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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8 1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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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月三十一日凌晨
拜诺恩独自坐在这间小木屋的屋顶上,仰视晴朗的夜空。
密布星群的天幕带着一股压倒性的力量感,笼罩在拜诺恩头顶上。
孤寂感无声地侵占他的心灵,生出了许多幻想。
他想象自己站在烈日之下的无际沙漠中。干渴极了,那感觉就像每一次喝下鲜血后一样:极目望向远方一座沙丘,一条长衣飘飘的身影渐
渐亲近……那是慧娜没错。
沙漠变成了海洋。慧娜的身体好像缓缓下沉。他拚命想游过去,浪潮却把它的身体冲得更远……海洋裂开了一个血红色的嘴巴,波纹逐渐
变化成一张脸……是夏伦那神秘、俊美、恐怖的脸。
那张巨大的嘴巴开始歌唱。没有任何具意义的歌词,只是一连串如泣如诉的事嚷和呐喊。是介乎生存与死亡间之声音。
在面对夏伦的死亡威胁之时,拜诺恩才了解自己多深爱慧娜。
拜诺恩从幻想的次元返回了现实中这个屋顶上。唤醒他的是夏伦逐渐迫近的气息。
拜诺恩的心灵从未如此清澄平静。他似乎已「看见」夏伦的所在。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突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若得到夏伦那瘦长
的身影,恐怖感从脊髓冒起,有如痛感的一股脉冲。拜诺恩放任本能主宰身体。迅疾如条件反射般,他翻身闪向屋顶一角,约翰.夏伦扑到拜
诺恩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尖长的十指贯透了锌皮屋顶!
——终于来了!
拜诺恩丝毫不差地按照萨格的指示完成一串动作:趁着夏伦十指仍卡在锌皮中的一瞬空档,他抓起屋顶角落处一根粗尼龙绳,然后纵身跃
下!
拜诺恩以全身下坠的力量拉动那根绳子——整个屋顶随着机括拉动而塌陷。夏伦奋力想跃起,但无处着力。他跌入木屋中。
一种像裂帛般的奇异声音从屋中传出。
拜诺恩着地时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翻滚,迅速抓起藏在屋旁的皮袋,抽出双管猎枪。
木屋四壁剧烈地震动。屋里的夏伦在怒吼。
一阵摇撼后,木屋的板壁同时坍倒。只余下依旧坚稳的梁柱骨架。
梁住之间纵横和斜向交错着数十根绷得极紧的钢琴线,有如一张金属制约三次元蛛网。其中数根纲线沾上了浓稠的血液和肉屑。
满身血污的夏伦被困在这个精心架设的「结界」中。
他的右肩被铜线削去了一大片肌肉——显然是刚才坠下时所伤。
他愤怒地拉动铜线,试图摇撼梁柱,双掌却被割得血肉淋漓。
拜诺恩举起猎枪准备射击。
一直峙伏在一堆灌木丛中的萨格,握住已拉弓的十字弩,架上长钉形的弩箭——萨格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一股不祥感笼罩着他。
「拜诺恩先别开枪!」另一面传出苏托兰神父的叫声。已换穿了圣职服的神父高举着黄金十字架。「让我以上帝的力量消灭它!」
拜诺恩瞧着神父奔出的身影,迟疑起来。
「不!」萨格从灌木丛站起来大呼。「神父。别接近他!」
苏托兰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他挺立在「结界」之外,距夏伦只有几公尺。
神父朝夏伦举起耶稣像十字架:「吾以全能、神圣上帝与耶稣基督之名,命令你回到黑暗的地狱去!在全能上帝创造的大地上没有你的容
身之所!退下吧!邪恶不洁的东西,你是美德的敌人,迫害无辜者,滚开!丑恶的东西,回到地狱的同伙那儿去吧!永远从大地消失,永远不
能再回来折磨全能上帝的子民!」
夏伦作出了恐惧反应。苏托兰眼见已成功,连忙拿出一滴圣水,洒向被困在「结界」中的夏伦。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萨格一叫。「退开吧,神父,让尼古拉斯开枪打碎他的心脏!」
「不。」神父断然拒绝。他看见夏伦的身体似乎在逐渐萎缩。神父掏出几片圣餐饼捏碎,准备撒向夏伦的身体。夏伦突然狂嚎,不理会铜
琴线把手腿的肌肉削得只余白骨,从「结界」中一个细小的空隙冲出!
拜诺恩举枪瞄准——太迟了。
夏伦只余下头颅和躯体尚算完好,四肢都只剩下骨架,却像会飞行一般扑到了苏托兰神父身上,尖利的了牙深刺进了神父的右颈动脉!
「不……」神父拚命地挣扎,身体向后仰倒地上,却仍无法摆脱力量强劲的夏伦。
拜诺恩和萨格紧握住武器,却无法下手。
神父感觉身体的血液开始迅速流失。
拜诺恩看到,夏伦的四肢似乎开始缓缓再生出肌肉……「杀了我吧……」神父像在哀求般呻吟。「把我跟它一起消灭……」
拜诺恩与萨格对视。
萨格举起十字弩瞄准,一具身影扑向地上的夏伦和苏托兰。
夏伦的牙齿放开了神父的颈项,极力想仰起头,但失去了手腿的肌肉,腰身亦难以使唤——「啼嘛呢叭咪咋!」
一枚又长又大的注射针高速插下。尖锐的组长针管没入夏伦的乌黑胡发,爽利地贯穿头盖骨,深入脑部。
扑下的光头男人右手握持外筒,左掌猛力拍向注射针顶部的按指处,迅速把内筒压下。足以令十个强壮男人药物过量致死的液态「快速球
」,从针管尖端射出,直接注入夏伦的脑部中枢。
夏伦剧烈地挣扎,把针筒硬生生折断了。
他软软地滑离了苏托兰的身体。
数秒之间,夏伦的躯体状况出现奇异的变化:时而剧烈亢奋地在沙土上打滚;时而又像醉酒般缓缓孺动和呻吟,活像某种低等生物。如此
经过几次亢奋/压抑状态的迅速交换后,夏伦的躯体终于完全静止。
斜背着武士刀、身穿僧衣的光头男人半跪在夏伦旁边。细心检视了这吸血鬼的身躯好一会儿。然后说:「终于结束了。」
拜诺恩抢过去,扶起苏托兰神父的上半身。神父显得极度衰弱,脸色苍白得可怕,两唇完全失去血色,双颊干枯。
拜诺恩从皮外套口袋掏出一滴白兰地——原本作必要时引火之用,扭开瓶盖,倒出少许湿润神父的嘴唇。
神父原本失却焦点的目光恢复了少许生气。拜诺恩连忙再倒少许白兰地进神父的口中,又把一些涂在他的两边太阳穴上。
「你是谁?」拜诺恩带着警戒心瞧着眼前的光头男人。
「他叫空月。」萨格在一旁说。「是日本密教的僧人——从前是。他也是吸血鬼猎人。」
空月站了起来。「好久不见了,萨格先生。你不是说过无法生擒吸血鬼的吗?看看吧,我现在成功了。只要定期继续注射药物,我要把夏
伦带到任何地方也可以。」
「你要把他带到甚么地方?」拜诺恩问。「库尔登吗?」
「希望你不是要跟我抢夺夏伦。」空月傲然地俯视坐在地上的拜诺恩。「我讨厌杀人。如果只是想分一些钱的话,两成。毕竟你们也出了
许多力。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那相当于二十万。」
「你这狗娘养的——」拜诺恩欲捡起放在地上的猎枪,却被空月一脚踏住。
——这和尚的动作快得惊人,拜诺恩想。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你知道把他交给库尔登的后果吗?」萨格仍维持着随时准备发射十字弩的姿势——虽然他知道弩箭对这个精通东密秘术和日本剑道的僧
人不管用。「查尔斯.库尔登若变成吸血鬼,那将难以想象……」
「求求你……为了人类。」躺在地上的神父虚弱地哀求。
「人类?」空月冷笑。「你们的耶稣基督也为了人类做过许多事情,结果呢?他被自已最怜惜的人类钉上了十字架。人类活该吞下自己种
植的苦果。这在我们佛家中叫做「业」。」
空月转头瞧向萨格。「你们还是省下气力救救这可怜的神父吧。他可能还有救。」
拜诺恩检视神父右颈上的咬伤。已经止血了。神父仍有一丝希望。
「不行。」萨格断然说。「你必须放弃夏伦。这也是神父的期望。他刚才的行为虽然愚蠢,但比你的所为更值得我尊敬:他冒着生命危险
对付吸血鬼,不是为了金钱或荣誉,而是为了他人的幸福和忠于自己对上帝、正义的信仰。空月,醒悟吧。」
「不要对我用「醒悟」这个词!」空月目中闪出冷酷的光采。「那是我师父的论调。请你不要再装出那副通晓一切的神态了。刚才的一切
已证明了:我的密教秘术远胜于你那套狩猎技巧。」
「不要浪费时间了。」萨格垂下十字弩。「快把夏伦的心脏贯穿、斩去他的头颅吧。我有一股极不详的感觉。」
「是么?」空月冷笑。「我可感觉不到甚么。我只嗅到夏伦的气味。」
「那已证明你的力量不足。」萨格指向几公尺外的地上。
雌猫芝娃站在那儿,发出不安的鸣叫——不是对着夏伦,而是面向空虚的远方。
「它察觉了一些不善的「东西」。」萨格警告。「可能是另一只吸血鬼——夏伦的同伙。」
拜诺恩肃然。他站起来,步离夏伦的身体,闭起眼睛。
——真的。好像有另一股不同的气息。但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拜诺恩把他的感觉告诉萨格。
萨格沉思了一会。「说不定这只吸血鬼能在静止不动时隐去身上的气息。那就是我跟你——」他指指空月。「——感觉不到「他」的原因
。」
「那么这小子就能感觉得到吗?」空月以嘲笑的眼神瞧向拜诺恩。
「尼古拉斯不同,他是||」萨格的声音突然止住。
三十三年的狩猎吸血鬼生涯中,他也未尝经历过如此强烈的恐怖感——即使与吸血鬼帕萨维奇近距离相对、被他抓伤左脸时,萨格也没有
如此刻恐惧。
芝娃发出尖厉的怪叫。
空月的脸色也变了。「呛」的一声:他拔出背上的武士刀。
躺在地上的神父以颤震的干唇祈祷:「……上帝啊……赐我勇气……」
拜诺恩迅速抄起猎枪。
「来了……」拜诺恩的声音也在颤抖。「很近……很近!已来了||——在那边!」
他瞪住萨格的身后。
「快逃!」拜诺恩和空月同时高呼!
萨格感觉一股寒冷的气息吹袭他背项。在衣衫底下,背部皮肤全长出了鸡皮疙瘩。紧握十字弩的双掌指节发白。
芝娃尖叫,扑向萨格身后月光照不见的暗处——它甘于失去腹中孩子们,也要拯救老主人!
萨格左脚迈出一步,正要全速奔前芝娃的身躯从那暗影处飞出,肚腹破裂,重重掉到几公尺外的地上。一蓬热血泼洒在萨格背部。
萨格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但失败了。
他回首,看见了一个刺青标志:纳粹的钩十字。
朗逊伏在附近一座山岗上,目击了众人捕猎夏伦的一切情形。
萨格三人在跳车之前,以手镣把朗逊铐在厢座的铜椅把上,并且取走了手镣的钥匙。
他们没想到朗逊往鞋底暗格处还藏了另一枚后备钥匙。
脱身后,朗逊干的第一件事是跑到车头,告知车长代为报警。
然后他在毫不考虑的情形下也跳出列车——当然是先下令车长放慢车速。但这一来已耽误了十几分钟。朗逊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才终于
追寻到萨格三人的所在。当时他们刚完成了「结界」。
看见拜诺恩的猎枪和萨格的十字弩,朗逊决定还是先待在山岗上静观——何况他也想知道这三个古怪的人究竟在搞甚么玩意儿。
结果他看见了刚才惊人的一幕。
——那个面貌酷似夏伦的人(假定他不是真正的夏伦)到底是甚么东西?为何完全没有痛觉,而且具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速度?是汉米尔顿
案的真凶吗?拜诺恩如何找到他?
——那个白胡子的老头跟那个光头男人是甚么?那男人远看似乎像东方人,又背着日本刀,他就是法兰克.山形吗?
看见夏伦咬住苏托兰神父时,朗逊想到这会不会就是干尸的秘密?
他想起一个词语。一个说出来连自己都会失声嘲笑的词语。一个FBI特勤员绝不应说出口的词语。
但再没有名称比这个词语更能贴切形容那「酷似夏伦」的「东西」:「吸血鬼」
然后朗逊看见了更可怕的一幕。
拜诺恩水平举起双管猎枪,瞄准萨格身后的黑影,扣动扳机!
撞针击中圆筒式十号径散弹尾端,点燃弹筒内的火药。猎枪管闪出火花,十颗铅弹集中于一点发射而出。
铅弹密集成一个直径仅三公分的圆阵,贯入肉体。血肉爆飞。
铅弹命中的竟是萨格的腹部!
身穿黑衣的「钩十字」右手控着军刀,左手握住萨格的后颈,挡在自己身前作盾牌。
拜诺恩哭了。
他明白了刚才是怎样一回事:在他扳机的一刹那前,这只吸血鬼以迅疾的动作制住萨格,把萨格拉到枪管跟前。
拜诺恩亲手开枪打穿了这个恩师的肚腹!
——他发誓要报仇!
拜诺恩稳住颤抖的双手,正要再次瞄准——长钉状的弩箭带着破风之声,贯穿了拜诺恩的喉咙!
——完了。
拜诺恩带着无限的悔恨仰倒,重重地掉落地面。
——一点痛楚也感觉不到。拜诺恩只是拚命想着慧娜。
站在沙漠远方的慧娜。
被海洋吞没的慧娜……拜诺恩的意识渐次模糊::「当年一直追踪我的就是你吗?」「钩十字」把萨格的头颈扭向自己,凝视这个老猎人
濒死的眼睛。「我们终于见面了,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钩十字」右手抛弃十字弩,提回运销插在沙土上的军刀。「你的气魄十分值得我敬佩。愿意成为我的仆人吗?现在还有机会。不用说话
,我能够从眼神「读」出你的心。
只要你愿意,我立即为你进行「血洗礼」。「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这是万中无一的机会啊。」
这是极大的诱惑——尤其对于一个正濒临死亡的人而言。永恒的生命。
萨格眼神中却露出决绝之色。
「太可惜了。」「钩十字」叹息。「象征对你的尊敬,我会让你死得快一些。」
「钩十字」左手五根指头发挥吸血鬼那股令人震怖的力量。指甲深入肉中。刺耳的一声,萨格的颈项被捏得粉粹。
空月不由觉得震栗。这种强大的握力也是他多年来仅见。
「剩下你了。」「钩十字」放开萨格失去头硕的尸体,双手握住军刀的乌黑度销,朝着空月迈步。
「把夏伦交回给我。」「钩十字」微笑说。「我会让你死得跟那老人一样痛快。」
空月冷笑。他解开腰带,脱去身上的僧衣。
赤裸的上身刺满了(般若心经)的经句。肌肉盘结,形状异常完美。
空月口中不断吟念:「喃嘛呢叭咪咋哗嘛呢叭咪咋喳嘛……」身体的肌肉竟随着咒语缓缓鼓胀起来。每个刺青汉字都变得大了一点。
空月双手握住武士刀,摆出「中段午青眼」架式。
「你太不幸了。」空月说。「我只能带走一只吸血鬼。你只好下地狱了。我承诺会替你的亡魂超度。」
「很好!」「钩十字」嘲笑,拔出了他那柄西洋军刀。「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仍然清醒的苏托兰神父半坐起身体,看见空月与「钩十字」的对峙。
他当然不愿看见吸血鬼获胜;但假如胜利的是那个日本和尚,毫无疑问在不久将来,世上将诞生一只名为查尔斯.库尔登的吸血鬼||一
只掌握政、经界强大实力的魔鬼。
两个结局苏托兰都不想接受。
「天父啊……告诉我要怎样做……」
神父瞧向仰倒地上即将气绝的拜诺恩。
「这是唯一的办法吗?」
他吃力地从地上捡起那具黄金十字架,以仅余的气力拉动十字架上部,拔出了一段利刃。原本是十字架上半的部份,成了这把奇异匕首的
刀柄和刀铐。
「这是上帝的安排吗?……拜诺恩……吸血鬼的私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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