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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8 19: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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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三味线 于 2009-3-18 19:31 编辑
第五章
有什么人在吵闹。小野枫轻轻睁开眼睛。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分,到底在吵闹什么啊?她爬起来披上外衣,走下了寝台。接着传来的是悲鸣。到底是怎么了?“……篁……少……”刚才的声音,是属于女官津时的。枫瞪大了眼睛。“篁哥?”如果没有听错,女官是在叫喊篁少君。带着不祥的预感,枫匆匆赶往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夜色已深,正是每个人都处于梦乡中的时分。
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好不容易爬上床铺的舍人们,在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被巨大的叫喊声所吵醒。“来人!有没有人!快来人!”
最早跳起来的人是杂用晋吾。他就睡在杂用房间的人口附近。对于这个非比寻常的叫喊声,他并不陌生。那个是主人的青梅竹马,橘融少君的声音。
他没顾得上换衣服,就穿着贴身衣服匆忙赶到中门后,发现位于那里的果然是橘融少君。而且,融的身上还背着自家的主人,篁少君。晋吾脸色大变地慌忙冲了过去。“少君,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在背篁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吧?融单膝着地地半跪在地上,在他好不容易才抬起的面孔上,布满了足以形容事态严重的深刻表情.
“晋吾吗?快去通知女官们!还有,你去把药师叫来!篁的状态很危险!”
听到融的叫声而赶来的其他舍人以及女官们,纷纷手持照明器具聚集了过来:女官之—的津时,看到融背着的失去意识的篁后,爆发出了悲鸣。“篁少君!”融毫不客气地向满脸苍白捂住嘴角的她发出了指示。“津时,快点去准备寝台!”晋吾抓起外衣披在身上,紧急地向药师的所在地狂奔了过去。
小野的府邸内一片哗然。不知什么时候外出的篁,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状态。而且还身穿墨衣。就好像传说中的墨衣之鬼一样。整理好寝床后,融把篁放在了上面。津时用准备好的手巾在木桶中浸满水,然后拧干搭在篁的额头。
融在隔着篁和津时相对的地方盘腿坐下。不安地眺望着青梅竹马已经变成土色的脸孔。“篁少君他到底是……”面对津时战战兢兢的询问,融摇了摇头。”详细的事情我不能说。……而且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远远超越了常人所能想象的领域。总而言之,融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把篁的事情告诉枫。如果害她担心的话,回头还不知道会被篁说什么……”“融少君。”津时打断了融的话。“已经,迟了。”
她看着融的背后吞吞吐吐表示。这个声音,和轻微的悲鸣重叠到了一起。“篁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枫发出了变调的叫声。好像快要晕倒一样抓住了没有意识的篁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会这样……”枫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融。“融哥哥,篁哥到底是怎么了?”“......”糟糕。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全速运转起思考。
就算可以告诉别人,也绝对不能让枫知道今天晚上的事。特别是,篁是被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枫曾经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别人收养。两人的母亲园生,在生下枫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妻子的岑守,把还是婴儿的枫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好友夫妇。当时篁还很年幼,所以据说完全不记得详细情况。然后,枫在十年前回到了小野家。
规规矩矩地守望着昏迷不醒的篁的样子,融因为想起那时的情形而轻轻牵动起了嘴角。融还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日子。
当时篁和融如同平时一样在小野的府邸中嬉戏。原本应该迎接来客的岑守,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那是个好像人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她一面试图尽可能把身体躲在岑守的后面,一面用大大的黑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们。是什么人呢?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篁和融彼此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着岑守。于是岑守笑嘻嘻地表示。『篁,这是你的妹妹枫。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枫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岑守后面。在岑守轻轻催促后,她才露出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融感慨地向旁边的篁表示。『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个妹妹呢。』
那个时候,篁眨了好几下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枫。枫好像有些为难地露出困惑表情后,他才仿佛猛地惊醒过来一样展现出笑容。是很尴尬的笑容。但是在融下次去玩的时候,篁和枫已经完全亲近了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啊。融如此想到。『枫要由我来保护。』
这是篁从小的口头禅。如同这句话一样,篁比任何人都要重视疼爱那个可爱的少女。有的时候,融甚至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有点过火呢。
融后来发现,枫原来还算是他的远亲。枫的养父和融的母亲好像还是表兄妹。因为这个关系并不近,所以融一直不知道枫的存在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话虽如此,因为融只有两个姐姐,他自身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那以后,融也把枫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枫比篁要小两岁,所以今年是十五岁。既然身为陆奥守的女儿,又是小野篁的妹妹,那么无论在身份还是容貌上都无可挑剔。不管她以前曾经有过什么经历,也没有人会再去进行什么讨论。
这样一来,应该会出现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吧?融曾经如此认为,而且津时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们这里却是收到了数量惊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过那些全都被篁少君毁掉了。从来没有到达过枫小姐的手边。” 就在前几天兵部卿宫家的将义还曾经送来书信,结果全被篁打包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想到这里,融无力地垂下了脑袋。“……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确实,枫已经成长为就算号称当代首屈一指的美人也不过分的程度。
茂密笔直的美丽黑发,仿佛透明般的雪白肌肤,从小就没有变化的黑色眼睛闪烁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仿佛人偶一样端正的面孔上渗透出了她天生的温柔性格。让呆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产生心平气和的氛围。有恋妹情结的篁会变得如此神经质,也算是不足为怪吧?
没错,从第一次见面起,篁就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一般百般疼爱怜惜。就连在前往陆奥的期间,他好像也深怕枫会感到寂寞。野兔子的毛皮啦,山葡萄的葡萄干啦,漂亮的红叶啦,他好像每次都不忘在寄信回来的时候附带上—堆礼物。
正因为融知道篁这些令人佩服的努力,所以才不想让枫知道篁这次的失败。对于好像自尊心结晶体一样的篁而言,这次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大大的失态。
面对因为担心篁的身体,而含着泪水逼问自己的枫,融只好适当地找了些理由糊弄过去。可是看到枫对此深信不疑,而且更加担心的样子,他也不禁胸口隐隐作痛。
但是,就算篁知道了这些,他也绝对不会感谢自己吧?融对此也心知肚明。
只要在篁的保护下,枫就能幸福地生活吧?因为对于融而言,枫也相当于妹妹,这个世界上没有哥哥会希望妹妹不幸。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融守望着篁的样子。漫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我害怕夜晚的到来。一到夜晚,那些家伙就会来到。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算裹紧衣服紧紧闭上眼睛,异形的存在们也会找出篁把他包围起来。——灾厄。——灾厄。——会召唤灾厄的灾星。——你会成为一切的灾难源头……不管再怎么堵上耳朵,异形的声音也会滑入脑海深处。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我不需要这种力量。就算听得到,就算看得到,我也什么都无法做。
拼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闭上眼睛的篁,感觉到了近乎痛苦的压迫感在不断增长。有什么在试图剥开他的衣服。啊啊,已经不行了。就在他死心的这个时候。“少君——!”这个声音,让包围在篁周围的异形存在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全身都喷出了冷汗。为了让篁安心,她抱紧了由于恐怖而无法动弹的篁。“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篁在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缓缓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呼叫她的名字。“珠贵……”
“......”
他缓缓睁开眼帘,在昏暗的照明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花板。
他做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慢吞吞地活动眼睛,他打量起了周围的情景。
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在。
他以手肘为支点缓缓地支撑起上半身。一瞬间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睛撑了过去。暂时用手掌遮盖住眼角,他吐出一口气。现状的再确认。他能感觉到,愤恨和怒火一点一滴地沸腾起来。“……混蛋东西……!”从脑海深处,传来了血管进裂的声音。
小野篁的自尊心,比山还要高,比海水还要深。可是那个女人却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自尊心打成了碎片。而且自己居然还无计可施地失去了意识。
自己是如何返回府邸的,篁半点也没有去进行考虑。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到了伤害的自尊心。“……这些全都是……”
用恐怖的口气吐出这句话,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满身疮痍的篁,披上放在寝台边的外袍,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府邸。融目睹了他的全部行动。不出所料,篁—爬起来就前往了什么地方。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这—次,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弄清楚,篁到底在干些什么。略等了一会儿后,融追在了篁的后面。
身穿墨衣的篁,时不时会摇晃一下。每到这种时候,他好像就靠着围墙或是民居来调整呼吸。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融都会产生想要冲过去扶住他的冲动。可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掌握事情的全貌,所以融只能狠下心肠。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篁横穿过平安都中央的朱雀大路,在进入左京后也还是继续向前。“我记得这前面应该是……”追在他后面的融环视周围。
再进一步走下去的话,就是被称为“六道十字”的场所。延伸向传说中和死亡之国相连接,号称风葬之地的鸟边野的十字路口。
“乌边野……”嘟囔着这个名字,融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井上”的优雅女子,消失前曾经宣称,如果想要打倒自己的话就到鸟边野来。考虑到这个地步,融突然一惊。
不会吧?难道说篁那个时候还残留了一点意识吗?而且,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话。
假如是这样的话,用那样的身体进行再挑战,只能说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就算会暴露出自己跟踪他的事实,就算事后必定会被他暴揍一顿,自己也必须阻止他。
融加快了脚步。在自己思前想后的期间,篁已经不断前行。差一点就在只有月光闪烁的夜之街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奔跑的融,终于确认到了和他有相当距离的篁的身影,试图提高声音招呼。“篁……”瞬间,篁的身影消失了。融大张着嘴巴奔跑。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甚至忘记了叫喊。他跑到篁消失的场所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阴暗的小道,甚至无法让一个小孩子通过。为了寻找篁而看来看去的融,看到就在旁边的大门后喃喃自语。“寺院……?”
因为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他无法读取这个寺院的名字。不过让人怀疑的是,明明是深更半夜的时分,寺院的正门不知为什么却是大敞着的。而且,在融的视野中,寺院的内部好像有什么在蠕动。是篁吗?融战战兢兢地踏人了寺院。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他人的气息。他凝神向寺院内部仔细看去后,再次看到了蠕动的影子。
融切了一声走向内部。因为篁的衣服是墨色的,所以和黑暗同化为一体,完全无法识别。
好不容易追到了能够看得出身体轮廓的程度后,他继续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篁的后面 篁试图进入小小的寺院大殿,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他点点头,用手搭在大殿的房门上,轻轻推开了大殿的门。
嘎吱,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木制房门打开了。篁毫不踌躇地走进了里面。来到大殿前面的融,暂时停下了脚步仰望建筑物。
真的是很小型的大殿。面积非常狭窄。篁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呢?他通过敞开的房门的缝隙,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类存在。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从里侧向外面吹出了风。“……难道是开了洞吗……”阐述着非常自然而然的感想,融踏进了大殿。里面是纯粹的黑暗。
他暂时停下脚步,凝神搜索篁的身影。但是,完全看不到什么活动的影子:奇怪。融皱起眉头。
明明是如此狭窄的大殿。而且,似乎能够被称为入口的场所就只有这里。尽管如此,应该是进入了这里的篁,为什么却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篁……”
他轻轻叫了—声。因为地方狭窄,所以仅仅这样已经足以让对方听见。但是,没有回答。
融继续前行。因为看不清有没有障碍物,所以他只能一面用脚尖确认着,一面缓缓前进。因为在行动的同时要确认前方什么也没有,所以他的动作难免变得十分不自然。嘎吱,地板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融笔直前行,—直走向墙壁。他原本想说,等手碰到墙壁后,就摸着墙壁拐弯。
突然,他觉得好像潜入了什么肉眼所无法看见的幕布一样的东西中。他停下脚步,用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环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有。刚才的是怎么回事呢?迷惑了一阵后,融继续开始前进。
篁应该是笔直前进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有肉眼无法看见的密道之类的东西无疑。但是。“这个大殿……有这么大的面积吗……?”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形成了奇妙的回音。留神注意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鞋子似乎是踩在了坚硬的泥土上面。大殿的地板,不是应该是木头的吗?周围的情景徐徐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咦?”融瞠目结舌。这里是,道路。
两侧滚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道路。融好像被扎到一样回头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是通往遥远的彼方,宽度一样的道路。融终于浑身僵硬地领悟到了事态。“没有……大殿……”
自己原本进入的大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应该说,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到了异界。六道十字,通向遥远的异界——“怎么办……”虽然知道这么做很丢脸,但是融能做到的还是只有抱头发愁而已。
如果就这样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无比尊敬的父亲,无比敬爱的母亲,不知道会多么悲伤啊。
“——哇啊啊——!”他摇晃着脑袋呵斥越来越消沉的自己。“你振作一点!融!又不是已经注定回不去了!”
总而言之,只能前进。事实上,篁也是不断地笔直前进。至少他这么觉得融唰地扬起面孔,紧盯着前方试图迈动脚步。“……奇怪。”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
在遥远的对面的那个,应该是灯光。用力地凝神细看后,他看到了巨大建筑物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人在那里。融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试图奔过去,但是马上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等一下。这里和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是异界。……多半。既然如此,居住在那个建筑物中的,也许是异界的异形,也有可能是鬼。“不,可是,也许是人类。”自己安慰着自己,融再次奔跑了起来。
在跑过了预料之外的距离后,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是,他只能大张着嘴巴仰望那个建筑物。首先,他有一个想法。
暂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平安都。那个大殿,确实是和异界相连的。“……这里是,唐吗?”巍然矗立,他只能想得到这个形容词。
和平安都的大内风格迥异,庄严而豪华,飘荡着异国情调的华丽宫殿。就仿佛,在绘卷中见过的大陆的王宫一样。
窗门亮着灯光,可以看得出就连窗框都经过精雕细刻,美丽到让人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程度。他悄悄扒着窗口张望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人。结果看到了位于遥远的走廊另一头,他所追逐的墨衣身影。“篁!”
他吃惊地提高声音。融慌忙打量了一番周围,附近没有什么出入口吗?
他刚才进行偷窥的窗子,被精雕细刻的窗框所包围,无法从那里进入。就在他寻找人口的时候,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深处。融切了一声,从建筑物外面向篁追了过去。
用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前进的篁,发现了目标的房门后,暂且调整了一下粗重的呼吸。——虽然已经尽量调整,可还是无法完全恢复正常。顶多也就是,比刚才略好一些的程度。
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也会摇晃,眩晕感也会时不时袭来。照这个状态的话,要完全恢复至少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吧?他绝对无法忍耐。
在仿佛病人一样的面孔上浮现出不爽到极点的表情,篁粗鲁地打开房门。“……不在。”
他用阴森入骨的声音恶狠狠地嘀咕,然后用力瞪着位于正面的无人桌子。
桌上残留着中断了书写的痕迹。还盛着墨汁的砚台,笔头还湿漉漉的毛笔。在摊开的纸张上是书写到一半的文字。篁移动着视线。
在桌子后面有两扇屏风。其中一扇上面随随便便地搭着袍子。靠着墙壁的台子上放置着花瓶,里面插的鲜花对于篁来说是陌生的类型。桌子对面的左侧窗户下有藤制的长椅,但是原本应该坐人的地方已经被纸张的小山所占领。正对着他的左侧墙壁的房门。微微打开着,从里面泄露出了灯光。篁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房门边,推开房门。
凉丝丝的空气,抚摸着篁没有血色的面颊。这个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篁手搭在房门上转动头部,环视着—望无际的宽敞书库。宽度大致和三条大路相同。收纳了书简的书柜以一组五列的形式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开。应该就在什么地方。篁调整了一下仅仅是站立都变得粗重的呼吸,发出了怒吼。“喂!给我滚出来!!”
几个回声返回了这里。在那些消失之后,周围再次被寂静所包围。没有回答。就在篁火冒三丈试图再次怒吼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太慢了……”满脸苍白地粗鲁地吐出这句话后,他靠在房门上喘息。
咔咔咔的脚步声逐渐扩大,不久之后,从书柜之间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其中一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被混杂着蓝色的黑色头发所包围的脸孔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修长的凤眼感觉上十分清凉,瞳孔是掺杂着蓝色的黑色。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另外—个人,比十七岁的篁略微年长一些,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从面颊到下颚的线条描绘出优雅清晰的曲线。掺杂着蓝色的卷发很短,大致和眉毛平行的额发,在额头正中间分开。鼻梁高挺笔直,眉毛和头发同色。上挑的眼睛清澈无比,混杂着蓝色和黑色的眼睛就仿佛没有任何波纹的水面一样。轻轻微笑的嘴唇形状优美,雪白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健康。
两个人身上所穿的,都是用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刺绣出美丽花纹的形式独特的袍子。虽然和建筑物一样是唐风,不过严格来说还是有所不同。
伴随着脚步声到来的男人们,手上拿着若干个书简。多半是在书写的中途发现到必要性,所以停下手去书库取书吧?青年温和地开口说道。“啊啊,篁。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正要去叫你……”他说到这里,突然眯缝起了眼睛。“怎么了?你的脸色相当难看啊。”他所吐出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温和通透。青年身材修长。多半,比篁的青梅竹马融还要高。他轻轻弯曲下身体,试图看清篁的脸色。
“你冒出了冷汗,呼吸也很粗重。……你拖着这样的身体特意跑来吗?”“……你这家伙,刚才不还说正要去叫我吗?你就不觉得矛盾吗?”“那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没事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篁用包含着杀气的眼神狠狠瞪着男人,牵动嘴角浮现出一个抽搐的笑容。
“我有一堆要说的事情。如果不当面说个清楚,我绝对不会甘心的。”
面对这个口气中充满电闪雷鸣的效果音的篁,青年却一点慌张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好药哦。你等着。我这就为你拿出来。”“……喂。”“你不用客气。先坐在长椅上吧……那些纸随便搁哪里就好了。”“……你听我说!”“啊啊,帮我关上房门。”
彻底无视了篁的台词,青年暂时消失在屏风后面,然后又拿着青瓷的瓶子和汤勺出现。
“这个啊,是可以养身健体,对肉体疲劳、虚弱体质、疾病痊愈后的体力衰弱、食欲不振、营养障碍、发烧性消耗类疾病之类的营养补充,等等等等都非常有效的仙药。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就好象在喊什么口号一样。
“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对吧?父亲大人。”
当青年为了征求同意而扭过头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桌子旁边的壮年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汤勺从瓶子里面舀出那个所谓的什么仙药,青年嚯嚯嚯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点喝吧。”
当篁鞭打着已经逼近极限的身体,好不容易移动到桌子附近后,青年笑嘻嘻地将汤勺递给了他。或者说,挂着无敌的笑容硬塞给了他。”……”篁看着汤勺中那个鲜艳到刺眼的绿色液体,陷入了沉默。……仙药?真的假的?这个颜色是,药?“……这个不是毒药吧?”男人听到这句话,眯起一边的眼睛摇了摇手指。
“信者得永生。篁啊。我劝你还是一口气喝下去为好。痛痛快快地—口气喝下去。”
就算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所谓仙药的颜色还是厉害到了,让人觉得不迟疑反而比较奇怪的程度。而且,完全没有什么和药草沾边的气味。彻头彻尾的无味。所以格外可疑。
在烦恼了一阵后,篁无可奈何地决定喝下那个。虽然不安要素很多,不过假如喝下这个就能康复的话,总比几天都爬不起来要好。青年再次去了屏风那边,拿出了茶壶和茶具。将茶水注入茶碗后,他将一个杯子递给父亲,另一个送到了自己口边。
“效桌我可以保证哦。再怎么说也是仙药。不能被那些细枝末节迷惑哦!”“细枝末节……?”
“没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效果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可以附带保证书。”
向篁微微一笑,男人歪了歪茶碗,仿佛觉得很美味一样地品尝着茶水。
篁偷偷扫了一眼,壮年的男自无声地点头表示肯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叹了口气,篁仿佛死心般地闭上眼睛,将汤勺送到了口边。按照青年的建议,把仙药—口气送人了喉咙深处。侧眼打量着这一幕,青年仿佛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只不过,苦到可以杀死人哦。”瞬间,篁化身成为活生生的雕像。
“……迷路了。”
融嘀咕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迷路,实在太丢脸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口没有门也没有看守人。因为也没法去怪罪别人,所以融确认了没人后,就进入了里面。既然亮着灯,那也就是应该住着什么人了。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小偷追赶,弄不好还可能被当场斩杀。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会陷入相当糟糕的状况。所以无法如何,融也想逃避这一点。
尽可能地屏息静气,一面打点起全副精神留神有没有他人的气息,融一面搜索着篁的下落。
他想要问出青梅竹马所隐瞒的真相。因为他就是为此才来的,所以怎么可能就此放弃!然后,他要和篁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豪华宫殿,绝对会隐藏着什么才对!”
比如说会有怪物出现啦,比如说每天晚上恶鬼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和死灵的主人召开宴会啦。再比如人类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度出来,会被建筑物吞食下去啦。一定会存在这种恐怖的事情的。“……自己的想法居然把自己吓倒了……”
融靠着墙壁,有一点点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虽然在和人类的实战中一向以无敌著称,但是他对于超常现象从来就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如果那个胆量是常人一倍的青梅竹马能在身边的话……思考又回到了那里。对了,篁在什么地方呢?“……篁。”
自从在相当前方的走廊看到他后,他的身影就一直没有再度出现过。拖着那么糟糕的身体,他真的没事吗?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倒下吧?“篁……”融扬起脸孔,转移着视线。“篁——!”
他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他的呼喊在被走廊尽头的墙壁反弹后形成了回音。他尝试着等了一阵,不过还是没有回答。融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深深地垂下脑袋。“这个建筑物为什么要大到这个样子啊……”
就算是在平安都,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建筑物。感觉上以这个建筑物的面积来说,足以把整个大内都收容到里面了。融半是自暴自弃地大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融死心下来,强行鞭打自己的身体。“加油!不能灰心!迈步走!”如此呵斥激励着自己,他依靠不太可靠的直觉开始行走。
有一个影子,一直在紧盯着这样的他的背影。但是融没有注意到那一点。影子开始跟在融的后面行动。“就好像捉迷藏一样……”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融不针对任何人地喃喃自语。
小时候,他经常如此和篁与融一起玩。虽然融和枫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篁却非常擅长隐藏,自己一次也没有胜过他。因为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人,所以最后他只能认输地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于是乎,篁就会突然冒出来。带着得意的微笑。但如果情形相反的话,篁总是很快就能找出他来
他曾经问过篁为什么。因为篁就好像心知肚明一样,每次都是笔直地走到他所藏身的场所。篁的回答是。[就是直觉哦。我可没有作弊。]没错,直觉。篁每次都绝对能找出他们来。融希望,白己也能一样地找出来。
篁所隐瞒的事情。他对于自己画出一条分界线的理由。在不经意的交流中总是能感觉到的距离,到底是因为什么。融痛切地想要知道。所以,他追着篁赶过来。到达了这种异界。“篁……!”就在这个时候,融听到了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他确实听见了。仿佛在叫喊的,声音。那个应该就是青梅竹马的声音。他慌忙朝着传出怒吼的方向奔跑起来。
走廊在十途中断。绿色的茂密庭院在眼前展开。树木的对面能够看得到红色的屋顶,融就此横穿过庭院。在正面是另一栋建筑物。在众多的窗口中,他发现了泄露出灯光的窗子。首先藏身于树丛中,融悄悄打量里面的情形。
“......”
传来了说话声。是篁吗?或者说是这个宫殿的居民。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在用融可以理解的语言交谈。
他蹑手蹑脚地移动到窗下,用力竖起耳朵。因为有一定距离,所以他无法很清晰地听到对话的内容。但是,他能听出来,其中一个人就是他在寻找的青梅竹马。他屏住呼吸,偷偷透过窗子打探里面的情形。“……篁。”他在那里。平安无事。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融将视线转向在和篁交谈的人物。
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子青年。大概比篁要高出一个头左右吧?按说融自己也算是相当高的人了,不过还是会输给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容貌。融失去了语言。
就算是在宫中,如此程度的美貌也难得一见吧?和那个篁并肩站立在一起居然也毫不逊色。太厉害了。太壮观了。
融茫然地进一步打量室内。在里侧左右对开的房门。房门的右侧是一张大大的书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性,正在手持毛笔书写什么。他的脸孔也非常之端正。因为他和青年的面容颇为相似,所以两个人多半是父子关系吧?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怎么看都和融他们的衣服大相径庭。感觉上更接近大陆的服饰。
青年带着优雅的笑容,向篁说着什么。与此相对的是,篁的态度自始至终都不快而且不逊。至于那个壮年男子就好像在说不关己事一样,始终都在匆匆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说什么呢?”融很在意。
不仅仅是对话的内容,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篁暴露出了他扭曲的本性。那个除非是在面对亲人的时候,一向带着假面具欺骗他人的篁。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融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窥探室内上面,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接近他背后的人影。将时间向前回溯半刻。喝光了仙药的篁,趴在桌子上全身剧烈颤抖。
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涩。绝对不是什么“良药苦口”那么简单的东西。他几乎想要夸奖自己的努力。因为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吐出来,而是强行咽进了肚子。
也有水哦。”从头上传来了悠闲的声音,篁呻吟了一声。“……给我……”他好歹用干涩的声音传达出了意思。
青年再次进入屏风后面,然后拿着透明的琉璃水杯返回。他将盛放着凉水的容器放到篁的身边,自己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打开从书库中拿出的若干书简,拿起毛笔,他一面再度开始书写,一面仿佛很愉快似地说道。
“以你现在的身体,如果遭到袭击的话一刻钟都撑不下来吧?幸好今天不是夜行日。”
所谓的夜行日,就是“百鬼夜行”在街上徘徊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房子都会关紧房门,屏声静气地等待异形生物们离开。
“你是那种会在常人关门闭户的夜行日中,率领着物怪们到处行走的家伙。就算是这样的状态,你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身影吧?”
在喝光冰水后,篁吐了口气。他完全没有回应青年,只是默默地盘起手臂。
之前的仙药,好像确实有效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也轻松了起来。虽然那种苦涩还是让人受不了。
“不过,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虚弱的人类对于妖来说是上佳的猎物。就算是你也并非例外。”而且,他继续了下去。
“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连跟在后面的大型犬的脚步声都没能听见。虚弱可是会造成注意力低下哦,就像你刚才那样。”篁皱起眉头瞪着青年。“你说什么?”瞬间。“哇!”耳边传来了悲鸣。紧接着悲鸣的,是在进行严厉盘问的属于少年的尖锐声音。“你小子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咦?咦?那个,我……”“问答无用!”“等等!请等一下!”那两个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篁全都知道。面对不由得哑口无言的篁,青年悠闲地笑了出来。“你看,就和我说的一样吧?”
然后,穿过由于过于超出预料的事态而变成化石的篁的身边,青年悠然自若地打开了窗口。“就到此为止吧,陆干。”“哥哥,可是!”
把融打倒在地,揪住他脖领子的少年,发出了猛烈的抗议声。青年不禁苦笑出来。“没关系。因为他是篁的客人。”“咦?”
在听到篁的名字的瞬间,少年陆干的脸色就变了。他丢掉融,用手扒着窗框向里面张望。“啊!是篁!”
轻轻拍了拍因为喜悦而眼睛闪闪发亮的陆干的脑袋,青年俯视着融开了口。
“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进来吧。近卫少将橘融公子。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听到青年的问题,他的父亲一面继续书写一面无声地点点头。 至今为止都茫然不知所措的篁,现在才终于把握了事态,同时感觉到血气一下子涌上了自己的脸孔。然后。“已经获得了许可,而且你又是篁的客人,所以欢迎你哦。”篁的怒吼朝着笑眯眯的青年飞了过来。“燎琉,你说谁是我的客人!!”但是,青年燎琉完全无视篁的怒吼,而且也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
“你再往前走一点就有人口,你从那里进来好了。陆干,你给他带路吧。”“好的。”精神十足地回答后,陆干拎起了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融的脖领子。关上窗子回过头,燎琉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是个好机会。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了。继续对他隐瞒下去并非上策吧?”“这算是什么好机会!”“篁。”
面对怒从心头起的篁,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壮年男子发出了严肃的声音。“是时候了。”“没错没错,就如同父亲大人说的那样。”听到燎琉的台词后,篁的神经啪地崩断了。
今天一天他都倒霉透顶。先是被女人袭击而陷入昏迷,然后在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来到冥府后,又被迫喝下苦得能杀死人的药水。这些已经超越了他原本就比较脆弱的忍耐极限。缓缓转身,拔出腰部的佩刀,用刀尖顶住男人的喉咙。篁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静静地开口。“……你给我适可为止。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霹雳无敌的糟糕。”“自作自受。”
男人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表示。篁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以他现在的眼光绝对可以让男人当场死亡吧?
“你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祸从口出吗?第一殿的主人,冥府十君主的阎罗王大人哦。”被称为阎罗王的男人,似乎半点也没有觉得畏惧,仰望着篁的脸孔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悠闲表情。“……阎罗……王?”这个时候刚好被陆干带来的融,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那个名字,融也知道。冥府的阎罗王。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大陆宗教的神明。在传人这个岛国之后,这个名字被和最近势力大增的佛教神明混为厂一体。据说是可以裁定人类生前的罪孽,如果对方说谎就会拔去对方舌头的可怕的地狱主人。也是会手持棍棒将罪人打落进血池,或是赶上针山的鬼卒们的主人。“……你是说,阎魔大人?”
融不由自主指着对方高声叫喊出来。阎罗王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啦,确实也有人这么称呼我。”然后,融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人是阎魔大王,也就是阎罗王。仔细想想的话,将那个阎罗工称为”父亲大人”的青年就是阎罗王太子。然后,阎罗王所统治的场所是冥府。也就是说——这里是,死者会步如入的黄泉之国。
当得出了结论后,融摇晃了一下。他已经和昏迷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就这样进入梦中的世界。但是,现实却很残酷。“融,如果你敢晕倒我就把你揍起来哦。”
听到这句在绝妙的时机吐出的冰冷台词,融勉强振作起了身体。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冰冷台词的对象,现场就只有一位。
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复活的小野篁,带着不高兴到极点的表情,很高傲地盘起手臂瞪着融。
他的眼睛很明显是在进行无声的威胁。“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没用的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快点给我滚回去!”他在生气。毫无疑问地在生气。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他的自尊心已经遍体鳞伤。结果最适合迁怒的优良物件刚好在这个时间滚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的怒火矛头,已经彻底对准了融。紧迫的空气仅仅在篁和融之间流动。“……篁。”打破了这个冷冰冰沉默的,是燎琉的一句话。”不要迁怒了。你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喜欢迁怒于人。”融在内心大呼快哉。
不愧是阎罗王太子!至今为止,曾经出现过明知篁的本性,却还是能理所当然地责备他的大人物吗?——没有,从来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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