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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8 17:46 编辑 <br /><br /> 第49节:一个太平间
斯诺先生看着我的眼睛,又说:"真有点奇怪,居然是在给达尔文的女儿讲这些东西。"
1865年4月28日
我对菲茨罗伊船长的拜访糟透了。我简直被吓破了胆,而且我担心那次拜访对船长也几乎没任何益处--恰恰相反,恐怕是使他本已不好的健康状况更加恶化了。这在现在看来是一点不假。
根据拉斯舅舅的建议,我去国家气象局的候见厅见他。我没有预约就去了,因为我知道他要在那里会见莫里先生。一位助理听了我的请求,斜挑着一个眉头,一副得意的傻笑的样子,让人窘迫之极。那样子似乎是说我什么都不懂。他好像在掂量着是否要通报船长我的到来。他左手拿着一块尺子,不停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让我站在那儿等着他思考。我怀疑这辈子从来没人对我这样无礼过。他最后终于同意了,出了房间,并明确表示他不会回来的。而想到要和一个头脑可能不正常的人单独呆在一起,我着实有些惧怕。
那个房间本身就让人觉得非常压抑。我们的狄更斯先生已有过那样的描述。屋里窗帘很厚,光线非常暗,只在屋的中央有一盏煤气灯。靠墙四周是旧的木橱柜,有半墙高。橱柜上方挂着一幅幅发黄的航海图和水渍斑斑的轮船图片。画框斜挂在墙上,角度很是怪异。屋里满是灰尘,甚至破旧的办公桌毡面上的墨水池里和褪色的绿天鹅绒椅子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一间政府办公室,倒像是一个太平间。
我正若有所思地望这乱糟糟的屋子,突然听见从大厅楼梯下来的沉重脚步声。船长噌地进了房间,样子极为怪异。他已然失去了军人的威仪,身子佝偻得厉害,头微微向一旁偏着,双眼睁得圆圆的,像是要凸了出来。他头发凌乱,胡子也是乱蓬蓬的,就像是当年指挥皇家舰艇长途奔劳归来的模样。我的出现让他感到很迷惑。但他仍还有些礼仪意识,突然伸手过来,微微鞠了一下躬,然后咕噜着说:"罗伯特·菲茨罗伊船长……我很荣幸……您……有何贵干……呣"如此等等--难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他身上似乎憋着一股劲,像小孩子拧紧发条的玩具,手不停地忽上忽下的,双腿左右直晃。他焦躁地不住地动来动去,让人思维很难集中。我鼓足勇气扶他到椅子前,使他坐了下来。我自己坐在他旁边。别无它途,只好开门见山了。
"菲茨罗伊船长,"我开始道,"很对不起我这样冒昧。希望您不会认为我太失礼。我非常想请教您几个有关比格尔号和那次航海的事情。"
"尽管问……尽管问……"
于是我提到南美洲,火地岛和那个似乎让他神志混乱的名字。"……火之地……火之地,"他的话奔涌而出,快得让我几乎听不清楚。我明白他说的是早期的探险家给它的命名。当地人在岸上点起大火,水手们以为自己看到就是地狱,于是就给它起了那个名字--事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低声恨恨地说道。
那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些连贯的话。我问他大火之夜指的什么。他直直地盯着我,几次开口都说到半截就停住了,全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话。他的头不住地摇,很不赞同的样子,嘴里说道:"不对……不对……不是火地岛,是在加拉帕戈斯……那些着魔的岛屿--啊!……那一切就发生在那……"然后他样子吓人地盯着我,用单调而令人恐怖的腔调说道:"事实就那样的,嗯--达尔文先生。"说完,他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邪恶。
我正要打算离开,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按下来,急切地说道:"七处伤口,他们看到的。七处伤口……像我们的救世主……基督的伤口……事情就那样,当船长……那孤独……我好心痛……我所有的钱都没了……花在探险号上了……海军部的敌人和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曾警告过我……小心,他们说……沙利文,我自己的二把手海军上尉,封骑士了,封骑士了……而我--我如何呢?"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最后的话,那愤怒的样子吓得我跳了起来。但他扯住我的手臂不放。他一下站起来,俯身靠在我近前,嘴里还不断地叨念着。我感觉到他的唾沫溅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心怦怦直跳。
"达尔文是个异教徒,是个不信仰宗教的东西……是魔鬼的女仆……海滩上的石头就是证据。他们磨圆了……被大洪水……就是《圣经》里记载的那次大洪水。我告诉你……挪亚方舟的门太小了,乳齿象进去不了……异端邪说是一种罪过,违犯基督十诫也一样,嗯--达尔文先生?事实就是那样的,嗯?"
我决定马上离开这里。我挣脱他的手。
"杰米·巴顿,"他叫道。"不是杰米·巴顿干的!他们想把他钉在十字架上……像钉我那样!"
"求您让我走,"我叫道。
"你们英哥人--没有一点生气,"他尖声大叫。他那口音听起来就像是那个印第安男孩。
于此,我两手抓住裙子,头也没回地冲出门去。我听见背后一连串的痛骂声,一些更让人听不懂的话,以及那恐怖而刺耳的笑声。
我冲出前门,跑下门阶。我挥手叫住一辆敞蓬马车--它们几乎从不停,但我想是驾车人看到我这衣衫不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我直奔拉斯舅舅的家。我喝了好几杯热茶都还没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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