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9:59

铁达尼亚 第二卷 暴风篇

第一章 五张椅子

尖锐得足以划破耳膜的女声响起之时,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的仆人们均无言以对。这阵尖叫声从厚重的门扉另一端传来,仆人们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明白这分不清是哀嚎还是呼喊的叫声所为何来,甚至早在事前就预想得到。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原有的常识与预期心理反而更加重了他们内心的恐惧感。
这一天是星历四四六年八月十日,维尔达那帝国首都卢塔西的中纬度落叶树林地带有一处名为卡比尼亚的湖沼地带,统领全宇宙的铁达尼亚一族庄园就聚落于此。边长三十公里的正方地形上森林、丘陵与湖水 毗连成列,多座宏伟的公馆以相隔的距离做为保护隐私的无形屏障。其中一座便是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的宅邸,而做主人的正受到母亲的责骂。
“母亲大人,请您镇静一点。不然会被仆人们听见。”
做儿子的语气与表情带着苦涩,即便是身为铁达尼亚四公爵之一,英武魁伟的美髯公哲力胥也斗不过自己的母亲。母亲泰莉莎离地的个头比自己的儿子短少了三十公分,却仍然不停地面朝儿子破口大骂。
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从肺部吐出与他壮硕的体格不相上下的巨量空气,只要他单手轻轻一挥,想必泰莉莎整个人会被抛到半空中吧,只不过这个光景说什么也不可能具体实现。泰莉莎用她那尖细的高音痛斥着儿子,以胞弟亚瑟斯的死来谴责身为长兄的哲力胥。
“哲力胥,你是在嫉妒亚瑟斯,你弟弟是那么俊美又有才气,你是嫉妒他才故意见死不救,啊啊,原本应该由那孩子来当公爵的,他是那么的乖!”
是什么天大的理由非得强迫自己接受这么多指责?哲力胥在厚实的胸口之下扪心自问。如果眼前站的是别人,这个疑问必定化为一股咆哮,但这是不可能的。从前的泰莉莎是个美女,不,若是去除多余的脂肪与缺乏节制所带来的松弛,就算是五十岁的现在仍然是个成熟的美丽贵妇;然而眼前的她松垮的肌肉与皮肤因激动而不断摇晃,咄咄逼问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儿子,这模样跟所谓的美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而她的说法也毫不讲理,一昧将如火山爆发般的情绪向儿子发泄,叫承受这一切的哲力胥情何以堪,事实上泰莉莎不只骂人,还揪住儿子前胸的衣服、用圆胖的拳头不住地捶着。到最后哲力胥终于说话了,因为他不得不开口。
“我明白了,我发誓我一定会把那穷凶恶极的犯人带到母亲大人的跟前,让您亲手处置他们!”
听到“发誓”这句话,泰莉莎总算稍微恢复了理智,她用力喘气,肥厚的双眼瞪着长子许久才出声。
“你说的哦,要是没做到小心我咀咒你。”
※       ※       ※
事后铁达尼亚中坚干部们在得知这出密室戏码之际不禁哑然。
“哲力胥公爵已经堪称宇宙第一豪杰,万万想不到真正的宇宙第一似乎是公爵之母才对。”
众人交头接耳,无奈地耸着肩。他们绝对不是看不起哲力胥,但心中有些许的失望却是事实,已故的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丝毫不得铁达尼亚的下属与兵士们的爱戴,同时他们也心知肚明哲力胥公爵与其弟相处不睦,讲极端点,亚瑟斯的死对铁达尼亚而言,可说是“少了个麻烦人物”;也因此胆识过人如哲力胥公爵者,理应对其母的狂燥不予理会,展现合乎其实力与地位的大将之风才是。
“方修利是我铁达尼亚全体一致的公敌,这下却被哲力胥公爵母子视为私仇,有没有搞错方向啊?”
尽管出现这方面的批评,却无人正面指责哲力胥。哲力胥为武人出身,因而麾下广纳最前线的武将,其幕僚多为“英勇的士兵”或者“老练的舰长”类型,这群人具有高度的勇气与忠诚心,这样的优点却容易阻碍视野的拓展以及影响思考战略的弹性,同时也是缺点。因此他们不劝谏哲力胥而是顺迎其意,结合众人为着相同目标团结一致的这种景像,有如一场令人陶醉的甜美梦幻,尤其对军人、革命家、宗教家而言更是如此。
于是在铁达尼亚方面决定最高指导原则之前,哲力胥公爵的幕僚群已抢先一步展开行动,全面缉拿方修利与其同伙。当哲力胥表示自愿担任讨伐违逆铁达尼亚的不肖之徒,褚士朗立刻明白个中原因。何以哲力胥必须提出这样的请求?正因为哲力胥与其母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心结。铁达尼亚内部众所皆知,哲力胥之母泰莉莎疏远长子,偏爱次子亚瑟斯,心爱的亚瑟斯却被一个名叫方修利的从铁达尼亚的角度看来如同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杀,泰莉莎为人母的心态是值得同情的,但她几近狂乱的怒气逼得长子只能随着她的情绪起舞。
“看来亚瑟斯伯爵到死还不忘替他大哥找麻烦。”
即便方修利与其同伙再次造成铁达尼亚一族的损失,他们仍像是巨象面前的小蚁一般,就算哲力胥消灭了他们也不足以提升个人的威望,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而未来将成为如何壮大的存在,只能说是一个未知数罢了。
根据铁达尼亚传统权谋力学的作法,应该在尚未长成大树之前就拔掉树苗才对……
铁达尼亚高峰会议近日内即将举行,届时褚士朗必须理清自己的立场采取适当的发言,当他坐在办公室里为此沉思之际,高阶副官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则静静地守在一旁。
对法尔密而言,褚士朗是亲戚也是长官,光是这两种身份就已经碍眼到了极点。不仅于此,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褚士朗全盘掌控了法尔密的生杀大权。法尔密去世的父亲,也就是前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侯爵身为铁达尼亚总帅亚术曼的异母兄长,不满自己得不到总帅之位而意欲谋反,却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意外身亡,而幕后煽动他的正是其子沃尔密,褚士朗似乎已经得知这项秘密,一旦他有心,法尔密很可能会以叛国罪名遭到处刑。
然而另一方面,褚士朗是相当理想的上司,一句“我是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的高阶副官”,所有人均戒慎恐惧,厚礼相持。法尔密自己就是拥有铁达尼亚姓氏的子爵,已经身处他人倾羡的身份地位,但相较起一族的总帅与四公爵来说,却又是云泥之差。法尔密过于微妙的立场在成为褚士朗的高阶副官之后得到了修正与补强,褚士朗让法尔密出任高阶副官一职意在向外界明示他信赖法尔密。一旦有人想加害法尔密就要先做好与他的监护人褚士朗为敌的心理准备。
一个副官的人事决定也必须牵扯到好几层政治立场的考量,这就是铁达尼亚的权力中枢。
前些日子,法尔密重重扫荡了维尔达那帝国宫廷与政府内部隶属反铁达尼亚势力的一干重臣;处决了大臣、将军、书记官、参事官、元老院议员、受勋爵士等等二十六名头衔响亮的人物,四十名遣送流放星,一一四名连同家眷一起驱逐海外,这项决定是由藩王亚术曼下令,透过褚士朗经手。法尔密心知肚明,若是连这等小事也处理不好,就没有资格成为铁达尼亚一族。他在维尔达那宫中挥舞着一把看不见的肃清大镰刀。将司法大臣赫拉瓦、民政大臣努尼艾司等皇帝哈鲁夏六世身边的重臣一一斩首;紧接着又在宫廷行政上大刀阔斧,决定各个悬位的继任者,并修改多项宫中旧规,一切只消短短数日。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能有如此手腕,堪称杰出。
“法尔密子爵做事看来牢靠。”
藩王亚术曼的评价确立了法尔密的功绩,原本的他因父亲意外身亡一案而有嫌疑在身,亚术曼的一句话立刻还他清白。铁达尼亚的组织向来鼓励将功赎罪,法尔密就是其中一例,也就是说,在人材鉴定项目上法尔密顺利过关了。而被当做考题的大臣们虽然倒霉,但他们策动反铁达尼亚活动一事属实,只是没有做好必死的觉悟,依旧将权谋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看来,他们也算是罪有余辜吧。
“现在我是褚士朗公爵的部下,但我绝不自卑。”
法尔密挺直脊背,褚士朗看得出他的心态,好笑之余也对他的志气抱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0:16


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目前是边境小国艾宾格王国公主的监护人,公主名为莉蒂亚,年龄十岁。她之所以来到铁达尼亚的总部“天城”,主要是为了抵押债务,同时也是政治上的人质,然而当事人却显得活泼开朗,不知世事险恶;行动不受拘束的她常跑到褚士朗的办公室。
“褚士朗公爵,有空的话跟我去玩吧。”
女性邀请男性出游时往往带有追求的含意,只不过邀请人是个十岁小女孩,这游玩的意思就完全按照字典上所解释的一样单纯。
大多时候,褚士朗会带她浏览“天城”广阔的内部,但有时也因公事繁忙无法作陪,此时莉蒂亚公主便说:
“那我可不可以待在一边看褚士朗公爵办公?不会吵到你的,我会乖乖的。”
“请吧,我叫人准备一张椅子。”
于是,凡来到褚士朗公爵办公室的人就会看到室内一隅坐着一个女童,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其中还有人为此坐立不安,有人表示:
“感觉自己被解剖了一样。”
莉蒂亚公主小小的身躯里潜藏着宏大的气度,将来对艾宾格王国是福是祸值得长期观察,也因此照顾莉蒂亚公主的工作便落到高阶副官法尔密身上。
在法尔密看来,他绝对不可能与莉蒂亚公主这样的小孩平起平坐;他是铁达尼亚一族,而且也是现任藩王亚术曼的甥子,他已逝的父亲是侯爵,而他自己也是子爵,私底下对这个向铁达尼亚借了钱又还不起的小王国他完全不摆在眼里;然而在社交礼仪里,莉蒂亚是“殿下”,既然褚士朗以敬语尊称,法尔密也必须谨守礼法。而这位“殿下”起初还称法尔密为“爵土”,不久便把他视为同辈的朋友直呼其名“法尔密”,到现在则简称他“法尔”。纵使法尔密满心不愿也不可能顶撞回去要求订正,只好学着忍耐并接受;现在一听到“法尔”,他就会回答:
“什么事?公主。”
法尔密立志成为权谋家,却似乎欠缺了相关的气质。由褚士朗对待法尔密或莉蒂亚公主的态度来看,可以肯定他的确具备了教育家的资质;因为他懂得发掘并珍惜他人的个性与才能,同时也愿意让这些能力得到最完全的发挥。发掘并厚待人材是铁达尼亚一向的传统,只不过褚士朗并非受理念或政策的影响,而是他天生就容易为优秀人材所倾倒。不仅是政治、行政、军事、财政、经济等实务方面,他的目光也遍及艺文方面并赞助多位学者、文人、美术家、音乐家,同时成立基金会交给专人经营。受惠者之中,曾经有位名为波利特的超逸派诗人前来致意,但褚士朗并未接见他。
“艺术家与学者没有必要向权势者低头,以平常心接受应得的礼遇即可,若为此特来致意,那么波利特也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据说波利特在门外听见了,只有尴尬地红着脸离开;褚士朗年轻不懂圆融才会刻意讲给对方听见,另一方面,以他的地位而言,自然不想再增加多余的访客。
礼遇艺术家并不代表褚士朗对艺术作品本身也具有相当的执着与鉴赏力,他的办公室与住处陈列了许多知名画家、雕刻家、陶艺家、家俱师父的作品,大多都是赠品或捐献之物,而褚士朗委托一个精通美术古董品方面的执事全权处理,他自己几乎不太涉猎,因为他欣赏的不是作品而是创作才能。这些作品通常被用来赠送给各国要人以发挥实质益处,外界认为褚士朗“为人大方”,这样的评价事实上不太合乎褚士朗的本质。
在褚士朗看来,方修利这种挑战铁达尼亚支配体制的叛逆者也称得上是同时代的伟大艺术家,正确说来应该是有晋升伟人行列的可能性;如此优秀人材怎能让哲力胥母子说杀就杀呢?褚士朗非常不认同,然而方修利再次损害铁达尼亚而成为一族公敌,若是漠视这个事实将贬折铁达尼亚的威信,而威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愚蠢,褚士朗相当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事实证明威信能够维持一定的秩序与和平,啼笑皆非的是铁达尼亚自身就是这样的现实环境之中最大的获利者,有此认知的褚士朗的确异于常人。
“和平、秩序与安定不是权力的目的,而是手段。”
褚士朗将眼前的现实视为“铁达尼亚控制下的和平”,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客观的说法,因为他只是由另一种角度去切入铁达尼亚原有“铁达尼亚维持下的和平”主张罢了。
八月十五日,“天城”召开铁达尼亚高峰会议,列席者有藩王亚术曼与四公爵,褚士朗则与亚历亚伯特相邻而坐。通常被外界视为铁达尼亚四公爵主席的亚历亚伯特并不像褚士朗对事物常抱有质疑的态度,这当然不是说亚历亚伯特无能或低能,无论是做一个大军元帅或是一个组织的管理经营者,行事能够像他如此井然有序的人全宇宙找不到几个,虽然欠缺独创性,却能认同他人的发想并能融会贯通,加以修正到最完美的地步,至少他已经证明自己有着相同失败绝不再犯、还能从失败中自我成长的器量。
“换成哲力胥就很难了,相较起亚历亚伯特的才识,哲力胥只是一名四肢发达的猛将罢了。”
这是褚士朗的评价,但哲力胥单单在“四肢发达的猛将”方面的表现已经超乎常人,倘若身边的幕僚是个优秀的军师,凭他的实力也许有可能称霸全宇宙并开创统一王朝;只是哲力胥的好恶分明,较喜欢个性单纯直率的士兵,讨厌策士那种曲线思考型的人物,因此他麾下的猛将勇士简直就是由比他小一号的模子印出来的,只能与同类型的人相处就不适合调兵遣将,也无法担任铁达尼亚的总帅。
褚士朗自己可能比哲力胥更不适合成为铁达尼亚的总帅吧,绝非才干或器量不足,而是在气质方面。褚士朗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事物,因为人活到老要学到老,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老是在该看的时候又不看,经常抱持这种想法就很难适任铁达尼亚的总帅一职吧,若是再加上办事能力不足,他一定退出铁达尼亚的权力核心成为一个评论家。事实上,褚士朗具备了非凡的政治才能,他参与了十余国的国家规划,改革行政与财政并且因材适用,对于反对势力采取怀柔或削弱政策,增加铁达尼亚的友邦以安定国力;尤其是在介入并整顿一国内乱同时设置新体制的这项手腕等于无人能出其右。
褚士朗从不恃才傲物,他也不膨胀铁达尼亚自身的存在,他认为一族只是历史的过客,没有永远的荣华富贵。
“就像恐龙一样,就因为太庞大了,所以逃不过灭亡一途。”
他看到了这个想法在未来实现的那一天。视铁达尼亚为绝对存在的就是那一群极欲出人头地的中坚干部,对他们而言,铁达尼亚已不仅是单纯的组织与团体,而是命运共同体。事实上铁达尼亚也并非单一的组织体系,而是无地藩王府、各公爵的家臣群、旗卜企业与团体与私人军队等联合起来的总称,这些环节的人材都能互通有无,一旦登上发达的阶梯,无名小卒到了壮年已成为恒星系国家级要人也不足以为奇。有能力者、想升官者、要出人头地者均争相聚集在铁达尼亚的家徽之下,也因此比起其它有着形式化主权的国家,铁达尼亚的人材一直保持着量多质精的水准,这丰富的人力资源正是支撑铁达尼亚权威的一部分,铁达尼亚器重才干与野心,只要不损及他们的支配权限。而这条界线虽然是个不容跨越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们而言等于远在地平线的另一端,至少铁达尼亚比较能够容人的这一点,在有能力者眼中就是个深具吸引力的对象。
然而褚士朗也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如此一来有可能会引来一群只想躲在树荫下的寄生虫。褚士朗并不难相处,但他对那种汲汲于攀炎附势的人向来不抱好感。然而位处权势顶点的他拥有这种心态其实相当矛盾,与当权者应有的宽大为怀这项“美德”背道而驰,只是目前他还不急着整合这个矛盾,他不知道一旦到了需要整合的时刻应该拿什么心态去面对。
“褚士朗卿的洁癖太严重了,智囊团哪敢接近他?”
这是亚历亚伯特的意见,他自有他的道理;世界上有很多人空有知识与才能却无法发挥,而提供机会让这群人施展能力不正是拥有权力与地位者的义务吗?
“这群人的人格如何并不是问题,我们只要给予他们发挥才能的机会与生活上的保障,他们就会为铁达尼亚效力,其他就不重要了。”
“可是亚历亚伯特卿,能制御才气的不就是人格吗?”
褚士朗试着反驳,他无意唱反调,只是想跟亚历亚伯特辩论而已。其实褚士朗以前对亚历亚伯这个远亲的评价并不高,纵然他在文武两面处事循序渐进、条理不紊,说穿了只是个个性呆板的高材生罢了;后来褚士朗之所以改变想法是他看到亚历亚伯特在败给方修利之后,却以超凡的柔软与强韧收回失土,这才是亚历亚伯特真正的价值所在。
可惜双方的讨论还来不及成立,他们就闭上嘴默然起立,右手握拳贴在左肩口做了个铁达尼亚式的敬礼手势,因为铁达尼亚一族的总帅无地藩王亚术曼驾到了。
亚术曼的容貌如同一尊雕像,配上“支配与权威”的标题那就更恰当不过了,他的目光与嘴角既刚强且锐利,仪态如同威严二字的具现,一身总帅风范足以令全体铁达尼亚噤声肃然起迎。目前虽然正值少壮,但稳健的作风具有加龄效果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更年长,四十岁却带有一股苍然的气质。
藩王亚术曼是君临宇宙的无冠霸主,其权势、实力与威望均凌驾列王之上,他也与一般人一样组织家庭,还养了几名情妇。铁达尼亚对男女关系的观念还称不上开明,向来被指责男尊女卑。亚术曼在登基藩王之后几乎与正室断绝房事,各国名门名流呈献的美女如云,闺房里百花争艳,妾生子已有数人。
“真想看看那冷峻阴毒的铁达尼亚总帅在床上是用什么表情抱女人的。”
铁达尼亚内外多少可听见这类议论,但也仅止于耳语。且不论房里的亚术曼如何,一旦走出门外,他就是一个严厉苛刻的统治者,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成为铁达尼亚统治者所应具备的条件是在于领导、判断与决策方面的能力,无关于他对性的态度,好色与否并不影响统治者的能力。若是演变成始乱终弃、荒淫无度,那就成了统治者的缺陷,甚至是仗势欺人、强抢部下妻妾,将招来憎恶与怨怼,同时也代表统治者缺乏自制力;此外,无能又好色之人只会遭人讪笑。总之目前亚术曼的性生活仍在一般权势者所能被容许的范围内,尚未出现任何破绽。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0:29


会议桌上通过了十件左右的议题与案件,稍事休息后紧接着讨论会中最重要的议案,也就是关于铁达尼亚目前最大公敌方修利一事。
方修利在一向对铁达尼亚抱持敌意与反感的人们听来已经成了不可小觑的名号,撇开个人好恶,总之这是一项不容忽视的事实。人一旦成名就很容易走上与自己当初的想法有所出入的道路,褚士朗眼中的方修利不像是个万逆无道的贼寇,反而和一个生涩的菜鸟演员没两样,也或许是褚士朗看错了,只是在看了方修利的遭遇,再想象当时的情景,他禁不住露出同情的苦笑,当然这个意见也不便说出口。
讽刺的是,铁达尼亚方面也对这种情况感到不自在。无论前因后果,方修利杀害了铁达尼亚一族的人既成事实,为了威信与面子问题,铁达尼亚说什么也非得逮捕方修利并加以处刑,然而-起因却来自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一人,这情形就尴尬了。亚瑟斯本人在生前也抱怨过,只是他的人格让铁达尼亚内部所有人根本不承认他的存在价值。无能者多少还交得到朋友,万人嫌之中也不乏有为的人物,而亚瑟斯两边都不是,会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流泪的只有他的母亲而已。铁达尼亚的统治者认为亚瑟斯的死并不构成任何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亚瑟斯的死是由外人强制执行,拥有铁达尼亚姓氏者只得由同姓之人掌握其生杀大权,这份矜持正是铁达尼亚之所以成为全宇宙霸主的明证并且必须严加恪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哲力胥请求发言获准后由会议桌探出他高大的身躯向藩王表示愿意负责诛伐杀害其弟的凶手方修利。
“哲力胥卿你的请求是合理的,你比其他人更有理由关心这件事。”
听了藩王亚术曼这番话,哲力胥双眼为之一亮。
“那么,恳请您派遣微臣去剿杀方修利那群不肖之徒。”
“理想与热情虽能相辅相成却不尽然与成功相结合,很可惜地,过剩的热情常造成徒劳无功之憾。”
藩王亚术曼话里平铺直叙但语气漠然,几近无情的冷彻绝非个人恶意的产物,却也令哲力胥冷汗直流,巨汉全身的皮肤因过度紧张而僵硬。
“微臣明白藩王殿下的顾虑,但比起在座诸卿,微臣自认有足够的能力担负此任,小弟的无为无能导致方修利一行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身为兄长的我罪不可免。”
“被勇猛无比的哲力胥卿正眼视为敌人,这方修利可说是灾厄临头了。”
藩王的话在公爵们的沉默之海中缓缓回荡,即使他在说笑也经常别有寓意,不可草率回应。
“消灭方修利一行人这件事势在必行,交由哲力胥卿负责也未尝不可……”
“难道没办法把他拉拢到我铁达尼亚阵营来吗?殿下。”
亚历亚伯特如此表示,反对声音立即出现。
“废话,那家伙甩开了铁达尼亚的手,同时还杀害了拥有铁达尼亚姓氏与爵位的人不是吗?此时还妄想求和的话,铁达尼亚的脸要往哪摆?”
伊德里斯的语气仿佛被火烤过一般沸腾。
“我们必须让方修利俯首认罪,这是唯一的选择,像他那种程度的才能要找还怕找不到吗?没有理由舍弃铁达尼亚的颜面来迁就他的能力吧。”
意即此时此刻必须缉拿方修利一行人处以极刑来强化铁达尼亚内部的团结,同时对外显示铁达尼亚的决心,这是伊德里斯的主张,他的口才比起亚历亚伯特或哲力胥来得好,年龄最轻却像是会议的主导人。
褚士朗一语不发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比法尔密还难相处。”
正如同莉蒂亚公主所说,伊德里斯锋芒太露、棱角过多,若能将其烈气与野心加以升华并琢磨出成熟的人格,伊德里斯理应成为统治铁达尼亚的杰出人材才是,褚士朗内心如此认为,却没人能保证他识人的眼光是否正确无误。
“或许伊德里斯不要生在铁达尼亚的权力中心才是幸福的。”
褚士朗如此觉得,他不是唱反调也不是挖苦人,每当他接触到伊德里斯强烈的向上意愿与竞争意识之时就忍不住这么想。若是伊德里斯生在平凡人家,为了出人头地而投效铁达尼亚,建立做人的功绩,登上光荣的阶梯,这样的过程一定会带给他深刻又充实的感受吧,每往上走一步,仰望目标之时的生命力将燃烧得更旺盛。然而伊德里斯一开始就长在铁达尼亚一族权力中心的豪门,从出生就贵为四公爵的一员,上面只剩铁达尼亚一族总帅无地藩王的宝座,伊德里斯一切的思考、行动、策略自然以此为目标不断斗争下去,他做不到像亚历亚伯特那样安于现状,平实稳健地尽人事听天命,也许就是他注定的业障吧。褚士朗不认为伊德里斯真具有如他所自负的手腕与器度,但伊德里斯也非无能之人,他有足够的能力赤手空拳去打天下而成为一个星际国家的统治者。前阵子伊德里斯以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为饵,借此摧毁方修利一行人的任务虽然失败,然而这只是地形战木上的失策,今后还有许多收复失土的机会,不同于方修利一旦失败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两者的根基不一样。
伊德里斯成为铁达尼亚次任藩王并不足以为奇,只是如此一来铁达尼亚的风气将更为拘谨,褚士朗就很难待下去了。藩王的目光指向褚士朗,年轻公爵以指甲无声地敲着桌面陷入沉思,藩王看着他,同时带着极微量的嘲弄语气问:
“褚士朗卿,你做何想法?”
这一问刺伤了伊德里斯的自尊心,从刚才褚士朗就一直保持沉默,既然他不想说话别理他就算了,然而藩王却刻意寻求褚士朗的意见,伊德里斯不得不怀疑藩王重视褚士朗的程度。藩王的视线扫过伊德里斯的表情不到半秒,褚士朗已经将思考拉回现实,并把手收到桌面下调整姿势,此时只需长话短说而他也不想太多嘴,因为他已经洞悉藩王的心意,没有理由唱反调,他在回答问题时只觉得自己的观察力愈来愈讨人厌。
“微臣赞同哲力胥卿的主张,没有人比哲力胥卿更适合这项任务。”
褚士朗对于哲力胥先前会中的要求给了一个附和的回答,也就是俗语说的“顺水人情”吧,不过这还只是小事。褚士朗觉得漠然颔首的藩王心底的想法才是最可怕的。藩王差遣哲力胥处置方修利一案是想借此将这件事矮化成哲力胥的家务事,一旦日后局势转变,仍能排除哲力胥的异议与方修利结盟;若是哲力胥杀了方修利也算是为铁达尼亚除去了未来的心头之患,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坏。关于处置方修利一案的讨论告一段落,接着继续进行其他议题。
看着身旁重臣惨遭肃清,维尔达那皇帝哈鲁夏六世自然面色凝重地惶惶度日,针对此事再度被问及意见时,褚士朗回答:
“赠礼应该可以多少安抚哈鲁夏六世陛下,我们应该明白表示铁达尼亚肃清的是有贰心的大臣,绝不会不利于皇帝。”
“要讨皇帝的欢心吗?”
伊德里斯立刻露骨地表达质疑,褚士朗反驳: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必须使哈鲁夏六世安心,只要皇帝陛下地位稳固、情绪安定,那野心家蠢动的机会就相对减少,既然维尔达那皇室仍对铁达尼亚有利,给予他们应得的好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铁达尼亚至今仍然礼遇维尔达那皇室,从未在形式上有所怠慢,在法理上甘愿屈居维尔达那皇帝的臣下,谨守应有的礼仪才能显示铁达尼亚成熟的风范,别人要觉得这是一种伪善也无所谓,而实际上这种作法就是伪善没错。
“褚士朗卿的提议是对的,我铁达尼亚也无意与维尔达那皇室纠缠不清。”
藩王亚术曼做出结论,语气带着些微的不屑。
“铁达尼亚面对了各种指责,其中从来没有‘小气’这一项,找个适当的时机多送些礼给哈鲁夏六世吧。”
“物质能够安抚皇室的心吗?”
亚历亚伯特提了一个直觉性的问题,藩王亚术曼大笑起来并斥回他的疑问。
“这就是皇帝的心理问题了,他的心情无法平复该由他自己去解决,不关我们的事。”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0:44


维尔达那帝国的傀儡皇帝哈鲁夏六世的身边堆满了铁达尼亚送来的礼物,就在八月二十日,那一天也同时是哈鲁夏六世的戴冠纪念日。无地藩王亚术曼亲自造访皇宫发表简短的祝贺辞,对送礼一事只字未提,藩王告辞后,皇宫里满是赠品,宝石、首饰、绘画、雕刻、皮衣、游艇、两匹纯种马,另外还捐赠五百万达卡给皇家博物馆,由此可见铁达尼亚绝不吝啬,只是无法引起皇帝的共鸣。
“哼!想用钱收买我,真是铁达尼亚一贯的作风,老是以自己的价值观揣测别人的心态。”
哈鲁夏六世嘴唇颤抖个不停而表达不出内心的轻蔑,因为他无法轻视铁达尼亚这庞大得过分的存在。
若是甘于成为铁达尼亚的傀儡,维尔达那帝国皇帝是个人人称羡的地位,铁达尼亚不失形式上应有的礼仪与敬意,让皇帝享尽荣华富贵;一旦国家发生大事,铁达尼亚立即挟着权威与武力介入,皇帝只要出席仪式、在诏书上盖章签名就行了。
哈鲁夏六世的父皇五世从来无意向铁达尼亚夺回实权,自始至终遵循着铁达尼亚的意思发布诏令、任免阁员,将铁达尼亚的利益与行动予以合法化。他舍弃了对权力的欲望与执着,而在其他方面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铁达尼亚为他选配了多位美女,他则热衷于研究古典戏剧,一生著书八册,内容透露出其严密的考证精神、丰富的知识与敏锐的分析力而成为举世闻名的巨作,他优越的知性并没有发挥在国政方面实属遗憾。然而在哈鲁夏五世在位三十年间,维尔达那帝国的政治、军事、经济、社会各方均在铁达尼亚的领导下稳定成长,他在位期间没有一位阁员遭到处刑或斩首,顶多只有被捕入狱或是发配边疆;大小战役前后只有三次,战场全发生在外宇宙,非战斗员无人死亡;另外曾经发生铁达尼亚的私人军队为铁达尼亚的利益对外引发战争,但次数少之又少。
于是哈鲁夏五世在位期间国内风平浪静,百姓生活不虞匾乏,镇压反铁达尼亚运动的情形也趋于缓和,一般通称“百姓安居乐业”。
哈鲁夏五世曾经对于皇帝成为铁达尼亚傀儡一事间接表示:
“维尔达那皇室的权力斗争与百姓无关。”
从此不再听到他有进一步的解释。
而他的儿子哈鲁夏六世却无法贯彻其父的心境,他内心的浮动反映在朝廷,官员多次策动反铁达尼亚运动,但最后总是换来血腥镇压。
“那个叫方修利的男子也许能助朕摆脱铁达尼亚的桎梏,得想办法拉拢他才行。”
哈鲁夏六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愕然,他内心对铁达尼亚的不满积压已久,长期累聚如同星云状,只是想不到还具有方向性。唯一明白皇帝心事的只有皇后爱莎,但她的想法不同于自己的丈夫。
“陛下,臣妾明白您心中的苦,然而您只是在痴人说梦罢了,还请摒弃这种迷思。”
皇后爱莎三十一岁,比其夫少三岁,结婚六年来生下一男一女,是帝国下层贵族之女,容貌与才气平平,这阵子身材有发福的倾向,然而她的思虑之深似乎远在其夫之上。
“假如,臣妾是指假如,那个叫方修利的人真的打倒了铁达尼亚,但他也无法保证铁达尼亚以后不会卷土重来对吧?他跟铁达尼亚是有过节没错,却没理由对我维尔达那帝国尽忠吧。”
为了赶走盗贼而引狼入室这种愚行切不可犯,皇后爱莎不断提出忠告,使得哈鲁夏六世心有警惕;然而大多数的人类都无法以理性的结论来满足自己的情感,皇帝内心深处一个模糊未定型的芥蒂开始增殖而且颜色愈来愈深,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化为“与其不做而后悔,还不如做了再后悔”这种冲动的结论。
※       ※       ※
如果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真要挑剔,铁达尼亚在他眼中只是个二流人材的巢穴;四方云集的人材之中有个年近四十五岁、名叫多纳德·法拉的男子,是个除了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以外毫无特点、长相平凡的人物。
然而此人却凭藉着一项特殊技能而跃升成为铁达尼亚不可或缺的人材,这项技能既无关乎外交、行政、财政与军事,更非学术、艺术。他的专长是选举,在他的行事历上记载着这未来二十年内的何年何月何日哪个惑星即将举行元首或议会选举,他钜细靡遗地搜集并分析选举情势与侯选人的动向同时预测结果。若是预测的结果对铁达尼亚有利就好,若是不利,他就要想办法逆转成有利,诸如操控情报、金钱贿赂、威胁利诱软硬兼施。
他一年内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往来于从事选举活动的星系,还有一艘私人太空船是藩王亚术曼借给他使用的。
法拉的头衔只不过是个藩王府参事官,由于涉足选举,所熟悉的得意或失意的政治家人数足足可以编一本人名宇典。
介入选举需要巨额的资金,法拉拥有无限的活动资金,因为他的管线直通铁达尼亚金库,只要龙头一开就会流出大量的金币纸钞。在散财的过程中他随时有机会中饱私囊,只要挪用活动资金的零点一成,法拉就能享受王公贵族般的生活。就算他这么做,大人大量的亚术曼也不至于责备他。
然而法拉至今从未拿过一分一毫,他在藩王府身为参事官的待遇的确相当优渥,但其清廉的作风获得了铁达尼亚中枢的高度信赖。有不少邪门歪道以选举为食粮图谋私利,还自以为是推动政局的幕后黑手,法拉则一律与这群鼠辈划清界线,只为了特定目的利用他们,其实他根本就瞧不起他们,也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法拉是全宇宙排名第一的民主主义者,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热爱选举制度的了。”
藩王亚术曼苦笑着说道,就连平时外表冷峻威严的亚术曼也不禁露出苦笑,可见法拉对选举那份纯粹的狂热与关心。如果说人类社会取消了选举制度而全面采行专制政治,法拉大概会绝望得自杀亦或是成为激进派革命家打倒专制政治吧。而就是这个多纳德·法拉在巴格休惑星发现了铁达尼亚的公敌方修利。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0:57

第二章 逃亡者的生活感想

身为铁达尼亚公敌中知名度最高的方修利在惑星巴格休命运多桀,母都市为了铁达尼亚将他驱逐,而好友又遭杀害,接着对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复仇成功之后,他隐身于边境星域,与同志立誓打倒铁达尼亚一族,展开进军全宇宙的谋策……
若是由结果推论回去,英雄传说应该会如此记述,然而真正的事实却十分乏味。搭乘太空船“正直老人”号抵达惑星巴格休之后,方修利找不到事可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有迷迷糊糊地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他的人生只剩下与铁达尼亚正面对决这唯一的选择了,他心里明白得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这件事到底该从何处着手呢?他实在想不出头绪。方修利拥有实务方面的才能,但现阶段老天还没有赋予他规划应有构想与目标的能力。他的才能就像按照顺序做好的功课一般逐步被发掘出来了,受命与铁达尼亚舰队交战,在凯贝罗斯会战中大胜,为了替莉拉·佛罗伦兹报仇而袭杀了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
“除掉铁达尼亚后,接着又会是谁来称王呢?”
如果真的出现了取代铁达尼亚的霸王,那现在拼命作战的就是白痴,方修利心想这么一来,自己等于替这个人物除去眼前大患以便他取得权势,白痴才这么做。这个人也真奇怪,怎么不想让自己称王呢?这表示出人头地的志气跟他是无缘的。
“方修利提督往往是遇到了问题才会去做,他不会主动预习与复习的。”
李博士,也就是李长迁的看法是正确的,方修利只会处理眼前的课题,不可能有后续的进展。虽不能因此认定他欠缺雄心壮志,但也可以断定他大概是属于短跑型的,精神上的爆发力很强,唯独少了持久的耐力,而在李博士看来,他不是没有而是舍不得拿出来罢了。
“许多因素曾经导致了微小的方修利与硕大的铁达尼亚对决抗争的命运……”
李博士把处于现在进行式的状况说得好像是过去已经完结的事件,他认为对铁达尼亚而言,驱赶方修利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实在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
“在这项对立关系产生的过程中,双方都得不到利益,所有当事人都认为自己是被害者或是被动者,让这个事态显得更加诡异。”
要说诡异,你还不是一样!被李博士分析的方修利心想。李博士为了要研究铁达尼亚的兴衰才协力促进其灭亡,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的极致。主要是方修利认为李博士这号人物可说是全宇宙最爱说理论的大麻烦,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方修利觉得一切事情要下结论还太早,而且还不能保证是否有夸大不实之嫌。
李博士最爱评析别人,却不理会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他的精神构造实在令大多数人羡慕。
巴格休惑星是个深具发展潜力的边境星域要地,太空船与人力物资大量流入流出,希望、活力、成功与失败在此熙攘起舞。“正直老人”号夹杂在上万艘太空船队当中休息着以准备下一次的飞航,然而船内的人并没有休息,大家各自采取合乎自己心情与个性的想法与行动。
方修利非自愿地成了名人,依李博士的说法就是“名气乘着光速飞涨”,而且他的名气还伴随着通货上的价值。先前他的身价有二百五十万达卡赏金,当事人看了电视以后坐在椅子上细数到底有几个零,这金额已经够使一个小市民全家四口吃香喝辣四个半世纪以上。唉,就算铁达尼亚缺点一大堆,但他们就是不小气。
真想自己逮捕自己去赚这笔巨额奖金,话正要出口,方修利却顿了一下。他想起他之前也曾经讲过类似的笑话,也想起死去的莉拉·佛罗伦兹,内心罩上了几分酸楚。莉拉一事虽已成过去,而害死她的凶手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想必现在应该在天国,还是一般人所说的地狱里大开盛宴吧,方修利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只需为死者祈求冥福了。
真要能看得这么开就好了,偏偏方修利就是做不到,而他自己也为此感到意外。若是按照莉拉生前所希望的打倒铁达尼亚的话,也许他就能从这份怅然中解脱吧。
方修利如此认真思考着,但在旁人眼中只觉得可笑。这名青年不过是一艘走私船的代理秘书长,连个惑星的管理权也没有,还想“除掉铁达尼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其实,铁达尼亚对方修利的敌意全是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一个人挑起的;莉拉·佛罗伦兹是一个为方修利做蔬菜蛋包饭的少女:她却被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逼死了,因此方修利必须为她报仇,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革命原本就是一场面包争夺战,为了蛋包饭而战又有哪里不对!
“原来小小的蛋包饭可以牵动宇宙的历史,可见食欲是不容忽视的。”
做出如此结论的李博士不仅坐而言,同时也能起而行,他无视方修利的个人意愿,径自成立联合反铁达尼亚统一阵线的计划。当这道联合阵线诞生之际,不可或缺的武力核心就是“流星旗军”,就像做雪人需要石头做中心,不管石头有多小。然而流星旗军目前的名声不断下跌,凡闻言者均皱起眉头与嘴角答道:
“流星旗军?他们已经不行了,只能当当铁达尼亚身边的配角,再怎么比也比不过铁达尼亚的藩王与四公爵。”
这是多数人的见解,看来流星旗军已经沦为被唾弃的罗宾汉了。
“没办法,只有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了,俗话说一千光年的路也是从一步开始。”
李博士提及这个属于一般市民道德的俗谚,方修利则难得开口反驳:
“我有句更合适的台词。”
“说说看。”
“就是‘这世间没这么好混’!”
反驳的水准不够高,引不起李博土的回应。无论是“当不了大学教授的宇宙海盗”或是“当了宇宙海盗的大学教授”哪种批评都无所谓,李博士个人决定在这现实的地平线上以方修利为题目写一篇惊世论文。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1:09


人在团体里的分工是自然形成的,以方修利一行人为例,负责会计的是亚朗·麦佛迪。他深爱着他的存款,而铁达尼亚的特权却百般阻挠这段美丽的爱情。既然无法施展自己对存款的爱,他只有发挥对钱的博爱精神高声疾呼。
一行人需要活动资金原本就是事实,无关乎麦佛迪的音量。太空船“正直老人”号是名满天下的武器走私船,只可惜它太穷了。憎恨穷神远胜过死神的麦佛迪简直无法忍受同船者如此缺乏经济观念。
“咱们去偷袭矿山惑星或是商船来挣钱好不好?真有心跟铁达尼亚斗的话,武器的支出是少不了的,就算是把银河系恒星变卖成现金仍然不够用!”
对于“有心”这个前提虽尚存些许疑问,但麦佛迪的建议是对的,人类社会既是在货币经济之下成立,没钱买武器也就没资格向铁达尼亚叫阵。
“是啊,没有错,应该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亚朗·麦佛迪内心怨恨着方修利,没道理对他产生好感或共鸣。就算想倒戈到铁达尼亚阵营,这种行为只会招致自己勒死自己的后果,麦佛迪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对于曾经隶属铁达尼亚的基层单位结果成为逃兵的麦佛迪而言,铁达尼亚一天不除,他心爱的银元就一天拿不回来。因此,即使麦佛迪全身细胞都看不惯方修利这个人,想借助他超乎常人的军事才能却是事实,不能在此时出卖他。所以麦佛迪开始动起脑筋,想着如何将方修利的军事天分转换成经济效益。多事的策士们在方修利身旁左看右看,脑里盘算着数学公式。总而言之,方修利虽身为一个逃亡者却不想学一般逃亡者的心态,这是李博士的观察所得。然而积蓄的能源还差一步就要爆发,因此李博士觉得有需要磨一支针来刺破汽球。李博士是个为求知识真理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如同爱说教的大人硬推给小孩读的童话里总是说“勤勉永远胜过懒惰”。
正当铁达尼亚一族的首脑们针对方修利议论纷纷之际,他本人却完全不想对策,每天游手好闲。还以为他待在“正直老人”号的船舱里想事情,其实他早就拿着身上仅剩的全部财产出门去了,连知会一声也没有。两个老部属心想他大概是到拉托鲁街的风化区去了,果然不出所料,一下就在那里找到他的人,说来实在惭愧。
“方修利提督在哪里?”
“天花板下,女人身上。”
看来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方修利并非好色或淫乱之徒,只是反应出一般健全肉体所该有的正常欲求罢了。
如果无事可做,一般人自然会去找乐子打发郁闷,对方修利而言,同时也是无意识的逃避行为,独处时就是想起莉拉的一举一动,只会让他心情更加沉闷。
方修利身旁的两个老部属:米哈鲁·华伦柯夫与路易·艾德蒙·巴杰斯见了长官的通缉令,反而乐观地说:
“瞧,咱们的方修利提督已经成了名人,不久前还只是个受雇的司令官而已呢!”
“看来我们也出运了,身价有这么多奖金耶。”
当然,他们对自己的际遇并不如嘴上所说的那么乐观,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是铁达尼亚,也就等于跟全人类社会为敌一样,听了就忍不住发抖,然而仔细想想,再坏也不过如此,除了将错就错、自嘲到底以外,心头很难取得平衡。与其懊悔痛哭,华伦柯夫与巴杰斯自然而然选择了一笑置之。只是再笑下去下巴很有可能脱臼,体格高大的华伦柯夫与中等身材的巴杰斯都在引颈期盼着长官下定决心那一天的到来。
另外还有一对夫妇也跟他们一样在等着方修利下定决心,他们就是“正直老人”号的船主康普顿·卡基米尔与其妻米兰达。米兰达个性豪迈爽朗,却不代表她是个粗线条的人。其夫卡基米尔船长外表温厚,行事深思熟虑,却毅然投效反铁达尼亚阵营,拉拢方修利参与攻击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举止实在大胆。而李博士认为:
“他最胆大的行为就是跟米兰达结婚吧。”
这不是毁谤,因为连米兰达听了也笑着表示同意。
某日,米兰达与卡基米尔船长既有的人脉里出现了一名男子,曾经是卡萨比安卡公国公主殿下的米兰达握有相当丰富的人脉关系。
“此人名叫沙朗·亚姆杰卡尔,怎样?听过吗?”
米兰达带着笃定方修利想不起来的表情向他询问。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方修利总算答对了。沙朗·亚姆杰卡尔是维尔达那帝国军队里的青年提督,在席拉克沙星域会战当中担任提兰基亚公国舰队的军事顾问。结果在面对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公爵完全无缺的作战指挥之下吃了败仗,既然无法回国就只有四处流亡,他在此役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战败责任归属并不在他。
然而他目前却与方修利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个结果与其说是偶然还不如说是双方的选择同样了无新意吧,逃亡者一般都会以巴格休为暂时的栖身之地。来到巴格休之后就可以判断自己是否该与这个惑星同流合污,还是选择继续前往其他星球。这个星球商业活动频繁,各式各样的职业与集团应有尽有;整形外科医生、文书伪造专家、走私业者、变装师等等诸如此类绝不受当政者表彰的人处处皆是,于是米兰达得以藉此管道接触到这位失意的败将。
“亚姆杰卡尔提督与铁达尼亚有仇,人脉也丰富,也许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我明白你另有想法,先见个面应该没关系吧?”
方修利默默颌首。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1:36


方修利原本翌日就与亚姆杰卡尔约定会晤时间,却在九月第一个星期五遇见一名男子之后不得不暂时延期。
此人年约三十五岁左右,长得并不算丑,却引起方修利莫名的排斥感,他们是在一个名为“萍水相逢小站”的酒吧相遇的。方修利与米兰达在此预约桌位准备与亚姆杰卡尔碰面,于是先来此做事前调查,然而百密总有一疏。当米兰达与店老板交涉之际,方修利则待在店内一隅啜着威士忌。此时桌前冒出一个人影大咧咧地坐下,逼得方修利不得不看向这个身穿灰色军服并以此为傲的男子。这名铁达尼亚人端详着方修利的表情,以含糊的语气确认:
“忤逆铁达尼亚,还自称英雄的智障就是你吗?”
“戴着铁达尼亚的狗链鞠躬哈腰的智障是你吧?”
方修利与这名铁达尼亚男子交换着充满敌意的视线,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方修利错失了逃脱的时机,只有想办法找机会反击,只是还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携带武器。
方修利心里明白,就算给他五百年,他也不可能跟这男人交朋友,他跟那种明明被套上了项圈拴起来还沾沾自喜的人种向来没有好感,也正是这项特质左右了他的人生,改变了历史。方修利一站起身,男子也随之起身阻住他的去路并自报姓名。
“我是铁达尼亚藩王府参事官多纳德·法拉阁下的秘书。”
原来是铁达尼亚走狗手下的走狗啊,方修利满心的不屑。而男子的不屑表现得更明显,他涮涮舌尖同时预告。
“你的霉运到此为止了,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会把你五马分尸,谁叫你是他可爱胞弟的仇人。”
这句“可爱”带有分不清是毒气还是瘴气的成分,因为哲力胥与亚瑟斯兄弟感情不睦已是铁达尼亚众所皆知的事实。此时方修利看到说话的男子脸部表情大变,回过头则看到米兰达,她才和老板谈完话走出职员室,只见她眼里雷火交加,男子身子一晃打算逃开。
“站住!”
声音像成了一颗石头击中对方,身着铁达尼亚军服的男子步伐踉跄、惊慌失色,全身的毛孔喷出狼狈与恐惧。最后他睁大眼口,弓着身子摔倒在地,因为米兰达抓起桌上的花瓶猛力一丢,花瓶“咻”的一声砸中了男子头部。
“他是谁呀?”
方修利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米兰达背对着他回答:
“他是我老公的仇人!”
方修利一听就懂了,米兰达的丈夫卡基米尔船长被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毁了声音,下令的是亚瑟斯,而米兰达仍不断追查着执行这项残酷命令的刽子手,铁达尼亚内部人事调动后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做梦也想不到会与被害的仇家偶遇。一切只能说巧合,怕是店名招致一方的幸运与另一方的霉运吧。
“总算再次给我遇上了,亏他能安然活到现在。”
米兰达公主殿下语带保留,却能明显看出她内心的复仇热血正在沸腾着。带着花瓶碎片与少量血迹的男子硬被拖起,他忘了痛楚死命辩解。
“等等,是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下的命令,我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那个**伯爵已经以死抵罪,这次轮到你了,做事就是要按顺序来。”
被米兰达一把揪起衣领,铁达尼亚的小卒发出惨叫,语气满是乞怜,但米兰达不因此上当,她嘲弄着男子的三流演技。
“啊啊,好凄惨的叫声,我家老公不管被整得多惨都叫不出声来,他一定很想找个同伴。”
这时,围在四周看好戏的人群突然瓦解,物体重击声中混淆着“铁达尼亚的人来了!”的叫声。
灰色军服源源不绝地涌出,如同一个庞大的泡状怪物现身一般。制服、纪律与服从三项要素将铁达尼亚的士兵训练成面无表情的半机器人,米兰达锐利的视线瞄向窗外,阻隔了店内与街道的硬玻璃外面,灰色的人声鼎沸。
“快逃,修利,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米兰达的话是无庸置疑的,方修利挪身一退,一根硬质橡胶警棍水平扫过他的头部前半秒所在的位置,他则迅速以腿扫过对方不稳的脚,铁达尼亚士兵像一根腐朽的柱子跌在地上,惨叫的同时又传来一声惨叫,因为米兰达以她俘虏的脸为盾迎接警棍的一击,倒霉的男子被自己人的警棍打碎鼻梁,满脸是血地昏了过去。
“不准杀他,绝对要活捉,谁敢抗命就等着接受铁达尼亚的严惩。”
铁达尼亚的严惩规范了士兵们的行动,混乱的人涡之外,一个身着西装的平凡中年男子如此下令,他低喃着。
“真是个无趣的差事,不能耍手段又不能设圈套,不必找我任谁也办得到。”
接着心思一转,此人提高音量喊:
“别管其他人的死活,反正留着也只是无益社会的害虫,趁机来个大扫除也好。”
此人便是全铁达尼亚,亦即全宇宙最高明的选举专家多纳德·法拉,他向来蔑视武力与暴力,这次的命令与选战比较起来显得粗鲁混乱多了,因此他想要赶快结束这件无聊的工作,回到他原有的岗位上。巴格休惑星改选半数民代的投票活动将在二十天后举行,若是少了法拉从中斡旋,亲铁达尼亚派的席位恐怕会锐减,相较起选战的兴奋与刺激,法拉眼前的动作片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然而对方修利与米兰达而言,这场闹剧却事关自己的命运,两人横渡人潮,又踢又打、低身闪过攻击、以肘部往后猛敲、夺下对方的警棍狠狠回击。
看得法拉不禁频频咂嘴合计四十次,然而“寡不敌众”乃兵家最高真理,灰色军服群卷起一阵浪紧逼而来,重重的包围与擒拿终于制伏反叛者。虽然有不少人被撞飞或被推开,最后他们仍然成功完成一半的任务。男人被压在地上,女人则有如魔女般敏捷地穿过人墙逃逸无踪。
于是,方修利继前些日子被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捉拿之后,再度遭到其兄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所捕。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1:56


我怎么老是被抓呢?方修利有点佩服自己。这叫倒霉,还是自己太笨?这个问题另有解答,因为铁达尼亚的组织力远超过逃亡者的想象,依照麦佛迪中尉的说法来看,铁达尼亚比反铁达尼亚来得认真多了。
被捕的方修利并没有遭到囚犯般的虐待,但也不可能得到礼遇。他被严密监控着,一群只能以年轻力壮来形容的男子负责看守他,此外脖子还被套上金属项圈,一听说有高压电就不能逞强,只有谨言慎行地与他们好好相处。
多纳德·法拉并没有对囚犯报上姓名,所以方修利不知道他的来历,眼前这姓名不详的铁达尼亚人告知了他的命运。
“哲力胥公爵的母亲气冲冲地说要活活削掉你三十公斤的体重。”
“她要帮我减肥吗?”
方修利的回答实在缺乏想象力,铁达尼亚人只有露出怜悯的笑容说明:人类的皮肤总重三十公斤,意思就是哲力胥公爵的母亲要活活剥去方修利全身的皮!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脑筋转弯让方修利脸上的笑意冻结了。
对多纳德·法拉而言,替哲力胥公爵捉拿方修利只是偶一为之的消遣,他最关心的只有选举。
方修利找不到机会逃脱,也无法得知外界状况,就这样连续吃了十五顿饭,菜色不差,却无法提振食欲。
难道我就要像那个铁达尼亚人所讲的一样,被剥皮而死吗?想到那种可笑的死法,方修利升起一股火气。他经常身处与铁达尼亚敌对的际遇,然而这并非出于自愿。在凯贝罗斯会战中大破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是因为他在克尽艾里亚市都市舰队司令官一职,之所以杀了亚瑟斯·铁达尼亚是因为那个**伯爵害死了莉拉·佛罗伦兹,每次方修利都处于被动,从来不曾主动挑战。
然而方修利并没有将想法化为言语,就算自己是被逼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有种自虐的感觉。逼急了就反击,呵,这不就是草食动物的行动模式吗?并不是说草食动物逊于肉食动物,只是一昧重复相同的防御与反击模式,反而让肉食动物图了个方便。反正身系囹圄什么事也不能做,方修利只有不断沉思。不过无所事事的幽禁生活很快便结束了,而且终点还主动走向他的身边。
那是方修利囚禁于铁达尼亚驻巴格休惑星代表处第六天的事。拘留所的门无声地打开,走进一个身穿灰色军服的中年男子;此人应为铁达尼亚军事组织中级士官,极短的平头加上冷硬的蓝眼珠,为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的幕僚凯兹少校。
“来吧,你可以直接晋见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真太便宜你了。”
“我才不想见他。”
方修利如小孩般冲动的反驳并没有挑起士官一毫克的情绪,他只是露出刻薄一笑走近囚犯,带着不知人权为伺物的态度轻而易举地抓起方修利,方修利被迫飞离地面两公尺,立在下士官筑成的圆圈当中。
接着被迫在灰色墙壁的重重包围下步行移动了八十公尺的距离,转了好几个弯之后,来到一道正面看来大得吓人的门扉。紧接着一阵公式化的应答,门在方修利眼前敞开然后背着他关闭,于几近完美的机械性程序逼使下来到这里,方修利还来不及培养应有的恐惧与不安就被当成货品运到了目的地。
方修利眼前忙着一名在魄力与威严上凌驾他数段以上的男子,毋须报上姓名,硕壮的骨架与厚实的肌肉,这名男子就是“威武”这个名词的拟人表征。此人年龄比方修利少两岁,就外貌与仪表来看,此人显得比较年长。
此人正是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他凝视着被强行带来的俘虏有十秒半钟的时间,眼神仿佛在观察一只直立步行的熊猫,观察一旦中止他才开口:
“不肖之徒方修利就是你吗?”
“不是。”
“不是?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哲力胥朝俘虏的脸投以侮蔑的视线。
“若你不是方修利,那又是何人?”
“他的双胞胎弟弟。”
“胡闹!你骗谁啊!”
哲力胥的雷喝撞击着耳膜,使方修利花了五秒半的时间才得以重整反击的态势。摇头甩开耳内的残响,他那张硬嘴的引擎才开始发动。
“胡闹的是你们吧!我几时反叛过了?部下或臣子违背主君才叫反叛,我可是从没拿过铁达尼亚的俸禄啊!”
“大胆狂徒!”
出乎方修利意料之外,哲力胥并没有动武,只是啐道:
“很好,嘴皮很利,再磨亮一点看能不能斗得过我母亲,我没兴趣折磨双手反绑之人,但我母亲可不一样,你要明白,我母亲同时也是亚瑟斯的母亲。”
哲力胥转过身,宽厚的肩膀断然拒绝与方修利持续这毫无意义的对话。方修利这才明白自己在哲力胥眼中有多么微不足道,哲力胥只把方修利视为“母亲次子的仇人”,方修利是平息其母内心偏执与盲爱的活道具,而不久就是死道具了。于是方修利下定决心,他已经被逼到死胡同了,所以他决定脱离眼前连草食动物也会反击的困境。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2:21

第三章 火花

九月十日,方修利被捕的消息传到“天城”,最初获悉此事的人是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身为高阶副官的他立即上报长官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然而当他前来禀告时,褚士朗已经得知这项消息。
“看来方修利提督的衣领被哲力胥公爵的大手给揪住了。”
原来自己不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法尔密眼中闪过些许的失望。
“您是如何得知的?”
“哲力胥公爵直接联络藩王殿下。”
大概是想再次确认自己的所有权吧,褚士朗的推测带着挖苦味。他兴致虽不小,却没有任何理由或借口插手此事,因为他在“天城”里的政务十分繁重。
今年的八月到九月之间,身为铁达尼亚五大家族一员的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介人八个国家的内政与人事,而且顺利达成使命。其内容包括决定王位继承人、解决矿山惑星在法律上的归属问题等等,各种利害关系与想法主张有如抓不到窍门的蜘蛛所织的网一样纠结成一团,因此褚士朗在处置上明快果断的手法赢得了高度的评价。
“反正我背后有靠山,称不上什么外交调停高手。”
褚士朗如此心想,但也毋须排斥他人对自己的信赖与好意。既然当不了出家人,在铁达尼亚内外身价水涨船高的现在,理应趁机强化自己的地位才是。而高阶副官法尔密也对褚士朗的成就贡献了不少。
“方修利应该会成为哲力胥公爵的政治筹码吧。”
法尔密提出了疑问,褚士朗则侧着头想了一下。哲力胥是个道地的武夫,很难想象他会有任何政治方面的发想,不过哲力胥并非圣贤,不可能不关心自身的权利与利益。
“哲力胥公爵很可能会藉着逮捕到方修利的这项功绩,来强化自己的政治地位吧。”
对哲力胥而言,抓到方修利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私仇反而重于利害关系。
然而,方修利这名人物岂会因这次的落网而从此一蹶不振?褚士朗对此抱持着微妙的疑问与期待。方修利曾经从亚瑟斯伯爵手上逃脱,也顺利闯过伊德里斯公爵设下的陷阱,或许这一次他会再度扭脱哲力胥公爵的巨掌也说不定。不久,哲力胥必须将囚犯从巴格休惑星移送到卢塔西惑星,这段遥远的旅途中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任何事。
午膳时间,褚士朗款待文宾格王国的莉蒂亚公主用餐。在这个不洁且不人道的权谋策略世界里待久了总需要在精神上换口气,十岁的公主却为“天城”原本停滞的空气带来了一股充满叶绿素与臭氧气息的风,使褚士朗明显偏爱于她。到现在“天城”的人还认为她是“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的私生女”,因而让她在此地的礼遇远比自己祖国的祖父、父亲来得厚重了好几倍。然而当事人似乎不理会大人们的态度,也不因此而自大,举止依旧是随性自得。这一天才刚摆脱唠叨的家庭老师,所以用餐时神情显得特别开朗,反倒是监护人褚士朗心不在焉,他把问题简化成一般公式,询问女童要是得知有人想陷害别人,她会作何感想?而对方如此回答。
“我也不清楚,不过要是有人敢幸灾乐祸,那我可能会要那个人好看。”
莉蒂亚公主的话里常蕴含着深刻的寓意,褚士朗心想。莉蒂亚公主吃完饭后甜点的奶油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寝房,此时褚士朗才回头看向法尔密,问他对莉蒂亚公主的意见作何想法,年轻子爵的回复相当冷淡。
“童言童语,听过就算。”
“虽是童语却能切中要点。”
褚士朗啜了一口咖啡,在逐渐消散的残香中陷人沉思。现在的他满心期待着那小小的公主在十年后精神与知性上会有如何的成长与成熟,会不会变成美女并不重要;到时无关乎外表如何,她应该会成为-个个性迷人、魅力十足的人物吧。人物,是的,没有男女之分。一旁,法尔密提出自己的想法。
“褚士朗公爵您的意思是说,若是有人嫉妒哲力胥公爵的成就,就有可能放走方修利吗?”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褚士朗也听得出法尔密所暗示的那个人就是一身棱角的伊德里斯公爵。
“不,铁达尼亚里应该不会有这等心眼狭小的愚人,只怕是有人企图假借铁达尼亚之名而伤害铁达尼亚。”
褚士朗指出反铁达尼亚的权谋家盗用伊德里斯之名的可能性,如同前阵子藩王亚术曼的异母兄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之名为这群人所利用一样。艾斯特拉得侯爵,也就是法尔密的父亲,无论如何反铁达尼亚派理所当然就是在图谋铁达尼亚的分裂与对立。他们摸索着铁达尼亚牢固的城墙,一旦发现弱点立刻以破城锤重重敲击,可惜艾斯特拉得侯爵在实现对异母胞弟的夺权计划之前就意外身亡,这件意外发生时侯爵之子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法尔密感受到褚士朗的视线、正确说来应该是思考的方向性,因而脸部表情与部分神经网路一时僵住了。
他已从父亲猝死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精神,那时他一心肃清维尔达那宫廷里蠢动的反铁达尼亚派,几近废寝忘食。一扫血与泪之后,足足熟睡了三十个钟头,一觉醒来,他的精神世界也过了一季,父亲的死已成为过去。
他曾以为心中没有哀伤与后悔的自己是个冷血动物,然而想想,总比深陷于一昧的自责要好多了。繁忙的工作能让人感觉时间流逝如飞,褚士朗明白这一点,于是将藩王亚术曼的命令直接交给法尔密,让法尔密去完成这项棘手的任务。
褚士朗是法尔密最想打倒并超越的对象,倘若他想得到无地藩王的宝座就必须凌驾这个年长自己九岁的族兄。当然在藩王宝座面前还挡着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与伊德里斯,然而艾斯特拉得侯爵生前对褚士朗最为警戒,褚士朗虽然还不极三十岁,其言行却隐含着深奥的智慧,在铁达尼亚中枢里,也只有他能衬托出铁达尼亚在这个时空的存在意义,这也是法尔密在对策上所极欲明白的一点。
这一天,褚士朗午后第一位访客是一名女性。立体影像只见一个白金发中带着微量苍蓝配上水色眼眸、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子,下颚虽宽了些,却是个出色的美女,其名为蒂奥多拉·铁达尼亚伯爵千金,事实上这个姓氏是她擅自冠上的。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52:36


这位名为蒂奥多拉的女子是为了某伯爵家的继任问题前来拜访褚士朗,这也是属于铁达尼亚内务工作的一环。
伯爵名为铁达尼亚,相当有趣,凡拥有铁达尼亚姓氏者皆为封爵的贵族,这伯爵家的一家之主溢逝,并未留下法定的嫡长子,伯爵名号与十亿达卡的资产便悬着不决。法理上有六名合法继承人:同父异母的妾生子三人、甥儿二人、侄儿一人。这六人具有均等的法定继承权,遗产可能划做六等分,然而爵位却无法分割,又不能无限制地增加铁达尼亚的门第,铁达尼亚这个姓氏必须少于宝石的数量,此次的访客便是已故伯爵的妾生子之一。
带领这名女客入内的是褚士朗的侍女芙兰西亚,她送莉蒂亚公主回房后顺道接待客人。
芙兰西亚也算是铁达尼亚一族的远亲,而且是远亲里的远亲,跟褚士朗相差二十等亲,姓氏也不是铁达尼亚,这个姓氏只使用到她的外祖父。经由铁达尼亚方面的熟人介绍,两年前芙兰西亚才得以随侍褚士朗身侧,至少这个缘份对彼此来说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这名女子正眼也不瞧芙兰西亚一下,天生的权贵自然使她不把贵人的侍女放在眼里,她只视褚士朗为平起平坐的对象,大概连法尔密子爵也视而不见吧。
“初次见面,褚士朗公爵大人。”
窠臼的应酬话。
褚士朗也是凡人,看见美女自然会升起一股好感,就欣赏对象而言;而对于此人的好恶、尊敬或轻蔑的想法会在欣赏之后产生。对方也晓得以自己的美貌作为外交上的利器,在交涉或对谈的前哨战里绝不可小觑这包着头盖骨的一层表皮。当然也有几个例外,像艾宾格王国的莉蒂亚公主就有办法把褚士朗内心的层层心障视为薄纸般逐一突破。
蒂奥多拉·铁达尼亚伯爵小姐的寒喧方式虽无特出之处,却不能以平凡一词判定她。褚士朗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挑战的威势与迅速的计算能力。
“请随便坐,小姐,咖啡马上送来。”
褚士朗对女性还算礼遇,但不是很熟练,旁人很难从他的表现看穿他有多少本事,如同他的外貌一般。双方交换过两、三句上流社会礼仪手册里所教授的简单会话之后,访客随即进人正题。褚士朗心中早有了个谱,对方针对伯爵家的继任问题希望得到褚士朗的支持,原本一开始是找伊德里斯公爵协力,由于未得到回应,于是转向求助褚士朗公爵。
“伊德里斯公爵拒绝帮你吗?”
听到这个理所当然的质问,女客半挑起眉不悦地回答:
“伊德里斯公爵要我以身体做交换条件。”
真是直截了当,褚士朗心想,不管是对伊德里斯还是她。女客不再说话,褚士朗就不得不开口。
“我明白了,你的美丽触动了伊德里斯公爵男性的本能,谁叫他还年轻,又是个行动派。”
女客并不满意这个对答。
“就这样吗?”
“你意思是?”
“我以为褚士朗公爵会有不同的想法。”
“原来你希望听到我指责伊德里斯公爵是个卑劣的男人。”
褚士朗的眼底闪烁着嘲讽的光芒,大方与小气同时并存于他的心中。起初对方要求他的协助时,他脑里产生的反应几近“没有别的了吗?真没意思。”,伊德里斯固然不可能提出什么高尚的要求,但褚土朗也没有义务无偿协助蒂奥多拉。年轻美丽的女性在寻求同辈男性的援助时,往往没有把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这个要素计算进去。她先去求伊德里斯不就已经在暗示她可能会把身心交给伊德里斯了吗?而伊德里斯想必也不排斥将未来式转换为现在式。
“我应该接受伊德里斯公爵的要求吗?”
“这就要视你自身的价值观而定了。”
“价值观?”
“是的,取决于铁达尼亚的姓氏与伯爵门第对你有多少价值,比较起伊德里斯公爵对你的要求来说,如果是不当且过份的话,那你大可拒绝,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语气虽温和,内容却使美丽的访客十分失望。
“您认为伊德里斯公爵的要求是对的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小姐,铁达尼亚的男女地位并不平等,我也不认为这样是对的,只是你如果想得到铁达尼亚内部的地位与特权,就有必要付出相对的代价。”
褚士朗闭口不再说话,他并非浪漫主义者,因此不认为年轻美女的正当性会强过她的对手多少,抢先在正式的调停与裁决之前私下拜访寻求支持的做法自然会诱导别人朝另一方面遐想。一阵的沉默迫使褚士朗再度开口。
“小姐,铁达尼亚不是正义使者也非人道骑士,若真是如此,一族就不可能想尽办法排除对手独占权势了,可惜铁达尼亚正是全天下最粗俗的集团。”
如果女人利用自己的美貌与肉体为利器玩弄铁达尼亚的男人并不为过,只能说那群甘愿成为玩物的男人太傻;另外,有些人否定铁达尼亚的秩序与一切,公然反叛以武力前来挑战,任他们要如何施展阴谋与诡计都无所谓;因为这些人都是凭藉着一己的力量做事,铁达尼亚对于任何力量都抱持着敬意,因此他们尊重盗贼而轻蔑乞丐。这是铁达尼亚的风气里唯一的美德吧,褚士朗心想。
“我听说褚士朗公爵短线保护艾宾格王国的公主,你的做法不就跟想法相矛盾了吗?”
“有时我会改变心意,小姐。”
“对我就不能改变心意吗?褚士朗公爵?”
甜美的诱惑吸引不了褚士朗,因为他不是伊德里斯。
“很遗憾,今年的预定量已经用完了,而且我不认为小姐你会期待别人一时的心血来潮。”
褚士朗起身送走这位未来可能获得铁达尼亚伯爵夫人称号的年轻女性,就在关上门之际,门外直视他的锐利双眼虽令他印象深刻却与友善无缘。
这下是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了呢?褚士朗走回桌边问着自己,只是现阶段结果尚未分明。褚士朗摇摇头,接着按下内部通讯按钮传呼高阶副官。当法尔密压抑着好奇的神色出现时,褚士朗对他下令。
“致电祝贺哲力胥公爵,一般形式即可,只要附加一句:小心有人劫狱。”
“这样就行了吗?”
法尔密确认道,褚士朗似笑非笑地颌首。他已尽到最大的告知义务了,哲力胥如何解释他的忠告就是哲力胥个人的心态问题了,他无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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