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成光流] [篁破幻草子]卷一 平安退魔录 - 长眠于仇野之妖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30 11:29 编辑[篁破幻草子]平安退魔录 - 长眠于仇野之妖
序
在异常漫长的时间内,女人沉睡于冻结的瘴气之中、
昏暗、沉重、凝滞的气仿佛某种粘稠的液体一样覆盖了她的全身。那是她自身蕴含在体内的激烈的狂气所吸引来的东西。憎恶、杀意、仇恨、嫉妒。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
这些全部混杂为一体,化为了混沌的瘴气之海。在这样的海洋中,究竞飘荡了多久的时间呢?女人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不,正确来说,并不是真的在呼叫她。因为那个声音,只是在不断地“呼叫”而已。但是,在她的感觉中,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在呼叫她。
那是她翘首以盼的声音。为了完成她的悲愿,无论如何也必不可少的拥行力量者的声音。——……寻找。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帘。——时间……到了。没错,这个时间终于来到了。
陶醉地牵动了一下仿佛染满鲜血的红唇,勾勒出笑容的女人轻声回应。“……好的……”长长的,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头发,剧烈地飘扬起来。包裹着她的瘴气,瞬时烟消雾散。女人仿佛满心喜悦般地露出笑容。是风。她能感受到新鲜的暖风。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面颊还有再度感受到风意的一天。
身穿华丽的衣衫,手持漆黑扇子的女人,在满月的阴影下,用几乎让人无法想象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声音,陶然地喃喃自语。“我会遵循您的意志……吾君……”
然后,女人开始在月影中优雅地起舞。
那是,召唤死灵和妖的,招魔之舞。
就算这一切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依旧没有人会目睹到这番光景吧?
原因很简单。因为除非是有相当特殊的情况,否则都城的居民绝对不会造访这一让人忌讳的不祥之地。那里是遍布着被丢弃的尸体和骷髅的,风葬之地。也是死者和黑暗之眷属盘踞出没,让普通人畏惧忌惮的场所。人们包含着憎恶和畏惧的感情,将那片土地称为——“仇野”。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02 编辑
第一章
在都城的各个地方,连日以来都不分昼夜地横行着百鬼夜行。而且,据说在百鬼夜行的晚上,必然会有某个地方冒出小火焰,而目击到那一幕的人就会病倒。
自从这样的传言在众人口中散播开来之后,已然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最开始那些贵族的大人物只是将此此叱为“无聊的谣言”,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那些要上殿面圣的贵人们,也在夜晚行走之际看到了类似的异形,当话题发展到这个程度后,就连负责国家镇护的天皇也无法再把这些当成是单纯的谣言而置之不理。”……所以,可以确定是被施加了召唤。”¨喃喃自语的橘融,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前些日子的管弦之宴以来,这是和十七岁的融同年代的贵公子们首次共聚一堂。因此交情不错的众人会谈得热火朝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
虽然融早早就下定决心不要理会,并且将视线投注在了庭院中的树木上,但是友人们的对话自然而然就会传入他的耳朵。
“这么说起来,在上次的宴会中,尽管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指名,那个人还是披露了异常精彩的舞蹈呢。据说圣上还赐予他笛子作为褒奖 ”
就在这时,兵部卿宫家的嫡子·将义提出了这个话题,大纳言家的次子·葛城贵仁也兴高采烈地接着他的话题说厂下去。
“没错没错。然后他即兴地吹奏了圣上所赐的笛子,让圣上也大为高兴。”
“尽管如此,他却丝毫也不以为傲,依旧保持着谨慎谦虚的态度。这种地方实在是太出色了!”为这番话作出总结的,是中纳言家的长子·鹰司守继。拥有华丽美貌的三个人仿佛深有同感般地不断点头,然后浮现出了幸福到极点的笑容。这三个人聚集到一起的话,话题总是集中在某一个年轻人身上。 “……” 侧眼扫了一下那三个人,融再次发出叹息。有什么部分,大错特错了。
无论是将义、贵仁还是守继,都是从小就受到要出人头地教育的贵族公子。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同年代的出色人物全都应该是敌人。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事,要承认对方的才能并且为之倾倒,原本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按说他们各自的家族——特别是母亲——应该从小就再三教导他们,“如果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就绝对不能输给有可能会造成妨碍的家伙”才对。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信念却可以如此干脆地转变,是不是应该说反而值得佩服呢?
因为在痛苦思考的期间头部产生了轻微的痛楚,融下意识地按住了额头。……一切的开始,应该追溯到两年前的春天。
当时,在那些因为父亲的地位而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上殿机会的贵族子弟之间,出现了一个传言。
据说,前往陆奥赴任的小野大人的公子,要在时隔五年后返回都城。
担任陆奥守的小野岑守,是当代首屈一指、声名远播的文人。而且由于清廉方正的个性深得天皇的青睐。如果是他的公子的话,想必会大受天皇的宠爱吧?
糟糕,这样无疑非常糟糕。
当时所有人都冒出了这个念头。当今的圣上爱好诗词歌赋,相当崇尚风雅。而且,他是非常忠于自己喜好的人物。
说老实话,小野岑守就是圣上青睐有加的人物。圣上从小就追随年长他八岁的岑守学习诗歌,据说从东宫时代起就把他当成亲生兄长—样仰慕。那个岑守的公子。威胁。既然存在威胁,就应该在萌芽期就早早拔除。
就在这个“打倒!小野岑守的儿子”运动—一点—滴地高涨起来的时候,发生了那个事件。也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吧?将义露出怀念的目光开始阐述。“……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一天的感动啊。”
如果只看他此时那种陶醉地仰望天花板的样子,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他其实是名声在外的特大花花公子。
虽然融在心中狠狠地吐槽,而且产生了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但是因为这次召集属于御前会议的性质,所以他无法离开这里。没有注意到融的这个样子,将义的思绪已经飞向了那个命运之日。“那是某个春色正浓的,朦胧月夜。”回想。那是,赏月之宴的夜晚。
因为获得上殿资格的时日尚短,各种所闻所见对他们来说都还非常稀奇,所以将义和从小—起长大的贵仁以及守继一起偷偷离开了宴席。他们并非无故采取这种行动。
在大内的—角有五株相依相偎地种植在一起的樱树。据说每到夜晚就会有幽灵伫立于那里。
很无聊的传言。但是,足以吸引刚刚十五岁,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的兴趣。能够三个人同时聚集在晚间大内的机会难得—见。所以就干脆趁这个机会来见识—下传说中的幽灵云云吧。
传言中的樱树,位于大内的角落。盛开的樱花静悄悄地处于朦胧月色的照耀下。随着夜风的吹拂,花瓣好像雪花一样盈盈飞落,描绘出了无比美丽的画面。然后,他们切实地看到了。依偎在樱树旁边,悄然伫立的人影。“是幽……”
原本想说是幽灵。可是说到一半,将义就失去了合上张大的眼睛和嘴巴的能力。贵仁也好,守继也好,全都凝视着那幅光景茫然出神,甚至忘记了眨动眼睛。
也许是为了接住飞舞的落花吧?轻轻地扬起手掌,略带忧伤地仰望着樱花的,绝世佳人。在朦胧的月光下展开的,仿佛绘卷一部分的,幻想性的画面。
虽然后来知道了那个人影的真实身份,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如此形容当时的情景。就仿佛是,天人,或者是仙女——就是让他们产生这样联想的美貌。
融已经从将义他们那里听过了无数遍的重复讲述,以至于耳朵上足足可以长出三十寸的茧子。没错,理所当然的,他们看到的人影还是人类。
因为和他们一样厌倦了宴席,所以悄悄离开席位,结果在漫无目的的散步中途发现了樱树。然后因为这里很安静,所以打算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当事人原本仅仅是抱着如此单纯的念头吧?
就在融为了忍耐精神性的头痛而轻轻按摩额头的时候,很难说是嘈杂还是喧哗的声音开始从远处响起。
声音逐渐接近。嗡嗡的声音逐渐拥有了清晰的形状,转变为了尖叫以及窃窃私语。
没错。那个嘈杂的波浪,正在朝融所在的场所涌来。而且,融非常清楚其中的理由。
来了来了,那个将义他们口中拥有“天人或是仙女”程度的美貌的人物。
随着各种声响的接近,将义他们眼眸也仿佛璀璨的星辰一样开始闪闪发亮,虽然至今为止也好像星星一样,但是这次的光芒足以媲美,夕阳下的西方天空上最为灿烂的星星。还有不知不觉提高了一个音阶的女性们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什么人站到了他的后面,“你们好像谈得相当开心啊,可是应该快到时限了吧?”在他身边响起的,是蕴含着笑意的清凉声音
十七岁的橘融,在此目睹到了每次都是如此,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啊啊,你说的没错。”“多谢你特意提醒,篁。 ”“没想到你也会来呢”
在七嘴八舌地如此表示的同时,浮现出满面笑容的三名贵公子,如过将这一幕光景入画的话,标题毫无疑问就应该是“至上的幸福”吧?
在冒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的融面前,那三个人满心欢喜地进行着交谈,相对于他们,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安安静静地倾听他们的诉说不久之后,篁突然转动了视线“啊啊……好像已经到齐了的样子。你们不过去没关系吗?”听到篁带几分疑问色彩的话,守继和贵仁面面相觑。“……那么,我们走吧。”
在将义的的催促下.其他两个人只好带着仿佛在说没办法一样的表情点点头
“那么再见了,篁。下次我们家会召开赏月宴,到时请你一定要赏光”“希望你也能赏光我家的赏花宴”“如果不介意只是普通宴会的话,也请—定要赏光我家的宴会 ”“只要日程上没有问题,我应该会去打扰的”融紧紧地凝视着沉稳地作出回答的篁
获得了篁让人满意的回答后, 三位贵公子纷纷举止优雅地走向了会场那边,不过他们的背影和步伐看起来都轻盈了几分。这应该不仅仅是融的多心
在目送那三个近于连蹦带跳的公子离去后,过了—阵,融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觉得幸福就好。”
那三个人都是他很好的朋友——虽然都是很爽快、招人喜欢的朋友,但唯—的遗憾就是在思想上存在若干问题。而那些全都是……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视线和比白己略矮一些的青梅竹马的视线碰撞到一起。
没错,这个比融要纤细一圈的小个子年轻人,就是让三名贵公子心醉神迷的当事人,小野篁。
确实,他匀称苗条的身材充满了清新的生命力,轮廓分明的脸孔五官就仿佛手段高明的人偶师精雕细刻的工艺品。他的美貌获得交口称赞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惯了美形存在的将义他们会对他看到忘我入迷也并非不可思议。而且,虽然生长在陆奥的自然环境中,终日策马介驰在绿色的山野中,他的肌肤却依旧雪白细腻;而且不同于那种由于病弱养成的苍白,他的皮肤充满了弹性光泽,更进一步地烘托出了他的容貌。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融呢,就算和他相比在容貌上也并不逊色。虽然他没有篁那种优雅秀美的感觉,但是却精悍干练、英气十足。不过,由于天生性格亲切大方,所以—旦笑起来,他那张教养良好的面孔看起来就会比实际年龄要年幼一些。此外,因为专注于武术的关系,他拥有笔挺紧绷的健康身躯。
这两个形成良好对照的人,是从懂事起就相识的青梅竹马。因此融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篁的本性。
身穿亮丽的浅黄服饰,站在融身边的篁。如果只是不开口地站立在那里的话,怕是纵观古今东西,都很难找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完美青年吧?
没错,如果不开口的话。
篁望了望盛大地吐出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的融。直到刚才为止的好青年式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肉跳、意味深长的危险笑容。
“你看起来相当疲劳啊。接下来可有重要的会议呢。你这个样子没关系吗?橘大少爷。”
冷嘲热讽的口气也是家常便饭。其实小时候还要稍好那么一点,可是自从他从陆奥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付样子。而且,仅仅限定在融身上。“哎呀,不过以你的为人的话,想必很快就会溜走了吧?”“你是想说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多少有点闹别扭的融扁了扁嘴,篁一瞬间露出了觉得有趣的表情,扬起眼睛仰望融。“从以前开始吗?这倒也是,你每次都是……”
篁的话突然中断了。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而已,他露出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眼神,但是马上就转移开了视线。“篁?你怎么了?”
篁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上的扇子开开合合。也许是在思索什么吧?他轻轻低垂的眼睛中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偶尔,篁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融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这种时候的篁就仿佛在态度上和他画出一道壁垒一样,让融时不时会受到名为寂寞的感情的袭击。摇摇头切换了感情,融想到自己在意的事情而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确认。”听到融仿佛相当深刻的口气,篁有些诧异。“如果那三个人真的邀请你赴宴的话,你会去吗?”篁想也没想就作出了凉飕飕的回答。
“不管他们会在哪一天邀请,想必当天我都会被急病所袭击,或是刚好赶上我的戒斋日吧?” “……啊,这样。”
啊啊,好想让对于这种家伙抱有幻想的将义他们.好好看清楚这个现实篁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拳头不住颤抖的融。
“把想说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可不是好事哦。话虽如此,我是没有时间也没精神去奉陪你的抱怨就是了。你不要忘记这一点就行。”无视呻吟出来的融,篁迅速地改变了话题。
“刚才那个身材和竹竿一样,却顶着一张大饼脸,本人自以为是美男子,其实在审美上存在巨大问题的自以为是的混蛋,到底是什么人来着?”
融的表情和思考好像发出了咔啦啦的破碎声。毫不介意融的这付样子,篁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那个自以为很帅地穿了身品味差劲的泥巴颜色衣服的家伙。就是那小子。我记得好像某次在御前看到过他,不过没有什么明确的记忆。”
因为被眩晕感所袭击,融踉跄了一下。当然了,篁完全没有伸手搀扶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摇晃。“就算你晕倒我也不会管哦。所以靠自己的精神力振作起来吧!”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强忍住想要如此大吼的心情,融调整姿势,战战兢兢地询问。
“……你说的那个,难不成是三人中个子最高,身穿丝柏色袍子,以美貌而闻名的兵部卿宫家的将义……?”
他拼命挤出来的笑容正在不断抽搐。篁手托着下巴表现出思考的样子;“兵部卿宫……?--啊。”啪地拍了一下手,他轻松地说道。
“就是那个在圆滚滚的身体上穿着快要被撑破的衣服,皮肤松垮的大脸上全是疙瘩和小包,—脸奸笑的白头发老头家的,什么长处也没有的二百五儿子啊。原来如此,看来他的糟糕品味是源于家传。”如果让别人来看的话,他此时的表情沉稳清爽,足以聚集到众多女官们的火热视线。不过,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篁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异常辛辣但又正确无误的评价。和美丽的外表正相反,篁的个性似乎相当的扭曲。但是,知道这一点的人就只有融而已。
终于在预定时间召开的御前会议,只有武官需要出席。所以身为中务省侍从的文官篁并没有出席会议的必要。因此,他肯定是故意来欺负融的吧?这个人一定是闲着没事干。眺望着坐在自己隔壁的将义的清凉表情,融哎呀呀地耸了耸肩膀。
小野篁——在以前并不是那个样子。他曾经是笑得更加灿烂,表情千变万化,个性直率激烈的孩子。就是那种面对不喜欢的对象会毫不客气地一杯水泼上去的类型。
可是,在前往陆奥的五年时间内,他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那种面具式的笑容呢?
确实,在人际交往复杂困难的宫廷中,不可能不去有效地利用那份美貌。那也是完美的处世之术。但是,在他回来后的这两年时间里,融还没有看到过篁真正的笑容。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篁的本质有了变化。可是偶尔,他还是会展现出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言行。而且,他对待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和对待融的态度截然不同。他觉得,那是没有顾忌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对于亲人才会表现的不客气感。至少,他希望如此。融轻轻地吐出了已经不想去数是第几次的叹息。就连融自己偶尔都要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和那个篁交往下去。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拜托你把对于他人所展现出的宽容、殷勤和体贴,也分一些给我吧。“……不可能。”
就算天翻地覆,河水倒流,这也是不可能的吧。啊啊,没错。我很清楚。哈哈哈。……好空虚。
融终于进入了自暴自弃的模式。
和融低落的心情正相反,会议进展得顺利无比。到了最后,天皇下旨由武官来共同解决事态。
也就是说,所有挂上了武官名号的人,全都要参加至今为止只由京职人员进行的平安都警护。
纵火都是发生在晚上。所以他们要轮班进行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要进行盘查,视事情的轻重而定可以进行强行逮捕。上面发布给他们的就是这样的堪称粗鲁的命令。不过,这也证明事态深刻到了什么程度。带领着三名徒步土兵,融骑着爱马在夜晚的街道上巡逻。
这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暗夜晚。士兵们用手持的松明照亮脚下,行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
平安都是棋盘状的左右对称形式。以从罗城门通向大内的朱雀大路为中心,大路以左的部分被称为左京,右侧的部分被称为右京。
频繁出现火灾的,是左京的四条大路的周边地带。因为和风葬地,鸟边野距离很近,所以百鬼夜行的目击谈也相当不少。但是,融觉得,就算异界的生物真的存在,也不会特意选择在容易引人注目的大路上昂首阔步吧? 而且话说回来,他们是为了什么在平安都中来来往往呢?难道说就是通过欣赏人类吃惊的样子来取乐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的兴趣还真是有够差劲,而且麻烦到了极点。托它们的福,连纵火都被归结到了百鬼夜行上面。结果就是他们这些武官要在不必要的地方奔来跑去。
就在融因为无关的东西而心中冒火的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了轻微的类似于叫喊的声音,所以猛地拉住了缰绳。“少将,有什么问题吗?”
手拿松明的士兵如此询问。也就是说,只有自己听到了刚才的声音吗?“你们没有听到叫声吗?”士兵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比刚才还要清楚。融猛地扬起面孔,调转了马头。士兵们也跟在他的后面。他穿过小道,从三条大路奔向四条大路。
事件果然还是会在四条大路发生吗?据说会有百鬼夜行徘徊的四条大路。
就在众人进入紧邻四条大路的绫小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滚落在地上的松明。上面还微微带着火苗。
士兵们捡起松明照亮周围。在略远一点的地方,有什么人倒在那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周边,蠕动着黑色的东西。但是,还没等松明的光亮照过去,那个就唰地消失了。融从马上跳下来,抱起了倒在最近处的男子。“你振作一点!”
身边的土兵用松明照亮了男人的脸孔。是熟悉的面孔。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参议兼末大人的公子,和自己一样是近卫少将。拍了拍男人的面颊后,那个人微微睁开眼睛,好像在畏惧着什么一样喃喃自语。“……女人……”“女人?”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喂!你振作一下啊!喂!”就在这个时候,士兵之一脸色大变地叫了出来。“少将,火……!”
融仿佛被烫到一样地扬起脸。绯色的火苗升腾起来,仿佛在舔食房屋。
士兵们慌忙展开灭火活动。并且大声向周边的居民通告火灾,要求他们的协助。凝视着异样的火焰,融突然打了个寒颤。突然冒出的火焰,男人所留下的“女人”这个单词。这些,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呢?距离御前会议已过了将近—十天。放火的原因到现在也还没能把握。
最初大家以为是夜盗干的勾当。利用百鬼夜行的传言,夜盗之流偷偷放火,然后从燃烧的建筑物中抢夺值钱的东西。所以圣上才会派遣武官在都城中巡逻。但是,好像并非如此。每个人都开始冒出这种念头。——据说,是女人。
在黑暗之中,妖艳的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女人优雅地翻动衣袖起舞,而她手持的扇子就生出了鬼火。鬼火飞到了近邻的房屋上,因此而形成了火灾。
然后,看到这—幕的人就会卧病在床。据说是被异形者的毒气所侵蚀。进宫晋见的融,不管在哪里都会被问到这个话题。
因为是他发现了第一个被害人,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抓住询问。就在他不胜厌烦的时候,他获得了登华殿的召见。登华殿的主人是皇后嘉智子。对于融而言相当于姑母。因为怎么说都比被当成说书人要好,所以融立刻赶去了登华殿。但是,在这里他所遭遇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老实说,他已经听到了厌倦。
可是面对姑母也不能表现出不耐烦,所以他只能表面上维持着微笑,找了个适当的理由,尽快离开了嘉智子那里。“真是的,每个家伙都这样。就没有其他可说的了吗?”嘟嘟嚷嚷地抱怨着,融晃了晃脑袋。
不对,事情确实深刻。最初遭到“女人”袭击的兼末少将,至今还没有恢复意识。据说就连跟随他的士兵们,也是过了好几天之后才终于能挣扎着爬起来。这十天以来,同样遭到“女人”袭击的人共有五名。全都是和融同年代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卧病在床。一连串的放火,全都是死灵干的勾当。啊啊,太可怕了……面色苍白的人们纷纷如此表示。但是,谣言还不仅此而已。
“女人”所袭击的,全都是年轻的贵公子们。跟随他们的士兵全都被“女人”释放的妖气所波及而无法动弹。然后,在女人离去后。据说会有鬼出现。
两尺左右的,鬼。丑陋,粗壮,有弯弯的短角。手脚好像树枝一样细瘦,只有腹部异样地膨胀起来。漆黑的杂鬼。
数以几十计的杂鬼,成群结队地袭击过来。他们抓住士兵们吸食他们的精气。然后,甚至试图将他们的性命也吞噬一尽。但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人死亡。要说为什么呢。——是因为会出现另外的鬼。根据融所听到的说法,那个鬼拥有人类的形态。
仿佛会融人黑暗中的墨衣。手持白刃,电光火石间就斩倒杂鬼们,然后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救人的,墨衣之鬼吗?”融喃喃自语着交织起双臂。鬼狩猎鬼,救人。多么奇妙的故事。“融大人。融大人。”
就在他迷惑的时候,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嘉智子的贴身女官彩乃,有些担心地看着融。这么说起来,自己还身在登华殿内。融猛地想起了这一点。
虽然早早就从姑母眼前脱身,但既然去哪里都会被抓住盘问,那么呆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怎么办好呢?要不要干脆自称得了急病回家呢?于是他中途坐在竹台上思考。“您没事吧?因为嘉智子陛下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形……”
他当时在姑母面前使用了身体不舒服这个惯用套路,现在看起来好像比较糟糕。因为给姑母增添了不必要的担心。
彩乃是气质沉稳,能干优秀的女官。也是嘉智子相当中意的心腹。担任女官的第一关就是容貌,她在这方面相当出色。虽然算不上华丽,但如果要比喻的话,她就仿佛是静悄悄绽放的梅花一样的人物。而且她的心地也非常善良。
“因为季节变换的关系,好像有不少人的身体都垮了下来。您的朋友篁大人也是。据说他这几天都身体不适,所以减少了晋见的次数。大家都在觉得寂寞呢。”“篁?这么说起来,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呢。”
因为工作场所不一样,所以他原本没有留意。原来如此吗?也许最近还是找个时间去探病比较好。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等到篁完全康复后,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所以您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彩乃的话语中,存在着真心为融担心的色彩。
虽然心情不快是自己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害得姑母嘉智子和温柔的彩乃增添了不必要的担心。反省之后,融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不用担心。谢谢你。彩乃。请你也这么告诉姑母……不,嘉智子陛下。”结果彩乃突然满脸通红。猛地捂住嘴角站了起来。“好,好的。那么请您保重了。”
彩乃有些慌乱地行了一礼后就匆匆离去。而且在离去的时候磕磕绊绊地差点摔了一跤,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沉稳风格。“她这是怎么了?感冒了吗?希望没有大事就好……”
如果篁也在场的话,一定会说“所以我才说你是迟钝到了惊天动地。”这天晚上,融也受命参与进了平安都的警护工作。那么,传说中的“女人”是否会出现呢?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10 编辑
第二章
已经有将近十天都不曾出现的月亮,升上了东方天空。夜深人静的亥时,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将进入子时。融率领着五名士兵,横穿过二条大路,进入了万里小路。
就在前两天,警护人员还曾经在这条小路上受到袭击。虽然也冒出了火焰,但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据说那个“女人”的出现,每次都非常突然。时而是左京,时而是右京,昨天刚刚在七条大路周边出现,今天又跑到了土御门大路。所谓的神出鬼没,似乎就是用来形容这种状态的。但是……一面在马上操纵缰绳,融一面思考。
每次受到袭击的,都是年轻的公子们。没错,正好是和融年龄相仿的贵族子弟。“女人”从来没有对士兵们下过手。是有什么原因吗?“女人”的目的就是袭击年轻的公子们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也很讨厌啊。”感觉到某种轻微的寒气,融在口中嘀咕了一句。
遭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艳女子的袭击,被她随心所欲地玩弄。他的自尊心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状况吧?不过,在这种场合下,也许不能把自身的自尊心看成是首要的问题。但是,融毕竟也是人类的孩子。假如事态发生到这一步的话,他会相当的难以忍受。
平安都的夜晚有些许寒冷。如果带着温石就好了。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一股暖风突然抚上了他的面颊。融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背滑落。
察觉到异变的坐骑,仿佛很害怕一样地停下了脚步。动物对于危险非常敏感。但是,明明想要逃出去,却腿部发软无法动弹。士兵们也倒吸一口凉气地停了下来。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点上。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下。
再往前几步,就是大路的正中央。在松明的光亮所无法到达的场所,有一个人影。粘糊糊、暖洋洋的风缠绕到了身上。融屏住厂呼吸。是,女人。
长长的头发随风起舞。黑发在空中画出流畅的弧线,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是一个身穿若干重艳丽的唐装,手持漆黑纸扇的女人。在中空。唐服的衣摆随风飘舞。融的心脏仿佛擂鼓般地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明明四周如此昏暗,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脸孔却十分清晰。是蕴涵着毒素的美丽。融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存在。
黑发包围下的面孔,雪白到仿佛透明的程度。修长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眼瞳中的光芒锐利到近乎恐怖的程度。通透挺直的鼻梁,为了轻笑而牵动的嘴唇,仿佛血液一样鲜红。美丽。因为过于美丽而恐怖。甚至于让人感觉到凶狠毒辣。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异形的存在。正因为是异形,所以才会如此的美丽。
女人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右手轻轻向前伸出。她手中的漆黑扇子无声地被打开。
松明从士兵手中掉落下来。伴随着喀拉拉的声音在地上滚动。但是,所有人都一步也动弹不得。女人,飞舞起来。长发飘扬,衣襟翻飞,优雅地,华丽地,起舞。同时挥洒着从扇子前端冒出的鬼火。飞散的鬼火,落到了附近的房屋和栅栏上。但是融,却无法将视线从这一幕光景上转开。
呼吸非常痛苦。粘稠温暖的风覆盖了全身,甚至试图进入喉咙深处。在他的视野角落,士兵们—个接一个地无声倒下。
马背上的融,仿佛冻结了一般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他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眨眼也无法做到。
不久之后,女人轻轻滑过天空,绕到了融的背后。随风飘来的馥郁的芳香刺激着他的鼻孔。嘻嘻嘻的低沉笑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冰冷的吐气接触到了融不寒而栗的脖颈。雪白优美的手掌从背后伸过来,抚摸着融的下颚和面颊。然后,冰冷柔软的东西压住了耳部下方的脉动部分。
融唐突地想起了异国魔物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面,异国的魔物会通过咬住脖子而夺取人类的性命。没错,落在他的脖子上的,就是女人的嘴唇。在感觉到无形的东西从那里被吸走后,融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杀死。
在他的脑海中,父母、亲戚、友人们的脸孔先后浮现然后消失。最后浮现出来的,是那个青梅竹马的脸孔。
据说身体不适的青梅竹马。假如前去探病的话,想必会沐浴到罗列着无形箭矢、让人刺痛的语言吧?可是因为他偶尔露出的爽朗笑容,自己就下意识地原谅了他的一切。对不起,篁。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无法再接受你的迁怒,无法再听到你的讽刺,也无法再去阻止你的暴言了。融紧紧地闭上眼睛。但是……
“……不对。”
突然,女人冰冷的声音震动了融的耳膜。纠缠在他身上的两条手臂松开了,与此同时,女人的气息从背后消失了。
全身的紧张解除了。冷汗汹涌而出,融身体一歪,就这样落下了坐骑。就仿佛是接到了暗号一样,马匹就此疯狂地奔跑出去,不知消失在了什么地方。融拼命扭动脖子,仰望着上空。女人就飘荡在那里。仰望着虚空,扭曲着脸孔。“啊啊,这家伙也不是。太遗憾了……”唰啦啦,有什么在周围蠕动。黑色的影子包围住倒在地上的士兵们和融,一点点缩短距离。“……我一定,一定会找出你来!”女人仿佛在对什么人倾诉。但是,到底是对什么人?一步步被黑暗所覆盖的思考。接近的黑影。空中洒下的月光。“请您一定要等着我,吾君……”
在最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女人的头发一阵剧烈飞扬,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在她消失的同时,周围响起了刺耳的笑声。融将视线转向周围。
是鬼。如同传说那样,黑色的鬼一点点逼近。融拼命去抓腰部的佩刀。但是,却无法进一步动弹。身体好像铅块一样沉重。周围的士兵们也半点无法动弹。鬼把手伸向融的脖子,伴随着嘎嘎嘎的异样笑声。——黑色的鬼会吞食精气。没错,他不是听说过吗?据说它们就是会吞食精气,甚至试图夺取人类的性命的鬼。
好像枯枝一样的鬼手,抓住了融的脖子。从鬼奸笑的嘴巴中,露出了白色的牙齿。自己会就这样成为他们的猎物吗?(来人啊——!)他在胸中求助。就在那个刹那。
伴随着轻微的风声,一闪而过的白刃,将刚才试图袭击融的丑鬼一刀两断。就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闪动白刃反射着月光,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被一刀两断的鬼的上半身弹跳了—下,从切口中迸发出了类似于鲜血的东西
这一幕影像在融的眼中格外清晰鲜明,但实际上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而已。咚的—声,鬼的下半身倒在了地上。这就仿佛是一个暗号。“嘎——!”
周围回荡着地狱般的惨叫。无数的鬼发出不能被称为叫喊的叫喊,将视线集中在了—点上面。融茫然地看着那一幕。他也听说过传言。——据说,会有拥有人形,身穿墨衣的鬼出现。没错,融也切实地听说过这个。“嘎——!”发出刺耳叫声的鬼们恐吓着碍事者,向他扑了过去。
接二连三袭来的黑鬼,被闪动着寒光的白刃轻松自如地解决掉。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是仿佛会融入黑暗的墨色——
黑鬼的数目转眼之间就急剧减少,仅存下来的那些也不甘心地鸣叫着消失在于不知什么地方。融轻轻松了口气。啊啊,传言果然是真的。自己等人得救了。安心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
在附近的建筑物中,注意到火苗的居民好像已经骚动了起来。他可以听到若干个重叠在—起的叫声。很快就能有人发现他们这几个人吧?墨衣之鬼抖了抖白刃收剑回鞘,有些厌恶地咬了咬嘴唇。已经无法再支撑住眼皮的融,合上眼帘试图进入黑暗的世界。但是。“……又被她逃了吗?”就在眼看要陷入意识不明的瞬间,融被强行拉回了现实中。刚才的声音,是……。他愕然地拼命睁开沉重的眼帘,凝神细看。
士兵们掉落的松明火苗早就已经消失。因为鬼背对着火灾的火焰,所以脸孔的部分落在了阴影之中。但是,因为融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融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那张雪白的脸孔。墨衣之鬼,正好就站在融的旁边。
那张带着不快表情的面孔,确确实实就是融的青梅竹马,他独一无二的好友。就是,小野篁。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13 编辑
第三章
自从晚上受到女人的袭击后,融过了八天才再次踏上了工作岗位。
在得知融进宫后,天皇立刻召见了他,对他表示了关怀。近卫少将橘融,在夜间警护期间被传说中的“女人”所袭击,因而卧床不起。这是大内中无人不知的事情。“少将,你的病情已经好了吗?”
“是,多谢您的关心,姑母——不,嘉智子陛下似乎也因此而非常担心,对此我十分抱歉。”天皇摇了摇扇子。
“你在说什么呢?对于嘉智子来说,少将是重要的侄子。关心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尽快去她那里露个面,让她安心下来就好了。”听到天皇充满温情的语言,融深深地垂下头。
当今的圣上刚刚度过三十岁生日。不过他远比实际年龄要更加年轻而且活力充沛。因为爽朗大方的性格,他相当受人爱戴。融也非常喜欢这位容易让人亲近的圣上。虽然由于他过于精力十足,过于有行动力,所以偶尔会做出些让属下们吓破胆子的事情。
退出御前,试图前往登华殿的融,发现了伫立在渡殿的好友。周围除了他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篁……”
他喃喃自语。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嘀咕吧?篁转过头来确认了融的身影。然后笑了出来。不是那种客套的微笑。而是只有在融面前才会展现,微微蕴含着什么的笑容。
融一下子绷紧了精神。因为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向这位青梅竹马确认。在融走到他附近停下脚步后,篁歪了歪脑袋仰望着融。“好久不见。融。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啊啊,卧床的期间让你们担心了。不好意思,害得枫都为我费心。 ”枫是篁的妹妹,今年十五岁。和融是母系方面的远亲。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时候一定会回答“哪里,没有那种事情”,但是篁并不是普通人。“可不是。而且你都没有来探过我的病。回头要加倍补偿哦。”以理所当然的表情如此回答的篁,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融紧紧凝视着轻松回答的篁的面孔。
就是这张面孔。那天晚上,身穿墨衣,斩杀黑鬼,拯救了自己和士兵们的鬼。确实就是篁。不会错的。带着这样的确信,融下定决心开了口。“呐,篁。”“嗯?”
篁轻轻打量着满脸严肃的融。在儿童时代明明是篁要更加高一些,可是在他留在陆奥的这五年里面,融却一个劲地长高。
你终于超过我了啊!篁曾经如此愤然地表示。当时他刚刚从陆奥回来,所以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吧。“你怎么了?有话就快说啊!”
就算身高上输给了融,篁的态度也一如既往的高傲。因为逞强的关系,他的毒舌也越发变本加厉。
可是,融喜欢篁。不管在他那里吃到什么苦头,也还是会下意识原谅他的那种喜欢。因为他只有在融的面前,才会展露出绝对不让别人看到的若干种面孔。
而且,融原本以为自己对于这个青梅竹马的事情无所不知。就如同自己没有向篁进行过任何隐瞒一样,篁也应该是这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如此认为。“……你,晚上是不是有出去?”“就是最近。”“我不记得有在晚上出门。”
“就是这几天……在开始发生夜行骚动后,你是不是有一个人偷偷出门?”融的话似乎明显让篁感觉到不快。“……我说你啊。”
逼近融,篁危险地将眼睛眯缝起来。原本就是被比喻为天人或是仙女的美貌。露出这种带着危险味道的表情后,感觉上更是格外的惊人。
“我这一阵子一直身体不适,整天都窝在家里。你这家伙不但没有来探病,在事隔许久的见面时,还连句道歉也没有,只知道说这个吗?你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我?”“没有那种事情!”
对此尽全力进行否定后,融深吸了口气。如果在这里退缩的活,真相就会永远被掩埋在黑暗中。“八天前的晚上,我确实看到了。”“看到了什么!你倒是给我说啊,融。”面对哼地冷笑一声的篁,融拼命迎战。“我被那个‘女人’袭击,后来又冒出了成群结队的鬼。”
“明明身为武官,却输给了软弱的女子吗?真是没用啊。亏你还继承了以武勇闻名的橘右大臣的血统。你的祖先一定会因为你哭泣的。”
“不要打岔。……就在我差点被黑鬼袭击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墨衣鬼出现了。”
篁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冰块一样寒冷的眼睛,与此相反的柔和笑容。“……然后呢?”被他的气势压倒的融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不过最后还是触及了核心。“那、那个鬼就是你,篁。”“……墨衣的?”“没错。”“据说在电光火石间就能斩杀黑鬼的,传说之鬼?”“没错!”“哦。”
篁唰地伸出没有拿扇子的左手,在碰到融的耳朵后,维持着面带微笑的表情用力拉扯。“疼疼疼!”
融因为耳朵被拉扯而爆发出悲鸣。篁则带着恶狠狠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持刀面对异形生物的力量吧!”“疼疼疼!篁,好疼的!拜托你放手吧!”篁突然松开了口。融捂着右耳,泪眼汪汪地呼呼喘息。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融抽动着鼻子将视线转过去后,就发现倾倒于篁的花痴三人众之一,鹰司守继正在走向这边。原来如此,因为看到了第三者的身影,所以篁才松了手吧?能够立刻就如此分析状况的自己,让融有一点点悲哀。“哎呀,融,篁。你们两位的身体都有所好转吗?”
虽然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但好歹还是把融的名字摆在了前面。这种地方果然很有守继的风格。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略微感染上风寒而已。没想到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才能好转。好像让大家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篁以非常亲切沉稳的口气和守继交谈。刚才对于融的那种毫不容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季节变换的时候,还是要特别小心才好。融你没事吗?我听说你被那个‘女人’所袭击……”“啊啊,还好……最后被那个传说之鬼救了。”守继的眼睛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亮。“墨衣的?那不是很厉害吗?原来是真的啊。””我也在亲眼看见之前,—直都是半信半疑呢。”
融一面回应守继的感叹,一面轻轻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但是篁却—脸清凉,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不行。不管再怎么逼问也只会被轻松化解,而且还会遭遇反击而吃到苦头。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此外,虽然说起来很丢脸,但是融确实不具备能够进—步化解反击的灵活手腕。既然如此,就不能从正面进攻。得出结论后,融暗自下定了某个决心。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17 编辑
第四章
最近的平安都,一旦进入夜晚,就会彻底陷入寂静,完全让人联想不到白天的喧哗。
不管是谁都在畏惧那个传言。每到夜晚就会出现的,恐怖而美丽的女人。据说会成群结队吸食人类精气的黑色异形,以及墨衣之鬼。
下一个遭遇火灾的,也许就是自己的房子。下一个被女人袭击,被黑鬼袭击的,也许就是自己。这些想法渗透进了平安都居民的心灵,让他们颤抖、害怕。孩子们也将传言融人了童谣中,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歌唱。
在月色中起舞的异形女子,成群结队袭击人类的黑鬼。熊熊燃烧、把房屋化为灰烬的火焰。这个都城——平安京,是今上帝的父亲,桓武帝所建造的。这是被畏惧怨灵作崇的桓武帝视为最后堡垒的地方。所以,生长于这个平安都的孩子们,本能性地知道。 百鬼夜行的横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恶鬼怨灵的跋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女人,在等待。故意以引人注目的姿态出现,故意展现招魔之舞。让传言随着孩子们的童谣而散播。为了吸引那个“声音”所渴望的对象。她,很清楚。不久之后,那个人就会出现。时间,已经接近——
小野家的府邸,位于接近大内,二条大路和西大宫大路交汇的地方。
小野家的血统相当久远,据说追溯起来的话和皇家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的祖辈就是作为首任遣唐使而名声昭著的小野妹子。因此他们属于从飞鸟时代起就追随皇家的历史悠久的名门贵族。
没错,虽然光看不拘泥世俗眼光的岑守和性格别扭的篁的话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但小野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名门。——偷偷藏在小野家斜对面府邸的围墙阴影中,打算监视篁的行动的融,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些事情。
融所在的橘家,也是追溯起来的话和皇家关系密切,从奈良时代起就人才辈出的名门。
而这位名门贵族的大少爷,现在为了揭穿好友的隐秘,正偷偷潜藏在他人府邸的围墙下,进行着孤独的监视工作。
虽然让别人看起来是相当丢脸的光景,不过现在并不是在意他人视线的场合。
篁和融从懂事起就经常在一起。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所以现在也还保持着频繁的往来。而且他们两个又是同年,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在一起。也就只有篁和岑守一起前往陆奥的那五年之内,他们没有在一起。
虽然说是相距遥远,但是融每月都会送去两三次书信。而篁也以同样的频率送来回信。主要是告诉彼此自己的近况,然后再写一些孩子气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篁返回平安都的时候,融比任何人都要高兴。这一来又可以共同生活了。虽然自己要做的是武官,篁要做的是文官,但就算有这样的差别,也一样可以像以前那样互相竞争、互相帮助。他曾经这么认为。“尽管如此,你却对我隐瞒了那么重大的事情吗?篁……”融眺望着小野家的府邸,嘟嘟嚷嚷地抱怨不止。既然正面进攻不行的话,那么只能在现场抓住人才行了。毕竟事件是在现场发生的。于是,融开始每天晚上都监视小野府。
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白天的工作也变得痛苦起来,不过还可以靠年轻人特有的体力来弥补睡眠不足。还有就是不断靠吃东西来填补精力。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周边房屋的照明已经消失,漆黑的夜色支配了这一带。小野家的照明也全都消失了。大概是所有人都入睡了吧?“……好羡慕。”
融嘀咕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因为是自己决定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后悔。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冒出好想在家睡一觉的念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就算在这种地方监视,说不定也只是白费力气。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融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冲击。那个确实就是篁。他对此有绝对的自信。“篁,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就在他轻轻嘀咕的时候,一个黑影进入了他的视野。融倒吸一口凉气,凝神细看。“——篁……”
某个人影轻松地越过了围绕着小野家的围墙。月光照出了那个落在地面上的身影。身披墨衣的优美身影,腰部佩戴的熟悉剑鞘。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鬼。而且,果然是篁。什么叫,什么叫“我为什么要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么,你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跑出去。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次一定要抓住不可动摇的证据。如果需要的话,就算揪住他的胸口也要问出真相来!篁完全没有注意到愤然地下定决心的融的存在。
不久之后,篁朝着某个地方奔跑过去。融也拉开一定距离地跟在了他的后面。“哇啊啊!”年轻的贵族伴随着悲鸣试图逃走。
他也知道传言。而且他早就下定决心,一旦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出现,就立刻不顾一切逃跑。不再管什么责任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实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天真。
女子以超出预料的速度绕到了他的背后。下颚和脖子都被抓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压在了脖子上。 “救救我……”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所发出的声音,甚至没有进入他自身的耳朵。俯视着失去意识昏倒的青年,女人很不快地扭曲了一下面孔。“这小子也不是……”明明在等待,却到现在也还没有出现。
倒卧在周围的士兵们,对于她而言只是单纯的杂碎。用不着自己亲自下手,只要交给那些下等的饿鬼就行了。“来吧……”仿佛歌唱一般地呢喃着,她扬起扇子。快点到这里来。妾身正在这里等待你。“快点……”刹那。风咆哮起来。杀气。飘荡在空中的她猛地回头,迅速用扇子向旁边挥去。在飘扬的黑发的缝隙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道亮光。伴随着尖锐的金属声,漆黑的扇子被白刃弹开。就连这个女人似乎也大吃一惊。她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在她的视线前方,一个人影无声地轻盈落到地面上。
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人影,手持寒光熠熠的白刃,笔直地盯着女人开口说道。“终于见面了,在平安都引发骚动的异形之女啊。”仿佛连空气都紧绷起来的寂静,支配了现场。
追在篁后面的融好不容易到达了现场,在发现对峙的双方后,他赶紧藏身到了阴影之中。不可思议的光景。身穿色彩鲜艳的唐服,漂浮在空中的美丽的异形女子。
与她相对的是,身穿仿佛会融入夜色的墨衣,手持白刃的美貌年轻人。
在月光照耀下的夜色中,只有那个部分仿佛被从现实中切离了出来。融吞了口口水,厚重的空气包围了周围。首先打破那个近乎沉痛的沉默的,是异形的女子。“……你……”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毅然凝视自己的年轻人。
身穿墨衣,手提仿佛封印了月光一样寒光粼粼的白刃的年轻人。他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吓之气,和人类存在着巨大分别。女人露出了艳丽的微笑。“你是说,你在追逐妾身吗?”篁带着危险的眼神回应。“不错。”“但是,妾身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才对。”
篁的表情进一步危险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刺耳,甚至带上了杀气。
“……就算我感觉到气息赶来,每次赶到时你也都已经早早消失。托你的福,我每次都要收拾被你召唤出来的饿鬼。”“是这样吗?要是这样可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呢。”听到这句话,篁笑了出来。非常壮绝的笑容。
“不用道歉。因为只要把你在这里打倒就可以解决问题。你就准备受死吧。”听到篁不逊的口气,女人清脆地笑了出来。
“受死吗?有意思。如果知道有像你这么美貌的人在追逐我的话,我—定会等待你的。”用扇子遮住嘴角,女人优雅地歪了歪头。“我可以奉陪你哦。来吧。”女人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招招手。篁能够听到自己脑袋的某个部分进裂的声音。“我应该说过,让你准备好受死!”
用低沉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篁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把剑收回了剑鞘。篁意料之外的行动,令女人诧异地眯缝起眼睛。篁凝视着女人,唰地将手向前伸出,打开了手掌。唰啦,一阵风卷起。女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在阴影处守望情形的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篁打开的手掌中,生出了白银色光芒。而那个光芒逐渐拉长,形成了武器的形状。“……弓……!”融茫然地喃喃自语。
闪烁着白银色光芒的弓。篁拉住弓弦,做了个搭箭的动作。于是乎,在他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手中,出现了光之箭。女人虽然瞪大了眼睛,但并没有失去游刃有余的状态。
“你拥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呢。不过,你以为这种东西能对妾身通用吗?”
原因很简单,这个身体并没有实体。不管是刀剑,还是弓箭,应该都无法伤害到这个身体。“愚蠢。”篁无声地向傲然微笑的女人射出一箭。女人没有注意到。
最初的一击,篁最初向那个女人施加的攻击,虽然被弹开,但确实接触到了女人。他的剑,是可以把黑色饿鬼一刀两断的东西。
篁所携带的剑,是小野家的至宝。是可以轻松地斩断异形之鬼,是号称甚至可以“在一闪之间扫清瘴气”的神器。它的名字,就是“狭雾丸”。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出现在他手中的白银弓……女人随手展开漆黑的扇子,试图打落飞来的光箭。原本一切应该就此结束。但是。和箭相碰触的扇子,伴随着干涩的声音,化为了点点尘埃。女人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
女人的扇子,是由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所形成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妖气的结晶体。而现在只是碰触到箭头就简单地四分五裂。在女人无法掩饰惊讶的时候,篁再次张弓搭箭,瞄准了女人。“那是……”女人扭曲了美丽的面孔,低低地呻吟。“不是人界的东西?”至今为止默不作声的篁,第一次开口说出了冰冷的台词。
“这把‘破军’,可以贯穿异形。是能够歼灭任何魔性之物的破魔之弓。”用仇恨的眼神恶狠狠瞪着篁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后改变了表情。“什么……”女人的眼睛睁到了不能再大,并且闪烁起异样的光彩。“你说它是……破军……?”在女人喃喃自语的同时,篁放出了第二箭。
光之箭画出弧线,擦过了女人的面颊。被箭风切断的长长黑发在空中飞舞,很快又随风消失。
女人被箭头划到的雪白面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但是那个很快就消失了。篁切了一声。女人在千钧—发之际,避开了飞来的光箭。“下—箭不会再失手了。”就在他要进一步张弓搭箭的时候,周围回荡起了响亮的笑声。篁和阴影中的融哭笑不得地凝视着女人。
女人在笑。仿佛疯狂般地大笑。美貌的面孔上充满了喜悦之意,放声大笑。然后唐突地,女人滑过天空,扑到了篁的胸口中。
篁立刻试图跳开。但是女人用双手抓住篁的面颊,阻止了他的这个动作。“是吗?原来是你……!”眼睛闪闪发亮的女人浮现出至上的笑容。
弓从篁的手中消失了。在消失的同时,他用左手抓住剑鞘,右手搭住了剑柄。“……唔!”试图拔剑出鞘的篁,在下一个瞬间,仿佛被冻结一般无法动弹。
用惊人的力量按住篁的面孔,女人将自己的嘴唇重叠在了他的嘴唇上。“什……”意料之外的展开,让在阴影处观望的融也变成了化石。篁瞠目结舌,试图甩开女人。“……唔。”
他的脑海突然一阵眩晕。视野蒙上一层白雾,感觉到了耳鸣的滋味。糟糕。在他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从嘴唇中急速夺走了大量精气,篁无计可施地瘫软下来。俯视着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篁苍白的脸孔,女人露出陶醉的微笑。没有错。缓缓仰望着虚空,女人眯缝起眼睛。“啊啊,终于找到了。请您感到高兴吧,吾君。”
风唰唰地卷起。暖洋洋的风。就仿佛在呼应女人的语言一样,包围着她,轻抚着失去意识的篁的面颊。女人欣喜地继续了下去。“您—定会完成我井上的心愿……”在口中重复着井上这两个字,融猛地惊醒了过来。“篁、篁!”
女人——也就是井上,好像试图抱起倒下的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融脸色大变。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把篁交给死灵之类的家伙!拔出佩戴在腰部的佩刀,融想也不想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等等!”在叫喊的同时,他挥刀向井上砍去。正要带走篁的井上,在发现突然出现的融后微微皱起眉头。“下贱的家伙,你打算妨碍妾身吗?”
她轻松地挥了挥唐服的袖子,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化为冲击向融卷去。“哇!”
融被风吹了个正着,整个身体都向后飞去。刀脱离了他的手掌,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后插进了地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井上愉快地笑了出来。“好难看。”
融紧紧咬住嘴唇,跳起来扑向井上。他抓住了她怀中的篁的身体,拼命试图夺回。
抱着勉强抢到手的篁,融再次滚落到地面上。因为承受了两人份的体重,所以他的脊背重重撞到地面,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面咳嗽一面支撑起上半身调整姿势,将没有意识的篁护在背后,恶狠狠地瞪着异形的女子。扦上用仿佛可以让人冻结的眼神俯视着融。“将那个人交给妾身。如果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放过你的无礼。”“住口!我死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这家伙是我重要的好友!”假如篁还有意识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豪言壮语什么的就免了!快点把这个女人赶走才是正事!”
但是现在,因为篁还是意识不明,所以不知道该算是幸还是不幸,融的叫喊并没有传人他的耳朵。井上带着一脸可以媲美恶鬼的表情发出了怒号。“那你就去死吧!!”
她无视唐服的零乱,高高举起右手。从袖口中露出的雪白手指,好像恶鬼一样拥有长而尖锐的指甲。融无意识地活动右手,然后他的手指碰到了篁腰部的佩剑的剑柄。
井上的爪子向融的脖子落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融凝视着她的动作,抓住剑柄,用力地拔出了篁的佩剑。就在融的手臂感觉到沉闷冲击的瞬间。“——!”惊人的惨叫,敲打着他的鼓膜,震动了周围的空气。井上甩动着零乱的头发,捂住被切断的手臂苦闷地叫喊。
篁的佩剑。可以将饿鬼一刀两断的退魔之剑果然也可以对付异形的女人。
融拼命地站起来,手持狭雾丸摆出迎战姿势。到了这个地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狂跳到好像正在擂鼓。
井上用恐怖的表情瞪着融。但是,她没有进行攻击,而只是带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神,吐出了诅咒一般的声音。“你给我记住!下贱的东西……”然后,维持着捂住手腕的状态,井上飘上了空中。“你告诉那个人。妾身会在鸟边野等他……”留下了这句话后,异形的美女突然消失了。被留在原地的融,在好一段时间内,都只能茫然地凝视着黑夜。寂静支配了周围。风从身边吹过。突如其来的恶寒让融颤抖了一下。
等他清醒过来后,他才发现全身都被冷汗所浸透。“……篁。”嘎吱吱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再—次呼叫青梅竹马的名字。“篁……”没有回答。
冰冷的东西从融的脊背滑落下来。他放下刀子,单膝跪在地上,拍打着篁的面颊。“篁!喂,篁!你振作—下!篁!”但是,不管他怎么呼叫,篁也没有回应。“篁!”他抱紧篁的身体,隔着衣服所传来的体温低得惊人。在月光下,俯视着篁苍白的面孔,融毛骨悚然。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31 编辑
第五章
有什么人在吵闹。小野枫轻轻睁开眼睛。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分,到底在吵闹什么啊?她爬起来披上外衣,走下了寝台。接着传来的是悲鸣。到底是怎么了?“……篁……少……”刚才的声音,是属于女官津时的。枫瞪大了眼睛。“篁哥?”如果没有听错,女官是在叫喊篁少君。带着不祥的预感,枫匆匆赶往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夜色已深,正是每个人都处于梦乡中的时分。
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好不容易爬上床铺的舍人们,在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被巨大的叫喊声所吵醒。“来人!有没有人!快来人!”
最早跳起来的人是杂用晋吾。他就睡在杂用房间的人口附近。对于这个非比寻常的叫喊声,他并不陌生。那个是主人的青梅竹马,橘融少君的声音。
他没顾得上换衣服,就穿着贴身衣服匆忙赶到中门后,发现位于那里的果然是橘融少君。而且,融的身上还背着自家的主人,篁少君。晋吾脸色大变地慌忙冲了过去。“少君,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在背篁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吧?融单膝着地地半跪在地上,在他好不容易才抬起的面孔上,布满了足以形容事态严重的深刻表情.
“晋吾吗?快去通知女官们!还有,你去把药师叫来!篁的状态很危险!”
听到融的叫声而赶来的其他舍人以及女官们,纷纷手持照明器具聚集了过来:女官之—的津时,看到融背着的失去意识的篁后,爆发出了悲鸣。“篁少君!”融毫不客气地向满脸苍白捂住嘴角的她发出了指示。“津时,快点去准备寝台!”晋吾抓起外衣披在身上,紧急地向药师的所在地狂奔了过去。
小野的府邸内一片哗然。不知什么时候外出的篁,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状态。而且还身穿墨衣。就好像传说中的墨衣之鬼一样。整理好寝床后,融把篁放在了上面。津时用准备好的手巾在木桶中浸满水,然后拧干搭在篁的额头。
融在隔着篁和津时相对的地方盘腿坐下。不安地眺望着青梅竹马已经变成土色的脸孔。“篁少君他到底是……”面对津时战战兢兢的询问,融摇了摇头。”详细的事情我不能说。……而且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远远超越了常人所能想象的领域。总而言之,融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把篁的事情告诉枫。如果害她担心的话,回头还不知道会被篁说什么……”“融少君。”津时打断了融的话。“已经,迟了。”
她看着融的背后吞吞吐吐表示。这个声音,和轻微的悲鸣重叠到了一起。“篁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枫发出了变调的叫声。好像快要晕倒一样抓住了没有意识的篁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会这样……”枫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融。“融哥哥,篁哥到底是怎么了?”“......”糟糕。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全速运转起思考。
就算可以告诉别人,也绝对不能让枫知道今天晚上的事。特别是,篁是被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枫曾经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别人收养。两人的母亲园生,在生下枫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妻子的岑守,把还是婴儿的枫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好友夫妇。当时篁还很年幼,所以据说完全不记得详细情况。然后,枫在十年前回到了小野家。
规规矩矩地守望着昏迷不醒的篁的样子,融因为想起那时的情形而轻轻牵动起了嘴角。融还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日子。
当时篁和融如同平时一样在小野的府邸中嬉戏。原本应该迎接来客的岑守,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那是个好像人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她一面试图尽可能把身体躲在岑守的后面,一面用大大的黑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们。是什么人呢?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篁和融彼此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着岑守。于是岑守笑嘻嘻地表示。『篁,这是你的妹妹枫。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枫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岑守后面。在岑守轻轻催促后,她才露出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融感慨地向旁边的篁表示。『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个妹妹呢。』
那个时候,篁眨了好几下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枫。枫好像有些为难地露出困惑表情后,他才仿佛猛地惊醒过来一样展现出笑容。是很尴尬的笑容。但是在融下次去玩的时候,篁和枫已经完全亲近了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啊。融如此想到。『枫要由我来保护。』
这是篁从小的口头禅。如同这句话一样,篁比任何人都要重视疼爱那个可爱的少女。有的时候,融甚至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有点过火呢。
融后来发现,枫原来还算是他的远亲。枫的养父和融的母亲好像还是表兄妹。因为这个关系并不近,所以融一直不知道枫的存在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话虽如此,因为融只有两个姐姐,他自身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那以后,融也把枫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枫比篁要小两岁,所以今年是十五岁。既然身为陆奥守的女儿,又是小野篁的妹妹,那么无论在身份还是容貌上都无可挑剔。不管她以前曾经有过什么经历,也没有人会再去进行什么讨论。
这样一来,应该会出现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吧?融曾经如此认为,而且津时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们这里却是收到了数量惊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过那些全都被篁少君毁掉了。从来没有到达过枫小姐的手边。” 就在前几天兵部卿宫家的将义还曾经送来书信,结果全被篁打包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想到这里,融无力地垂下了脑袋。“……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确实,枫已经成长为就算号称当代首屈一指的美人也不过分的程度。
茂密笔直的美丽黑发,仿佛透明般的雪白肌肤,从小就没有变化的黑色眼睛闪烁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仿佛人偶一样端正的面孔上渗透出了她天生的温柔性格。让呆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产生心平气和的氛围。有恋妹情结的篁会变得如此神经质,也算是不足为怪吧?
没错,从第一次见面起,篁就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一般百般疼爱怜惜。就连在前往陆奥的期间,他好像也深怕枫会感到寂寞。野兔子的毛皮啦,山葡萄的葡萄干啦,漂亮的红叶啦,他好像每次都不忘在寄信回来的时候附带上—堆礼物。
正因为融知道篁这些令人佩服的努力,所以才不想让枫知道篁这次的失败。对于好像自尊心结晶体一样的篁而言,这次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大大的失态。
面对因为担心篁的身体,而含着泪水逼问自己的枫,融只好适当地找了些理由糊弄过去。可是看到枫对此深信不疑,而且更加担心的样子,他也不禁胸口隐隐作痛。
但是,就算篁知道了这些,他也绝对不会感谢自己吧?融对此也心知肚明。
只要在篁的保护下,枫就能幸福地生活吧?因为对于融而言,枫也相当于妹妹,这个世界上没有哥哥会希望妹妹不幸。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融守望着篁的样子。漫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我害怕夜晚的到来。一到夜晚,那些家伙就会来到。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算裹紧衣服紧紧闭上眼睛,异形的存在们也会找出篁把他包围起来。——灾厄。——灾厄。——会召唤灾厄的灾星。——你会成为一切的灾难源头……不管再怎么堵上耳朵,异形的声音也会滑入脑海深处。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我不需要这种力量。就算听得到,就算看得到,我也什么都无法做。
拼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闭上眼睛的篁,感觉到了近乎痛苦的压迫感在不断增长。有什么在试图剥开他的衣服。啊啊,已经不行了。就在他死心的这个时候。“少君——!”这个声音,让包围在篁周围的异形存在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全身都喷出了冷汗。为了让篁安心,她抱紧了由于恐怖而无法动弹的篁。“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篁在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缓缓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呼叫她的名字。“珠贵……”
“......”
他缓缓睁开眼帘,在昏暗的照明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花板。
他做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慢吞吞地活动眼睛,他打量起了周围的情景。
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在。
他以手肘为支点缓缓地支撑起上半身。一瞬间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睛撑了过去。暂时用手掌遮盖住眼角,他吐出一口气。现状的再确认。他能感觉到,愤恨和怒火一点一滴地沸腾起来。“……混蛋东西……!”从脑海深处,传来了血管进裂的声音。
小野篁的自尊心,比山还要高,比海水还要深。可是那个女人却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自尊心打成了碎片。而且自己居然还无计可施地失去了意识。
自己是如何返回府邸的,篁半点也没有去进行考虑。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到了伤害的自尊心。“……这些全都是……”
用恐怖的口气吐出这句话,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满身疮痍的篁,披上放在寝台边的外袍,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府邸。融目睹了他的全部行动。不出所料,篁—爬起来就前往了什么地方。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这—次,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弄清楚,篁到底在干些什么。略等了一会儿后,融追在了篁的后面。
身穿墨衣的篁,时不时会摇晃一下。每到这种时候,他好像就靠着围墙或是民居来调整呼吸。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融都会产生想要冲过去扶住他的冲动。可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掌握事情的全貌,所以融只能狠下心肠。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篁横穿过平安都中央的朱雀大路,在进入左京后也还是继续向前。“我记得这前面应该是……”追在他后面的融环视周围。
再进一步走下去的话,就是被称为“六道十字”的场所。延伸向传说中和死亡之国相连接,号称风葬之地的鸟边野的十字路口。
“乌边野……”嘟囔着这个名字,融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井上”的优雅女子,消失前曾经宣称,如果想要打倒自己的话就到鸟边野来。考虑到这个地步,融突然一惊。
不会吧?难道说篁那个时候还残留了一点意识吗?而且,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话。
假如是这样的话,用那样的身体进行再挑战,只能说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就算会暴露出自己跟踪他的事实,就算事后必定会被他暴揍一顿,自己也必须阻止他。
融加快了脚步。在自己思前想后的期间,篁已经不断前行。差一点就在只有月光闪烁的夜之街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奔跑的融,终于确认到了和他有相当距离的篁的身影,试图提高声音招呼。“篁……”瞬间,篁的身影消失了。融大张着嘴巴奔跑。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甚至忘记了叫喊。他跑到篁消失的场所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阴暗的小道,甚至无法让一个小孩子通过。为了寻找篁而看来看去的融,看到就在旁边的大门后喃喃自语。“寺院……?”
因为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他无法读取这个寺院的名字。不过让人怀疑的是,明明是深更半夜的时分,寺院的正门不知为什么却是大敞着的。而且,在融的视野中,寺院的内部好像有什么在蠕动。是篁吗?融战战兢兢地踏人了寺院。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他人的气息。他凝神向寺院内部仔细看去后,再次看到了蠕动的影子。
融切了一声走向内部。因为篁的衣服是墨色的,所以和黑暗同化为一体,完全无法识别。
好不容易追到了能够看得出身体轮廓的程度后,他继续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篁的后面 篁试图进入小小的寺院大殿,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他点点头,用手搭在大殿的房门上,轻轻推开了大殿的门。
嘎吱,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木制房门打开了。篁毫不踌躇地走进了里面。来到大殿前面的融,暂时停下了脚步仰望建筑物。
真的是很小型的大殿。面积非常狭窄。篁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呢?他通过敞开的房门的缝隙,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类存在。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从里侧向外面吹出了风。“……难道是开了洞吗……”阐述着非常自然而然的感想,融踏进了大殿。里面是纯粹的黑暗。
他暂时停下脚步,凝神搜索篁的身影。但是,完全看不到什么活动的影子:奇怪。融皱起眉头。
明明是如此狭窄的大殿。而且,似乎能够被称为入口的场所就只有这里。尽管如此,应该是进入了这里的篁,为什么却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篁……”
他轻轻叫了—声。因为地方狭窄,所以仅仅这样已经足以让对方听见。但是,没有回答。
融继续前行。因为看不清有没有障碍物,所以他只能一面用脚尖确认着,一面缓缓前进。因为在行动的同时要确认前方什么也没有,所以他的动作难免变得十分不自然。嘎吱,地板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融笔直前行,—直走向墙壁。他原本想说,等手碰到墙壁后,就摸着墙壁拐弯。
突然,他觉得好像潜入了什么肉眼所无法看见的幕布一样的东西中。他停下脚步,用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环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有。刚才的是怎么回事呢?迷惑了一阵后,融继续开始前进。
篁应该是笔直前进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有肉眼无法看见的密道之类的东西无疑。但是。“这个大殿……有这么大的面积吗……?”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形成了奇妙的回音。留神注意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鞋子似乎是踩在了坚硬的泥土上面。大殿的地板,不是应该是木头的吗?周围的情景徐徐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咦?”融瞠目结舌。这里是,道路。
两侧滚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道路。融好像被扎到一样回头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是通往遥远的彼方,宽度一样的道路。融终于浑身僵硬地领悟到了事态。“没有……大殿……”
自己原本进入的大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应该说,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到了异界。六道十字,通向遥远的异界——“怎么办……”虽然知道这么做很丢脸,但是融能做到的还是只有抱头发愁而已。
如果就这样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无比尊敬的父亲,无比敬爱的母亲,不知道会多么悲伤啊。
“——哇啊啊——!”他摇晃着脑袋呵斥越来越消沉的自己。“你振作一点!融!又不是已经注定回不去了!”
总而言之,只能前进。事实上,篁也是不断地笔直前进。至少他这么觉得融唰地扬起面孔,紧盯着前方试图迈动脚步。“……奇怪。”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
在遥远的对面的那个,应该是灯光。用力地凝神细看后,他看到了巨大建筑物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人在那里。融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试图奔过去,但是马上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等一下。这里和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是异界。……多半。既然如此,居住在那个建筑物中的,也许是异界的异形,也有可能是鬼。“不,可是,也许是人类。”自己安慰着自己,融再次奔跑了起来。
在跑过了预料之外的距离后,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是,他只能大张着嘴巴仰望那个建筑物。首先,他有一个想法。
暂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平安都。那个大殿,确实是和异界相连的。“……这里是,唐吗?”巍然矗立,他只能想得到这个形容词。
和平安都的大内风格迥异,庄严而豪华,飘荡着异国情调的华丽宫殿。就仿佛,在绘卷中见过的大陆的王宫一样。
窗门亮着灯光,可以看得出就连窗框都经过精雕细刻,美丽到让人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程度。他悄悄扒着窗口张望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人。结果看到了位于遥远的走廊另一头,他所追逐的墨衣身影。“篁!”
他吃惊地提高声音。融慌忙打量了一番周围,附近没有什么出入口吗?
他刚才进行偷窥的窗子,被精雕细刻的窗框所包围,无法从那里进入。就在他寻找人口的时候,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深处。融切了一声,从建筑物外面向篁追了过去。
用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前进的篁,发现了目标的房门后,暂且调整了一下粗重的呼吸。——虽然已经尽量调整,可还是无法完全恢复正常。顶多也就是,比刚才略好一些的程度。
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也会摇晃,眩晕感也会时不时袭来。照这个状态的话,要完全恢复至少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吧?他绝对无法忍耐。
在仿佛病人一样的面孔上浮现出不爽到极点的表情,篁粗鲁地打开房门。“……不在。”
他用阴森入骨的声音恶狠狠地嘀咕,然后用力瞪着位于正面的无人桌子。
桌上残留着中断了书写的痕迹。还盛着墨汁的砚台,笔头还湿漉漉的毛笔。在摊开的纸张上是书写到一半的文字。篁移动着视线。
在桌子后面有两扇屏风。其中一扇上面随随便便地搭着袍子。靠着墙壁的台子上放置着花瓶,里面插的鲜花对于篁来说是陌生的类型。桌子对面的左侧窗户下有藤制的长椅,但是原本应该坐人的地方已经被纸张的小山所占领。正对着他的左侧墙壁的房门。微微打开着,从里面泄露出了灯光。篁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房门边,推开房门。
凉丝丝的空气,抚摸着篁没有血色的面颊。这个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篁手搭在房门上转动头部,环视着—望无际的宽敞书库。宽度大致和三条大路相同。收纳了书简的书柜以一组五列的形式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开。应该就在什么地方。篁调整了一下仅仅是站立都变得粗重的呼吸,发出了怒吼。“喂!给我滚出来!!”
几个回声返回了这里。在那些消失之后,周围再次被寂静所包围。没有回答。就在篁火冒三丈试图再次怒吼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太慢了……”满脸苍白地粗鲁地吐出这句话后,他靠在房门上喘息。
咔咔咔的脚步声逐渐扩大,不久之后,从书柜之间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其中一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被混杂着蓝色的黑色头发所包围的脸孔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修长的凤眼感觉上十分清凉,瞳孔是掺杂着蓝色的黑色。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另外—个人,比十七岁的篁略微年长一些,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从面颊到下颚的线条描绘出优雅清晰的曲线。掺杂着蓝色的卷发很短,大致和眉毛平行的额发,在额头正中间分开。鼻梁高挺笔直,眉毛和头发同色。上挑的眼睛清澈无比,混杂着蓝色和黑色的眼睛就仿佛没有任何波纹的水面一样。轻轻微笑的嘴唇形状优美,雪白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健康。
两个人身上所穿的,都是用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刺绣出美丽花纹的形式独特的袍子。虽然和建筑物一样是唐风,不过严格来说还是有所不同。
伴随着脚步声到来的男人们,手上拿着若干个书简。多半是在书写的中途发现到必要性,所以停下手去书库取书吧?青年温和地开口说道。“啊啊,篁。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正要去叫你……”他说到这里,突然眯缝起了眼睛。“怎么了?你的脸色相当难看啊。”他所吐出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温和通透。青年身材修长。多半,比篁的青梅竹马融还要高。他轻轻弯曲下身体,试图看清篁的脸色。
“你冒出了冷汗,呼吸也很粗重。……你拖着这样的身体特意跑来吗?”“……你这家伙,刚才不还说正要去叫我吗?你就不觉得矛盾吗?”“那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没事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篁用包含着杀气的眼神狠狠瞪着男人,牵动嘴角浮现出一个抽搐的笑容。
“我有一堆要说的事情。如果不当面说个清楚,我绝对不会甘心的。”
面对这个口气中充满电闪雷鸣的效果音的篁,青年却一点慌张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好药哦。你等着。我这就为你拿出来。”“……喂。”“你不用客气。先坐在长椅上吧……那些纸随便搁哪里就好了。”“……你听我说!”“啊啊,帮我关上房门。”
彻底无视了篁的台词,青年暂时消失在屏风后面,然后又拿着青瓷的瓶子和汤勺出现。
“这个啊,是可以养身健体,对肉体疲劳、虚弱体质、疾病痊愈后的体力衰弱、食欲不振、营养障碍、发烧性消耗类疾病之类的营养补充,等等等等都非常有效的仙药。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就好象在喊什么口号一样。
“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对吧?父亲大人。”
当青年为了征求同意而扭过头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桌子旁边的壮年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汤勺从瓶子里面舀出那个所谓的什么仙药,青年嚯嚯嚯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点喝吧。”
当篁鞭打着已经逼近极限的身体,好不容易移动到桌子附近后,青年笑嘻嘻地将汤勺递给了他。或者说,挂着无敌的笑容硬塞给了他。”……”篁看着汤勺中那个鲜艳到刺眼的绿色液体,陷入了沉默。……仙药?真的假的?这个颜色是,药?“……这个不是毒药吧?”男人听到这句话,眯起一边的眼睛摇了摇手指。
“信者得永生。篁啊。我劝你还是一口气喝下去为好。痛痛快快地—口气喝下去。”
就算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所谓仙药的颜色还是厉害到了,让人觉得不迟疑反而比较奇怪的程度。而且,完全没有什么和药草沾边的气味。彻头彻尾的无味。所以格外可疑。
在烦恼了一阵后,篁无可奈何地决定喝下那个。虽然不安要素很多,不过假如喝下这个就能康复的话,总比几天都爬不起来要好。青年再次去了屏风那边,拿出了茶壶和茶具。将茶水注入茶碗后,他将一个杯子递给父亲,另一个送到了自己口边。
“效桌我可以保证哦。再怎么说也是仙药。不能被那些细枝末节迷惑哦!”“细枝末节……?”
“没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效果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可以附带保证书。”
向篁微微一笑,男人歪了歪茶碗,仿佛觉得很美味一样地品尝着茶水。
篁偷偷扫了一眼,壮年的男自无声地点头表示肯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叹了口气,篁仿佛死心般地闭上眼睛,将汤勺送到了口边。按照青年的建议,把仙药—口气送人了喉咙深处。侧眼打量着这一幕,青年仿佛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只不过,苦到可以杀死人哦。”瞬间,篁化身成为活生生的雕像。
“……迷路了。”
融嘀咕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迷路,实在太丢脸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口没有门也没有看守人。因为也没法去怪罪别人,所以融确认了没人后,就进入了里面。既然亮着灯,那也就是应该住着什么人了。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小偷追赶,弄不好还可能被当场斩杀。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会陷入相当糟糕的状况。所以无法如何,融也想逃避这一点。
尽可能地屏息静气,一面打点起全副精神留神有没有他人的气息,融一面搜索着篁的下落。
他想要问出青梅竹马所隐瞒的真相。因为他就是为此才来的,所以怎么可能就此放弃!然后,他要和篁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豪华宫殿,绝对会隐藏着什么才对!”
比如说会有怪物出现啦,比如说每天晚上恶鬼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和死灵的主人召开宴会啦。再比如人类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度出来,会被建筑物吞食下去啦。一定会存在这种恐怖的事情的。“……自己的想法居然把自己吓倒了……”
融靠着墙壁,有一点点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虽然在和人类的实战中一向以无敌著称,但是他对于超常现象从来就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如果那个胆量是常人一倍的青梅竹马能在身边的话……思考又回到了那里。对了,篁在什么地方呢?“……篁。”
自从在相当前方的走廊看到他后,他的身影就一直没有再度出现过。拖着那么糟糕的身体,他真的没事吗?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倒下吧?“篁……”融扬起脸孔,转移着视线。“篁——!”
他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他的呼喊在被走廊尽头的墙壁反弹后形成了回音。他尝试着等了一阵,不过还是没有回答。融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深深地垂下脑袋。“这个建筑物为什么要大到这个样子啊……”
就算是在平安都,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建筑物。感觉上以这个建筑物的面积来说,足以把整个大内都收容到里面了。融半是自暴自弃地大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融死心下来,强行鞭打自己的身体。“加油!不能灰心!迈步走!”如此呵斥激励着自己,他依靠不太可靠的直觉开始行走。
有一个影子,一直在紧盯着这样的他的背影。但是融没有注意到那一点。影子开始跟在融的后面行动。“就好像捉迷藏一样……”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融不针对任何人地喃喃自语。
小时候,他经常如此和篁与融一起玩。虽然融和枫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篁却非常擅长隐藏,自己一次也没有胜过他。因为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人,所以最后他只能认输地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于是乎,篁就会突然冒出来。带着得意的微笑。但如果情形相反的话,篁总是很快就能找出他来
他曾经问过篁为什么。因为篁就好像心知肚明一样,每次都是笔直地走到他所藏身的场所。篁的回答是。[就是直觉哦。我可没有作弊。]没错,直觉。篁每次都绝对能找出他们来。融希望,白己也能一样地找出来。
篁所隐瞒的事情。他对于自己画出一条分界线的理由。在不经意的交流中总是能感觉到的距离,到底是因为什么。融痛切地想要知道。所以,他追着篁赶过来。到达了这种异界。“篁……!”就在这个时候,融听到了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他确实听见了。仿佛在叫喊的,声音。那个应该就是青梅竹马的声音。他慌忙朝着传出怒吼的方向奔跑起来。
走廊在十途中断。绿色的茂密庭院在眼前展开。树木的对面能够看得到红色的屋顶,融就此横穿过庭院。在正面是另一栋建筑物。在众多的窗口中,他发现了泄露出灯光的窗子。首先藏身于树丛中,融悄悄打量里面的情形。
“......”
传来了说话声。是篁吗?或者说是这个宫殿的居民。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在用融可以理解的语言交谈。
他蹑手蹑脚地移动到窗下,用力竖起耳朵。因为有一定距离,所以他无法很清晰地听到对话的内容。但是,他能听出来,其中一个人就是他在寻找的青梅竹马。他屏住呼吸,偷偷透过窗子打探里面的情形。“……篁。”他在那里。平安无事。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融将视线转向在和篁交谈的人物。
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子青年。大概比篁要高出一个头左右吧?按说融自己也算是相当高的人了,不过还是会输给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容貌。融失去了语言。
就算是在宫中,如此程度的美貌也难得一见吧?和那个篁并肩站立在一起居然也毫不逊色。太厉害了。太壮观了。
融茫然地进一步打量室内。在里侧左右对开的房门。房门的右侧是一张大大的书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性,正在手持毛笔书写什么。他的脸孔也非常之端正。因为他和青年的面容颇为相似,所以两个人多半是父子关系吧?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怎么看都和融他们的衣服大相径庭。感觉上更接近大陆的服饰。
青年带着优雅的笑容,向篁说着什么。与此相对的是,篁的态度自始至终都不快而且不逊。至于那个壮年男子就好像在说不关己事一样,始终都在匆匆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说什么呢?”融很在意。
不仅仅是对话的内容,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篁暴露出了他扭曲的本性。那个除非是在面对亲人的时候,一向带着假面具欺骗他人的篁。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融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窥探室内上面,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接近他背后的人影。将时间向前回溯半刻。喝光了仙药的篁,趴在桌子上全身剧烈颤抖。
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涩。绝对不是什么“良药苦口”那么简单的东西。他几乎想要夸奖自己的努力。因为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吐出来,而是强行咽进了肚子。
也有水哦。”从头上传来了悠闲的声音,篁呻吟了一声。“……给我……”他好歹用干涩的声音传达出了意思。
青年再次进入屏风后面,然后拿着透明的琉璃水杯返回。他将盛放着凉水的容器放到篁的身边,自己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打开从书库中拿出的若干书简,拿起毛笔,他一面再度开始书写,一面仿佛很愉快似地说道。
“以你现在的身体,如果遭到袭击的话一刻钟都撑不下来吧?幸好今天不是夜行日。”
所谓的夜行日,就是“百鬼夜行”在街上徘徊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房子都会关紧房门,屏声静气地等待异形生物们离开。
“你是那种会在常人关门闭户的夜行日中,率领着物怪们到处行走的家伙。就算是这样的状态,你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身影吧?”
在喝光冰水后,篁吐了口气。他完全没有回应青年,只是默默地盘起手臂。
之前的仙药,好像确实有效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也轻松了起来。虽然那种苦涩还是让人受不了。
“不过,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虚弱的人类对于妖来说是上佳的猎物。就算是你也并非例外。”而且,他继续了下去。
“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连跟在后面的大型犬的脚步声都没能听见。虚弱可是会造成注意力低下哦,就像你刚才那样。”篁皱起眉头瞪着青年。“你说什么?”瞬间。“哇!”耳边传来了悲鸣。紧接着悲鸣的,是在进行严厉盘问的属于少年的尖锐声音。“你小子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咦?咦?那个,我……”“问答无用!”“等等!请等一下!”那两个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篁全都知道。面对不由得哑口无言的篁,青年悠闲地笑了出来。“你看,就和我说的一样吧?”
然后,穿过由于过于超出预料的事态而变成化石的篁的身边,青年悠然自若地打开了窗口。“就到此为止吧,陆干。”“哥哥,可是!”
把融打倒在地,揪住他脖领子的少年,发出了猛烈的抗议声。青年不禁苦笑出来。“没关系。因为他是篁的客人。”“咦?”
在听到篁的名字的瞬间,少年陆干的脸色就变了。他丢掉融,用手扒着窗框向里面张望。“啊!是篁!”
轻轻拍了拍因为喜悦而眼睛闪闪发亮的陆干的脑袋,青年俯视着融开了口。
“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进来吧。近卫少将橘融公子。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听到青年的问题,他的父亲一面继续书写一面无声地点点头。 至今为止都茫然不知所措的篁,现在才终于把握了事态,同时感觉到血气一下子涌上了自己的脸孔。然后。“已经获得了许可,而且你又是篁的客人,所以欢迎你哦。”篁的怒吼朝着笑眯眯的青年飞了过来。“燎琉,你说谁是我的客人!!”但是,青年燎琉完全无视篁的怒吼,而且也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
“你再往前走一点就有人口,你从那里进来好了。陆干,你给他带路吧。”“好的。”精神十足地回答后,陆干拎起了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融的脖领子。关上窗子回过头,燎琉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是个好机会。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了。继续对他隐瞒下去并非上策吧?”“这算是什么好机会!”“篁。”
面对怒从心头起的篁,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壮年男子发出了严肃的声音。“是时候了。”“没错没错,就如同父亲大人说的那样。”听到燎琉的台词后,篁的神经啪地崩断了。
今天一天他都倒霉透顶。先是被女人袭击而陷入昏迷,然后在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来到冥府后,又被迫喝下苦得能杀死人的药水。这些已经超越了他原本就比较脆弱的忍耐极限。缓缓转身,拔出腰部的佩刀,用刀尖顶住男人的喉咙。篁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静静地开口。“……你给我适可为止。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霹雳无敌的糟糕。”“自作自受。”
男人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表示。篁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以他现在的眼光绝对可以让男人当场死亡吧?
“你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祸从口出吗?第一殿的主人,冥府十君主的阎罗王大人哦。”被称为阎罗王的男人,似乎半点也没有觉得畏惧,仰望着篁的脸孔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悠闲表情。“……阎罗……王?”这个时候刚好被陆干带来的融,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那个名字,融也知道。冥府的阎罗王。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大陆宗教的神明。在传人这个岛国之后,这个名字被和最近势力大增的佛教神明混为厂一体。据说是可以裁定人类生前的罪孽,如果对方说谎就会拔去对方舌头的可怕的地狱主人。也是会手持棍棒将罪人打落进血池,或是赶上针山的鬼卒们的主人。“……你是说,阎魔大人?”
融不由自主指着对方高声叫喊出来。阎罗王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啦,确实也有人这么称呼我。”然后,融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人是阎魔大王,也就是阎罗王。仔细想想的话,将那个阎罗工称为”父亲大人”的青年就是阎罗王太子。然后,阎罗王所统治的场所是冥府。也就是说——这里是,死者会步如入的黄泉之国。
当得出了结论后,融摇晃了一下。他已经和昏迷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就这样进入梦中的世界。但是,现实却很残酷。“融,如果你敢晕倒我就把你揍起来哦。”
听到这句在绝妙的时机吐出的冰冷台词,融勉强振作起了身体。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冰冷台词的对象,现场就只有一位。
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复活的小野篁,带着不高兴到极点的表情,很高傲地盘起手臂瞪着融。
他的眼睛很明显是在进行无声的威胁。“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没用的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快点给我滚回去!”他在生气。毫无疑问地在生气。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他的自尊心已经遍体鳞伤。结果最适合迁怒的优良物件刚好在这个时间滚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的怒火矛头,已经彻底对准了融。紧迫的空气仅仅在篁和融之间流动。“……篁。”打破了这个冷冰冰沉默的,是燎琉的一句话。”不要迁怒了。你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喜欢迁怒于人。”融在内心大呼快哉。
不愧是阎罗王太子!至今为止,曾经出现过明知篁的本性,却还是能理所当然地责备他的大人物吗?——没有,从来没有。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22 10:32 编辑
第六章
那是,弥生,亥之日的事情。
刚刚从陆奥返回平安都,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才能人内晋见。所以篁非常无聊。“百鬼夜行?”
听到篁的反问,枫的乳母的孩子,和枫相当于同乳姐妹的女官津时表情认真地点头。
“对。今天晚上可怕的妖物会成群结队地在平安都中徘徊。据说只要关紧房门就不会受害。可是打破禁忌外出的人,就会遭遇恐怖的事情”如此说着,津时好像非常害怕一样地颤抖了一下身体。用手指压着嘴角,篁仿佛在思索什么一样低垂下视线。“……啊。”“啊”没有听清主人的话,津时有些迷惑。
“没什么。那你就陪在枫的身边好了。因为她比较受不了这种话题。”枫微微一笑。“是啊,就是如此呢。”
枫从小就是如此。每逢雷雨之夜或是听到了可怕的故事,枫就会无法入睡,哭着抓住津时陪自己。在前往陆奥之前,篁时不时也要守在枫的寝台旁,直到她入睡为止。
让津时退下后,篁交叉双手托住了下颚。隐藏在手掌下的嘴角,绽放出了笑容。
“百鬼夜行吗?”他如此嘀咕着,眼睛闪闪发亮。“这个,似乎很有趣呢。”他觉得,如果是在前往陆奥之前,他做梦也不会考虑这种事情。
太阳已经彻底西沉,夜晚的黑暗笼罩了都市。在众人陷入沉睡后,篁—面小心翼翼地行动,以免被家人发现,一面偷偷溜出了府邸。人烟断绝的宽敞的朱雀大路。背靠着两侧排列的柳树,他等待着。“快点来啊,夜行之鬼们。”
绿意盎然,却又白雪皑皑的陆奥大地。那里是寄宿着众多无名神灵和精灵的土地。篁在那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存在,发掘出了异能之力。至今为止一直在吹拂着的风儿,唐突地停了下来。篁眨了眨眼睛,然后离开柳树走向大路中央。——来了。暖风从罗城门的方向吹来,拍打着他的面颊。篁笑了。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个声音,顺着风势传人了他的耳朵。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彻底的黑暗。但是,连一个松明也没有拿的他的眼睛,却清清楚楚地看透了被黑暗所笼罩的大路。——没事的。因为有我在。
在心底的最深处,传来了让人怀念的声音。伴随着体贴、温暖,但是又无奈、哀伤的记忆,她的笑容在脑海中复苏。那个时候,如果自己也和现在一样拥有力量的话……。就在他咬住嘴唇,紧紧握住手的时候,黑暗在前方跳动。有什么东西蜿蜒起伏地伸展开来。弹起。滚落。再次向上延伸。
这个光景不会进入普通人的视线中。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僧侣,就职于宫中的阴阳师或是咒禁师,唱门师,说不定也只是看到单纯的黑影而已。
但是,篁能够看到。拥有清楚形状,拥有比绘卷上还要可怕的身影的,异形存在。拥有这一才能的人,被称为“见鬼”。
这件事,篁是从一个女官那里听来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还只能看着,没有其他任何力量的,弱小无力的时候。然后,她用身体充当了无力保护自己的篁的盾牌,失去了生命。
因为失去了她,以及另外一个契机,他世所罕见的异能之才就此觉醒。篁闭上眼睛,进行回想。
『见鬼本身,并不是特别稀奇的事情。但是你的力量完全脱离常规。』曾经有一个修行者如此笑着表示。
通常,这一类的东西很喜欢去接近见鬼。因为它们喜欢自己的存在获得承认。所以,在篁小的时候,异形的存在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身边。但是,自从觉醒之后,异形还一次也没有拜访过他。在他如此表示后,那个男人放声笑了出来。
[那是因为你现在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普通的东西无法靠近你。反而是大家伙会把你当成是上好的猎物吧?』然后,在陆奥相遇的,名为太慎的修行者,传授给他一个武具。仔细想想的话,篁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特意以行列形式行进的妖物们,在确认到篁的身影后一下子停了下来。它们仿佛警戒般地瞪着篁,释放出威吓之气。“……过来吧。”朝异形们伸出手,他愉快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来玩的。你们至少可以陪我一下吧?”
他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吐出了这番话。如果对象是人类的话,应该算是再平常不过的台词。但是,对方是异形的妖物们。
吱吱哇哇,异形的存在们好像在用意义不明的语言交谈。篁老老实实地等待他们。
不久之后,走在前方的一头类似于首领的妖怪,好像在说“可以啊”一样,抖动了一下相当于下颚的部分。
‘其他的魔物来到篁的身边,仿佛是在叫他上来一样弯曲下大大的身体。眼睛闪闪发亮的篁毫不客气地跳了上去。
在罗城门的方向,长长延伸开来的异形行列。那些家伙,再次朝着朱雀门展开移动。
在百鬼夜行的前方,有人类的身影。不,那个多半是拥有人类身影的鬼。在不久之后,平安都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22 10:50 编辑
第七章
融陷入了超出理解的状况。“哎呀,已经凉了。再重新沏一杯茶好了。”
燎琉拿起放置在融前面的白瓷茶具,暂时进入了屏风后面,拿来了新的茶具。“这个点心超级美味哦,你尝尝吧。”
在燎琉的身后,陆干满脸轻松地拿着点心出现了。是好像半透明的星星一样的小巧点心。融尝了一口,非常甜。“好甜……”
“嗯,据说在疲劳的时候,甜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哦。这是父亲大人告诉我的。”“篁你也尝尝吧。”听到阎罗王的话后,别着脸孔的篁猛地转过脸孔来咆哮。“多管闲事!”“篁,茶泡好了。不要在那种地方闹别扭,你也到这边来吧。”燎琉用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招了招手。“你……!”
篁为了反驳而张开嘴巴,但是好像被燎琉的笑容暂时击沉。那之后他摇了摇头,虽然表情不爽到极点,还是按照他的话来到了这边。融哑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因为号称要招待客人,所以燎琉将融和篁引入了另外的房间。
那边的房间也还是有屏风,中央是圆桌,还有五把精雕细刻的椅子。将融让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后,燎琉在白瓷的茶具中注入茶水。虽然也有篁的茶水,但是他没有靠近圆桌,而是靠在窗口眺望外面。阎罗王也迅速地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在略迟了—些后进入房间。然后就嘀咕着没有茶点心啊,进入了屏风后面。
在那个屏风的后面,到底是有什么啊?明明看起来没多大地方,但是从刚才起,阎罗王父子已经从那里拿出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茫然地喝着茶水,融考虑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最初,在阎罗王的事务室(就是刚才的房间)中,融暂且向篁投下了自己最大的疑问。“篁,你到底在做什么?”理所当然的,篁陷入沉默之中,什么也没有回答。
因为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预测,所以融没有死心。他不认输地为了再度展开攻击而张开嘴巴,但是,在他说出什么之前,旁边的燎琉已经轻松地说道。“篁啊,是奉了父亲大人的命令在担任冥府的官员哦。”“啊?”面对惊叫出声的融,燎琉继续说了下去。
“是我在两年前左右发现了他和百鬼夜行一起游戏的场面。因为觉得这个人才真的很难得,所以就当场招呼了他。”“……啊。”融,茫然。
能干,优秀,手脚利索,脑袋聪明,脸孔也长得出色。虽然如果性格再好一点的话就无可挑剔了,不过人类呢,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缺点比较有趣嘛。”
燎琉哈哈笑着说出了相当过分的台词。但是因为是事实,所以融也没有进行否定。面对这样的燎琉,篁眼神恐怖地低声咆哮。“……你当初不是说会严守秘密,绝对不告诉其他人吗?”
“事到如今你还计较什么啊;而且,被人跟上了门来,是你自己的失误吧?不要迁怒到别人身哦。”篁哼地别转了脸孔,但是在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你给我记住”这几个大字。这一点融绝对没有看漏。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人的交流,从各种各样的意义上来说都很不得了。
注意到由于吃惊的地方太多而头脑一片空白的融后,燎琉看了看阎罗王。
“父亲大人,我先换个地方了。还有,请早点结束工作。否则官员们就会太过辛苦。”“嗯,我回头过去。”然后,融在带领下移动了位置,继续喝着刚才所沏的茶水。
据说,篁是从两年前左右,开始作为冥府的官员接受阎罗王的命令。也就是说,从陆奥回来之后立刻就是这样了。
工作内容主要是怨灵退散和恶鬼调伏。好像还会把迷路的死者引导到冥府,或是将由于错误而失去性命的人带回现世。不过这一类的状况极其少见就是了。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追逐那个女人啊。这一来谜团就全部解开了。嗯嗯地点着头,融突然产生了一丝迷惑。“哎呀?”
有什么让他有些在意。注意到这一点的篁,默不作声地把视线转向他。对了,就是篁。融眨了眨眼睛。“……篁,我可以问你一句吗?”
他轻轻地尝试询问后,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这是肯定式的默不作声。因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所以这方面他很快就能判明。
“以前,在你第一次入内晋见的那天晚上的宴会中,你曾经位于樱树下吧?”篁眯缝起眼睛。这也是肯定。
曾经有过这样的传言。在大内一角的五棵樱树,每到夜晚,都会有幽灵伫立在那里。为了确认传言的真伪,融的朋友们曾经去看樱树,结果在那里目击到了篁的存在。
在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熟知篁的本性的融曾经认为“他一定是去打盹的”,并且对此毫不怀疑。但是。从那天以来,就再没有传出过幽灵在樱树下面出现的话题。那个时候,篁已经被任命为冥官。也就是说……“……是你,做了什么吗?”篁没有回答。反而是阎罗王代替他开了口。“那是他作为冥官的第一个工作。”仅仅如此,融已经谅解了一切。他觉得,所有的符号似乎都结合到了一起。
篁从小就会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但是,他一直认为,那个见鬼的才能,随着长大应该会消失才对。而且自从他去了陆奥后,就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类的话题。所以融完全忘在了脑后。没想到这个异能不但没有衰退,而且还进一步得到磨练,让他携带着神器名剑和退魔之弓,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展开广大大的活跃。
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话,就算是他也绝对不会相信吧?啊啊,怪不得。所以篁才什么也没有说吗?并不是特意要和融划清界限。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他好歹是安心了下来。“……喂,你在想什么?”“咦?什么?”篁带着不快的口气突然开了口。
“我先声明,这件事绝对不许说出去。你要给我严守秘密。老实一点,不要主动扎进麻烦里面。”“我知道我知道。”
虽然在点头,融的脸孔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但是篁对此好像很不满意。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这张脸孔绝对就是不明白!再说了,你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我都说了我明白。你就相信我一下啊。你这家伙真是的,从以前开始就疑心病超重。”
在两位青梅竹马就快要发展到口角的时候,燎琉带着格外礼貌的口气插入了他们中间。
“我们来说正事吧,篁。井上很难对付。和至今为止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和刚才的悠闲口气存在一百八十度不同的认真声音。但是篁哼地一声挑起了眼角。“哪里不能相提并论了?”燎琉盘起手臂,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样暂时垂下眼睛。
“……看起来你属于攻击型啊。所以存在着防御力不足的倾向。如果是至今为止的小角色的话,这样倒也无所谓。不过考虑到今后的事情的话,维持着现在这个状态就比较糟糕了吧?”
事实上,篁差一点就失去性命。虽然靠着燎琉的仙药恢复了精力,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在再度和井上对峙的时候,他还能平安无事。燎琉狠狠瞪着篁。“所以,我要为你准备一个护卫。”“不需要。”间不容发的回答。所谓的不容分说就是这个样子吧?瞬间,燎琉耷拉下了肩膀。“篁,你又要逞强……”篁哼地转过头,根本就懒得听。
“不需要。很烦人的。再说了,没有告诉我井上那么难对付,应该算是你的失误吧?”对于这一点,至今为止一直老老实实旁听的陆干发出了抗议声。
“没有办法啊。因为父亲大人和哥哥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会拥有了那种力量。毕竟谁也没想到一直都只是在沉睡的怨灵居然也会增加力量。”“陆干,你就不要说了。已经很晚了,你回房间休息吧。”“咦?可是,难得篁会来一趟……”陆干不满地表示,不过因为同时承受到父亲和兄长的视线,所以只能沮丧地垂下肩膀。“篁,你还要再来玩哦。下次一定要在天亮的时候。”“知道知道。”因为对方是小孩子,所以篁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冰冷。
当陆干消失在房门后面后,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阎罗王,静静地开了口。
“距离药子之变已经过了九年。经由神野之手封印,原本应该位于长眠中的怨灵突然觉醒。就算是为了早早解决这个事态,也要给你派遣护卫。”
弘仁元年(八一零年),在藤原仲成、药子兄妹的唆使下,平城上皇下令废弃平安都,将都城转移到平城,试图重掌大权。对于今上帝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但是,在圣上废弃了身为尚侍的药子的官位,左迁了仲成,让平城上皇选择了避世出家后,事态终于获得平息。这个事件,被称为“药子之变”。
顺便再补充一下,那时候朝廷为了保持机密设置了"藏ren"(錄入釋1)这个职位。为了维护平安都的治安设置了“检非违使”.这两者都作为非常时期的官员发挥了很大作用。
“我不是都说了不需要吗?你这家伙也太罗嗦了吧?”
敢于把冥府十君主之一的阎罗王称为“你这家伙”,融觉得这样的篁真的是很有成为大人物的潜质。话说回来,还是看不清脉络。
融也知道药子之变。那是在他懂事之后所发生的,相当大型的事件。而今上帝不过花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平息了事件。虽然他当时年纪尚小,也不由得对于圣上的这份手腕相当之佩服。但是,那个药子之变和这次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喂,篁。拜托你能不能用我也能明白的方法进行说明……是我强人所难了。对不起。”
融才说到一半,就因为篁瞪着白己的眼光而一面道歉一面耷拉下了肩膀。完全是被排挤出去的状态。看不下去的燎琉忍不住插口帮忙。
“父亲大人,干脆把事情全都说出来比较好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这倒也是。阎罗王如此点着头,看向融那边。“其实,虽然是药子唆使了平城,但那并非出自她自己的意志。”
而且,她的兄长仲成,也是由于其他的存在,而被当成了引发动乱的棋子而已。“……就是井上哦。”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篁突然插嘴说道。他用手肘撑着圆桌,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态度,但是口气却非常认真。
“在事件发生前,我曾经在父亲的带领下去探望上皇。于是亲眼见到了药子和仲成。那时候我看到了。”
篁所拥有的,见鬼之力。通过那个力量,篁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紧贴在药子后面,恐怖而美丽的女人身影。而且,在仲成的后面,也存在着释放怨念的男人身影。篁转向大家,微微歪着脑袋看向融。
“你对于井上这个名字就没有印象吗?和皇家存在着渊源,怨恨着皇家死去的女人。而且拥有程度惊人的怨念,甚至想要断绝圣上的血脉。名门橘家的公子,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听过这个名字才对。”听到篁的台词后,融思索了一阵,按住自己的额头。“井、井上……咦……?”融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存在。
那是发生在他出生前的事情。虽然绝对不是可以在公众场合阐述的话题,但是一直在私下被偷偷传说的故事。
作为今上帝的父君,先先代的桓武帝,之所以会迁都到平安都的原因之一,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融茫然地喃喃自语。“难道说……是井上皇后吗……?”“就是那个难道说,融。”维持着盘着手臂的状态,篁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22 11:05 编辑
第八章
某个春天的,黄昏。
大和国宇智郡的某个小小宫殿。一个老人仿佛要避人耳目一般,偷偷摸摸地造访了这里。“啊,主上……”
被强迫过着不自由生活的井上,看到拜访者后忍不住眼睛闪闪发亮。
距离她被幽闭到这个宫殿,已经过了三年的岁月。在这期间,她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为天子的丈夫,年老的光仁帝的身影。“我一直在等着您。我知道主上一定会救出妾身和他户王的。”
让她和她的儿子,皇太子他户亲王遭到废弃的人,就是藤原百川。百川想要让光十二帝和高野新笠之间所生的皇子山部王坐上皇太子的位置。所以为了除掉碍事的井上皇后和他户王,他向光仁帝进言表示他们暗中进行诅咒。跪在伫立在那里的天皇面前,井上拼命地为自己进行辩解。“主上,妾身绝对没有进行什么诅咒。”
“那么为什么,你动不动就要进行闭门祈祷。百川表示那就是诅咒。”
怎么会这样!井上脸色大变。
“妾身是为了主上,为了国家的安泰才进行祈祷的。为什么妾身要进行诅咒……?”
在光仁帝即位之前,还被称为白壁王的时候,井上就嫁给了他。在嫁人之前,她在伊势神宫担仟斋宫。对于她而言,遇到什么事情就向神明进行祈祷,其实是非常自然的行为。藤原百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宝龟二年,百川向天皇进言。
他说,有人密报皇后以及皇太子在诅咒天皇。还说,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诅咒成功后天皇就会面对生命危险。
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之前,必须尽快废后,否则天皇的性命就危险了。
因为是自己最为信赖的百川如此表示,所以从光仁帝的角度出发当然只能相信。因此井上皇后和他户皇太子被废,并且遭到了幽闭。
然后,在第二年,光仁帝册立山部王为太子。一切都如同百川的计划一样。遭到幽闭的井上,听到这个消息后陷入绝望。
怎么可以这样!居然无视亲生之子他户的存在,让拥有异国血统的人登上太子的宝座。山部王的生母高野新笠,拥有百济方面的异国血统。
“啊啊,主上,请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绝对没有进行什么诅咒。妾身可以向天地神明起誓,绝对没有……”但是,光仁帝沉默着摇摇头。他闭上眼睛,轻轻说道。“事到如今,还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在这三年内,他看到了众多足以证明井上和他户进行诅咒的证据。虽然那些全都是百川一手捏造的东西,但是光仁帝并没有看破这一点。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全心信赖的百川会欺骗自己。井上用渗透了绝望色彩的眼睛仰望着丈夫。“……主上……”她原本一直相信。
陷害了他们的人是藤原百川。但是天皇,天皇一定会相信他们的清白无辜。
即使在听说山部王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她也是通过这份信任:才对这一屈辱的幽闭生活忍耐了下来。总有一天,天皇应该会为她洗刷冤罪。她不断地祈祷着这一点。“……您是真心的……这么认为吗……”
她用颤抖的嘴唇吐出了这句话。光仁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那张冰冷的面孔,让井上意识到最后的希望之光也已经消失。于是。从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光仁帝的眼睛中,滚落下了一颗泪水。这三年来,从未流淌过的泪水。以圣武帝为父的内亲王的自尊。还有,原本信赖的丈夫的背叛。光仁帝,已经不会被这个泪水所打动。他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井上颤抖着对这个背影吐出了下面的语言。“给我记住吧,白壁王。妾身和他户的,这份哀叹……!”
井上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才用即位前的封号“白壁”来称呼离去的天皇的,没有任何人知道。然后。那天晚上,在喝下了匿名送到她身边的酒后,井上停止了呼吸。看到母亲吐血倒下的身影,她的儿子他户王泣不成声。在随后被逼喝下毒酒的期间,他吐出了诅咒的词语。
“山部,百川,还有我的父亲白壁王啊。即使历经千秋万代,我都不会饶恕你们……!”在八年之后的天应元年,光仁帝让位于山部皇太子。被后世尊称为“桓武帝”的山部,终其一生都受到了怨灵的困扰。轻轻睁开眼睛,井上仰望着中空的月华。夜风轻拂过她的面孔。“……好久没有做过如此让人怀念的梦了……”仿佛要小憩片刻一般合上眼帘,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在对一切感到绝望的情况下,她喝下了毒洒。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于是,她化为怨灵,对桓武帝穷追猛打。嘻嘻嘻,她的喉咙深处泄露出了低沉的笑声。
因为畏惧她们,桓武帝迁都到了长冈京。但是,在那里也一样发生了事件。从结果上来说,桓武帝等于是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弟弟早良亲王。
自杀身亡的早良亲王,不久之后就开始常年在桓武帝身边作崇。就如同井上她们那样。将都城迁往平安京,可以说是畏惧怨灵的桓武帝最后的手段。
在四神保护下的平安都。在逃到这里之后,他为了封印怨灵而建立了上御灵神社。“……什么骗小孩的东西嘛……”吐出这句话后,她用双手遮住了月光。
守护这片土地的四神灵力非常强大。如果维持现状的话,她的愿望无法实现。“吾君,我很快,很快就会解放您的。所以……”请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彻底断绝白壁王和桓武帝的血统。
毁灭一手导致她被废的藤原一族,以及那些对她们见死不救的贵族们。井上笑了出来。凄厉,但是又温和,快乐,充满喜悦的笑声。仰望着月华,在仇野之风的吹拂下,她轻笑出声。时间,已经逐步接近—— 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22 11:09 编辑
第九章
小野篁很不愉快。
“不错哦,篁。不管你怎么抗议,怎么叫喊,也会为你配备护卫的。这不但是我的命令,也是阎罗王的旨意。”“……是吗?”板着脸孔丢下这句话,篁狠狠地瞪着燎琉。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需要护卫的。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觉得那样烦死人了。”斩钉截铁地如此表示后,篁站起身瞥了一眼融。“回去吧。”
就这样,篁没等融回答就试图离开房间。燎琉不死心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会为你配备的哦,你记住了。”“烦死人。”
篁猛地转过头来对融跺脚。看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和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样子后,融也只能死心地站了起来。“好好,我马上就走。”在他们的背后,燎琉展现出温和的笑容。“改日冉来玩哦。”“啊,好的。”融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阎罗王仿佛在说哎呀呀一样地叹了口气,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看向背后的屏风。“就是这样了。——你去吧。”有什么存在,点了点头的样子。阎罗王也回应地点点头后,那个存在瞬间消失了。
等他离去后,阎罗王和燎琉靠在窗边,目送着归去的篁和融的背影。“……不过,没想到那个人能找到冥道呢。”
和那座寺院的大殿相连接的,通向这座冥府的道路。据说常人无法进入冥道,也无法发现。
“那个人很轻松就进入了这里呢。按说他应该不是见鬼,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能……”“这是星宿的安排吧?”听到父亲的话后,燎琉静静地断言。
“是橘融的星宿让他位于篁的身边。不过啊,这个可是在父亲大人的管辖外呢。”看着温和笑出来的儿子,阎罗王好像认可了一样眨眨眼睛。“……原来如此,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应该就是如此了吧。”“啊。”
阎罗王执掌冥府第一殿,他的职务是控制人类的生死,判定他们生前的罪恶。所以生者的宿命并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应该位于篁身边的人,正在聚集之中。如果没有他们的话,也就没有‘小野篁’。……包括我在内。”对于儿子意味深长的话语,阎罗王静静地点头。篁和融,在漫长无比的单行道上不断行走。“你要怎么赔偿我的辛苦啊。这两年的辛苦全都打了水漂。”
因为篁从刚才开始就愤然地抱怨不休,融不禁把视线转向了他的身上。“篁,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少罗嗦!”斩钉截铁地表示后,他大大地吐了口气,恶狠狠地瞪着融。“你给我记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我不会再对你客气或是宽容了!”“——咦?”
等一下。你这口气怎么就好像在说至今为止对我还是手下留情啊?至今为止已经足够不客气不宽容了吧?至少融是这么认为。难道只是自己多心吗?融战战兢兢地询问。“喂喂,篁?你说的不客气到底是指……?”篁瞥了融一眼,但是没有回答。
他在生气。一方面是气愤于融明明是外行人,却硬挤到这里面来。一方面是恼火阎罗王他们号称什么到了时间,结果就说出了一切。
但是,更让篁生气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毕竟是他本人把融卷了进来。
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卷入这种残酷的命运,自己才一直隐瞒着他。不管自己遭遇了什么状况,只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担心,也不会被牵扯进来。有自己一个人去遭遇危险就足够了。尽管如此……这个笨蛋,根本就一点都不明白!
至今还仿佛荆棘一样扎在自己胸口的痛苦记忆。就是为了不想再留下这种记忆,他才决心要变强的。——没错,就是为了不想再留下这种回忆。
被身边的篁所影响,融也暂时陷入了沉默。不过最后他还是无法忍耐沉重的沉默而开了口。“……呐,篁,这条路要通往什么地方?”对于这个问题,融的回答简洁到极点。“谁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走到过最后。”“那座寺院的大殿,就是和这里相连吗?”“谁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怎么做才能返回原本的世界。”“谁知道,随便走走的话,迟早就能到达人界吧?”融沮丧地垂下肩膀,停下脚步吐了口气。注意到这一点的篁停下脚步回头。融看向低垂着脑袋的篁。因为融的个子比较高,所以他无法从下方去看篁此时的表情。“……你认真—点回答我啊。”
“我已经很认真了。可是我原本就没有深想过。你突然这么说我当然不知道了。”
他一个人来往冥府的时候,都是什么也不想地进人大殿,通过这条路前往第一殿,回去的时候也是顺着这条路行走就突然返回了大殿。完全就没有去思考的必要。篁哼地一声转过头来。
“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的话,迟早都能回去的。少在那里罗嗦,动动你的腿啦!你的腿!”
明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态度可以如此高傲呢……融忍不住想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篁的说法是正确的,所以他无奈之下只能效仿。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他在这种时候总是退缩,篁在他面前才会格外毒舌。不过因为反正也不可能在口头上赢过他,所以融每次都是早早地投降。
昏暗的道路看起来仿佛没有尽头。融觉得自己绝对不想领教单独一个人走在这里的滋味。为了分散精神,他提出了刚刚想到的事情。“……这么说起来,你说的冥府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呢?”“我刚才不就说过了吗?”听到这个怫然的回答,融并没有放弃。
“我是想要知道至今为止,你实际上都做过什么事情啊。如果是会对你的工作造成影响当然算了。不过我想要知道一点你都做过什么啊。”
自己所不知道的篁的活跃。他对此非常有兴趣。如果可能的话,融也想要听一下陆奥时代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篁本身没有那个意思的话,他大概一辈子也听不到这些事情吧。大步流星地走在道路上,篁突然轻轻扫了融一眼。“……在大内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把杂鬼从你的肩膀上掸落下来。”“……咦?”眺望着瞪圆眼睛的融,篁轻轻笑了出来。
“大内才正是百鬼夜行纵横的魔之所。灵或是鬼都有在那里徘徊。看不见的家伙们还比较幸福,对于有一点见鬼素质的人来说,那个地方想必会非常痛苦吧?”
融直率地发出了感叹。“是这样吗?太好了,幸好我是凡人。”“……是啊。”听到融不经大脑的表示,篁经过了意味深长的沉默后,如此表示。
其实,虽然融本人绝对不会有那种期望,但他的体质其实非常招杂鬼们喜欢。有不少鬼都成群结队地翘首以待他来大内的日子,不过篁绝对不要告诉他这一点就是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呆在融的身边舒服,所以想要爬到他的肩膀或是头部打瞌睡而已。
但是从篁的角度出发,每次和融说话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杂鬼好像在看戏似地打量自己。这对于他而言绝对是太烦人了。所以他才会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家伙打下来。如此一来,当篁在场的时候,杂鬼们就不会靠近融。那些家伙都聚集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围观他们。假如普通人能看到这一幕光景的话,一定会形成巨大的骚动吧。话说回来,融的眉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距离桓武帝的治世明明已经有相当久的时间,为什么那份怨念到现在都纠集不散呢?”“那是理所当然吧?”你没长脑子吗?篁仿佛要这么表示一样,哭笑不得地瞪了融一眼。
“能够化为怨灵,深沉到那种程度的怨念,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消失。”
“但是,我一直听说,因为受到上御灵神社的供奉,所以他们在保护平安都啊。”
“你居然相信那种胡说八道吗?融。你自己想想看,一般人会那么简单就原谅害自己失势乃至死亡的对手吗?而且还要保护仇人所建造的都城。那不是开玩笑吗?假如是我的话,绝对会不惜使用什么手段,也要毁灭那个都市。”“……如果是你的话当然会这样啦。”用篁无法听到的声音轻声嘀咕后,融的脸孔蒙上了一层阴影。
篁大致可以看出融都在考虑什么。所以他丢下了青梅竹马,埋头于自己的思考之中。
被井上皇后和他户亲王,以及早良亲王的怨灵不断纠缠的桓武帝,从长冈京逃到了平安京。他在寻找安住之地,但是,怨灵还是在继续折磨桓武帝。
平安之都被施加了各种各样的咒法。而且融所提到的“上御灵神社”,也是守护平安都的布石之一。 假如被硬塞在保护怨恨对象的立场上,那些怨灵当然不可能平息下来。在药子之变中,平城上皇之所以试图将都城改回平城京,多半也是由于井上所操纵的药子的进言吧?
井上不会甘心。由于和雷神的合祭而受到咒缚,她等于是被逼去守护自己无比憎恨的桓武帝所建造的都城。但是,在药子之变被镇压后,井上的怨灵也被术者神野所封印。
篁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突然开始折腾。不过,在被阎罗王任命为冥府官员后,他的职责就是讨伐向人界寻仇的恶鬼怨灵。虽然有的时候只是按照吩咐去干活,也让他觉得颇为别扭。篁思索着。
井上皇后到底试图干什么呢?她是在寻找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好像就是白己。她所需要的,是否就是自己所拥有的见鬼才能呢?
非同寻常的能力,异能之力。她想要那些——那么,是为了用于什么上面呢?
篁紧皱眉头露出复杂的表情,没有注意到白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厂脚步。
因为原本该在白己旁边的篁的身影突然消失,所以融慌忙回头向后看。
在略微靠后的地方,篁左手掩着嘴角伫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在思索什么。“喂,篁!”即使进行了呼叫,也没有回答。融往回走了几步。“篁!喂!你醒醒啊。”他在篁的面前摆了摆手,但是没有反应。
融叹了口气。篁在埋头思考什么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变得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现在就完全是这个样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在他思考回到现实之前都无计可施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融的身边,一会儿打量周围,一会儿仰望上方,就这么默默地等待着他。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融突然想起了井上最后的话。——妾身在鸟边野等待你……“……鸟边野……她当时说鸟边野啊……”
当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后,原本好像变成了化石的篁的眼睛突然紧紧瞪住了他。“……你说什么?”融重复了一遍。“鸟边野。井上皇后在消失前,曾经说了一句在鸟边野等你。”“井上吗?”融点点头。
风葬地,鸟边野。那是位于平安京的东南方,散布着尸体和骸骨的地点。在那里看到异形存在或者是幽灵的话题一向络绎不绝。因此那里也成为了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多少人影的场所。她说,到这片土地来。井上一定在笑。她毫不怀疑篁会前往那里,安心地等待他的拜访。既然她给自己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好好进行回报才行。既然她说让自己去,那么自己就要过去。“……你等着吧。”篁用寒冷彻骨的声音如此嘀咕。另一方面,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糟糕。既然篁并没有听到井上的话,那么自己要是保持沉默就好了。阎罗王也曾经说过,篁存在不顾自身安危的倾向。他根本就不把生命的危险当成是危险。阎罗王特意提出为他配备护卫,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该说他是没有危机感呢,还是过于不管三七二十一。
明明自己也是在篁面对危机的时候,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到怨灵面前的莽撞性格,但是融却把这一点忘在脑后,反而专心地分析起了篁的行动。除此以外,还存在其他让他介意的地方。就是井上所说的“吾君”。那个到底是在,指谁呢?在两个人回到那座寺院的大殿时,西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如同篁所说的那样,只要笔直地走下去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大殿。然后,看也不看因此而动摇的融,篁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要等到晚上吗?" 用融听不见的音量轻轻嘀咕了一句,篁仰望着追在他身后的青梅竹马。“要在没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回去啊。”
现在这是拂晓时分,如果加紧一点的话,还可以在黎明前回到小野家。
如果不能在小野家的家人起来前返回的话,毫无疑问会遭遇疑问攻击。就算是融也一样,津时他们一定会埋怨他,怪他为什么不阻止自己的主人。那样的状况,可是相当讨厌。融和篁都加快了脚步。在终于到达小野家后,他们很幸运地发现好像还没有人已经起来。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房子,前往篁的房间。
跟在篁的身后的融,因为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试图进入里面的篁突然停下了身形,而由于势头过猛撞上了篁。“哇!喂,你不要突然停下来啦!”他抗议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融诧异地通过门缝窥探里面,结果和篁一起变成了化石。枫就位于空荡荡的寝具旁边。她披着单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多半是因为太过担心篁的身体,所以偷偷来进行探望吧?结果却吃惊地发现哥哥不知去向,因为也不好就这么吵闹起来,所以只能在这里等待他回来。在不安的折磨之下,不断地祈祷兄长平安无事。
在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后,融的眼角忍不住有些发热。他默不作声地推了篁的后背一把。
仿佛冻结在原地的篁猛地惊醒过来,在踌躇了一阵后,他默默地踏人室内。咔哒,房门响了一声。
枫转动头颅确认到篁的身影后,一瞬间露出了快要哭泣出来的表情。
她抓住走到自己身边的篁的衣服,全身放松地吐了口气后,仰望着篁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回来啦。”
说不出话来的篁,在隔了一阵后点点头。枫温和地向这样的篁表示。
“今后要出门的时候,至少告诉我一个人也好。否则的话,我会留下胸口仿佛都被撕裂的回忆。”“……对不起。”就好象被家长责备的孩子一样,篁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其实从以前开始,篁就特别拿枫没办法。
就如同他那副高傲自大的态度只会在融面前展现一样,篁也拥有只能让枫看到的—面。从门缝中看着这一幕的融,哎呀呀地叹了口气。那一天,融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请了假。这是他自从获得上殿的资格以来的第一次休息。噢噢,初体验。一点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感动,融一心只急着去补觉。
因为昨天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他的身心都已经非常疲劳。
在过了中午以后,融才因为饥饿感而苏醒。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爬起来,而是在床上翻来滚去地思前想后。
因为在冥府第一殿听到的事情过于突然,所以他的脑海已经一片混乱。如果不趁现在整理一下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思考回路就会出现破绽。他的青梅竹马其实是冥府的官员。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打碎他至今为止的固有概念。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而现在让都城陷入恐怖的怨灵,居然就是那位被废后又遭到毒杀的(虽然表面上宣称是病死,但是宫中一直都有传言她是被毒杀)井上皇后:虽然她的皇后之位曾经一度被剥夺,但是延历十九年桓武帝已经为她复位。
而且,那个井上还附身在乎城上皇的近侍藤原药子身上,引发了那个有名的药子之变。可是那个应该已经被术师神野所解决,井上的怨灵也遭到了封印才对。考虑到这里后,融躺在那里产生了迷惑。“……神野,是谁呢……”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活动了好一阵子脑子,但就是无法想起来。因为篁好像知道,所以他在决心事后去问篁后就放弃了思考。融今天之所以放弃了上殿,不单纯是由于疲劳的关系。
今天晚上,篁十有八九会前往鸟边野吧?实际上他在走出那座大殿的时候就嘀咕了一句“要等到晚上吗?”虽然他自己好像以为融没有听见。“你太天真了,篁。”篁的声音非常通透。在拂晓那种几乎没有什么声音的状况下,除非是有什么相当特别的理由,否则融不可能听不见。
当初在大内之中,篁要贬低上流贵族的时候,融之所以慌忙捂住他的嘴角,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在大内,谁也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会听到什么样的对话。所以最好当然还是不要播下多余的火种。因为由于不经意的只言片语,就被从宫中放逐出去的贵族也不在少数。想到这里,融突然苦笑出来。
真是的,越是考虑就越觉得篁是个很难打交道的麻烦家伙。但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讨厌他,所以只能认命。今天晚上,篁应该会前往鸟边野。既然都已经插手到这个程度,那么自己也只能跟去了。
你来干什么?碍手碍脚!快给我滚回去!虽然预料到多半会承受篁这种毫不留情的骂声,不过融已经决定了。和融一样,篁也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在家躺了整整一天。
因为昨天才发生过那种事,所以家人们也没有产生怀疑。为了不吵醒篁,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也不会靠近他的房间。而且他们还准备了富有营养的食物和药品,衷心祈祷他能早些康复。
在听说篁病倒后,兵部卿宫家的将义和守继都前来拜访,但是他以卧床不起为理由,婉拒了他们的探病。然后,到了晚上。等到天彻底黑下后,篁爬了起来,身穿墨衣,在腰部佩戴了狭雾丸。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就需要乘夜色行动。特别是要从他的府邸所在的右京前往鸟边野的话,就必须穿过左京。
当他试图就这样穿过府邸后,他想起了重要的事情。篁调转身体,—而小心着不被家人发现,一面前往了枫的房间。枫看到篁的身影后瞪圆了眼睛。“哥哥,你这身打扮是……”面对说到一半就失去声音的妹妹,篁说道。“我会晚些回来。你就不要等我了,好好休息吧。”“……是。”枫点点头,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一样地凝视着篁。篁身穿的墨衣。枫也知道都城所流传的流言。那么自己的兄长,就是那个鬼吗?
如果询问,篁应该会回答吧?但是,总觉得不能询问,所以枫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篁轻轻抚摸了一把枫的头发。然后好像很爱怜一样地拍了拍她的头。
“下次,我们一起去夜市吧。因为那里有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如果有你喜欢的就买下来。”枫微微一笑。“路上小心。”这一句话中,包含着千言万语。篁也能够明白。他点点头,就这样离开了府邸。在二条大路,篁遇到了非常熟悉的对象。“……融。”面对怫然的篁,融爽朗地笑了出来。“太慢了。”“什么叫太慢了!”小声地反驳了——句,篁穿过融的身边。“你快点回去。我很忙的。”“我也要去。”融的话让篁一下子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看着青梅竹马。“……你再说一次试试!”如此说着,篁用好像要射穿融的锐利视线狠狠瞪着他。向此相对的是,融毫无惧意,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去。不要阻止我。”“你只会碍手碍脚,碍事到了极点!快给我滚回去!”嘴巴坏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无话可说了。
融真的很想让大内那些一心认定小野篁是优雅优美化身的家伙们也见一次他这个样子。
从正面承受了篁可以媲美杀人光线的视线,融悠然地考虑着这种事情。
; 因为打交道的时间够久,所以融已经具备不管被他说什么都不认输的耐久力。“也许我会碍手碍脚吧?不过我还是要去。”融带着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断言。“如果有什么万一就丢下我好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篁也无法拒绝他的同行。他也一瞬间冒出过就把他在这里打倒的念头。可是如果要把昏迷的融就这么运回小野府的话,这么大块头的身体搬运起来真的很麻烦。可是又不能把他就这么丢在这里。搬运到橘府就更加不在考虑范围内。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随便你好了!”面对半死心地如此嘀咕的篁,融精神十足地点点头。“嗯,我会随便的。”篁带着一脸嫌麻烦的表情,深深地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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