座丘陵也是?!?”
“不只丘陵。整个西街区都是噢,到了。”
“啊,到了这、这是!?”
仰望着耸立在山丘顶端的硕大屋影,亚伯口中发出了近乎吟叹的声音。
那栋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圆顶建筑,简直就像“宫殿”一样。
建筑物优雅地伸出两翼,怀抱着一望无际的广大庭院。前庭有着无数的喷水池与凉亭,简直不像存在于现实当中,而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城堡。和之前所经过的那个黑暗且阴沉的东街区相比,就像是不属于同一座城市般的豪华。
“哎呀,有些人就是有钱”
亚伯从停靠在正面停车场的汽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我把亚伯奈特罗德神父给带来了。请转告咎勒大人。”
“主人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用机械性声音及表情回答拉德肯的,是负责入口附近的一名女仆。蓝色发丝下面的容颜相当美丽,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这是大量投入“大灾难”前失落科技所制成的拟似自律型仆役——自动人偶。是在罗马的高阶神职人员、家境优越的王公贵族宅第才能偶见的珍贵物品。不论是拥有如此壮丽的宫殿、还是能把市警军如同私人军队一般任意使唤,在在都显示出卡达尔家的身份是有力人士。和河岸对面的街道有着天壤之别。
“再见,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神父。”
拉德肯朝着在引领之下步入宫殿的亚伯身后说道。只要转身一看,就能瞧见他用撇着嘴角,不像怜悯也不像嘲弄的固定表情目送着神父。
“好了,就算还有不少遗憾,今后的事你就别管了。尤其是那个修女哇塞,那种倔强性子可真是绝品啊。我会好好把她给弄到手,连你的份一起照顾。”
“多谢你的用心,不过我会马上回去。”
亚伯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用晚餐我就马上告辞。”
“”马上回去“?听到没有,他说要”马上回去“!”
不晓得有哪里好笑,大汉一边敲着车顶一边爆笑着。担任司机的士兵也在笑,只是那张笑脸似乎微微带着莫名的扭曲。
“不好意思啊,神父,咎勒大人是非常非常好客的我想你要回去可没那么容易。好了,你就干脆的进去吧。”
大汉毫不顾忌地咯咯狂笑着,再度坐上车子,想在逃难般循着U形弯道绕回了来时所走的坡道。亚伯立起了斗篷领子,仿佛冷到不行似地目送渐去渐远的深红色车尾灯——
“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随着自动人偶的催促声,神父转过了身。一边踩着会让脚底下陷的绒毯,一边被带往宫殿内部,大门发出了声响,在神父背后关了起来。
雕花玻璃的吊灯中没有火光。所以由中庭倾斜而入的月光算是唯一的照明,即使如此,还是可以轻易看出那间大厅就像小型住家一样的宽敞。和亚伯在教会的住处相比,应该有五十倍左右的大小。内侧是由中间向两边开启的玻璃门,门的对面则是面向中庭的阳台。右手边是大形阶梯,上面分成左右两边,分别通往图书室和棋室。然后左手边是
“噢,真是个美人啊。”
亚伯抬头望着挂在左边墙上的肖像画,陶醉地叹了口气。
上面画的是一位黑色卷发的贵妇人肖像。穿着领口开到肩膀的底胸礼服,相当年轻的女性。漾着微微笑意的蓝色眸子温柔地回望着亚伯。
“很久以前的画了,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内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
亚伯慌忙转身,只见年轻的贵公子站在楼梯上面往下俯望。漆黑的衬衫与长裤仿佛辉映着周遭的黑暗,深蓝色的腰带与青色绢丝领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突显主人的存在。
与生俱来的贵族独特风格,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毫不逊色。只见他用颓废而傲慢、同时无比高贵的步履一边走下阶梯,一边优雅地赔礼。
“刚才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突然提出邀请,不知是否惊动到你了?”
“啊,没、没事!感谢你的招待。”
“好的请先入座。说重逢是太快了些,不过还是来干一杯吧。”
带着尚未消失的微笑,咎勒弹指示意。由手捧熟铁大烛台的管家带头,拖着托盘的侍女们步入了大厅。就和在玄关迎接神父的女仆一样,每个都面无表情,诡异地沉默着。
“好多自动人偶。”
“因为我讨厌人类。所以打理周遭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们来做。仆人最好还是安静一点。”
咎勒一边从站在身旁的女仆手中接下白瓷高脚杯,一边如此回答。他把注满在高脚杯中、红到带点阴懮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噢,味道还不错给客人斟酒。”
红酒甘醇而浓郁。糖份与酸度都非常合宜。
“好好喝!这是什么牌子的酒?”
“”公牛之血“在我所经营的酿酒厂酿制而成。风评相当不错。或许是葡萄的肥料用得对。”
“什么样的肥料?”
神父一脸嘴馋、迫不及待地喝了第二杯,灰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另一端直盯着他,然后恶作剧地笑道。
“是血加了很多人血。”
“!?”
亚伯口中的红酒差点喷出,勉勉强强才止住了。只是再也咽不下,就在口中模模糊糊地含着。
“——开玩笑的,神父。请放心,虽然是血,但不是人类的血。而是牛血。稍微滴了一些牛的血。”
“啊~吓了我一跳。”
总算把酒给吞下喉咙的亚伯发出了呻吟。眼睛都溢满着泪水。
“你别吓我啊,咎勒大人。害我差点吐出来。”
“噢,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吃惊。”
或许是客人的丑态过于滑稽,主人在黑暗中吃吃地笑了起来。同时一边把酒杯凑近嘴唇——
“不过,还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
“噢,我是指你刚才的态度。鸭血酱汁、血肠不是有很多料理都用到血吗?只是用来做肥料,又何必如此惊讶?”
“可是那些是家畜的血和人类的血不一样。”
“原来如此。记得圣经也说过,”凡食血者,我必灭亡“——不过家畜的血就无所谓。”
带着浅浅的笑意,咎勒把自己的杯口举到了唇边。那双眸子里的灰色虹彩灵活地闪动着,让人想起夜晚湖面的薄雾。被那知性而冷漠、仿佛挟带着恶意的视线扫过,亚伯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不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对了,咎勒大人,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
“我在路上看了河流对岸的东街区。听到那些贫穷的景况,让我深感惊讶。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过着如此豪华的生活你不觉得,你该为街上的人做点什么?”
“你说街上的那些人?”
仿佛听到什么低劣的玩笑似地,咎勒干笑了几声。灰色的眸子这次显出了明显的恶意。
“我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只不过是群家畜——只要还有命在,就该感到荣幸。”
“家畜?呃,同样身为人类,这种说法实在是不太妥当”
“同样身为人类?你说”同样身为人类“!?”
薄暮那端传来的声音,透着无尽的黑暗。在神父猛然睁开的眼睛前面,如狼一般精光四射的眸子直逼过来。
“别把我和那些家伙相提并论,神父。”微微开启的双唇吐露着无比的憎恶。“不要把我跟那些下流角色一视同仁!”
“抱、抱歉”
贵公子的神情猛然一变,亚伯僵硬着脸频频道歉。连大厅的空气都和主人怒气同步似地,变成了叫人心脏揪结的寒冷空气。
“失敬。我可能有点太过激动了。”
或许是留意到客人的恐惧吧?咎勒咳嗽了一声,随后恢复了他原本的神情。带着装出来的笑脸仰望着背后墙壁上所挂的肖像画——
“我的妻子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们同样也是人类“——内人对城里的人相当关心。在这种月色明亮的晚上,她会前往城里,把糖果的药品送给他们不过我有叫她别这么做。”
咎勒抬头仰望妻子的身影,那种眼神是诉说着重要回忆的独特眼神。只是再次望向亚伯的时候,眼神里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般的残忍恶意。
“有年夏天,这个地方流行黑死病。街上的人陆续倒下,内人担心他们,就去送药给他们。结果她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被杀了。”
“被杀?”
“是的,她是被杀的被街上的人给杀死的!”
贵公子把杯子一仰而尽,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周围都染成了深红色。在他身旁的酒瓶已经和刚才不同,不晓得亚伯有没有发现?里面斟满的液体呈现着奇妙的浊红色。
“他们是野兽而且是危险的野兽。从那天开始,我就得保护我们。即使要不择手段。”
叮铃一声,铃响了,仕女们端着盆子过来。奢侈豪华的当地料理一边发散出香气、一边被摆放在桌上。在亚伯前面也放了一个覆有大型圆盖的盘子。
“对了,咎勒大人,我是这么想的”
亚伯一边自然地把手放在盖上,一边朝着对面的贵公子说话。虽然带点结巴,但还是认真地说出他想讲的话。
“尊夫人确实是很可怜。可是,你也不能对城里的人都心怀怨恨咦?”
掀起盖子的亚伯止住了发言。盘子上摆的是某种圆形物体让他猛眨着眼睛。生着茂密的毛发、形状歪斜的球体——
那是一颗带血的人头。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先是神父往后仰倒在地的声音,随后则是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
“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你不喜欢?”
闪烁着残忍光芒的眸子,直直盯着可能是腿软而拼命在地毯上面爬着往后退的亚伯。
“那是在车站袭击我的游击队员妄想以短生种身份违逆长生种的傻瓜。”
亚伯的脸整个僵住。
“”短生种“!?”长生种“!?”
那的确是“他们”用来区别人类与“他们”本身所用的字眼。
还有眼前的贵公子把城里的人们称为“家畜”。如果那不是比喻,而是一种明确的指称
“咎、咎勒大人,你、你、你该不会是”
掩不住牙齿颤抖的声音,亚伯惨叫着。
“你、你该不会是吸吸血鬼吧!”
“我不喜欢那种称呼。”
声音紧临着神父的身后响起。慌忙回过头一看,前一刻还好端端坐在对面的贵公子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们确实是吸你们的血。只是很遗憾,这样就被称之为鬼怪不过那也就算了。”
肩膀被抓住的亚伯口中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悲鸣。带着血液气息的呼吸吹拂着脖颈。
“我讨厌神父嘴里高唱着爱,却毫不在乎地猎捕我们。只因为和自己属于不同的种族,就连女子都要斩草除根。烧死我妻子的奈特罗德神父,就跟你一样,是教廷派遣的狂热分子!”
裂成新月形的唇缘露出了尖牙。深不见底的恶意于饿渴在眼中闪耀,咎勒往手臂上使力。
“咿咿!”
抵抗的时间很短。用堪称优雅的动作把直打哆嗦的神父拉近,咎勒的唇印上了他的脖子。裂开的唇中露出利牙,朝着白色的肌肤优雅地刺了进去——
随着一阵几乎击碎鼓膜的爆炸声,大厅开始摇晃。
“怎么回事!?”
不到半秒钟的时间,窗玻璃正片破裂,像刚下的白雪般散落在地面。原本伫立在窗边的自动人偶全身布满弹孔,被打飞在空中。
咎勒把脸从亚伯的颈子上移开,望向阳台,低吟了一声。细长的眸子里映着热红上升的火柱。在宫殿一角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那是火药库!?”
是意外?可是在爆炸地点附近有着细碎的火花。那又是什么?
不时传来的枪声与交错响起的叫骂声,让咎勒毫不思索地把嘴从亚伯的脖子上面移开,就在他走进窗边的那一刻——
通往走廊的门扉被毫不犹豫、非常粗暴地踢了开来。打开成八字形的门扉对面站着用露眼帽与面具遮住脸庞的大群男子。咎勒瞥见朝向这里的枪口,喊出声来。
“游击队!”
“射击!”
随着尖锐的命令声,闯入者手边蹦出了火花。离咎勒身旁最近的自动人偶全身蜂窝似地被射飞了出去。在男人群中有个手持石弓的矮个子游击队员,用尖锐的声音下令。
“找咎勒!小角色就别管了,打倒咎勒!”
“你就是”星“!”
弓弦的声音朝着露出尖牙的贵公子那端响起。矮个子的游击队拉长了手中石弓的弓弦。随着类似臼齿碾磨的声音,重获自由的弓箭朝着猎物的心脏直飞而去。
“可别小看我了,短生种!”
咎勒的身影就像蒸腾热气般朦胧起来。
“加速”——让全身神经系统暂时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达到常态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夜之种族的特殊能力。飞来的数十发子弹全都白白从贵公子的身影旁掠过,背后的雕刻化成了一座石屑般的小山。另一边的粗箭则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指夹在指间。
“好,还给你!”
咎勒近似揶揄的声音和野兽似的叫嚷声交叠。粗箭竖立在一名游击队员的胸口。筋肉融化的恶臭及往上直冒的白烟,正是箭柄里头加了硝酸银的反应。瘫倒在地面时,那人开始激烈地痉挛。
“拉拉佑斯!”
“星”立刻就想跑到同伴那里。出手制止的是手持小型机关枪、茶色眼睛的年轻人。他一边朝着大厅扫射一边叫道。
“不可以,”星“!他已经没救了。不要管他!快救神父!”
“可、可是,狄特里希”
“动作快!”
听了同伴残酷的话语,矮个子的身影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过就在心跳不到一拍的时间内作出了决定。他就像即将决斗的骑士般,把头上所带的防毒面具往下一甩,呐喊起来。
“大家掩护我!”
迅如疾风似地,“星”开始奔跑。一边奔入吸血鬼所在的大厅,一边动作迅速地上下调整石弓的手把。藉着发条与杠杆拉起的弦,朝着咎勒的心脏势如破竹地吐出了粗箭。
“”星“!你来送死了是吧!”
咎勒一边在指间把停在空中的粗箭折弯,一边吼道。光凭二十个人、而且还是短生种的力量,是敌不上一个长生种的战斗力的。这点他们应该很清楚——就因为如此,贵公子反而没对抓在自己手上的凶器加以细看。连那奇异地鼓胀着的箭尖已经发出火花都没察觉。
箭尖爆炸了。
“什么!?”
咎勒所受到的沖击并不严重。不过是炸飞几根手指的小规模爆炸。既然是拥有媲美野生动物回复力以及高等动物免疫力的长生种,这种程度的损伤,只要过了今晚就能够回复。只是与爆炸规模相反地,弥漫在大厅的白烟份量可就非同小可。
“糟了,是烟幕弹!”
就算拥有长命种的反射神经,这种东西最好还是避开。眼前被染成一片雪白,鼻腔深处感到刺痛。看来不是普通的烟幕弹,里面还混杂了催泪瓦斯。长生种那媲美大白鲨的嗅觉,在这种时候反而变得可恨。
“可恶!该死的手段我饶不了你,”星“!”
解除了“加速”,在反射性环境的视野中,咎勒确认了跑向高大身影的矮个子人影。对方正拉住神父的手,跑向阳台的方向。
“奈特罗德神父,这边走!快到外面!”
“咳、咳咳咳咳!什、什么啊哇哇!”
搞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的神父已经被踢到了窗外,“星”则尾随其后飞身出去。因为火药库爆炸的缘故,中庭有点微光。
“往这边走,”星“!”
在中庭一角、枯井的周围有人正摇着灯笼打讯号。“星”一边拉着累瘫在草坪上的亚伯叫他起身,一边快速而轻声地说道。
“你跑的到那边吗?奈特罗德神父?”
“哎,我会想办法不过艾丝缇,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
“星”沉默了片刻。然后胡乱地扯掉了防毒面具。高雅的茶红色发丝在夜色中散了开来。
蓝色的眸子闪着光芒,少女用尖锐的口吻质问亚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神父?”
“谈到车站枪战的时候,你马上回答”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你没有受伤“。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并没有受伤?”
“错就错在我太多话了。”
艾丝缇一边拨着垂落在前额的红发一边说道。在这段期间,负责警备的市警军可能已经重整态势,四处传来彼此叫嚷的声音。
“喂,快点!其他部队已经开始撤退了!”
从枯井里头探出身来的壮汉发出焦急的怒吼。背后大厅的烟幕也正逐渐散去。确实是要加快脚步。
“今晚就先退回据点神父,请你好好跟着,别走丢了!” II
城市就像灰色的夜雾,沉淀到黑夜的最低部。
说虽如此,不过车窗流逝的街景和其他大都市比起来并不逊色。白画的雪如同面貌板覆盖了成排行道树的树顶,成为温柔的风景映入眼中,铺着石板的大街上,划出温婉曲线的街灯正在争奇斗艳。如此细腻的景色,固然比不上圣都罗马,但和伦敦与维也纳等世界一级大都市相较之下亦毫不逊色。
不过若是对着夜色凝神张望,就不难看出笼罩在附近一带的沉郁荒凉景色。不,要想不留意都很难。
一半的街灯在碎裂之后就那样摆着、走道上面所铺的红瓦露出丑陋的裂痕。虽然才刚入夜,路上的行人却已杳无踪影,家家户户的窗子全都关的密不通风。相反的、不到百米便有一站的市警军哨灯火通明,路上人影幢幢全是武装士兵来回走动的身影。
贫困与荒凉——在这个地方,曾有“多瑙河之珠”美称的华丽不夜城再不复见。
“天啊,这也太荒凉了吧整座城好像贫民窟一样。”
“全是反政府恐怖组织——游击队干的。”
撇着肥厚的上唇翘脚坐在隔壁位置的大汉,对着把脸贴在后座车窗慨叹不已的神父如此说道。好像轻视对手的无知、又像怜悯似地淡淡笑着——
“他们在城里到处进行破坏活动。抢夺配给用的粮食、破坏瓦斯和下水道结果城里就越来越没落。连市民都不晓得死了多少。”
“哎哎,真是一群坏人啊。”
再次望向窗外,亚伯轻轻地叹了口气。阴暗的城,只有从雪云间探出头来的次月射下尸体般青蓝的光芒。街灯就像墓碑似地耸立着,连一点火光都见不着。
“请问一下,上校,你们的市警军是不是也兼任警察?这种专门做恶的人,为什么不把他给抓起来?”
“当然有在抓。只是他们大多藏身在市民当中。就算杀得再多,还是像蟑螂一样,一批又一批地涌出来。”
“哎,那真是辛苦了噢噢、啊,那是什么?”
大街走到了终点,便是贯穿城市南北的多瑙河河岸,亚伯大大地吸了口气。浮现在河面的巨大光晕,把车影映照得无比清晰。
“那是吊桥——连接西街区与东街区,本城唯一的桥梁。”
那团光晕是用来照亮巨大桥梁的华丽灯光。几乎有小型房子大小的桥墩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雕刻,一盏又一盏灯光映照着桥墩,看来就像是串起桥梁的锁链。光影在河面上闪烁,叫人看了几乎忘却冬季的寒冷。
“停车!”
在桥梁的渡口前方,车子踩下了刹车。机关枪和探照灯从监视塔里头不断涌现,来到眼前的是一名重装备的市警军士官。
“我是拉德肯。带客人到”血之丘“。”
“是。您辛苦了,上校!”
恭敬地行礼后,那名下士随后和监视塔打过招呼,禁止通行的栅栏发出了油压器的嘎吱声。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似的,车子再度行走在桥面上。
“戒备很森严啊。”
回望已经过头的监视塔,亚伯半是发呆地摇着头。那简直就是要塞。在塔底阴影可以看到的铁块,不就是装甲车?可以买到那种东西,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那应该是日尔曼的新型装甲车吧?那种东西不是很贵?”
“倒也没多贵。好像付了五十万第纳尔的样子。”
“五、五十万!?”
神父声音里的表情全都变了。
要是有五十万,就能把圣马提亚斯教会整个改建都还有剩。
“是我所有财产的好几万倍啊,不,这不是重点。”
忍不住屈指不晓得在算些什么的亚伯突然甩了甩了头,回过神来。
“噢,我再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城里太弱,才会出现恐怖分子?既然如此,把用来买那种东西的钱还给城里的人,或许才是对应恐怖分子的最好策略?”
“……”
神父的提案只得到了嗤之以鼻的回应。
在谈话之中,车子已经驶上一座小而高的丘陵斜面。像座小山似的丘陵,处处可见的探照灯比瓦斯灯还要眩目,划破了夜幕,把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
“噢,这座丘陵就是”血之丘“?那咎勒大人的宅邸是在哪个方向?”
“你在胡扯什么啊?”
拉德肯露出轻蔑的眼神,朝着始终像动物园猴子一样把脸贴在窗户上面的神父瞥了一眼。
“过了吊桥,这里全是咎勒大人的私有土地你早就在他的宅邸里面跑了。”
“啊!?那、那这座丘陵也是?!?”
“不只丘陵。整个西街区都是噢,到了。”
“啊,到了这、这是!?”
仰望着耸立在山丘顶端的硕大屋影,亚伯口中发出了近乎吟叹的声音。
那栋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圆顶建筑,简直就像“宫殿”一样。
建筑物优雅地伸出两翼,怀抱着一望无际的广大庭院。前庭有着无数的喷水池与凉亭,简直不像存在于现实当中,而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城堡。和之前所经过的那个黑暗且阴沉的东街区相比,就像是不属于同一座城市般的豪华。
“哎呀,有些人就是有钱”
亚伯从停靠在正面停车场的汽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我把亚伯奈特罗德神父给带来了。请转告咎勒大人。”
“主人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用机械性声音及表情回答拉德肯的,是负责入口附近的一名女仆。蓝色发丝下面的容颜相当美丽,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这是大量投入“大灾难”前失落科技所制成的拟似自律型仆役——自动人偶。是在罗马的高阶神职人员、家境优越的王公贵族宅第才能偶见的珍贵物品。不论是拥有如此壮丽的宫殿、还是能把市警军如同私人军队一般任意使唤,在在都显示出卡达尔家的身份是有力人士。和河岸对面的街道有着天壤之别。
“再见,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神父。”
拉德肯朝着在引领之下步入宫殿的亚伯身后说道。只要转身一看,就能瞧见他用撇着嘴角,不像怜悯也不像嘲弄的固定表情目送着神父。
“好了,就算还有不少遗憾,今后的事你就别管了。尤其是那个修女哇塞,那种倔强性子可真是绝品啊。我会好好把她给弄到手,连你的份一起照顾。”
“多谢你的用心,不过我会马上回去。”
亚伯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用晚餐我就马上告辞。”
“”马上回去“?听到没有,他说要”马上回去“!”
不晓得有哪里好笑,大汉一边敲着车顶一边爆笑着。担任司机的士兵也在笑,只是那张笑脸似乎微微带着莫名的扭曲。
“不好意思啊,神父,咎勒大人是非常非常好客的我想你要回去可没那么容易。好了,你就干脆的进去吧。”
大汉毫不顾忌地咯咯狂笑着,再度坐上车子,想在逃难般循着U形弯道绕回了来时所走的坡道。亚伯立起了斗篷领子,仿佛冷到不行似地目送渐去渐远的深红色车尾灯——
“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随着自动人偶的催促声,神父转过了身。一边踩着会让脚底下陷的绒毯,一边被带往宫殿内部,大门发出了声响,在神父背后关了起来。
雕花玻璃的吊灯中没有火光。所以由中庭倾斜而入的月光算是唯一的照明,即使如此,还是可以轻易看出那间大厅就像小型住家一样的宽敞。和亚伯在教会的住处相比,应该有五十倍左右的大小。内侧是由中间向两边开启的玻璃门,门的对面则是面向中庭的阳台。右手边是大形阶梯,上面分成左右两边,分别通往图书室和棋室。然后左手边是
“噢,真是个美人啊。”
亚伯抬头望着挂在左边墙上的肖像画,陶醉地叹了口气。
上面画的是一位黑色卷发的贵妇人肖像。穿着领口开到肩膀的底胸礼服,相当年轻的女性。漾着微微笑意的蓝色眸子温柔地回望着亚伯。
“很久以前的画了,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内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
亚伯慌忙转身,只见年轻的贵公子站在楼梯上面往下俯望。漆黑的衬衫与长裤仿佛辉映着周遭的黑暗,深蓝色的腰带与青色绢丝领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突显主人的存在。
与生俱来的贵族独特风格,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毫不逊色。只见他用颓废而傲慢、同时无比高贵的步履一边走下阶梯,一边优雅地赔礼。
“刚才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突然提出邀请,不知是否惊动到你了?”
“啊,没、没事!感谢你的招待。”
“好的请先入座。说重逢是太快了些,不过还是来干一杯吧。”
带着尚未消失的微笑,咎勒弹指示意。由手捧熟铁大烛台的管家带头,拖着托盘的侍女们步入了大厅。就和在玄关迎接神父的女仆一样,每个都面无表情,诡异地沉默着。
“好多自动人偶。”
“因为我讨厌人类。所以打理周遭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们来做。仆人最好还是安静一点。”
咎勒一边从站在身旁的女仆手中接下白瓷高脚杯,一边如此回答。他把注满在高脚杯中、红到带点阴懮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噢,味道还不错给客人斟酒。” III
城市就像灰色的夜雾,沉淀到黑夜的最低部。
说虽如此,不过车窗流逝的街景和其他大都市比起来并不逊色。白画的雪如同面貌板覆盖了成排行道树的树顶,成为温柔的风景映入眼中,铺着石板的大街上,划出温婉曲线的街灯正在争奇斗艳。如此细腻的景色,固然比不上圣都罗马,但和伦敦与维也纳等世界一级大都市相较之下亦毫不逊色。
不过若是对着夜色凝神张望,就不难看出笼罩在附近一带的沉郁荒凉景色。不,要想不留意都很难。
一半的街灯在碎裂之后就那样摆着、走道上面所铺的红瓦露出丑陋的裂痕。虽然才刚入夜,路上的行人却已杳无踪影,家家户户的窗子全都关的密不通风。相反的、不到百米便有一站的市警军哨灯火通明,路上人影幢幢全是武装士兵来回走动的身影。
贫困与荒凉——在这个地方,曾有“多瑙河之珠”美称的华丽不夜城再不复见。
“天啊,这也太荒凉了吧整座城好像贫民窟一样。”
“全是反政府恐怖组织——游击队干的。”
撇着肥厚的上唇翘脚坐在隔壁位置的大汉,对着把脸贴在后座车窗慨叹不已的神父如此说道。好像轻视对手的无知、又像怜悯似地淡淡笑着——
“他们在城里到处进行破坏活动。抢夺配给用的粮食、破坏瓦斯和下水道结果城里就越来越没落。连市民都不晓得死了多少。”
“哎哎,真是一群坏人啊。”
再次望向窗外,亚伯轻轻地叹了口气。阴暗的城,只有从雪云间探出头来的次月射下尸体般青蓝的光芒。街灯就像墓碑似地耸立着,连一点火光都见不着。
“请问一下,上校,你们的市警军是不是也兼任警察?这种专门做恶的人,为什么不把他给抓起来?”
“当然有在抓。只是他们大多藏身在市民当中。就算杀得再多,还是像蟑螂一样,一批又一批地涌出来。”
“哎,那真是辛苦了噢噢、啊,那是什么?”
大街走到了终点,便是贯穿城市南北的多瑙河河岸,亚伯大大地吸了口气。浮现在河面的巨大光晕,把车影映照得无比清晰。
“那是吊桥——连接西街区与东街区,本城唯一的桥梁。”
那团光晕是用来照亮巨大桥梁的华丽灯光。几乎有小型房子大小的桥墩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雕刻,一盏又一盏灯光映照着桥墩,看来就像是串起桥梁的锁链。光影在河面上闪烁,叫人看了几乎忘却冬季的寒冷。
“停车!”
在桥梁的渡口前方,车子踩下了刹车。机关枪和探照灯从监视塔里头不断涌现,来到眼前的是一名重装备的市警军士官。
“我是拉德肯。带客人到”血之丘“。”
“是。您辛苦了,上校!”
恭敬地行礼后,那名下士随后和监视塔打过招呼,禁止通行的栅栏发出了油压器的嘎吱声。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似的,车子再度行走在桥面上。
“戒备很森严啊。”
回望已经过头的监视塔,亚伯半是发呆地摇着头。那简直就是要塞。在塔底阴影可以看到的铁块,不就是装甲车?可以买到那种东西,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那应该是日尔曼的新型装甲车吧?那种东西不是很贵?”
“倒也没多贵。好像付了五十万第纳尔的样子。”
“五、五十万!?”
神父声音里的表情全都变了。
要是有五十万,就能把圣马提亚斯教会整个改建都还有剩。
“是我所有财产的好几万倍啊,不,这不是重点。”
忍不住屈指不晓得在算些什么的亚伯突然甩了甩了头,回过神来。
“噢,我再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城里太弱,才会出现恐怖分子?既然如此,把用来买那种东西的钱还给城里的人,或许才是对应恐怖分子的最好策略?”
“……”
神父的提案只得到了嗤之以鼻的回应。
在谈话之中,车子已经驶上一座小而高的丘陵斜面。像座小山似的丘陵,处处可见的探照灯比瓦斯灯还要眩目,划破了夜幕,把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
“噢,这座丘陵就是”血之丘“?那咎勒大人的宅邸是在哪个方向?”
“你在胡扯什么啊?”
拉德肯露出轻蔑的眼神,朝着始终像动物园猴子一样把脸贴在窗户上面的神父瞥了一眼。
“过了吊桥,这里全是咎勒大人的私有土地你早就在他的宅邸里面跑了。”
“啊!?那、那这座丘陵也是?!?”
“不只丘陵。整个西街区都是噢,到了。”
“啊,到了这、这是!?”
仰望着耸立在山丘顶端的硕大屋影,亚伯口中发出了近乎吟叹的声音。
那栋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圆顶建筑,简直就像“宫殿”一样。
建筑物优雅地伸出两翼,怀抱着一望无际的广大庭院。前庭有着无数的喷水池与凉亭,简直不像存在于现实当中,而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城堡。和之前所经过的那个黑暗且阴沉的东街区相比,就像是不属于同一座城市般的豪华。
“哎呀,有些人就是有钱”
亚伯从停靠在正面停车场的汽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我把亚伯奈特罗德神父给带来了。请转告咎勒大人。”
“主人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用机械性声音及表情回答拉德肯的,是负责入口附近的一名女仆。蓝色发丝下面的容颜相当美丽,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这是大量投入“大灾难”前失落科技所制成的拟似自律型仆役——自动人偶。是在罗马的高阶神职人员、家境优越的王公贵族宅第才能偶见的珍贵物品。不论是拥有如此壮丽的宫殿、还是能把市警军如同私人军队一般任意使唤,在在都显示出卡达尔家的身份是有力人士。和河岸对面的街道有着天壤之别。
“再见,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神父。”
拉德肯朝着在引领之下步入宫殿的亚伯身后说道。只要转身一看,就能瞧见他用撇着嘴角,不像怜悯也不像嘲弄的固定表情目送着神父。
“好了,就算还有不少遗憾,今后的事你就别管了。尤其是那个修女哇塞,那种倔强性子可真是绝品啊。我会好好把她给弄到手,连你的份一起照顾。”
“多谢你的用心,不过我会马上回去。”
亚伯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用晚餐我就马上告辞。”
“”马上回去“?听到没有,他说要”马上回去“!”
不晓得有哪里好笑,大汉一边敲着车顶一边爆笑着。担任司机的士兵也在笑,只是那张笑脸似乎微微带着莫名的扭曲。
“不好意思啊,神父,咎勒大人是非常非常好客的我想你要回去可没那么容易。好了,你就干脆的进去吧。”
大汉毫不顾忌地咯咯狂笑着,再度坐上车子,想在逃难般循着U形弯道绕回了来时所走的坡道。亚伯立起了斗篷领子,仿佛冷到不行似地目送渐去渐远的深红色车尾灯——
“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随着自动人偶的催促声,神父转过了身。一边踩着会让脚底下陷的绒毯,一边被带往宫殿内部,大门发出了声响,在神父背后关了起来。
雕花玻璃的吊灯中没有火光。所以由中庭倾斜而入的月光算是唯一的照明,即使如此,还是可以轻易看出那间大厅就像小型住家一样的宽敞。和亚伯在教会的住处相比,应该有五十倍左右的大小。内侧是由中间向两边开启的玻璃门,门的对面则是面向中庭的阳台。右手边是大形阶梯,上面分成左右两边,分别通往图书室和棋室。然后左手边是
“噢,真是个美人啊。”
亚伯抬头望着挂在左边墙上的肖像画,陶醉地叹了口气。
上面画的是一位黑色卷发的贵妇人肖像。穿着领口开到肩膀的底胸礼服,相当年轻的女性。漾着微微笑意的蓝色眸子温柔地回望着亚伯。
“很久以前的画了,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内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
亚伯慌忙转身,只见年轻的贵公子站在楼梯上面往下俯望。漆黑的衬衫与长裤仿佛辉映着周遭的黑暗,深蓝色的腰带与青色绢丝领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突显主人的存在。
与生俱来的贵族独特风格,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毫不逊色。只见他用颓废而傲慢、同时无比高贵的步履一边走下阶梯,一边优雅地赔礼。
“刚才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突然提出邀请,不知是否惊动到你了?”
“啊,没、没事!感谢你的招待。”
“好的请先入座。说重逢是太快了些,不过还是来干一杯吧。”
带着尚未消失的微笑,咎勒弹指示意。由手捧熟铁大烛台的管家带头,拖着托盘的侍女们步入了大厅。就和在玄关迎接神父的女仆一样,每个都面无表情,诡异地沉默着。
“好多自动人偶。”
“因为我讨厌人类。所以打理周遭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们来做。仆人最好还是安静一点。”
咎勒一边从站在身旁的女仆手中接下白瓷高脚杯,一边如此回答。他把注满在高脚杯中、红到带点阴懮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噢,味道还不错给客人斟酒。”
红酒甘醇而浓郁。糖份与酸度都非常合宜。
“好好喝!这是什么牌子的酒?”
“”公牛之血“在我所经营的酿酒厂酿制而成。风评相当不错。或许是葡萄的肥料用得对。”
“什么样的肥料?”
神父一脸嘴馋、迫不及待地喝了第二杯,灰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另一端直盯着他,然后恶作剧地笑道。
“是血加了很多人血。”
“!?”
亚伯口中的红酒差点喷出,勉勉强强才止住了。只是再也咽不下,就在口中模模糊糊地含着。
“——开玩笑的,神父。请放心,虽然是血,但不是人类的血。而是牛血。稍微滴了一些牛的血。”
“啊~吓了我一跳。”
总算把酒给吞下喉咙的亚伯发出了呻吟。眼睛都溢满着泪水。
“你别吓我啊,咎勒大人。害我差点吐出来。”
“噢,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吃惊。”
或许是客人的丑态过于滑稽,主人在黑暗中吃吃地笑了起来。同时一边把酒杯凑近嘴唇——
“不过,还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
“噢,我是指你刚才的态度。鸭血酱汁、血肠不是有很多料理都用到血吗?只是用来做肥料,又何必如此惊讶?”
“可是那些是家畜的血和人类的血不一样。”
“原来如此。记得圣经也说过,”凡食血者,我必灭亡“——不过家畜的血就无所谓。”
带着浅浅的笑意,咎勒把自己的杯口举到了唇边。那双眸子里的灰色虹彩灵活地闪动着,让人想起夜晚湖面的薄雾。被那知性而冷漠、仿佛挟带着恶意的视线扫过,亚伯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不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对了,咎勒大人,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
“我在路上看了河流对岸的东街区。听到那些贫穷的景况,让我深感惊讶。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过着如此豪华的生活你不觉得,你该为街上的人做点什么?”
“你说街上的那些人?”
仿佛听到什么低劣的玩笑似地,咎勒干笑了几声。灰色的眸子这次显出了明显的恶意。
“我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只不过是群家畜——只要还有命在,就该感到荣幸。”
“家畜?呃,同样身为人类,这种说法实在是不太妥当”
“同样身为人类?你说”同样身为人类“!?”
薄暮那端传来的声音,透着无尽的黑暗。在神父猛然睁开的眼睛前面,如狼一般精光四射的眸子直逼过来。
“别把我和那些家伙相提并论,神父。”微微开启的双唇吐露着无比的憎恶。“不要把我跟那些下流角色一视同仁!”
“抱、抱歉”
贵公子的神情猛然一变,亚伯僵硬着脸频频道歉。连大厅的空气都和主人怒气同步似地,变成了叫人心脏揪结的寒冷空气。
“失敬。我可能有点太过激动了。”
或许是留意到客人的恐惧吧?咎勒咳嗽了一声,随后恢复了他原本的神情。带着装出来的笑脸仰望着背后墙壁上所挂的肖像画——
“我的妻子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们同样也是人类“——内人对城里的人相当关心。在这种月色明亮的晚上,她会前往城里,把糖果的药品送给他们不过我有叫她别这么做。”
咎勒抬头仰望妻子的身影,那种眼神是诉说着重要回忆的独特眼神。只是再次望向亚伯的时候,眼神里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般的残忍恶意。
“有年夏天,这个地方流行黑死病。街上的人陆续倒下,内人担心他们,就去送药给他们。结果她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被杀了。”
“被杀?”
“是的,她是被杀的被街上的人给杀死的!”
贵公子把杯子一仰而尽,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周围都染成了深红色。在他身旁的酒瓶已经和刚才不同,不晓得亚伯有没有发现?里面斟满的液体呈现着奇妙的浊红色。
“他们是野兽而且是危险的野兽。从那天开始,我就得保护我们。即使要不择手段。”
叮铃一声,铃响了,仕女们端着盆子过来。奢侈豪华的当地料理一边发散出香气、一边被摆放在桌上。在亚伯前面也放了一个覆有大型圆盖的盘子。
“对了,咎勒大人,我是这么想的”
亚伯一边自然地把手放在盖上,一边朝着对面的贵公子说话。虽然带点结巴,但还是认真地说出他想讲的话。
“尊夫人确实是很可怜。可是,你也不能对城里的人都心怀怨恨咦?”
掀起盖子的亚伯止住了发言。盘子上摆的是某种圆形物体让他猛眨着眼睛。生着茂密的毛发、形状歪斜的球体——
那是一颗带血的人头。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先是神父往后仰倒在地的声音,随后则是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
“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你不喜欢?”
闪烁着残忍光芒的眸子,直直盯着可能是腿软而拼命在地毯上面爬着往后退的亚伯。
“那是在车站袭击我的游击队员妄想以短生种身份违逆长生种的傻瓜。”
亚伯的脸整个僵住。
“”短生种“!?”长生种“!?”
那的确是“他们”用来区别人类与“他们”本身所用的字眼。
还有眼前的贵公子把城里的人们称为“家畜”。如果那不是比喻,而是一种明确的指称
“咎、咎勒大人,你、你、你该不会是”
掩不住牙齿颤抖的声音,亚伯惨叫着。
“你、你该不会是吸吸血鬼吧!”
“我不喜欢那种称呼。”
声音紧临着神父的身后响起。慌忙回过头一看,前一刻还好端端坐在对面的贵公子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们确实是吸你们的血。只是很遗憾,这样就被称之为鬼怪不过那也就算了。”
肩膀被抓住的亚伯口中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悲鸣。带着血液气息的呼吸吹拂着脖颈。
“我讨厌神父嘴里高唱着爱,却毫不在乎地猎捕我们。只因为和自己属于不同的种族,就连女子都要斩草除根。烧死我妻子的奈特罗德神父,就跟你一样,是教廷派遣的狂热分子!”
裂成新月形的唇缘露出了尖牙。深不见底的恶意于饿渴在眼中闪耀,咎勒往手臂上使力。
“咿咿!”
抵抗的时间很短。用堪称优雅的动作把直打哆嗦的神父拉近,咎勒的唇印上了他的脖子。裂开的唇中露出利牙,朝着白色的肌肤优雅地刺了进去——
随着一阵几乎击碎鼓膜的爆炸声,大厅开始摇晃。
“怎么回事!?”
不到半秒钟的时间,窗玻璃正片破裂,像刚下的白雪般散落在地面。原本伫立在窗边的自动人偶全身布满弹孔,被打飞在空中。
咎勒把脸从亚伯的颈子上移开,望向阳台,低吟了一声。细长的眸子里映着热红上升的火柱。在宫殿一角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那是火药库!?”
是意外?可是在爆炸地点附近有着细碎的火花。那又是什么?
不时传来的枪声与交错响起的叫骂声,让咎勒毫不思索地把嘴从亚伯的脖子上面移开,就在他走进窗边的那一刻——
通往走廊的门扉被毫不犹豫、非常粗暴地踢了开来。打开成八字形的门扉对面站着用露眼帽与面具遮住脸庞的大群男子。咎勒瞥见朝向这里的枪口,喊出声来。
“游击队!”
“射击!”
随着尖锐的命令声,闯入者手边蹦出了火花。离咎勒身旁最近的自动人偶全身蜂窝似地被射飞了出去。在男人群中有个手持石弓的矮个子游击队员,用尖锐的声音下令。
“找咎勒!小角色就别管了,打倒咎勒!”
“你就是”星“!”
弓弦的声音朝着露出尖牙的贵公子那端响起。矮个子的游击队拉长了手中石弓的弓弦。随着类似臼齿碾磨的声音,重获自由的弓箭朝着猎物的心脏直飞而去。
“可别小看我了,短生种!”
咎勒的身影就像蒸腾热气般朦胧起来。
“加速”——让全身神经系统暂时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达到常态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夜之种族的特殊能力。飞来的数十发子弹全都白白从贵公子的身影旁掠过,背后的雕刻化成了一座石屑般的小山。另一边的粗箭则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指夹在指间。
“好,还给你!”
咎勒近似揶揄的声音和野兽似的叫嚷声交叠。粗箭竖立在一名游击队员的胸口。筋肉融化的恶臭及往上直冒的白烟,正是箭柄里头加了硝酸银的反应。瘫倒在地面时,那人开始激烈地痉挛。
“拉拉佑斯!”
“星”立刻就想跑到同伴那里。出手制止的是手持小型机关枪、茶色眼睛的年轻人。他一边朝着大厅扫射一边叫道。
“不可以,”星“!他已经没救了。不要管他!快救神父!”
“可、可是,狄特里希”
“动作快!”
听了同伴残酷的话语,矮个子的身影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过就在心跳不到一拍的时间内作出了决定。他就像即将决斗的骑士般,把头上所带的防毒面具往下一甩,呐喊起来。
“大家掩护我!”
迅如疾风似地,“星”开始奔跑。一边奔入吸血鬼所在的大厅,一边动作迅速地上下调整石弓的手把。藉着发条与杠杆拉起的弦,朝着咎勒的心脏势如破竹地吐出了粗箭。
“”星“!你来送死了是吧!”
咎勒一边在指间把停在空中的粗箭折弯,一边吼道。光凭二十个人、而且还是短生种的力量,是敌不上一个长生种的战斗力的。这点他们应该很清楚——就因为如此,贵公子反而没对抓在自己手上的凶器加以细看。连那奇异地鼓胀着的箭尖已经发出火花都没察觉。
箭尖爆炸了。
“什么!?”
咎勒所受到的沖击并不严重。不过是炸飞几根手指的小规模爆炸。既然是拥有媲美野生动物回复力以及高等动物免疫力的长生种,这种程度的损伤,只要过了今晚就能够回复。只是与爆炸规模相反地,弥漫在大厅的白烟份量可就非同小可。
“糟了,是烟幕弹!”
就算拥有长命种的反射神经,这种东西最好还是避开。眼前被染成一片雪白,鼻腔深处感到刺痛。看来不是普通的烟幕弹,里面还混杂了催泪瓦斯。长生种那媲美大白鲨的嗅觉,在这种时候反而变得可恨。
“可恶!该死的手段我饶不了你,”星“!”
解除了“加速”,在反射性环境的视野中,咎勒确认了跑向高大身影的矮个子人影。对方正拉住神父的手,跑向阳台的方向。
“奈特罗德神父,这边走!快到外面!”
“咳、咳咳咳咳!什、什么啊哇哇!”
搞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的神父已经被踢到了窗外,“星”则尾随其后飞身出去。因为火药库爆炸的缘故,中庭有点微光。
“往这边走,”星“!”
在中庭一角、枯井的周围有人正摇着灯笼打讯号。“星”一边拉着累瘫在草坪上的亚伯叫他起身,一边快速而轻声地说道。
“你跑的到那边吗?奈特罗德神父?”
“哎,我会想办法不过艾丝缇,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
“星”沉默了片刻。然后胡乱地扯掉了防毒面具。高雅的茶红色发丝在夜色中散了开来。
蓝色的眸子闪着光芒,少女用尖锐的口吻质问亚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神父?”
“谈到车站枪战的时候,你马上回答”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你没有受伤“。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并没有受伤?”
“错就错在我太多话了。”
艾丝缇一边拨着垂落在前额的红发一边说道。在这段期间,负责警备的市警军可能已经重整态势,四处传来彼此叫嚷的声音。
“喂,快点!其他部队已经开始撤退了!”
从枯井里头探出身来的壮汉发出焦急的怒吼。背后大厅的烟幕也正逐渐散去。确实是要加快脚步。
“今晚就先退回据点神父,请你好好跟着,别走丢了!” IV
在天花板摇晃的煤油灯下,身着五颜六色民族服装的男女回旋舞蹈着。令人目眩的激烈旋转,是此处民族舞蹈的独特舞步。
随着绞弦琴(Hurdy-Gurdy)与手风琴活泼而单纯的演奏声,男人用口哨和手掌打着拍子,脸颊像火一般红。在笑声与叫骂声中,事先准备的伏特加酒瓶来回传递,酒桶一个又一个地被打开。这里可是市内最大酒吧的地下室,既然卖的是酒,酒和料理自然是应有尽有。
不,这里所有的不只是酒和食物。简陋的印刷机印着小山似的传单,搞不懂用途的工作器具紧密地排列着。车床旁边摆着的,是手工制的短机枪。
“哎呀呀,听到游击队,我还以为是在哪里的山里。没想到城中央还有这么气派的据点。”
“就因为在城中央,反而才看不见。俗话不是说,”要藏树,就藏到森林里面“来。神父请用。”
少女把冒着白烟的杯子,递给站在圆圈外头感动叹气的神父。亚伯一边小心接过加油许多砂糖的热牛奶,一边向坐在身边的少女道谢。
“噢,谢谢,艾斯缇嗯,好喝。”
“太好了。你说你再也不想看到酒,我只好在厨房匆忙弄了这个。”
看着神父满脸幸福地嘴角染上一整圈白色,红发修女开心地笑了。一笑起来眼角就往下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的十七岁还要幼小。从这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实在很难想象她就是“星”——被当局视为恐怖分子首领加以通缉的凶恶罪犯。即使是才在数小时之前为她所救的亚伯,看了如此纯洁的笑脸,都忍不住觉得那似乎只是个玩笑。
“你怎么了,神父?”
“啊!?”
察觉自己不晓得何时开始就直盯着对方的脸,亚伯慌慌张张地把意识拉回现实。青金石般的眸子用不可思议的神情回望着他。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不、不什么也没有,嗯。”
亚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赶紧假咳了一声。迅速收起微妙的神情,转换了话题。
“呃——艾丝缇修女。这个游击队——是叫伊什特万人类解放战线是吧?——他们的首领,真的是你?是你负责指挥他们,在市内进行反政府活动?”
“噢、嗯,是啊。不过说指挥似乎有点太夸张吧?”
艾丝缇歪着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用语。
“其实我只负责聚集同伴。补给与资金调度——大多是由市民捐献——也就是这间酒吧的主人在帮忙打点,现场作战计划则是狄特里希的工作狄特里希,你过来一下。”
一个正和几位同伴热烈讨论着什么的年轻人,随着修女的召唤声走了过来。
“什么事,艾丝缇嗨,奈特罗德神父。刚才辛苦你了。”
拨着咖啡色发丝的白色手掌,亲切地来和神父握手。
“今晚真是不得了啊。我是狄特里希冯洛恩葛林。你好。”
“啊,你好、你好。”
亚伯对着在艾丝缇身旁坐下的年轻人,赶忙伸出手来。
真是出色到惊人的外貌。听他名字像是外国人,或是日尔曼王国附近的留学生。被他那线条纤细、典雅的面孔一瞧,连男人都要起鸡皮疙瘩。就算再没神经,遇到了他,让亚伯还是绷起了脸孔——
“会冷吗,神父?”
艾丝缇担心地望着,递来了毯子。
“对了,艾丝缇,你都跟神父说了吗?”
“现在正要说奈特罗德神父,我想你应该也有发现,本城的支配着正是”他们“——也就是吸血鬼。是称之为匈牙利侯爵家族的古老一族。”
“吸血鬼”这个字眼,艾丝缇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在天花板摇晃的煤油灯下,修女脸上浮现了一丝恐惧。
“表面上看来,伊什特万的身份是自由都市。不过从数百年前开始,这里就已经受到他们的支配。不论是工厂、银行还是农园,所有重要设施全为他们所有,议会只是个装饰。连市警军都是他们圈养的走狗。”
“然后,城里的人则是他们的食物。”
狄特里希转过了身,脸上找不到一丝笑意。
“神父,街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吧?大家的生活都已经撑到了极限。匈牙利侯爵对市民课以重税,全部倾注在军备上面。付不出税金的人就被市警军拖到监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等一下。城里的荒废,你们不是也有责任?你们破坏公共设施、盗取食粮、杀害民众”
“我们所袭击的,只有市警军的设施!”
或许是发言不当触怒了她,艾丝缇不自觉地拉高了声音。
“救出被送到监狱的人、夺回被市警军徽收的食粮没错,我们是有和市警军交战。也有伤亡。可是,要是不这么做”
“艾丝缇”
狄特里希轻轻地伸出了手,放在已经说不出话的少女肩上。转向亚伯的视线则带有责备似的转为锐利。
“神父,你说我们是杀人犯,但是除了作战,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要默默变成他们的食物?连教会都舍弃了这座城市既然如此,让自己双手染血就是唯一的手段!”
“被教会舍弃?主教做了什么?这么大规模的吸血鬼活动,应该要向罗马申诉,请求发布圣战”
“神父,你一点也不了解。”
仿佛怜悯对手的无知似的,狄特里希摇摇头。
“你认为,为什么吸血鬼有办法统治这里长达数百年之久?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城市东边、喀尔巴阡山脉对面有什么?”
“原来如此,是”帝国“的缘故”
像是对自己的糊涂感到羞耻似地,神父垂下了头。
“帝国”——正式名为真人类帝国的这个国家,是位于伊什特万东边的大国。领土范围从喀尔巴阡山脉东方直到黑海沿岸,几乎占了这个年代人类可能生存范围的东半部,强大的国力与利用许多失落科技的技术力,让它足以与人类社会的盟主教廷匹敌。
不过,尽管它是个大国,这个国家的一切却都包裹在浓厚的谜团里。不论是位居国家顶点的皇帝大位、还是为数众多的贵族们心里的想法——主要原因就在于真人类帝国是地上最后也是最大的非人类种族国家,亦即“他们”所建立的国家,从皇帝以下,所有贵族毫无例外的全是吸血鬼。
“这个城市位于西边教廷与东边”帝国“的缓沖地带——是人类世界与吸血鬼世界的分界线。要是教廷介入,人类和吸血鬼之间就会爆发最后决战。所以罗马把这个城市当成肿瘤般小心处理。不,事实上,城里的人等于是被遗弃了。”
“不过不管教廷遗不遗弃,这里的人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为了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只能选择战斗。”
艾丝缇接着狄特里希的话,声音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望着那对青金色的眸子,亚伯似乎能理解游击队员对她忠诚的原因。
“没错,现在只能在他们的地盘里面闹事。不过这种程度的成果,对我们来讲,已经是很大的胜利。这样城里的人就能了解,他们不是无敌的。总有一天”
“只可惜,没办法破坏”悲叹之星“。真想把它处理掉。”
“”悲叹之——“那是什么东西。”
“”悲叹之星“——是匈牙利侯爵的王牌。”
对着亚伯愚蠢的反问,狄特里希摆出了极力忍耐的教师脸孔。
“根据传说,是在”大灾难“之前的失落科技武器——同时也是造成”大灾难“的强力武器之一。”
“造成”大灾难“?那是什么样的武器?大型的枪炮?”
“很遗憾,这点并不清楚。是有各种说法,比如它能从空中招来大片火焰、引起大型地震等等。不过据说匈牙利侯爵是唯一的持有者。”
“哎呀,那真是恐怖嗯?等等?既然有了那么危险的道具,为什么匈牙利侯爵不拿来用?只要在罗马放一把火,教廷不就变得惨兮兮?”
“好像是在从前的战争遭到了破坏不过最近有传言,说匈牙利侯爵正在修复。我的情报网也有消息,说他最近从别国高价购入用途不明的机械。”
“说了这么多,神父你也该下定决心了。”
艾丝缇咳了一声,打断狄特里希的教学。神情郑重地望着正为智慧热所苦的神父。
“只要你呆在这个城市,就逃不出匈牙利侯爵的掌握。尤其是象今晚这种情形今后请和我们一起行动,这也是为了你好。可以吧?”
“噢。还问什么可以不可以,遇到那种事,我也回不了教会了呜呜,我只辈子只能跟着你了。”
“啊!?不、不,这样我也很伤脑筋”
“主啊,我的人生为什么这么坎坷啊,没牛奶了。抱歉,我可以再倒一杯吗?”
“可、可以、请便。厨房就从那边的楼梯上去。”
目送着抽抽噎噎走出宴会会场的神父背影,狄特里希对艾丝缇小声地说道。
“那个神父真的不要紧?老实说,他实在是很碍事吧?”
“所以才不能把他丢着不管啊?他的确没办法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暂时就由我来照顾他。你不用担心。”
“可是”
狄特里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了艾丝缇的表情,发现多余的劝告似乎并没有意义。于是微微苦笑,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算了,你个性里头的这份天真,我也很喜欢。”
“哎,为什么我还会这么不幸。”
高个子的神父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一边热着牛奶,一边抱怨着。天已经快亮了,窗外的天色微微转白。真是漫长的一夜。好像过了四、五十个钟头一样。
“好久没来乡下,原本还以为可以悠闲度日,结果第一天就这样。真是,再多几条命都不够用主啊,我的人生怎么这么悲惨。”
〈悲惨不是正常的吗?神父?〉
耳边突然出现轻声微笑的温和女声。不过好像在哪里听过?宽阔的厨房里,除了亚伯之外没有别人。不过亚伯完全没有惊讶的神情,手指朝着耳扣一弹。
“晚安啊,凯特修女不,应该说早安了吧?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之前收到“神枪手”的报告。看来市警军最近会有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噢,现在也有武装车辆正朝着郊外移动。哎呀,那边开的不就是战车?〉
不过从酒吧的窗户望出去,只见低矮而简陋的成排屋子,连马路都没瞧见。声音的主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地方眺望?
〈算了,刚刚闹成这样,市警军会有动作也很正常“神枪手”好像也很忙,真是可怜。〉
“对了,凯特修女,”神枪手“报告了什么事?作战行动的对象是谁?”
〈这点还不清楚。不过似乎要加强市内教会的监视工作。〉
伊什特万市内只有一间教会。
“嗯,所以压力就要来了是吧?”
〈卡特琳娜大人似乎想召回神职人员。不过罗马要是现在采取行动,可能反而会刺激到对方。〉
“所以只能偷偷逃到市外了不容易啊。”
〈不论如何,最好是趁早准备。〉
亚伯一边搅着开始沸腾的锅子,一边似乎在想些什么,最后才下了决心似地点头。
“没办法了。我会尽量借助游击队的力量。”神枪手“的报告说得没错,他们是能力很强的组织。”
〈亚伯神父,说到那个游击队〉
之前始终清晰的声音出现了些杂音。
〈其实有一个问题。他们刚才的袭击在袭击之前,市警军出现奇怪的动作。火药库里所储藏的武器弹药几乎都被搬空。时机似乎也太巧了。〉
“是这边的情报外泄?”
〈有可能。请勿必小心。我们再联络。我会直接在这里待命。〉
“了解你也要小心,”铁娘子“。”
再弹了一下耳扣,亚伯中断了和看不见的某人之间的对话,带着有所思的神情搅拌着锅子。看来有必要和艾丝缇谈谈。 V
安德拉斯大道——俗称“英雄大道”,是左右贯穿伊什特万东街区的主要道路。
这条道路历史悠久,在“大灾难”到来的千年之前,伊什特万还是统治此区王国的首都时,便已经成为城里的经济中心。即使是荒凉寥落的现在,只要走在路上,典雅建筑和精致路灯之类的繁华残影依旧散落四处,只要到了星期天下午,处处可见跳蚤市场和二手服市场,还有从附近农村涌入的粮食黑市,聚集了不少人群。不管城里再怎么寂寥,在物品流通的地点还是人潮汹涌。
“嗯,这就是黑市居然这么公然的摆摊。市警军都不会来取缔吗?”
“只要给了钱就没事。有些店甚至还有市警军相关人士在里面出入你看,就是那间二手服饰店。专做一些军用物品的黑市交易。”
走在人潮拥挤的道路一边的三人组里面,正在轻声耳语的是个年轻的神父。咖啡色发丝,外形相当俊美的年轻人。擦身而过的行人中有一半会不自觉地投注视线,另一半则在错身之后特地回头往这边望。
“不过,既然要去教会,何必走这么明显的路?狄特里希。”
神父身边有位带着圆框眼镜的修女,用谈着什么坏事似的口气轻声嘀咕。
“既然要走,里面的小路不是比较安全”
“小路都有市警军在监视。而且因为人烟稀少,我想反而会更醒目。”
“噢,那样太醒目是吧尤其是还有我在。”
戴眼镜的修女用悲惨的神情点了点头,然后把落在前额的银发塞入了头巾里面。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女性。大概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位于高处的头颅一边凄惨地摇着,一边朝着走在身旁、相对之下颇为较小的修女抱怨。
“哎,好像赶快回罗马。真是,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打扮成这种德行”
“你对我抱怨也没用啊。奈特罗阿贝莉娜修女的脸孔和身份,已经被市警军彻底识破了。况且在这种时间,普通人上教会也太过醒目。”
个子娇小的修女——艾丝缇用耳语似的声音,劝着高个子的“修女”。声音听起来虽然认真,表情却好像拼命忍笑般的有点扭曲。
“你扮起来挺合适的呀噗。”
“你、你说什么!?那声”噗“是什么意思!?”
“嘘!安静!”
从对面走过来的,是一群看似巡逻中的士兵。肩上扛着枪,神情倨傲地走着。修女们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不过士兵们似乎并没有发现,直接从旁边走过。确认安全之后,三人组也迅速地拐弯。
“请小心,阿贝莉娜修女。”
听了艾丝缇恶作剧似的耳语,亚伯正想回嘴的时候——
“看到教会了。”
迪特里希低声叫道。
望着高耸入云的尖塔,三人全都加快了速度。不过还是没忘记留意四周,尽可能用自然的脚步踏进门槛。
“主教!”
“哎呀,艾丝缇!”
看来正好在打扫庭院。葳特丝和修女们一样手握着扫帚,见到飞奔而来的艾丝缇,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昨天晚上就突然不见人影,大家都很担心”
主教打心底感到开心似地紧搂着艾丝缇,不过视线才稍一挪移,马上就像发现什么稀有动物似地,表情僵在那里。
“你是奈特罗德神父?”
“噢,你好,午安。”
望着用抽象艺术般的神情频频摇头的亚伯和他的打扮,主教心理想必正在打量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她只退了一步,好像要保护怀中少女免受古怪修女骚扰似地,然后便神情肃穆地开口。
“先进去吧。把事情说给我听。”
听了艾丝缇的自白和警告,葳特丝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沉稳。头部倾斜成一个静寂的角度,默默凝视着注进杯里的白开水。
“然后呢?艾丝缇。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请所有人一起出城。而且是马上走。匈牙利侯爵意图袭击身为神职人员的神父。而且听神父说,他好像很憎恨神职人员。下次袭击的目标恐怕就是这所教会。
“原来如此只是在这之前,吸血鬼始终独独放过这所教会。现在突然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缘故?”
“这点我并不清楚。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状况已经不同了。这里并不安全。”
艾丝缇的神情比刚刚告知自己与游击队关系的时候还要强硬。
“明天早上有商队要前往维也纳,请主教随行。我已经和商队团长都说好了。”
“是吗那你要怎么办?”
“奈特罗德神父也和你同行,一起出城。”
“你不要混淆话题,艾丝缇。”
葳特丝用沉稳而不容逃避的语气再问了一次。
“我在问的是你自己的事。你会和我们一起出城吧?”
“我要留下来。因为大家都在这里。事到如今,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命。”
艾丝缇的声音尽管微微颤抖,但那挺直的脊背早已说明了她的决心。主教在这十七年间用姐姐——或者说是母亲的身份和少女相处,她已经明白多说无益。一旁的亚伯搞不懂状况似的干脆点头。
“我明白了。就先听从你的劝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葳特丝把手放在紧咬嘴唇的艾丝缇头巾上面,深深凝望着那堆青金石班的双眸。
“绝对不要勉强。等到一切处理完了,要让我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样子可以答应我吗?”
“好的,主教。”
艾丝缇深深地点头,以神之名立誓般画着十字。
“我答应你。”
“好。那得赶紧做好夜半逃亡的准备。”
葳特丝爽朗地笑了,然后把视线移往亚伯的方向。
“对了,阿贝莉娜修女。”
“拜托,请别这么叫我。”
“好的,奈特罗德神父你应该会一起走吧?”
“噢,我是很想一起逃走,只是”
亚伯耸耸修女服的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样会欠游击队一个人情我还是想要不要留在这里。”
“不行啊,神父!”
艾丝缇神色慌张地仰望着亚伯的脸。看来她没想到,这男人居然会讲出这种话。
“太危险了!请你和主教他们一起”
“昨天晚上,你和狄特里希他们冒险来救我。”
依旧带着茫茫然语气说话的神父,神情相当平静。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或许是我太穷酸了,不喜欢欠债的感觉。”
“神父,可是”
对方超乎意料之外地顽固,要怎么说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艾丝缇正把视线飘向身旁的狄特里希,想寻求支援的时候
“主、主教!主教,不好了!”
门上传来粗暴的敲门声。
在葳特丝站起身来之前,有个人影已经从自行推开的门边滚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贝勒修士?”
对着忘了斥责对方无礼的主教,头发已经开始稀薄的中年修士发出如同喘息的声音。
“市、市、市警军来了!”
“!”
修士短暂的报告都还没结束,走廊的对侧已经开始骚动。随着清晰可辨的军靴声响,震耳欲聋的怒骂声和玻璃碎裂声相续传来。试图阻止的神父似乎遭到了殴打。同时也听到隐隐的悲鸣。
“我们正在搜索于”血之丘“进行破坏活动的恐怖分子。亚伯奈特罗德神父——隶属这所教会的神父。”
在惊人的噪音之间,可以听到一个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
“有人通报市警军当局,说他藏匿在这所教会。现在开始进行搜索行动。请教会相关人士进行协助。若是不肯协助,将以怠慢当局的罪名加以处分。”
“市警军来了!”
时机未免也太不凑巧。从钥匙孔望向走廊,艾丝缇咬起了嘴唇。深蓝色的制服四处走动。站在前面的是面无表情、仿佛戴了面具的年轻军官——就是在车站见过,那个名叫托雷士伊库斯的少校。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艾丝缇,这边!”
葳特丝用和平常沉稳举止恰好相反的速度挺身站起,把手伸往墙上的书架。按下位于最边缘的一本圣书——古老的皮革装订书。把大约手掌宽度的封底往后一推,书架就随着沉沉的声音往横向移动。后面墙壁有着勉强足以一人通过的狭窄洞穴,洞穴深处的陡峭阶梯消失在黑暗中。
“之前主教留下来的来吧,动作要快!”
“主主教你呢!?”
看到上司推着自己的背,艾丝缇用悲鸣般的声音问道,葳特丝却毅然决然地摇头。
“”不能自己一个人逃命“你说得没错。我身上背负着三十位神职人员的性命,我要留在这里。”
“那、那、那我也”
“不行!”
或许是顾忌着即将到来的市警军,主教的声音很小,不过却如钢铁般的锐利。
“你要完成你的义务奈特罗德神父,这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
亚伯望着葳特丝面色发白却更显清丽的脸孔,眸子里瞬间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不过还是马上牵起了艾丝缇的手,用强硬的口吻推着她的背。
“走吧,艾丝缇。”
“主教”
尽管袖子被拉着,艾丝缇还是用悲壮的神情望着把自己带大的亲人脸孔,此时门外的骚动声已经越来越近。只是转个身,其实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走吧,艾丝缇。”
“主教”
尽管袖子被拉着,艾丝缇还是用悲壮的神情望着把自己带大的亲人脸孔,此时门外的骚动声已经越来越近。只是转个身,其实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我一定一定会来救你!”
一行人沿着陡峭的阶梯奔入了黑暗。四周一片漆黑,狄特里希走在前头,手里打火机的小小火焰便是唯一的光亮。途中有好几次脚底踩空,每次都是走在隔壁的高个子神父迅速伸手托住了少女。
“去吧,艾丝缇主啊,请守护我的女儿。”
葳特丝一边捏着十字架,一边目送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最后才像决心了断似的,把圣书放回原来的位置。书架发出声音关上的同时,院长室的门也被应声踢了开来。
迅速转身的葳特丝,口中迸出尖锐的语句。
“请自重!这里是神的领域!”
“我们正在维护治安,葳特斯主教。不必得知相关设施的使用目的。”
站在闯入男子前头的依然是名年轻的军官。身高虽然不高,匀称的体格穿起深蓝色军服可是完全找不到破绽。
“我是市警军第一连队特务中队的托雷士伊库斯少校。这间教会的奈特罗德神父涉嫌在西街区进行恐怖活动,目前正在进行搜索。你可知道嫌犯的行踪?”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说。”
“有市民目击奈特罗德神父进入这所教会,然后前来告密。要是加以藏匿,不单单是你,连教会都会惹上麻烦。”
“总而言之我什么都不知道。”
“……”
刹那间,托雷士的手像白日梦般地消失了。不过下个瞬间,重新出现的两手正握着两把巨大的手枪。
“我再问你一次。”
杰立寇M13“神怒之日”(Jericho M13 Dies irae)——怎么看都是矮个子的军官,用全世界最大的战斗手枪抵着主教的额头再次问道。
“你确定,对于嫌疑犯的行踪无可奉告?”
“是的。”
“我了解了。”
仿佛炸裂了空气般的枪声轰然响起。
枪声可不止一声,两边枪口都冒出了白烟。受到直径十三厘米的手枪直接射击,大型书架就像舞台布景似的飞舞四散开来。背后裂开了一个大洞,明显可以看到秘密阶梯。
“开始追踪。”
无视于满脸苍白紧闭双眼的主教,托雷士对着士兵扬了扬下巴。
“尽可能活捉不过若是遇到抵抗,准许射杀。”
“这女人要怎么处理,少校?”
一名士兵用来福枪指着葳特丝问道。
“当成妨碍公务的现行犯加以逮捕,拉德肯上校会夸奖你的。”
“不必——谁叫你多事。”
托雷士一边用还在冒烟的枪口抵着士兵的额头,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像玻璃珠般没有生命的瞳孔直直盯着对方早已发白的脸。
“我们的任务是逮捕奈特罗德并不需要多余的考量。你只要思考怎么捉住神父就行了。”
“免了,神父不必逮捕。伊库斯少校。”
突然间插话的是一个粗野的假音。一张酷似食肉鱼的脸孔也在这时候窜进了房里。
“不能逮捕神父。马上把追兵叫回来。”
“我所接到的任务与您的命令有所差异。上校,我要求说明。”
用魔法般的手法把手枪收入枪套的托雷士反问。声音还是一样的平板,不过提问的语气似乎对命令突然变更感到难以信服。
“我受命逮捕涉及此案的神父。只要现在去追,绝对可以顺利逮捕。”
“神父那边先不要管他。这是咎勒大人的命令。”
“咎勒侯爵的命令?”
“奈特罗德似乎是个重要的棋子。暂时先别管他。不过”
拉德肯撇下被命令所制而陷入沉默的托雷士,转而走向葳特丝的位置。一边用好色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腰侧来回抚摸,一边吐出带有烟臭味的句子。
“萝拉葳特丝,我以妨碍公务与协助奈特罗德逃跑的罪嫌逮捕你。伊库斯少校负责逮捕教会内所有神职人员,带往市警军本部。然后将这所教会以烧毁的方式处分——报告完毕。”
“拉德肯上校来电。圣马提亚斯教会镇压完毕。”
自动人偶发出了机械语音,站在大厅一角的主人却充耳不闻。
从面向阳台的抗紫外线玻璃窗往外看,河流对面的东街区一览无遗。凝望着混乱肮脏的城市一隅扬起细细的白烟,咎勒自言自语地说道。
“太久了。我等这天已经等太久了”
从他失去唯一伴侣的那天起,究竟已经过了多少的岁月?五十年?不,或许有一百年了。即使寿命长达三百年以上的长生种,百年的孤独依然太过漫长。
心里有一股飢饿。
黑暗的洞穴张开着大嘴,原本摆着最重要东西的位置空空如也。永远无法平抚般的飢饿。就算吸啜着鲜血、意图复仇,重要的东西也不会再回来。
即使如此,咎勒依然没有放弃复仇的意念。
“复仇也得不到什么”——这是傻瓜才讲的蠢话。从来不曾爱过人所讲的笑话。
有谁会为了得到什么才去复仇?心爱的人已经不会回来,这点所有的复仇者都很清楚。他们之所以手染血腥,不过是藉由仇人的鲜血与悲鸣,再次确认自己对对方的爱。
“主人,广播已经准备妥当。”
机械语音再度提醒,咎勒总算从思绪缠绕的回忆回到了现实。自动人偶已经把广播用器材搬进了大厅,正在进行调整,好让主人的声音可以随着电波播放出去。
“开始吧?”
最后,咎勒朝着背后的墙壁再次回头。
画中女子的笑,看起来似乎带了点莫名的悲哀。
“艾丝缇!你没事吧!”
“伊古纳兹,叫大家集合!”
艾斯缇来不及调整呼吸,就对着打开地下室大门跑过来的魁梧男子大喊。
“情况紧急!教会遭到市警军的袭击”
“噢,我知道!刚刚收音机才提到我正在担心你。”
“收音机?”
少女用怀疑的神情挑起了眉,伊古纳兹朝着同伴聚集的桌面扬了扬下巴。桌上摆的收音机正小小声地播放着什么。
“本人认为这是教廷所唆使的组织性破坏活动匈牙利侯爵目击亚伯奈特罗德神父”
地下室一片沉寂,只是收音机所传出的声音太过微小,而且夹有杂音,所以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噢,还提到我的名字。”
“听不清楚。”
听到艾丝缇的话,有人调高了音量。喇叭里所传出的阵阵杂音,刚开始只听得出语气淡然的一堆单字,等到那些单字慢慢浮现到意识表层,艾斯缇的眉尖猛然挑了起来。
“再说一遍。我是咎勒卡达尔。伊什特万的一级施政官匈牙利侯爵。我要对所有收听广播的人宣告。本伊什特万市的所有短生种,均为匈牙利侯爵的私有财产。同时我要在此宣布,于本日此时之后,伊什特万市全市改为本人的直辖区域。为了避免此项处置造成无谓的混乱,市议会与法院现在立即关闭。同时对全市区发布无限期戒严令”
“太、太离谱了”他们“居然光明正大的乱来!”
“你要冷静,艾丝缇。话还没有讲完敌人还有其它手段。”
一个冷静的声音拦住了发出呻吟声且快要晕厥的艾丝缇。抬头一看,高个子神父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正用手指推着眼镜的镜架。然后,就像那近似冷酷的侧脸所指出的,收音机里的声音吸了一口气,接着吐出决定性的几个句子。
“已经可以确定,昨日以来在市区所引发的一连串破坏行动,犯人就是市内圣马提亚斯教会的神父——亚伯奈特罗德。针对这件事,伊什特万市当局要对指示他进行破坏活动的教廷提出严重抗议,同时也决定,要无限期封锁圣马提亚斯教会并监禁神职人员”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封锁教会?监禁神职人员?
看她愣愣地自言自语,可以想见,艾丝缇已经了解这次广播的意义。只是仍然无法轻易相信。
以“他们”的名义来掌握市政府、封锁教会、监禁神职人员,同时指控他们为一连串恐怖活动的主谋。这不就表示——
“难以置信,居然会有这种事”
微微颤动的是狄特里希的声音,可是听在此刻的同伴耳里,仿佛来自于别的世界。
“怎么可能吸血鬼居然在对梵蒂冈挑舋!”
“真是难以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穿着红色圣袍的美女——卡特琳娜丝佛扎枢机主教唇中吐出近似斥责的声音。
圆桌上方所浮现的东方边境地图上面排列着红色与白色的亮光——代表配置与国境线上的教廷军与伊什特万市警军的闪光一边闪烁着,一边不停地移动。
“第十四装甲兵大队”圣斯德望骑士团“,受到疑似伊什特万市警军的装甲车辆攻击!请求准许应战!”
“朝向第四区的岗哨气球通讯中断!可能遭到击落!”
“负责过境岗哨的空中战舰”拉米尔“来电!”侵入编号二?九/?三七领空的未知飞行物体。请求指示!“——报告完毕!”
“太蠢了!伊什特万的吸血鬼,居然敢向我们宣战!?”
在执事们告急的报告声中夹杂着弗兰契斯柯的咒骂声。他的发言正代表了在这个深夜、聚集在圣天使城的所有高阶神职人员的心声。
长达数百年的时间,教廷始终位于人类社会——不,全世界的中心,掌握了最高权威与最大实力。即使是近几年,快速兴起的一般诸侯明显变的嚣张,却也找不到有那个实力敢向教廷正面挑战。一个位于边境的自由都市,到底在狂妄什么!?居然敢发布“吸血鬼要支配人类”的宣言!
“敌方的战力如何?”
“一般步兵有两个到三个连——大约两三千人左右。然后包含一队日尔曼战车与装甲车的机械大队,可以确定有日尔曼机动装甲与机械化步兵混编而成的一支装甲步兵中队。再来则是空中舰队,有一艘驱逐舰和两艘护卫舰”
“这种规模的战力,边境守卫队就足以应付。不需要增援。”
“噢,接下来要处理的是伊什特万的吸血鬼。我看他迟早会自取灭亡。”
枢机主教之前彼此交换着耳语,听起来不像紧张,凡而是困惑及苦笑的声音比较明显。不过其中有名男子发出了独一无二、凶猛尖锐的咆哮。
“既然如此,这可是个好机会。”
弗兰契斯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军刀色的光芒,用惊人的气势敲着桌子。
“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不过!这样就有了武力进攻的理由。把正在待命的骑士团与空中舰队都派出去!三天之内就能了结!”
“……”
卡特琳娜一边听着列席者对异母哥哥表示赞同的声音,一边独自沉思。
事情的发展未免太顺利了。这样等于是给教廷的军事行动送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受到如此露骨的挑舋,即使是卡特琳娜这样的保守派,也找不出阻止出兵的理由。如果还不小心提起保守派的论调,只怕会被强硬派给整得很惨。
(匈牙利侯爵是在等待“帝国”支援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
位于东方的“帝国”——真人类帝国在现阶段确实是人类最大的威胁,不过近百年来始终回避与人类的争斗。不可能为了边境上一个小小的自由都市,就正式向教廷宣战。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就是外派调查员报告的那张王牌——
“”悲叹之星“早知如此,就该想尽办法是先把它除掉才对。”
虽然仍不清楚它是怎样的兵器,不过那可是让匈牙利侯爵决定开战的唯一力量。置之不理过于危险。只是现在进行破坏工作,不晓得还来不来得及
“姐、姐姐,那、那、那不就”
朝着央求似的声音望过去,只见坐在隔壁的少年正用泫然欲涕的眼神仰望着异母姐姐满脸不悦的脸。
“请、请问,我、我、我该怎么办?如、如、如果开战了,我、我、我是不是也要上战场?”
“没事的,亚历。你就好好待在罗马。光明正大地待在这里。”
为了让一边频频抖脚、一边拼命诉苦的教皇安心,卡特琳娜露出了有点僵硬的微笑。
“伊、伊什特万市内的圣马提亚斯教会,遭到疑似市警军的武装势力袭击!”
“!”
今晚最大的噩耗,随着脸色发白神色仓惶的情报局司祭身影一同来到了大厅。充满灾祸意味的气息,吹进了尽皆变色的枢机主教们耳里。
“教会似乎遭到了掠夺,还被纵火!从葳特丝主教以下三十三名神职人员全数遭到市警军绑架无法确认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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