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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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有须秀树

银河英雄传说 --第二卷--野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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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勇气与忠诚



   与菜因哈特分别后,一直指挥着占全军三分之一的其它机动舰队,负责平定银河帝国广大边境星域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再度接收到命令,大约是七月左右的事。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用兵方面也好,在占领地的行政治理方面也好,均得到莱因哈特充分的授权,出因此竟有人戏称他是“边境星域之王”,当然,这个称呼并没有人用来当面称呼他。

  这位红发的年轻人获得帝国元帅全面信赖之后,果然也不负所托地平定了一个一个的边境星系。在这其间一共打了六十多场仗,场场皆胜,虽说并没有什么堪称大规模的战役,但要在这么多战斗中做到常胜不败也是难能可贵的事。而在所平定的行星上,他除了将该星球交给本地的民众自治外,还尽心尽力地维护星球间的治安,严禁欺凌掳掠,这不啻是将本军和贵族之间的差异明白地公诸于世,因而普遍得到了人民的爱戴和拥护,获得了相当大的政果,边境的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使得盘据在秃鹰之城的贵族联合军更形孤立了。

  在这样的时刻中,莱因哈特再度下达命令也是有其原因的。

  宣读命令书时,吉尔菲艾斯召来了瓦列与鲁兹两位副司令官。

  这两位副司令官均较吉尔菲艾斯年长,不过其实不管是在帝国军或同盟军内,都没有任何一位提督比菜因哈特或吉尔菲艾斯来得更年轻。

  “请问司令官有何吩咐?”

  红发年轻人的言行举止表现出对年长者非常客气和有礼。

  “据报,敌方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与布朗胥百克公爵因小事发生了争执,私自带领了五万艘的舰队朝我们这方向来了。名义上说是要夺回边境星域,但事实上可说是一种分派叛离,拥兵自立的行动。元帅希望我们作好准备,将之击败。”

  鲁兹与与瓦列听后紧张了起来,因为在此次的内战中将首次遭遇上真正的大军。

  在快速的情报收集中,不久即获得立典亥姆侯爵的军队开进奇霍伊萨星域的消息。该星域上有帝国军的要塞格尔米逊,而该处亦成了立典亥姆侯爵的根据地。

  “就让决战在奇霍伊萨星域进行,到时我将带领本部大约八百艘战舰迎击敌人。”

  “只带八百艘战舰?”

  瓦列与鲁兹惊讶得张大了眼睛。而吉尔菲艾斯则冷静沉着地点了点头。

  虽说敌方舰队总数有五万艘之多,但并未依舰种性能有组织地配置,高速战舰旁边是炮舰,大型战舰隔壁是宙雷艇,不管是在火力上或者是在机动性能上,所有的舰艇都毫无秩序地交杂在一起,这种情形正表示敌方的战术构想与指挥系统缺乏一贯性。

  “也就是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任何值得我们畏惧的地方。”

  吉尔菲艾斯作了上述的结论。

  到时鲁兹与瓦列的舰队于敌方的正前方展开布阵,但并非成一横向的直线。而是由鲁兹突出于左翼,瓦列稍退于右翼,形成斜线阵的战术构图。而敌方如果一举攻击的话,鲁兹舰队将首先进入战斗状态。吉尔菲艾斯则利用瓦列与敌方接触前的时间差,指挥八百艘的高速巡航舰包抄向敌方的右侧面,等瓦列进入战斗状态之后,即一举攻入敌方中枢地带予以全面突破,进而直达敌方的左侧面。趁敌方混乱之际,鲁兹和瓦列全力配合攻击。

  “如此一来,就应该可以取得胜利了。而后要注意的就是‘穷寇莫追’。”

  两位副司令于是见到红发的年轻提督脸上泛起微微的笑容。瓦列与鲁兹虽尽力隐藏内心的惊愕,但终究无法抑制。这位看似温顺忠厚的年轻人在向他们二人提出由司令官亲自带头进行“一击离脱战法”这种可怕用兵之计的同时,竟全无紧张畏惧之色而面露微笑。

  二人心里暗自忖度,这年轻人不愧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不二心腹,他之所以受到重用,并不是因为他是罗严克拉姆侯爵孩提时的同伴,而是确有其惊人的才干,至此二人对他更有一番新的认识并心生感佩。

  事实上,吉尔菲艾斯的战术应用就是将整个舰队分成高速机动集团与后方支援集团,和杨威利的舰队运用方式是一致的,并且以一种最为猛烈的战术层次将之表现出来。

  ※       ※       ※

  奇霍伊萨星域会战就在立典亥姆军主炮的齐射声中拉开了序幕。当立典亥姆侯爵被部下问及应采取什么战术攻击时,他不耐烦地道:“怕什么!我们人多势众,管他什么战术不战术!蚁多咬死象,全部给我上!”

  只见数万条光线在黑暗的虚空中架起了一座战桥,并且开始侵蚀吉尔菲艾斯舰队上方所笼罩的能源中和磁场,粒子区蚀现象后所产生彩虹色的雾,包围着吉尔菲艾斯军的战舰。

  立于阵前的鲁兹凝视着萤光幕,见状不禁冷哼一声道:“还未到有效射程范围之内就开炮,他们未免太心急了。”

  吉尔菲艾斯军的战舰小心谨慎地保持斜线阵型前进。不久,突出的鲁兹左翼舰队于距离六百万公里处开始了准确而猛烈的炮击。

  具压倒性的能源射线如豪雨一样降落在立典亥姆军队的战舰上。舰艇爆炸时所产生的怪异模样宛如彩色钻石一般辉映在交叉的光线当中。不久,鲁兹舰队随即与敌方战线接触,展开了一场王尔古雷战斗艇的近距离格斗战。

  此时,瓦列的舰队与敌方的距离尚远,尚未进入真正的炮战当中。

  吉尔菲艾斯则站立在旗舰巴尔巴洛沙的指挥席上,适时地对八百艘直属的高速舰队下达攻击命令。在持续前进的瓦列舰队掩护下,利用时间差呈弧状突入立典亥姆军的侧面。

  立典亥姆舰队此时正忙着与前方的敌方大舰队交战,却又意外地受到来向不明的攻击,全军惊慌失措。应战的指令四处纷飞,一些战舰试图将舰首调向这支突如其来的奇袭舰队,但又在这个时候,来自前方的粒子光束和飞弹的攻击更加猛烈了,因为瓦列舰队在此时已进入射程距离,开始展开攻击行动。

  立典亥姆军顿时一片混乱,不知应对付那一个方面的敌人。虽说是一时的混乱。但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已经足够了。

  巴尔巴洛沙的主炮连续三次齐射,剑一般的光线将前面立典亥姆军的舰列拦腰砍下,当一连串的爆炸火光消失后,因船舰之间存在着速度差异而使得敌方舰队中央部分在一时之间产生了一个空洞,巴尔巴洛沙随即利用那空洞突入敌方的核心地带,八百只的舰艇亦立刻跟进。

  立典亥姆军的中心地带被敌方宛如一只巨梭般打穿,而且那巨梭正以极高的速度移动着,立典亥姆军的提督们亦曾试图将入侵的敌人包围,但无奈受限于速度与弹性上的不足而无法如愿,结果只是徒增损失罢了,吉尔菲艾斯的旗舰接着深入到敌方的左侧面,所施展的一击离脱战法己完全成功。随后整个舰队又转换方向,再度进入敌方的内部,吉尔菲艾斯的八百艘高速战舰就好像旋风一般地横扫敌方大军的心脏部份,所向披麾。

  看到敌方手忙脚乱的场面,瓦列不禁感叹着:“吉尔菲艾斯提督真是有有胆识,只用八百艘舰艇就完全打乱了敌方的阵脚!”

  鲁兹似乎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他早就看出敌方的编制是有问题,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当内部的混乱逐渐扩大而波及到舰队的外缘时,鲁兹和瓦列立即把握机倾全力攻进,内部的混乱又与外部的混乱相结合,立典亥姆军立即就面临败北的命运了。这时,巴尔巴洛沙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发现了敌方的旗舰奥斯托马克。

  “看着,那就是立典亥姆侯爵所乘坐的旗舰,立刻将那战乱的元凶拿下!”

  吉尔菲艾斯利用超光速通信下达捉拿的命令,全舰队为达成全面的胜利,向着敌方的旗舰全速前进。

  在一面倒的强大气势面前,立典亥姆侯爵恐惧畏缩了,透过屏幕看到己方的战舰沭浴于集中炮火之中,白热化而化成了云,以致完全消灭。当他知道这一幕幕的景象就发生在旗舰的旁边时,畏缩恐惧更化成了切身的凄厉恐怖,侯爵如哀嚎一般地发布命令,也不顾正在苦战中的己方其它舰艇,奥斯托马克旗舰疯狂般地向着格尔米逊要塞的方向逃逸远走,其它的舰艇见到主帅率先逃跑,也无心恋战,一哄而散。

  在与吉尔菲艾斯交战之前,立典亥姆侯爵曾大言夸口说道:“要和那些毛头小孩作战的话,宁可和那个金毛的交手。只和他那红毛的走狗打实在不过瘾,充其量只算是小菜一碟,不过这时候没办法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但在作了如此豪言壮语之后的此刻,立典亥姆侯爵早已不知将这番话抛到战场的那个角落了,此时的他只管逃命,但在逃走的前方却出现了无数的光点群,使得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他几乎吓破了胆。一查之下发现原来是属于立典亥姆方的输送舰队,为使已方舰队在长期作战中能得到补给,一直默默地尾随在主舰队后方,但此时这支部队对立典亥姆侯爵而言,无异是逃脱时的障碍。

  “炮击!打沉它们!”

  听到命令的炮术士官不禁怀疑自己的听觉。

  “但是,侯爵大人,那是我方的输送舰队呀!为何要攻击呢?”

  “既然是我方的话为何要挡住我的去路,想阻碍我转进吗?别管那么多,立刻给我打!听到没有,我说给我打!”

  就因为这样,奇霍伊萨星域会战中最为悲惨的一幕发生了。

  非武装的输送舰队因立典亥姆侯爵为确保逃亡的路线而惨遭己方炮火的袭击。这一幕将战争本身的无情与冷酷表现得淋漓尽至。

  ※       ※       ※

  事实上输送舰队已获知己方即将败走,正缓慢地在变更方向当中,但就在同时,传来了驾驶员惊愕的叫声。

  “能源波,飞弹正急速接近中!无法回避!”

  “是敌方吗?”

  士官们自然而然地叫了起来,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处于战场后方,难道附近竟然有敌人隐匿着?

  “不,是自己人。”

  说时迟那时快,话还没说完,那闪光已全部消失。最先牺牲在己方炮火底下的是帕塞伍3号,遭磁力炮发射出的中性子弹头击毁。

  粗暴狂乱的中性子暴风瞬间充满了舰内,所有的乘员皆应声而倒。

  几乎全部人都是立即死亡。只有一名碰巧在船内中央的仓库当中负责检点货物保管系统的克里昂士官,因当时受到厚宽内壁与货物包围,多活了数十秒的时间。

  克里昂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跌落在台座上,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前方的不是我方的舰队吗?究竟受到谁的攻击?还是说有其他事故发生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站起来,到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活着回去,妻子与双胞胎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但是,克里昂终究还是没能站起来,士官那扶在墙壁上的手指甲逐渐生出紫色的斑点。并且逐浙扩大覆盖了全身的皮肤,最后起泡,侵入了生命体组织。

  ※       ※       ※

  输送舰——德连8号的副舰长林查上尉,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被撞击到墙壁上,接着右手臂感到一股锐利的的灼热感,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当再度恢复意识时,周遭充满了烟雾与尸体。他焦虑地站了起来努力使自己的身体恢复平衡,当他往下看到自己的身体时,视线不由得固定在右手臂上,赫然发现他的右臂自手肘以下竟全部消失了,是爆炸发生时机器的碎片将手臂切断的吧?只不过是因为速度太快,筋肉瞬间收缩,使得出血与疼痛意外地减少许多。

  “还有没有人在?”

  林查上尉跌坐在台座上叫着,叫了三次之后,给于有了微弱的回音,一个小小的人影怯怯地走近过来。

  林查扬起眉头,看到一个一头金黄色的乱发,满脸血污和炭屑,但有着一张非常年轻脸庞的少年。

  “你一个小孩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是幼校学生。是正要配属到格尔米逊要塞上的上等兵。”

  “哦!是这样啊!现在几岁啦?”

  “再过五天就十三岁。”

  “真是世界末日到了,连孩子都得上战场。”

  上尉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但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还是得先治疗自己与少年身上的伤。于是他让少年到放有急救用品的地方取得必须的药物。

  先用冷却喷雾麻痹痛感神经然后消毒,再用得护滤网包扎起来。少年身上所受的仅有跌打撞伤,擦伤以及轻度的烧伤,命运对他真是庇护有加,少年从未受损坏的屏幕当中望去,忽然发出一声叫喊:“敌人好像接近了!”

  “敌人?”

  上尉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悲愤。

  “敌人指的是谁?使我们陷入如此惨况之中的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林查于是吃力地让自己的身体平衡地站起来,启动紧急信号弹发射系统,并押下绿色的按钮。

  “我们投降了,我们舰上有负伤者,请就人道立场加以援助!”

  人道——上尉的嘴唇扭曲了,拯救敌人的行动如果称之为人道的话,那么杀害自己人的行为应称之为什么呢?

  “我们要投降吗?”

  “很不愿意吧!小家伙!”

  “请不要叫我小家伙,我叫肯拉特。冯。摩德尔。”

  “哦!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叫肯拉特,肯拉特。林查。那么,年轻的肯拉特,如果你不愿意投降的话,打算怎么做呢?”

  年长的肯拉特逗弄似的这么一说,少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虽然不愿意投降,但现在这种样子也没办法再打下去了,应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话,那就看我的吧!”

  林查一面说,一面用左手笨拙地将消毒用的酒精瓶子拿了起来。

  “我可比你长十四岁,多少也有些智慧。虽然那也只是连自己所追随的司令官是什么样的一个真面目都无法看清的智慧……”

  上尉于是将消毒用的酒精当作是酒一般地喝了下去,此时,站立身旁的小肯拉特又惊讶又害怕地注视着上尉的动作。

  “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酒精是药用的哟,对人体不会产生坏处的。”

  警报器的声音在上尉说毕之后交互地响了起来。是救援到了!是“敌”方的救援到了。

  Ⅱ

  立典亥姆候爵的舰队逃到了球型人工行星格尔米逊要塞上时,几乎已是渍不成军。五万艘舰艇当中,能随着司令官逃到格尔米逊上的还不到三千艘,而约有五千艘的舰艇自脱离战场后,就毫无目的地不知逃窜到什么地方去了,完全遭到破坏的有一万八千艘,其余的则被俘掳或自愿投降,顾着自己一人逃走而不惜攻击自己人的立典亥姆侯爵的丑行无疑大大地削减了将官士兵们的作战意愿。

  就在吉尔菲艾斯包围了格尔米逊要塞,并进而准备进攻的同时,有一名俘虏求见。那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衣服的右方袖子因尚未装上义肢而空荡荡的挂着。这人就是林查上尉。

  “我想我或许能帮助阁下您作战。”

  上尉一开口便如此说道。

  “怎么帮呢?”

  “立典亥姆侯爵为了自己一人的逃亡而杀害了很多的忠心的部下,我就是他这种行为的活证据。”

  “原来如此,当时你是在输送舰队当中。”

  “我这只手臂就是遭到我方的炮击而丧失的,请让我将这项事实传达给在要塞中的伙伴们知道吧!”

  “那是否意味着你对立典亥姆侯爵的忠诚心已经不存在了呢?”

  “忠诚心?”

  林查上尉惨笑着,声音当中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多么美丽的字眼啊!这个词在为求方便的时候被滥用了,这一次的内战,给了大家一个重新评估忠诚心的价值究竟是什么的机会,事实证明有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要求部下的忠诚,立典亥姆侯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已经有几万人亲眼目睹了。”

  吉尔菲艾斯点点头,认同了上尉这一番话,确实在这世上,忠诚并不是没有条件就能够随便给予的。接受他人效忠的人当然也必须要有相等的资格才是。

  “那么就拜托你了。就利用超光速广播对格尔米逊上的将兵们招降吧!”

  “事实上……”上尉的眼中浮现着内心复杂思绪的影像。“可能不必费这番功夫,如果要塞当中有五个以上与我有相同心情的人,那么此刻立典亥姆可能早已身首异处了。”

  ※       ※       ※

  格尔米逊要塞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当中,立典亥姆不仅被自己本身的恐惧与失败感所打倒,再加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的羞耻心,以及无颜以对布朗胥百克公爵等复杂心理因素,终致消靡逃避于醉酒之中。

  在立典亥姆侯爵抵达格尔米逊大约过了半天之后,一艘自吉尔菲艾斯军的进击中脱逃的战舰,好不容易终于逃到要塞当中,舰中一名军官要求面见侯爵。

  这名军官头上包扎着被血浸湿的绷带,右肩上扛着一具尸体,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半具尸体,自腰部以下全部被切除了。

  在一片异样的沉默中,这名身材高大的军官沉着地走到卫兵的面前站住了。

  “维杰尔狙击兵大队劳弟兹中校,要求亲见立典亥姆侯爵。”

  卫兵长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您有什么事的话,我会替您转达给侯爵知道,可是这浑身血污肮脏的尸体是不是可以请您……”

  “肮脏?”

  中校的眼中露出了两道危险的凶光,在深吸一口气后,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什么叫肮脏!这可是一个为侯爵肝脑涂地的忠臣遗体啊,他为了侯爵赔上性命与敌人作战,却因司令官逃亡而丧失了宝贵的性命!”

  中校大步地往前踏进,卫兵们立即闪躲到左右两边,中校脸上的表情与右肩上所扛的尸体令人寒悚不已。

  当门打开时,可见到坐在桌子对面的立典亥姆侯爵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无礼的家伙……”

  只见桌上散置着酒瓶与酒杯,候爵的肌肤已失去了往日的弹性与光泽,呈现出灰黑的颜色,两眼充满了血丝,连斥责怒骂的声音也欠缺生气。

  “帕尔斯一等兵……这个人就是你拼死效忠的立典亥姆侯爵。去跟侯爵大人要个感谢的亲吻以作为忠诚的奖励吧!”

  中校嘶声减着,随即用力将他右肩上扛着的士兵尸体抛向他的司令官。

  立典亥姆候爵走避不及,反射动作似地张开两臂,接住了向自己飞来只剩下上半身的士兵尸体,宛如互相拥抱一般地。

  “……!”

  立典亥姆侯爵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惨叫声,连同那豪华的座椅一起滚落在地毡上,但即使跌落在地,都始终还抱着士兵的尸体。立典亥姆侯爵像突然察觉了什么,又发出了怪异的叫声,使劲推开那士兵的尸体,中校放声大笑。

  “杀死他!杀死这个无礼放肆的家伙。”

  立典亥姆侯爵大声喝斥着。

  中校却没有试图逃走,只是静静地伫立着,那布满血渍与油污的脸上竟泛起一种怪异的笑容。好几把的光束枪就在此时向他集中射过来……。

  ※       ※       ※

  这时在吉尔菲艾斯的旗舰——巴尔巴洛沙的舰桥上,所有的成员都同时将视线集中到舰上的主屏幕上。在那画面的中央,只见到格尔米逊要塞好像银灰色的球体一般地浮着,但外壁上的一部分却在发出了白色的闪光之后碎了、散了,接着又见到红与黄交错的气体缓缓却又极具压迫感地升起飘荡在空中。

  操作员将所发生的事实正确地报告出来,但在已看到屏幕影像的的情况下,令人感觉像是慢半拍了。

  “好像是在要塞司令官室的附近发生猛烈的爆炸。”

  林查上尉不知所以然地低声解说着。

  “是吗?好!”

  吉尔菲艾斯没有让这个天赐的良机跑掉,随即号令全舰队立即紧缩包围网,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派出登陆舰将装甲兵送上要塞。

  虽然也有遭遇到些许抵抗,但大部份斗志已尽失的士兵们,无视于军官的喝骂,纷纷弃械投降。一些军官也终于放弃了毫无益处的反抗,举起了双手。

  吉尔菲艾斯顺利占领了要塞。正确地说,应该是占领了要塞在大爆炸后幸免下来的其余四分之三的部分。立典亥姆候爵的尸体没有被找到,据推测可能是在杰服粒子导火或人为的爆炸事故当中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Ⅲ

  贵族联合军至此失去了一位副盟主与三成的兵力。

  “贵族联合军的战斗意志过高,但战略思考过少。”

  那位生有金银妖瞳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曾经作过这样的评论。

  其它甚至还有像“血气旺盛而低能”这种极为辛辣刻薄的批评,但到目前为止的各场战役似乎都像在一一证实罗严塔尔评论的正确性,频频为他和同僚们带来许多战功。

  但是,当他势如破竹地进逼到香陶星域与敌方大军遭遇时,罗严塔尔看到了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使得他不得不修改过去的一贯的看法。

  虽然还是一样地血气旺盛,但他察觉到敌军的组织非常地有效率而且进退有据,控制得非常巧妙,虽然敌方接连三波的攻势均被罗严塔尔击退,但敌军在攻击时所表现出来的粘着性与整齐划一的行动着实让他大吃一惊,而所受到的损失也比预料中大得多,罗严塔尔应要好好地省思一番了。

  敌军的行动之所以变得如此有效的原因,罗严塔尔立刻已明白,因为敌军的指挥官换人了。此时站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八成是梅尔卡兹一级上将。除了他以外,贵族联合军内没有一个人能如此地调兵遣将。

  这样一来,就兵力的差距上对罗严塔尔而言是不利的,他毕竟不是一个自我陶醉的幻想家,而是有理智兼且有能力地对敌方的实力作出适当的评估。

  “放弃香陶星域就此撤退吗?”

  在应当撤退的时侯有当机立断马上撒退的能力,亦是之所以能成为名将的资质之一。

  即使放弃香陶星域,对整个的战略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香陶星域并不是作战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只是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而顺理成章地要拿下的一个地方而已,在这个时候,即使把这个地方让给敌人也无关紧要,罗严塔尔唯一犹豫的是这么一来可能会给敌人带来的心理上的效果。

  保住了香陶星域,对开战以来节节战败后退的贵族联合军而言是一个首度胜利的象征,无疑是给敌人打了一支强心针,敌方的士气可能因而大振,并且乘胜前进。在历史上以乘胜追击的气势去压倒敌方致密的作战而得到最终胜利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的。

  想到这里,陷入思考中的罗严塔尔,那黑与蓝的眼珠里不觉地泛起了邪恶的微笑。

  “好,就此撤退,既然缺少有必要作出绝大牺牲来死守的价值,那么是否该夺回此地之事就交由罗严克拉姆候爵来亲自决断吧。“

  有道是如果上司使部属所占领之地方失陷的话,那么上司将脸目无光,无立足之地。但如果是上司将部属所失掉的地方夺回,那么结果将显示这位上司确实具有较部属更为卓越的能力,一时的失败可能会令上司感到不悦,但如果对上司表示说“以属下的能力,无法负此大任,遂请明示用兵的真谛”,那么就长远的眼光看来,不仅满足了上司的自尊心,而且也可以改善部属给上司的印象。

  罗严塔尔如此地盘算着。既然无法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倒不如换另外一个更为委婉聪明的方法,而这已经绝不是一个刚强单纯的武人所能想出来的了。

  一旦作了决定,罗严塔尔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全面撤退,但对方是梅尔卡兹这么一个非同小可的指挥官,要在他面前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现用兵家才能的紧要关头就在这个时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七月九日,罗严塔尔在全战线发动攻势,他将兵力全部集中投注在几个重点上,所到之处,均给敌人迎头痛击。但贵族联合军并没有因此而像以住一样陷入混乱,反而整齐而从容地迎战,而且不久之后,还抓住罗严塔尔军力伸展至战线边界时的时间差予以反击。单凭这一份反应已能看出,梅尔卡兹确实是位优秀且卓越的指挥官。

  但罗严塔尔对敌人的反击并未作势再度进攻,而是将中央部队整个撤离战场,另一方面,左右两翼的部队则是巧妙地变换角度向两边伸展开来。

  在这些动作连续进行的同时,还不断地蓄意向敌人挑衅。在这个时侯,如果自上空往下俯瞰的话,可以见到罗严塔尔的舰队,全军构成一个凹字形,似乎试图将敌人诱进,然后自三个方向予以合击。

  梅尔卡兹的参谋们确实也都是这么认为,故纷纷向司令官进言,要求将己方进攻的速度减低下来,勿中敌方战术的圈套。

  梅尔卡兹在旗舰的舰桥上交抱着两臂。他心中尚存疑虑,在他的眼中看来,罗严塔尔舰队的动作极为不自然。屈指可数的用兵专家罗严塔尔是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呢?譬如表面看来是作势攻击但实则却是伺机逃跑……不过,梅尔卡兹最后还是采纳了参谋们的意见。已方军队的血气过盛一直是梅尔卡兹最忧心的地方,因此在用兵的时候,得随时以慎重为第一优先考虑因素,如果罗严塔尔的目的是逃走的话,那么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便可轻易地取得香陶星域了。如果这回的对手是莱因哈特本人,则另当别论,既然不是莱因哈特,那么这种危险的赌博游戏最好还是可免则免。

  贵族联合军追击的速度放慢了。罗严塔尔在确认之后,并未立即采取行动,而是深思熟虑地持续使凹字形的阵形柔软地动作缓缓后退。不久到达香陶星域的外缘与敌军的距离拉开之后,立即将全军编成球形阵,用最决的速度撤离。

  香陶星域就这么落入贵族联合军的手里。

  ※       ※       ※

  “罗严塔尔这家伙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难题来考我。”

  莱因哈特在获悉报告之后,苦笑地说着。他并没有感到不悦,实际上罗严塔尔未死守香陶星域的心理对他来说,就像完全掌握于手中般地容易了解。

  但比起其他只能靠战术层次来掌握事态的单纯武夫,莱因哈特仍备受像罗严塔尔这般思考与视野范围广阔的男子推崇。但对这样的男子是无法要求其具有不求回报的忠诚心的,作为其上司者,得时时展现出足以作为其上司的才能与器量,莱因哈特并不憎恶这种上下之间随时的紧张感,相反地,也唯有他有这种器量,像奥贝斯坦这种不受欢迎的人,才能在他底下做事。

  奥贝斯坦就说了以下这样的话:“梅尔卡兹一级上将在元帅您还没诞生以前,就是一个名声响亮的军人,如果这时能让他随心所欲地自由发挥,那么对我们而言会非常不利。”

  “自由发挥?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我不认为布朗胥百克公爵能有让梅尔卡兹尽情发挥的器量。”

  “诚如您所言,与其要将梅尔卡兹当成对手,不如将目标转向那些可能在他背后加以阻挠或使之困扰的无用之辈吧。”

  Ⅳ

  因香陶星域的获胜而沉浸在狂喜当中的贵族们,用尽一切所有美丽的言辞来赞美回到秃鹰之城要塞上的梅尔卡兹,但梅尔卡兹的脸上却出找不到丝毫微笑的踪影。

  “这星域并非我军战胜所获得,而是敌人主动放弃的。过度的高估自己的实力是战争的大忌。”

  梅尔卡兹无视他们空洞的赞美,独自地说着陈腐的教条,而心中也如是地想着。但他眼看着大贵族们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如果不泼点冷水,从初步开始稳固阵脚,那么到失败时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是吗,提督你是谦虚了。”

  那看来笑容满面的布朗胥百克如此说道。但在他的心中一定是在暗忖着“这男人真是无趣之至。”即使别人这样认为,梅尔卡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这样的性格究竟是利是弊,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虽然有着无数的赫赫战绩,到现在为止,却仍然无法升为元帅,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无趣的性格所致,但在阴险狡诈的宫廷权力斗争中,却也未曾遭受过陷害,这是否也是拜性格所赐呢?后来,莱因哈特派人送了一份古典式的决战书到秃鹰之城来,大约是在七月底的事,即吉尔菲艾斯刚在奇霍伊萨星域击破了立典亥备侯爵的舰队不久。

  决战书经由超光速通讯出现在贵族联合军首脑们的面前,确实充分收到了激怒这些大贵族的效果。

  莱因哈特说——无知又胆小的贵族们,如果你们还有像老鼠尾巴尖那么一点的小勇气,那么就走出要塞来堂堂正正地和我们决一死战吧!如果连这么一点小勇气都没有的话,何不抛弃你们有名无实的自尊心投降呢?不仅可保住你们的狗命,同时我们也会准许你们这些无能的白痴能够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相信你们也知道了,前些日子,你们那位尊敬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终于走上了绝路而且还死得很惨。如果你们不想也有相同命运的话,何不选择一条苟且偷生的路来走呢……?

  “混帐,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

  “金发小子!难道你忘了香陶星域的事吗!”

  年轻的贵族们愤怒得几乎发狂。全如莱因哈待所期望的一般。对于如此容易失去理性的对手而言,这种程度的挑弄已经是足够了——连梅尔卡兹亦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些年轻的贵族当中,竟然有人因而用皮鞭痛打士兵来发泄心中的怒气。据说这名青年在孩提时代,就时常用皮鞭鞭打父亲领地上的农奴来作为消遣、解闷。

  之后不久,莱因哈特军的先锋米达麦亚舰队的军舰不时地在秃鹰之城要塞的附近出没。极尽所能地挑衅戏弄,有时还故意地在要塞主炮的射程范围之外大摇大摆的行进,时而接近时而走远,走远之后又靠近过来,一切举动都故意让要塞内的人瞧见。

  深识兵法的梅尔卡兹当然严令禁止出击。在米达麦亚看似儿戏的行动中,目的不外乎只有一个,就是要引他们出战,而其中必然隐藏着恐怖的暗着。他虽然竭力地对贵族们说明这一点,但对这些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贵族们半点效果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贵族们的怒气终于无法压抑地爆发了。有一群年轻贵族无视禁止出击的命令,自个带领着本部军马走出要塞,对米达麦亚的舰队加以攻击。

  原本大模大样的米达麦亚舰队似乎卒不及防,措手不及之下不一会儿即被打得溃不成军,而身为司令官的米达麦亚更放弃了大量的军需物资,自顾着落荒而逃。至少,在那些年轻贵族们的眼中看来是如此。

  “这家伙逃得可真快啊!难怪他被称为‘疾风之狼’,原来意思就是说他逃命时跑得比谁都快!”

  “哪有什么诡计啊!不也就是如此而已!梅尔卡兹是人老没胆了!”

  年轻的贵族们于是掠夺了敌人留下的大批舰艇和军需物资,得意洋洋挺胸昂然地凯旋归来。但在要塞上等着这群夸耀胜利的年轻贵族回来的,却是一道严峻的命令。

  “总司令官明令禁止出击,你们但却违背军令,擅自出击与敌军交战,罪行重大,应按军法予以制裁。违犯军规者交出阶级章并缴械之后,立即到军法会议(军事法庭)报到候讯!”

  梅尔卡兹之所以下达如此严厉的命令,是维持军队组织秩序理所当然势在必行的。否则若因一点小胜而不予以追究,那么今后违背司令官命令的行为,都有了一个前例可循,从而造成恶劣的影响。

  但是年轻贵族们的心中却充满了愤恨与不忿。所有的人都陶醉在一时的胜利当中,自以为是不用一世的英雄。拥有少将阶级的菲尔格尔男爵,扯下了自己的阶级章,愤力地掷到地上,宛如古典悲剧中主角一般地大声喊道:“死,我并不害怕,但若不是与敌人作战而战死沙场,却是死在一个分不清是非黑白,连勇气与自尊心是什么都不懂的无能司令官之手的话,我无法忍受!不需要什么军法会议,我宁可现在当场自杀!”

  “菲尔格尔男爵说的没错!”

  年轻的贵族们异口同声一致表示赞同。

  “不只他一个人死,我们所有的人都当场自杀以维护身为帝国贵族的尊严和荣耀,传颂后世。”

  显然到了自我陶醉的极点。布朗胥百克公爵此时不但没有规劝之意,反而说道:“梅尔卡兹司令,这件事已经与战斗无关,我看就这么算了,毕竟他们是打了胜仗,这是很难得的。身为盟主的我有权利也有义务来作出一个最终的判决。”

  自从立典亥姆侯爵死去以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盟主架势越来越让梅尔卡兹等人觉得难以消受。他站起来走到情绪激昂的年轻贵族面前,如朗诵诗歌一样用极为响亮的声音作了一番演说。

  “诸位青年这一次的行动,不仅充份表现出我们帝国贵族无比的勇气,更将帝国贵族这种精神的精华昭示给千千万万的人们,可以说是给了那些狂妄自大的平民一记当头棒喝,不只是米达麦亚,就算是那个曾称侯爵或元帅的金发家伙也不足为惧。我们将会获胜。而后经由我们的胜利将会证明正义的存在。奥丁大神万岁!银河帝国万岁!”

  “奥丁大神万岁!银河帝国万岁!“

  年轻的贵族们热烈呼应着,叫喊着。梅尔卡兹见到这幅情景,再也没说过任何一个字。他由失望转变成绝望,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       ※       ※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奥贝斯坦。”莱因哈特问道。

  “是差不多了。”那装着义眼的总参谋长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的提督们均集合在伯伦希尔旗舰上,在接获精密的指示之后,便各自率领其所属的舰队,出发前往战区。

  Ⅴ

  “米达麦亚舰队又来袭了!”

  八月十五日,在秃鹰之城上接获了这样的情报。但与之前所不同的是,这次米达麦亚采取了用长程镭射飞弹来攻击的积极攻势。

  “败军之将,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敢再度来自取其辱。让我们来好好地教训他,让他明白不管打多少回合,他都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取胜的废物!”

  梅尔卡兹的命令及军规,早已被置之不理。年轻的贵族们纷纷奔上战舰,在接获港口管制官指示之前,早已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乘舰出击。

  米达麦亚此时真是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了。

  “这些贵族的笨儿子们,如果乖乖地缩在要塞当中还可以活得长久一些,但却偏偏不见棺材不流眼泪,急着要出来送死,还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米达麦亚在年龄上是与他口中这些“贵族的笨儿子”是同辈的,但在战历与功勋上确实是有资格来骂这些年轻贵族为“贵族的笨儿子”。

  在他眼中看来,跟这些竟然无法识破他前回是故意诈败的蠢人作战非但无聊且毫无乐趣可言。他略有点失望地喃喃自言道:“他们竟然连这种最基本的战术都不懂,老实说,和他们打实在没什么意思,如果有机会跟杨威利打那就不同了,或者元帅阁下也是这么想的呢!”

  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在确认了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也亲自出击之后,他知道自己所背负的任务显得至关重大,连续两次,甚至三次的作势败逃也不得不忍耐。

  双方军队爆发了强烈的冲突。

  无数舰炮吐着无数的光舌。具指向性的能源光束交互地将双方舰艇予以轰炸、击碎,而后续发出的光舌又把爆发时所涌现的光芒切开。

  但是这情况并未持续太久,米达麦亚舰队似乎不堪重击,又逐渐开始后退,贵族联合军见状便倾全力跟进攻击,但对方似乎已放弃了抵抗,加快了后撤的速度,形成一副狼狈败逃的景像。

  “看吧!瞧他们那副丑态。自上次败逃之后,已经不把羞耻当一回事了,我们就送他归西,然后再把那个金发混球抓来千刀万剐吧!”

  贵族们欢声雷动,争先恐后地驱舰追击。

  但也有人对米达麦亚舰队的软弱抱着怀疑的态度,那就是在贵族联合舰队的后部一直与布朗胥百克公爵保持着等距离的法伦海特中将,他曾与莱因哈特,梅尔卡兹同在一个战场上作战,是一位熟练老成的提督,他适时地向友军提出警告:“可能有陷阱!”试图唤起一心想着要乘胜追击的己方的注意。

  在意识到陷阱的可能性之后,一些贵族们停止了昂然前进,停下来整顿阵势。

  但这时米达麦亚舰队却又回头反击,这使得贵族们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不歼灭这支讨厌的米达麦亚舰队誓不罢休,于是又促使了速度已放慢下来的贵族联合军再度前进,像这样的状况,重复了好几次。米达麦亚对于时间点的掌握真可说是出神入化。

  如此一来,贵族联合军便不知不觉地一步又一步,逐渐地被引诱到莱因哈特与奥贝斯坦所精心摆设的纵深阵当中去了。当贵族联合军的战线往前后两个方向愈拉愈长,彼此之间的通信和支援也出现困难时,米达麦亚知道时机到了,遂下令全舰队停止前进,回头全力反击。

  贵族们见其又再度回头,以为又是狼来了的把戏,并末予以重视,但此时的米达麦亚舰队却和之前判若两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与压迫力向联合军逼近,在最初的凶猛一击下,即完全粉碎了敌方的先锋集团。

  许多贵族们就在不知其究竟的情况下,连着战舰一并化为火球。躲过了第一击的各舰艇操作员因战况的急剧变化,纷纷惊慌失措,但周遭在此刻早已成了一个充满破坏的杀戮战场。遭受粒子光束炮直接攻击的战舰,顿时破片四处纷飞,又受到光束射线的照射,好像彩色镶嵌玻璃般地闪耀着。很多舰艇受到核融合爆炸所发出的能源影响而摇摇欲坠。

  “明白了吧!你们这些愚蠢的贵族,就让我来教教你们真正的战争是怎么打的,趁没死之前,用你们那比猪狗还不如的笨脑袋,能记多少就记住多少吧!”

  米达麦亚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复仇的乐趣。与年轻贵族们拙劣的表现比较起来,他的战斗指挥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

  贵族联合军的舰队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原本统一的指挥系统也全然丧失。

  面对米达麦亚应用巧妙的战术,他们只能将命运寄托在各舰独立的一对一应战上。

  当然,以这样的方式是无法对抗的,舰艇一艘接着一艘地浸浴在血祭当中。

  “撤退!撒退!没时间顾及友军了,再不撤退只有白白死在这里。“

  看出战况失利的法伦海特,此时立即开始急速后退并且发出指示,贵族们也纷纷跟随着逃脱。但在这场宇宙战斗中抛弃了己方而迳自逃走的贵族联合军,却又受到来自两方侧面的炮火的袭击。左方的坎普舰队,右方的梅克林格舰队借着庞大的火力给予痛击。贵族联合军的舰艇一艘接着一艘地被消灭了。舰队显得愈来愈单薄,舰艇的密度也愈来愈小了。

  贵族联合军继续拼命败逃,正当以为摆脱了坎普和梅克林格的猛烈攻击时,马上又有毕典菲尔特与缪拉的舰队自两侧杀了过来。在上回合战斗中狼狈逃窜幸存下来的贵族联合军舰艇不一会儿工夫,已化成金属的残骸,开始飘荡在宇宙之中。

  ※       ※       ※

  这时的莱因哈特在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上,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

  这事实上是一种极为辛辣的战法,亦即在事先便设定敌方脱逃的路线,然后将多数的兵力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在这种情况下逃走的路线亦即为最初进击的路线,所以非常容易设定。而且如果在逃走敌人的面前加以正面拦截,在无路可走之下,那么很可能将会招致其破釜沉舟式的誓死的反抗,所以应故意留点路让敌人的先头部队过去,然后再从背后加以攻击,这样一来,不仅在地理上占着较有利的位置,而且也可以让敌人存有饶幸心理而把注意力放在逃跑而不是战斗上,对己方所造成的伤害也就少很多了。

  “不论是死是活,凡能将布朗胥百克公爵带到我面前来的人,即使是普通士兵,也一律升为提督,并且有奖金作为奖赏。各位好好地把握住机会吧!”

  莱因哈特如此地激励己方的士气。

  相对于穷追不舍,战斗意志因为欲望而加速提升的莱因哈特军,全然失去斗志一味顾着逃命的贵族联合军此时无异是相当于被狩猎的猎物。

  Ⅵ

  “为什么没尽早前来救援?我差点就要命丧黄泉了!“

  当在要塞中见到归来的梅尔卡兹时,这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讲的第一句话。

  但梅尔卡兹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脸色不但一点也没变,甚至可以说是以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表情,只是静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语。但在一侧的舒奈德少校却难耐心中的怒气,不禁愤怒地往前迈了一步,但被他的上司拉住了胳臂。

  退出到他室之后,梅尔卡兹对怒不用抑的副官,教诲似地说。

  “不需要生气,因为布朗胥百克公爵事实上是一个病人。”

  舒奈德惊讶地瞪大了眼晴。

  “病人?”

  “是精神方面的,他的身体虽然很健全,但这种精神上的病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梅尔卡兹所说的病,指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那无意识且极易受伤的所谓自尊心。其本人或许根本毫无察觉,但由于他深信自己是一种最伟大,最光荣的存在。所以无法感谢他人,甚至无法认可与自己有不同看法的人。于是看法与他不同的人就被视为是叛逆者,忠告被当作是诽谤。因此,修特莱也好,菲尔纳也好,即使是为着他的利益而出谋献策,但仍不为他所容,而终究弃阵营他去。

  当然,像具有如此性格的人,也无法接受社会上是存在着多种的思想与多样的价值观,也不可能察觉到时代的巨变。

  “这种病情的根源已经存在多时,那就是长达五百年的贵族特权传统,五百年来所有的贵族都患有这一种病。公爵也是这传统之下的受害者,如果他在一百年前这么做的话,或者会很成功,但是现在……我就不敢说了。唉!从某方面来说,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年纪尚轻的舒奈德,并未能像上司这般宽容,或者应说是达观。自梅尔卡兹面前退下之后,他乘着电梯来到了要塞的辽望室,在半球体透明的外壁对面,无数相互重叠的恒星群正在远处闪耀着光亮。

  “或许就像司令官所说的,布朗胥百克公爵也许真是个不幸的人,但是不得不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这种人的人,岂不是更加不幸……”

  对于年轻军官这番怅然若失的疑问,群星依旧沉默。

  ※       ※       ※

  除了布朗胥百克之外,逃亡到秃城之城要塞上来的,还有来自另一个方向的人。那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侄子,代理伯父负责防卫并统治公爵的领地斯塔特行星的赛德男爵。

  威斯塔特是一个缺乏绿色与水份的干燥性行星,住有二百万人口,在边境地区算是多的了。由于地质肥沃,在为数甚少的绿洲上,进行着集约农耕与希土类元素的开采。在和平的时代,自其他行星运来了数兆吨的水,以支持开发工作。

  赛德男爵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全然无能的统治者,或许是由于年轻的缘故,在政策的实施上缺乏了必要的弹性。而且为了要能够自背后暗中提供物资援助伯父布朗胥百克公爵,对于民众的压榨便愈是变本加厉。这种行为在从前是可以行得通的。但随着莱因哈特的急剧抬头,大贵族的支配体制逐渐松动,甚至已发展到内战的情况,民众也都有所了解。于是反抗的情绪逐渐地在蕴酿。赛德男爵得知后又惊又怒,继而对之加以镇压,终究导致民众的反抗。

  在类似情况发生几次之后,最后民众终于发起大规模暴动,对赛德男爵的镇压政策加以报复。赛德男爵控制不了局面,最后只能单独一身,驾着太空梭逃亡,但由于自己身负重伤,到达秃鹰之城之后,不久即伤重死亡。

  “这些该死的贱民……胆敢用肮脏的手杀死我的侄子!”

  拥有特权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其他并不拥有特权的人的存在及人格加以全面否定。布朗胥百克公爵不但认为民众没有反抗镇压政策的权利,甚至认为没有大贵族的允可,民众是没有权利活下去的。民众当中的病人或老人等等,凡无能力侍奉贵族的,比家畜更加不如,当然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他如此地深信不疑。

  但现在这样的贱民不仅反抗大贵族,甚至还杀了他的侄子,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到了狂怒的地步,他相信自己的愤怒是绝对正确的。

  “这些忘恩负义的贱民,必须要用正义之刀来加以惩罚!”

  他作了这样的决定。

  “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对这些贱民不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在这个决定上,很多人包括一些贵族在内都无法表示赞同。所谓核子攻击,也就是使用热核武器,同时将导致死灰大量散布。这种攻击方式自过去几乎使地球人类濒临灭绝的“十三日战争”以来,就没有人动用过。而禁止使用这种可怕的武器,已经成了宇宙间一种共同的约定。那以深思熟虑而闻名的安森巴哈准将,试图说服失去冷静的主君。

  “你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但威斯塔特是阁下您的领地,对之施以核子攻击的话是不是合适?”

  “……”

  “而且在我军正与罗严克拉姆对峙的此刻,实在没有余力再抽调兵力。况且要将所有的住民杀死似乎于理不合,有损公爵你的威信,是不是只处罚主谋者就可以了呢?”

  “住嘴!”

  公爵大声喝骂。

  “威斯塔特是我的属地。我有权利决定将那个行星连同那些贱民们全部一起消灭。鲁道夫大帝不也是杀了几亿个暴徒之后才将帝国的基础稳固下来的吗?”

  放弃了劝说的安森巴哈自主君面前退下后,忍不住叹息着喃喃自语:“看来高登巴姆王朝也就要这么灭亡了,一个自己将自己的手脚都砍断的人,如何还能够站得起来呢?”

  但却有人将他这几句话拿去公爵面前告密,布朗胥百克公爵大为震怒,于是逮捕了安森巴哈,因为顾虑到他的功绩与声望,且又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故只是将之加以监禁并未立即处死。

  梅尔卡兹也要求面见公爵,希望能阻止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的计划,并且要求释放安森巴哈,但公爵拒绝了他的求见。

  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复仇即将开始了。

  Ⅶ

  有一名出身自威斯塔特行星的士兵,在核子攻击计划即将实施的前一天,千方百计自秃鹰之城逃了出来,来到了莱因哈特的阵营当中。

  莱因哈特听完他的话之后,本来要立即派遣舰队到威斯塔特去阻止攻击行动,但被奥贝斯坦参谋长阻止了。

  “不如我们就满足一下那发狂的布朗肾百克公爵的兽欲,让他如愿以偿去进行那残忍的攻击行动吧!”

  冷酷无情的参谋长说道。

  “然后我们将整个情景拍摄下来公诸于世,作为是大贵族们毫无人性的罪证,如此一来,不仅全银河帝国的人民会看清楚贵族联合军的真面目,而且在他们领地内的民众以及平民出身的士兵们也必然早晚叛离。与其派人去阻止,这样顺水推舟的效果不是更好吗?”

  从不知恐怖为何物的金发青年,在这时候竟然露出了恐惧畏怯的神情,他紧紧盯着木无表情的总参谋长,一字一句地道:“难道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二百万人被杀死吗?其中又有多少是妇女儿童啊!”

  “这场内战如果长久持续下去的话,死的人或许就不只这个数字了,也许是二千万,甚至是二亿,两相比较,那一种比较合算呢?”

  “不要用人命来作这种简单的数字比喻!”莱因哈特怒道。

  但参谋长并没有因而退缩,反而继续进言道:“元帅,我只想你明白一点,身为一个霸主,不能有妇人之仁,只要有大贵族们的权力存在的一天,类似像这样的事情不管多少次都可能会陆续发生。我们要做就是尽早作个了断,即使是不择手段,因此有必要让帝国境内每一个地方的人民都知道他们的恶行,同时广为宣传,他们并没有统治宇宙的资格……”

  “那么是要装作没看到吗?”

  “为了帝国二百五十亿的人民,同时也为了早日迅速地确立元帅您的霸权。”

  “好了,不必多言……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无力地点了点头,但在他的表情当中,却缺乏了以往那股独特的神采。在旁边的如果是吉尔菲艾斯,绝对不会作如此的进言。莱因哈特在心中如是自问着:“吉尔菲艾斯,我知道你和姐姐一定会反对我这么做的,难道这一条就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       ※       ※

  威斯塔特行星上散布着有五十多个的绿洲。在绿洲以外的地方是因日晒褪色而变成红褐色的岩山,灰黄色的沙漠与无限地延伸至地平线的白色盐湖,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用核子飞弹对各个绿洲加以攻击的话,那么就可以将行星上全部二百万的居民杀得一个不留。

  当天,在其中的一个最大的绿洲上,有人民集会在进行着。在凭借着起义排除掉贵族的统治之后,对于以后的方向还没有确定。以后应如何是好呢?所以这一次的主要议题是,应如何确保居民以后的和平与幸福。对于长久处于贵族的统治之下,久未举行自主性讨论的人们而言,集会是一件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值得纪念的节日,所有的人都来参加了。

  “我听说罗严克拉姆元帅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一向照顾有加,不如我们就求他帮助,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当有人热心地提出这样的意见时,其他人也热切地立即表示赞同。其实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当所有的意见被归纳总结之后——

  “妈妈,那是什么东西呀!”

  有一名在母亲怀抱中的幼儿,指着划破天空中的一条线问道。接着其他的人也都看到了,有一道不详的轨迹,正斜斜地横过那灰蓝色的天空。

  那随之而起的纯白色的闪光,似乎使所有的景物都褪色了一般。

  接着看到的是火红色的半球浮上了地平线,并且加速地连续膨胀,变成了一朵高达一万公尺蘑菇状的云。

  紧接着一阵爆风涌到,速度达每秒七十公尺,温度超过八百度的热浪席卷而来,烧毁了地表面,烧毁了植物,烧毁了建筑物。也烧毁了每个人的身体。

  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头发都起火烧了起来,烧得渍烂的皮肤上布满了水泡。

  活活被烧死的婴儿,最后的哀嚎在热风中荡漾着忽然消失了。母亲呼唤着孩子的呼声,父亲忧虑着家人的叫声,不一会儿全都听不到了。

  被热风卷起旋荡在高空中的大量尘土,好像沙瀑似地流泄回到地上,埋葬了死者那被烧得不似人形的躯体。

  自萤光幕上看到这幅景象的年轻军官,脸色苍白地离开座席,忍不住蹲在位子旁,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但是任谁都没有对之加以斥责。自监视卫星上所传送回来的画面,强烈地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他们现在终于更加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物,会像人类之间恃强凌弱所表现出的残暴一样玷污宇宙的法则。

  ※       ※       ※

  “把这些影像传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与我方究竟何者才是正义,连小孩子都明白了。这些贵族无异是在自取灭亡。”

  奥贝斯坦以冷静的语调解说着,但并没有引起任何立即的反应。

  “您认为如何呢?元帅阁下。”

  莱因哈特的表情极为痛苦凝重。

  “是你要我装作没看到,结果变成如此的悲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或许有,但是我的智慧仅止于此而已,无法找到其他更理想的方法。如您所说,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把目前发生的事作最大程度的利用。”

  莱因哈特盯着冷漠的参谋长。冰蓝的瞳孔里浮现出嫌恶的颜色,但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对着站在跟前的这个人,或者是对自己本身。

  ※       ※       ※

  威斯塔特行星所发生的惨剧,此时正透过超光速通信呈现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各地都引发了相当大的愤怒与震撼。民心加速地自贵族所控制的旧体制中脱离,甚至连一些原本反对莱因哈特的贵族们也一致强烈地认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没有所谓的未来了。

  吉尔菲艾斯在完全平定了边境的星域之后,接下来就是与莱因哈特会合,于是舰队便朝着秃鹰之城前进。他自然也看到了传送的影像,在知道了在威斯塔特所发生的事后,对于大贵族们的愤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有一天,瓦列的舰队捕捉到了一艘太空梭。梭上乘着一名士兵,曾经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因被迫参与对威斯塔特行星的核子攻击,而于中途逃亡。这无疑是值得赞赏的行为,但是接着下来,在他所说的话当中,有着让人无法听过了就算的内容,吉尔菲艾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为了确认这一点,他重复地问了好几次。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罗严克拉姆侯爵听说过贵族联合军要残杀威斯塔特行星上二百万居民的消息。但是他竟然置之不理,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居民被杀害,这是为了要作为政治上的宣传。”

  “会不会是侯爵没有采信那个消息的可靠性才导致如此的下场,你难道有证据可以证明侯爵是故意眼睁睁地任由威斯塔特上面的居民被屠杀的吗?”

  “证据?”

  那名士兵冷笑地说:“那影像本身的存在不就是证据吗?这么清晰的影像能够说是凑巧偶然拍到的吗?那是由大气圈的附近,以高倍率镜头近距离对地上拍摄而得的。”

  吉尔菲艾斯一语不发地要那名士兵退下,并且对知情的人下达缄口令。这真是件令人难以至信,也不想相信的事情,这难道会是事实吗?他只觉得内心中混乱一片,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就快要见到莱因哈特阁下了,到时再直接当面问他是否真有其事。但如果万一这是真的又应如何是好呢?如果是谎报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吉尔菲艾斯扪心自问着,但终究没有任何俐落的答案。

  一直到现在,莱因哈特的正义也就是吉尔菲艾斯的正义。难道是到了无法一致的时候了?照理说来,自己和莱因哈特之间应该是密不可分的,但是……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属于何人的胜利



   年轻的费沙独立商人波利斯。哥尼夫满脸不悦,他不但要冒着通过宇宙战场的危险载运地球教徒的朝拜团去地球,而且利润微乎其微,在还清债务,支付船员薪水,再把“贝流斯卡”号送进船坞修理之后,所剩无几的生活费连买十平方公分的字宙船外壳也不够了。

  “你好像不大高兴喔!”桌子对面的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哥尼夫连忙解释道:“没有啊!我的脸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不是在阁下面前才这样的!”

  后面这句话显然画蛇添足,说话的人后悔不已,但这句话似乎没有影响到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心情。

  “是你负责运送地球教的信徒到圣地的吧?”

  “是的。”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不过就宗教而言,我认为穷人较相信神的公正,非常矛盾呢!不正是因为神不公正,所以才有穷人的吗?”

  “言之有理!你不信神吗?”

  “根本不相信!”

  “喔。”

  “想要升天为神的人,都是历史上的大骗子,他值得让人钦佩的地方唯有其构想力和商业才干。从古代到近代,不论是哪一个国家,有钱人不都是贵族,地主和寺院的僧侣吗?”

  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兴致勃勃地望着年轻的独立商人,哥尼夫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自治领主看起来是一精悍的男子,才四十岁出头,但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当然被这种长相怪异的男人盯着,和被美女盯着的感觉大不相同。

  “这个见地相当有趣!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不是……”哥尼夫应道,心中甚是遗憾。

  “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其实大部份是现学现卖得来的,大概是在孩提时代吧!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鲁宾斯基没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成长的过程中,我随着父亲从这个星球旅行到那个星球,有一次,碰到一个境遇和我相像的小孩,那时他才二岁左右,但我们却成了好朋友。和他交往了两三个月,我发现他领悟力强,心思缜密。刚才那些话便是他说的!“

  “那小孩叫什么名字?”

  “杨威利!”

  哥尼夫现在的表情十足像个成功地表演出新戏法的魔术师。

  “现在,这家伙是自由行星同盟大名鼎鼎的军人,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身为自由人的我,不禁替他感到同情啊!”

  年轻的船长有点失望,因为身为观众的自治领主好像并不欣赏他表演的魔术,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沉默良久后,鲁宾斯基语气严肃地说道:“波利斯。哥尼夫船长,自治领政府有一项重大任务要委托你!“

  “啊。”

  哥尼夫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不是因为惊讶而是用心聆听所致。帝国和同盟一致称之为“费沙的黑狐”的自治领主,在他那宽而厚实的壮硕身躯中,填满了像千层派一样的一层又一层的企图和策略——人人都这么说。哥尼夫本身完全没有否定这项传说的本钱,他也不明白身为一个普通商人的自己为何会被自治领主请来。既然不是为了要听他回忆过往,那么究竟是要派给他什么任务呢?

  ※       ※       ※

  不久,走出官厅大楼后,哥尼夫使劲的挥舞两臂,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似的。

  刚好一位老妇人带着的小狗向他吠了起来,哥尼夫对着小狗挥拳作势,仿佛那小狗就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本人,挨了老妇人一顿责骂后,他才负气似的跨步离去。

  回到船上,事务长马利涅斯克那上了年纪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因为能源公营机构给他们发出一份通知——往后不必再担心“贝流斯卡”号的一切燃料问题了!

  “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对我们这种小得像个房子的商船,政府如此特别照顾,简直是个奇迹嘛!”

  “我卖身给政府了。”

  “什么?”

  “畜牲!那只黑狐!”

  事务长慌慌张张地环顾一下四周,说话的人则毫不避讳地高声咀咒。

  “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竟把我这个善良的市民也拖下水!”

  “到底怎么了?卖身给政府,那就是说,我们成了公务员了?”

  “公务员?”

  听了行事独特的事务长的话,哥尼夫就像斗败了的公鸡,怒气顿消。

  “也算是公务员的一种吧!我们将成为情报人员被派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任务是接近杨威利,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嗬!”

  “我们哥尼夫家……”年轻船长大声抗议道:“在二千年间,最自傲的就是家族中没出现一个罪犯或公仆,是真正自由的人民啊!自由的人!什么东西嘛!竟然要我去当见不得光的间谍!一下子两种人都感染上了!”

  “不是间谍,是情报工作人员啊,即情报员。”

  “只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把癌症称为感冒的话,癌症就会变成感冒了吗?把狮子叫成老鼠的话,即使被咬了也就死不了吗?”

  马利涅斯克没有回答,但心里觉得他的比喻太极端了。

  “那家伙早把我在小时候和杨威利是好朋友之事调查得一清二楚,这可一点也不有趣!倒不如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杨好了!”

  “可是,不太妥当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以为情报员是那么好当的吗?为确保你没有做出一些损害国家利益的事,你的背后可能还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啊!正确的说,应是监视和制裁的眼晴!”

  “……”

  “喂,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吧。”

  马利涅斯克搅拌着咖啡,一股强烈的腌味扑鼻而来,不消问也知道一定是便宜货。他花了两倍于哥尼夫的时间,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聆听事情经过。

  “的确!不过,请恕我直言,船长,你没有必要在自治领主阁下的面前提起杨威利的名字啊,当然即使船长没有这样说,领主那边也会提出此事的,但至少这样的话就不会太被动了。”

  “我懂了!真是祸从口出啊!以后要谨言慎行一些才是!”

  哥尼夫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把鲁宾斯基的命令看成理所当然,进而无条件接受它。虽然眼晴看不见,但那无形枷锁却如影随形,无时不在,在他的感受中,那伴随而来的不悦,比无钱可赚不知要痛苦多少倍!如果说像波利斯。哥尼夫这种人尚有几分存在价值的话,那便是他那独立不羁的自由身份。但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却将他那唯一值得自豪之处,轻轻地踩在脚底下,并且还将这种对当事人而言是一种侮辱的事视之为故施恩惠!拥有权力的人似乎很容易认定将市民置于其权力机构之一端是其一种特权。即使是鲁宾斯基,也无法摆脱这种错觉。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时候应该随遇而安,不妨把这种错觉当成是真的吗?”哥尼夫露出苦涩的笑容。

  马利涅斯克若有所思似地看着年轻的船长,并提起平底壶。

  “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Ⅱ

  进入八月以后,杨威利到达巴拉特星域的外缘地带,随即展开舰队布置,伺机进攻海尼森。

  这里距离海尼森六光时,约六十五亿公里,对于在星际之间航行的宇宙舰队而言,只是咫尺之隔罢了。

  杨进入这个区域,不但具有军事上的意义,更包含了重大的政治意义。

  占领海尼森的救国军事委员会,连在巴拉特星域也无法完全发挥其支配能力,其势力范围不过是局限于海尼森一个行星的水平而已。第十一舰队的战败,导致他们彻底丧失宇宙空间的作战能力,由于这个缘故,救国军事委员会的破产,政变的失败,以及恢复同盟宪章和法律秩序都只是时间的问题。此次行动正是把以上的种种夸示在全体同盟军民的面前。

  效果惊人!当然,是由于杨的名声——他本人所谓的虚名——使这效果大幅提升的,因此,本来还在评议会政府和政变派之间摇摆不定的人,都陆陆续续举起鲜明的旗帜,投靠到杨这一边。此外,从各个行星的警备队,驻留地方的巡逻舰队、退役的官兵,到有志参加义勇军的人民,也都纷纷加入杨的行列。

  刚从一开始,义勇军的编组工作就进行得颇不顺利。因为杨不愿意把人民卷入战火,而且老实说,他也很怀疑那些未经正规训练,单纯是为了满腔爱国热枕而想参加战争的老百姓的作战能力,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参战意愿是出自于自发性的。他们甚至搬出同盟宪章中的“抵抗权”——“人民对不正当的行为有抵抗的权利”来应付这位固执的青年司令官。

  因此,杨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下令义勇军的参加资格必须有年龄限制,凡未满十八岁及超过五十六岁以上的人均不得参加,但是,许多怎么看年纪都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却坚称自己才五十五岁;另外,有一个十六岁的志愿者看到了尤里安,以“怎么看也不像比自己大”这样的话来对负责办理此事的军官抗辨,办事官只得说:“参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哦!”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听在耳里,为之苦笑不已。

  唯一使杨感到欣慰的是,引退还乡的前统合作战本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带头发表声明支持己方。杨在军官学校就读时,他是当时的校长,杨非常尊敬他,但同时也觉得他是个不好应付的人。有了他的公开表态支持,便不致于与他为敌,此诚可喜!其实,单是和格林希尔上将处于敌对的立场已让他难受极了。

  以前曾与救国军事委员会互通声气的一些人当中,有许多也转投入了杨的阵营。特别是“国家广场大屠杀”事件传开后,他们便开始大加挞伐政变派,抨击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耿直不阿的姆莱参谋长等人,严厉地批评他们的见风使舵和墙头草作风。

  杨却有另一番说法:“只要是人,谁都有谋求自身安全的权利。以我而言,如果责任可以更轻一点的话,我或许也会选择有利的另一边,更何况他人?”

  反观历史,动乱时代的人们无一不是如此。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只要具有判断状况的能力和弹性的表现,就不会遭致非难,对社会也不会造成什么反作用。反倒是那些坚持己见,一意孤行的家伙,往往容易对他人或社会造成莫大的伤害。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废除民主共和制,自封为银河帝国皇帝,屠杀了四十亿反对专制政治的人民,他那强烈的信念无人能及!现在占据海尼森的救国军事委员会一干人等,也是出自强烈的信念,把拯救天下苍生视为己任而一意孤行的吧!人类的历史上,没有所谓的“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的斗争,有的只是主观的善与主观的恶之间的争斗,正义的信念与正义的信念彼此相克罢了!甚至在单方面的侵略战争中,发动侵略的一方也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战争因而永无止境,只要人类一天还相信着有所谓的神及正义,世界也将永无宁日!谈到信念,杨只要一听到“必胜的信念”云云时,便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拥有必胜信念就能获得胜利的话,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因为谁都想要获得胜利!”

  杨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的观念中,信念不过是强烈的愿望而已,毫无客观的根据可言。信念愈强,视野就愈小,也无法对现实作出正确而客观的判断和分析。大致地说,信念是一个可耻的名词,只要放在字典上就够了,不是用嘴来说的。

  “这种说法的本身就是阁下你的‘信念’哩!”

  尤里安等人故意挑他的语病。

  本来打算回嘴,但少年心中已经明白杨所要说的是什么了。

  无论如何,在同盟历史上首度发动武力攻击首都——以建国之父海尼森为名的行星的人,并不是帝国的人。

  “没想到竟是这个杨威利啊!”

  杨静静地对尤里安露出笑容,他现在也只能笑了。秉持着坚持民主政治的信念,他毫不犹豫地忍泪攻击故乡,这种在外人看来是悲壮的美感和说法,杨无福消受。取代拙劣的安慰,尤里安答道:“至于攻击银河帝国首都的任务,请等到我足以担此重任时再做吧!我会尽快督促自己的!“

  “奥丁吗?那儿就交给你了!我对付海尼森就已经够了,希望能早日引退,过着向往已久的退休生活。”

  “啊!那么你是答应我可以做军人喽?”

  杨连忙否定方才说的话。尤里安一直希望能成为一名军人,率领大舰队在星际之间聘驰。不过,杨对这件事始终没有下定结论。

  从尤里安之事进而联想到的,由大舰队之间的决战所进行的霸权战争,其形式本身不也非常老旧陈腐了吗?这时,杨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言以蔽之,必须在必要的时候确保必要的空间。一定的宇宙空间,只要在一定的时间内使用就好了!为了确保永久的空间,必须设定航路地带,战场也必须加以限制,战争自然无可避免。但是没有敌人的地方,必须在没有敌人的时间内使用,不是吗?杨暂将此战略构造命名为“宙域管制”,由此引发的舰队决战称为“宙域支配”,他想将一些更为弹性化的合理战略思想加以体系化。先寇布会挪揄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杨虽然讨厌战争,但对战略战术这种知性游戏却又非常热心。

  ※       ※       ※

  这时,海尼森统合作战大楼的地底深处有一个人正对着同志们大声疾呼。

  “事情还没有完结!我们还有‘处女神的项链’!有了这十二颗无与伦比的攻击卫星,即使杨威利有多厉害,也无法突破海尼森的重力圈!”

  格林希尔上将声嘶力竭地说道。看见在座上的同志们脸上开始微微泛着光采,他再一次加重语气地说道:“我们还没有输!”

  Ⅲ

  “我们还没有获胜!”

  萤幕上浮现着翡翠色的美丽行屋,杨望着它,内心暗暗想着。

  其实在他的思考中并没有把“处女神的项链”当成是一回事,不管她的威力有多强大,“雷神之锤”也好,“处女神的项链”也好,他从未对那些兵器、要塞之类的硬体设施有过丝毫畏惧。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手段实是多不胜数。

  另外,占领有人居住的行星也非易事,行星本身为一巨大的补给、生产基地,攻击行星的一方必须具备大量的军需物资。亚姆立札会战初期,同盟军之所以能够占领众多的有人行星,是由于帝国军欲擒故纵,运用战略性的后退技俩所致,也就是说,在通往陷阱的路上撒下诱饵,让敌人掉以轻心,乖乖落入陷阱之中。

  海尼森的情况则不然,不过,海尼森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便是对于“处女神的项链”的硬体信仰。若能粉碎他们信仰的对象,抵抗的意志必然消弭于无形。

  具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攻击能力的十二个军事卫星,雷射炮,负电粒子光束炮,中子光束炮,热线炮,雷射核融合飞弹,磁力炮……各种武器装备应有尽有,利用太阳能可半永久性地补给动力,纯完全镜面装甲的十二个球体。以银色为中心,四周闪耀着动人的霓虹光彩,显得近乎高贵优雅,但实质上却是一个破坏力巨大的杀人装置。

  但是,大概要在它还未立下足以夸示的功勋之前,就会被杨威利彻底摧毁吧!令杨威利忧惧的是,不分百姓和军人,在海尼森行星上有十亿人口,对政变派来说,他们是重要的人质。

  如果政变派以杀死全部住民或使海尼森行星自爆相威胁……或者以光束枪押着比克古提督前来要求谈判……,到时杨也恐怕束手无策了。

  他并不认为格林希尔上将会这样做。可是,他会成为政变派的首谋之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超乎杨的想像范围了。

  为了应付这种局面,必须采取一些对策。要怎样做才能粉碎他们的痴心妄想,使他们放弃无益的抵抗呢?很显然的,撇开当事者的本意不谈,此次政变可以说是由银河帝国的罗严拉姆候爵莱因哈特一手策动的。

  虽然没有物证,不过目前帝国发生大规模的内战,可以以此作为条件证据吧?或者政变平息之后,也许就可找出物证了,总之,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人证出来。

  杨选定了一个人。

  被传唤的巴格达胥中校,步履轻松地来到杨的办公室,待副官菲列特利加离座后,杨开口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是什么事呢?”

  巴格达胥一面回答,一面环视室内,确定尤里安不在后才放下心来。印象中那位美少年似乎很难对付,听起来虽然荒谬,但正如俗语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旦曾被他人占了先机,这种记忆便挥之不去,久久紊绕在心头了。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若有什么命令的话,即使是要我潜入海尼森也……”

  “然后,你就回到格林希尔上将的身边?”

  “不!我可没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实际上,我要你做一下证人。”

  “证人?什么证人?”

  “我要你作证,这次救国军事委员会发动的政变,是受到银河帝国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的唆使。”

  巴格达胥莫名所以的眨了眨眼睛,明白杨的话中之意后,不禁嘴巴大张。

  巴格达胥注视着年轻的司令官,那种目光看来仿佛在看着陌生人似的。

  “简直是异想天开嘛……”

  为了彻底粉碎政变的正当性而不得不做的宣传工作——巴格达胥是这样想的。因为事情的确如此。

  “这是事实,现在没有物证,不过确是事实。”杨说道。

  但惊异和疑惑的神色并没有从巴格达胥的脸上消失。当他还想再说什么时,杨放弃了说服对方的念头。

  “算了吧,你不相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感觉上颇为草率,即使不是巴格达胥,换作是其他人,就会认为杨的话可信吗?大概是认为尚待斟酌的居多。相信他的话的人,恐怕只有在政变发生以前听过杨分析的比克古、尤里安之辈吧?

  至于先寇布和菲列特利加又会如何呢?先寇布或许会浮现出招牌的挖苦微笑然后说:“说得好!不过太过直接了吧!若能委婉一些,或许能打个八十分!”

  菲列特利加或许会抗议。

  “请不要看不起我的父亲!父亲应当不致于沦为帝国的爪牙!“

  ……杨甩一甩头,似乎要甩开浮现脑中的几个面孔。

  “总之,我要的是证词!如果有必要的话,制造详细的脚本和物证也行。我知道这么做是有违公正。怎么样?愿意干吗?”

  杨的表情和声音并没有特别严峻,但巴格达胥可从他身上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

  “明白了!我是一个背叛者,我一定会尽力做好这件事!”

  巴格达胥只好当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杨了。

  巴格达胥退出之后,杨对自己略略感到厌恶。他叫来了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关于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方法,有几个技术上的问题要讨论,麻烦你请大家到会议室集合。”

  “是!”

  想到必须要破坏这十二个威力无伦的军事卫星,其困难之处令菲列特利加也紧张得全身发颤,不知又要造成多少损失和牺牲?实在不敢想像!这时杨察觉到她的神色,微微一笑,安慰地说道:“不必担心!格林希尔上尉!我向你保证在破坏处女神的项链时,绝不让半艘战舰或一个人的生命牺牲掉!”

  杨并不是想借着这个说法来减轻心头的罪恶感……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24:59 | 显示全部楼层
※       ※       ※

  超光速广播上巴格达胥中校的出现,使得山穷水尽的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不胜震惊与愤怒。他行刺杨威利的任务失败,使己方同志陷入绝境,这还不止,现在他又竟然作假证供,说政变是由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一手促成的,把以前的同志说成是帝国的走狗,全面否定他们正义的救国革命!

  “巴格达胥!不知羞耻的叛徒,竟还敢露脸!”

  咆哮的愤怒声中带着阴郁。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已不能再对这个叛徒采取报复了。他们不得不醒悟到,即使是“处女神的项链”,也只会使最终失败的时间延迟一点而已!现在“救国军事委员会”支配的地方仅限于海尼森行星的地表和地下的一部份而已。除此以外,其它的立体空间都落入敌人手中了。

  敌人就是那个名叫杨威利的年轻小子!就是他使政变失败的!他击破第十一舰队,剥夺了救国军事委员会唯一的宇宙空间战斗能力,使政变的效果仅止于海尼森一星而已,连那些原本犹疑不决的人也纷纷投入杨的行列。现在,国军事委员会已经完全孤立了。不过,有一件事格林希尔上将还是不吐不快。

  “也许我们对杨威利的估计是错了!他竟然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以我们是帝国爪牙来做政治宣传!他有何必要如此抵毁我们!”

  全部成员都猛力点头,格林希尔上将看看他们。接着说道:“政变是由我们本身的意思发动的,加上林奇少将自帝国返回为我们带来了漂亮的作战计划,跟罗严克拉姆侯爵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林奇少将!”

  林奇醉意浓浊的眼中泛着红光,他露出似要拂去什么的表情。

  “承蒙您过奖了!敝人甚感惶恐!那个作战计划并不是我拟定的!”

  “什么!”

  格林希尔上将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安的疑惑,犹疑了数秒,他问道:“那么是谁?谁能拟出那样的作战计划?”

  问与答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

  “是银河帝国元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

  刹时悄无声息,沉默中充满了无言的悲鸣,每个人都面无血色。

  “你说什么……”

  “杨威利果然不简单!他说得一点没错!这次的政变是罗严克拉姆侯爵——那个金发小子所策动的!那家伙为了在内战期间能顺利对付门阀贵族,便借机挑起同盟内讧,你们都被利用了。”

  “您是要使得我们在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手掌心上跳小丑舞吗?”

  质问的声音嘶哑而干裂。

  “是啊!各位,你们都跳得很不错呢!克力思齐上校是低能!而格林希尔上将您也是啊!”

  恶毒的讪笑!随着酒精的浓烈气息,无形的小精灵满室飞转,大家的心脏像被针一扎一扎的刺入似的。不知是谁发出一阵呜咽。

  “看看这个吧!这就是罗严克拉姆侯爵要我执行的作战计划!”

  小而薄的资料夹自林奇的手中飞出,桌子上响起干涸的声音。

  格林希尔上将抢着上前去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在边境星域引起不只一处的骚动,而是多处同时发生,借以分散首都的兵力,在其呈现真空状态时再占据政治及军事基地……。

  格林希尔上将一阵急促的呼吸,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将资料丢开。

  “至此为止一切都照剧本进行了。但在后段却被中断了,这是因为身为演员的各位没有相应的实力啊!”

  “林奇少将!为何你要甘愿受罗严克拉姆侯爵差遣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是不是他开给你优厚的条件?比方说,让你做帝国军的提督……”

  “是有这么一回事……”林奇的声音不自觉的低沉下来,他自己也不想调整声音。

  “不过,并不仅只于此。我并不是听从谁,我只是想让那些对自己的正确性深信不疑的人,承受那种无可辩解的耻辱罢了!至于什么晋升,往后的人生,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一阵嘲讽的光芒,映现在林奇红红的眼中。

  “怎么样?格林希尔上将!冠冕堂皇的救国军事委员会,只不过是帝国野心家的工具罢了!你知道此事后的心情如何?”

  话说到末尾突然变成笑声,那种欠缺节奏感的怪异笑声,如硫酸一般侵蚀着大家的心。艾尔。法西尔的逃亡使他的过去蒙上阴影,九年来他没有辩解的余地,只有沉溺酒中借酒浇愁,这段期间他有满腹的辛酸和念悔却无法对人提起,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让痛楚灼烧全身,日复一日……如今终于得到尽情发泄的机会了。

  “主席!敌人开始发动攻击了!”

  担任传令的军官发出生硬的声音,冻结的气氛瞬间融解,格林希尔上将转身站直,发出恍如从恶梦中惊醒的声音。

  “十二个卫星当中,哪个先遭受攻击?”

  回答的语气中充满困惑。

  “是……十二个同时遭受攻击!”

  好一阵子视线互相交错,他们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愕,毋宁说是不知所措。

  在轨道上自由移动的十二个卫星,具备相互防御,相互支援的机能,因此,如果同时对几个卫星发动攻击,必得承担分散战力的危险,而同时攻击十二个卫星,则超出一般正常的想像之外了,杨威利到底在搞什么鬼?监视萤幕中出现了影像,捕捉到朝卫星直逼而来的物体。当辨明那些物体的类别时,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冰……”格林希尔上将喃喃嚷道,那是巨大的、远较战舰巨大的冰块!

  Ⅳ

  三百年前,银河帝国边境。

  酷寒的亚尔提那星系(牛郎星系)第七行星上,有一个信奉共和主义的青年,从事形同奴隶的矿产开采工作。他的名字叫亚雷。海尼森。

  他有一个心愿,希望离开这个行星,到遥远星海的彼方,建设一个民主自由的新国家。可是,问题是他们没有建造太空船的材料。

  有一天,海尼森看见一个孩子在玩自己做的小船,小船是用冰做的,青年灵机一动。

  他利用亚尔提那第七行星上一种贮藏量丰沛的自然干冰制造太空船,展开了为期五十年,距离一万光年的漫长旅程。

  这便是传颂后世的自由行星同盟之父“海尼森的传说”。

  “这次作战就是学自建国之父海尼森的故事的!”

  杨的话并不夸张,了解这次作战的情势后,便能理解他这么说其实是在苦中作乐。

  巴拉特星系第六行星——西里纳盖尔是一个寒冷的行星。从上面切出了十二块冰块,每一块冰块为一立方公里,质量为十亿吨。

  再将切好的冰块运到无重力的宇宙空间,字宙空间在绝对零度——273.15度以下,冰块不会溶化。

  利用冰块做成可以航行的太空船,将冰块削成圆筒型,中心线以雷射线贯穿,然后装上冲压式气喷射引擎。

  这种引擎的前方有一巨大的网状磁场,用以吸收负离子化的星际物质。当这些星际物质从前方进入冰块的中空部份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压缩、加热,在引擎内完成核融合反应,从而产生大量能源。

  如此这艘用冰建造的无人太空船便可永无休止的向前航行,速度持续增加,当速度愈来愈接近光速时,吸收星际物质的能力也愈高,到最后会到达亚光速。

  在这里必须探讨一下最初步的相对论,其原理如下,随着速度接近光速,物质的实际质量也会随之增大。

  例如,如果太空船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速度航行,那么船的质量会增加到原来质量的二十二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航行,则增加为原来的七十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航行,则增加为原二二三倍!当十亿吨的冰块变成二二三倍时,其质量便达到二二三○亿吨。可以想像得到,当这种约相当于三百万栋六十层楼高大厦的冰块,以亚光速冲撞向目标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即使是强大如“处女神的项链”,也变得不堪一击了。

  只是为了避免这些冰块掉进海尼森本星,发射角度必须小心计划,稍有差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十二颗卫星上都没有人,十二艘冰船上也没有人,然是不流一滴血的战争!

  “……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先寇布轻轻举起手来。

  “十二个全部摧毁也没关系吗?”

  “为了往后打算,留下几个比较好吧!”他讥讽地问道。

  “没关系!全部破坏吧!”杨毫不犹豫地说道。杨认为,有一部份的人妄想政变会成功的原因之一,便在于这个“处女神的项链”。

  这种卑劣的想法是基于即使其它的星系和其它的行星全被敌人占领,海尼森也可以幸存下来继续抵抗,“处女神的项链”正是应这种想法而生的。但如果想深一层,一旦敌人攻到这里来,也正意味着战争己进入败北前夕了,就算海尼森能幸存,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换言之,若能防止敌人侵犯到这里当然更好,要避免战争的话,先决条件是必须多作政治及外交上的努力。

  以军事的硬体设备来维持和平,只是思想僵化的军国主义者的幻想产物罢了,就思考的水平而言,根本无异于幼童最喜欢看的立体电视动作戏剧。而剧情总不外乎——有一天,宇宙的彼方突然出现丑恶而好战的侵略者,既无原因,也没有理由地向人类发动侵略,于是爱好和平与正义的人类不得不起而抵抗,因此,必须要有强大的兵器和装备。

  每当看见包围着美丽的海尼森行星的这十二颗卫星,杨联想到的不是项链,而是缠绕在女神咽喉上的毒蛇,令他觉得不快。

  总而言之,由于杨一向就对“处女神的项链”并不引以为意,又加上觉得有必要实施对硬体信仰的震荡疗法,使敌人放弃痴心妄想的抵抗。因此,他认为应该值此之际趁机加以彻底破坏。他在已想到的九个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方法中选择了规模最大的手法,原因就在于此。

  ※       ※       ※

  作战展开了。

  十二个巨大的冰块,瞄准十二个攻击卫星逼近。

  那是一种超乎想像的光景,随着速度上升,冰块的质量也不断增加,巨大的冰块和冰块本身的重量使它成了无坚不摧的强大武器。

  卫星的雷达、感应器等的索敌系统,捕捉到了急速接近的冰块。不过,冰块既不是能源波也不是金属体,只是氢氧化合物,本身一点危险性也没有。只是冰块的质量和速度构成了危险因素,卫星的电脑因而开始了运作。

  雷射炮瞄准了冰块,喷出超高热的能源光柱。

  冰块壁面被打出一个直径三公尺的正圆形洞穴,但即使是高输出功率的雷射炮,也不能打穿冰块。雷射线特有的彻底指向性反而成了它一大弱点,限制了扩大破坏的范围。冰块的一部份被蒸发,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吸收了镭射的热能源。而且在绝对零度的真空状态下,水蒸气产生不久即急速冷却,化成细碎的冰云,并随着惯性法则,继续以亚光速向前挺进。当受到飞弹攻击时,爆发的光芒更使冰块增色不少,宏大的效果奇景尽收眼底。

  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人人不发一语地注视着眼前的奇景,监察员则目不转晴地瞪视着质量计上变化剧烈的数字。当冰块即将接近光速时,冰块的质量也上升到最大值。

  发生冲撞了!冰块碎裂开来,卫星亦然,冰碎片在空中乱舞,在太阳光和行星光的反射下,灿烂夺目的光彩辉映四周的空间。每一块碎冰都具有二百吨的质量,但在萤幕上看来,却似一片片的飞雪在空中轻轻地飘着。最后连卫星的破片也无法区别了。

  Ⅴ

  “全部消灭……处女神的项链竟然……一个都不剩……全部消灭……”

  通讯兵在寒了心的状态下,不断重复着“全部消灭”。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一个个像盐柱般地呆立着。

  相同的话不断地在他们的耳中回荡着,忽然,响起一种重物跌落的声音。

  原来格林希尔上将倒在椅子下,同志们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无力地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一切都完了!军事革命失败!我们输了!投降吧!”

  隔了数秒,一阵反对的叫嚣响起,艾凡思上校声嘶力竭地鼓舞同志们的士气。

  “不!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人质,海尼森的十亿住民,全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上校用手拍击着桌面,极力主张道:“而且统合作战本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也被我们抓住了,可以和敌人交换条件,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现在放弃还言之过早呢!”

  格林希尔上将凄然摇头。

  “放弃吧!再勉强抵抗下去,不但于事无补,也会危及社稷与人民的利益,徒然在历史上留下臭名,我们革命的目的是救国,而不是误国……已经结束了!何不当机立断就此落幕呢?”

  上校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嘴唇泛白,声音渐渐微弱。

  “那么,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投降接受审判吗?”

  “想投降的人就投降吧!我另有打算,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完成一件事。我们崇高的起义是由帝国的野心家所策动的——我不能让这种说法的证据和证人留在世上,使我们成为历史的笑柄!”

  格林希尔上将的眼睛,充满怨恨地瞪着林奇。

  “林奇少将!从以前起我便对你抱有很深的期望,那是在军官学校时代的事了,那时你比我低二年级,才华出众。九年前在艾尔。法西尔星系发生的事,我深感遗憾,因此,我一直以为这次可以恢复你的名誉,才如此维护你,没想到……”

  “这只能怪你有眼无珠!”

  由于酒精使然,少将冷冷的指出事实。格林希尔上将的脸色一沉,愤怒、绝望、挫败、憎恶,种种感觉涌上心头,几乎要从体内爆发出来。

  忽然两道闪光在室内飞驰对射,一道直入格林希尔上将的眉心,另一道擦过林奇的左耳,切开了部分的皮肤和肌肉。哀号声持续,几道光束自前后左右射向林奇,他的身体瞬间出现了几个细而灼热的洞。格林希尔倒下后不出几秒,他也倒下了。

  “你们这些傻瓜……”林奇少将浸在血泊中,他吐出最后的笑声,目光扫视着袭击他的军官们。

  “我这是挽救格林希尔上将的名誉,你们不也这么认为吗?……与其活下去接受制裁,他倒不如现在死去的好……哼!名誉!毫无意义啊!”

  血泊如泉涌出,张开的两眼翻白。艾凡思上校愤恨地在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吩咐其他人道:“把这些下流的资料烧掉!把林奇的尸体也处理掉!凡是沾污我们救国军事委员会崇高理想的一切全部都得加以销毁!”

  “杨提督的舰队已在轨道上展开,准备登陆作战了。我们怎么办?”

  “打开通讯回路!我要和提督对话!”

  不久,萤幕上出现了一位头戴军帽的年轻提督,他的背后幕僚群齐肩并立,其中站在他身侧的正是格林希尔上将的女儿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看见她,艾凡思上校的身体略晃了一下。

  “救国军事委员会代主席——同盟军上校艾凡思,有话对你们说。不必攻击了!我们知道业已失败,也会放弃无益的抵抗!一切都结束了!”

  “很好!可是……”当然,杨仍持怀疑的态度。

  “救国军事委员会的主席——格林希尔上将怎么了?为何没有看见他?”

  艾凡思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后答道:“上将已经自杀了!死得非常光荣!“

  杨威利不禁愕然,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则发出低低的尖叫,一只手按在嘴上,肩膀不住地颤栗着。

  “杨提督!我们的目的在于净化腐败透顶的民主共和政治,为了全体人类的幸福,将银河帝国的专制政治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除,这个理想若不能实现,实在令人深感遗憾!杨提督!尊驾是要助纣为虐吗?”

  “所谓的专制政治是什么呢?不是由市民选出的为政者,利用暴力及权力夺取了市民的自由,并进而想支配人民。也就说,尊驾们现在在海尼森的所作所为,便是专制的最好证明!”

  “……”

  “尊驾们是以爱国为由而行独裁之实!不是吗?”

  杨的声调缓和,但所说的一字一句却毫不容情。

  “错了!”

  “我们所追求的并不是自身的权力,掌握权力是为了一时的方便罢了,在推翻腐败的愚民政治,拯救祖国,打倒帝国之前,我们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权宜措施!”

  “一时的方便吗?……”杨挖苦的喃喃念着。“为了使自己正当化,任何借口都可以搬出来。为了贪图这一时的方便,已造成了多少惨重的牺牲呢?”

  “那么我倒要问一问,我们已经与帝国对抗了一百五十年,仍不能打倒它,恐怕今后再花个一百五十年也未必能将其打倒。既然如此,尊驾们仍然要稳稳坐在权力的宝座上,继续剥夺市民的自由,并主张一时的方便吗?”

  艾凡思上校无言以对,但是他随即转变了话题抗辨道:“现在政治的腐败,人尽皆知。要匡正这股歪风,除了把他们全都赶下台之外,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政治的腐败并不是指政治家收取贿赂或以权谋私之事,那是个人的腐败而已。政治家收取贿赂,却没有人能加以批判,这才是政治的腐败。你们发布了控制言论的法规,剥夺了人民监察政府的权利,单就这一项而言,尊驾们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帝国的专制政治和同盟目前的政治状况?”

  “我们愿以生命和名誉起誓……”上校的声音显得相当执着。“我们是凭着良心和为国为民的崇高理想来行事,关于这一点,不容任何人诽谤!我们并没有违背正义之名,奈何运气和实力不足,事与愿违,仅是如此而已!”

  “艾凡思上校!”

  “革命万岁!救国军事委员会万岁!”

  通讯屏幕的画面转为灰色。

  姆莱参谋长吁了一口气。

  “到最后了,仍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正当理由啊!”

  杨怅然地答道,而后要先寇布准备登陆。

  于是,杨舰队不损一兵一卒地安然登陆海尼森。

  ※       ※       ※

  在当时的地位和立场之下,杨轻装微服的行动实在是超乎想像的,身为司令官,一个人若无其事地来往穿梭,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因此,部下们个个都很为他的安全问题担心。更何况政变派的余党躲匿在哪里,目的仍不得而知。

  姆莱少将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小心,杨净把它当成耳边风迳自去到宇宙舰队司令部,从投降的军官口中打听出比克古被监禁的地点后,立即亲自过去释放这位老提督,并把他送到医院。

  经过四个月的长期囚禁生活,老提督身体非常虚弱,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说话也相当清晰,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真是无颜见人哪!完全没能帮上你的忙!原本应该传送情报过去的!”

  “快别这么说了!我才不该哪!这么慢才赶到,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对了!这会儿最想喝一杯威士忌了!”

  “马上为您准备!“”

  “格林希尔上将怎么样了?”

  “死了。”

  “……咳,仍然又是我这老人存活下来吗?”

  格林希尔上将没有把官员和市民当做人质,对于他的这份良知,杨心中很感激。不过在释放统合作战本部代理部长时,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德森上将非但没有半句感激的话,还大摆上司的架子,似乎在怪杨的救驾来迟。

  现在摆在杨眼前的,是堆积如山的善后工作。

  首先须向全国传达政变失败及恢复宪章秩序的消息,接着还得调查损失状况、逮捕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残余份子,并完成格林希尔上将和艾凡思上校等死者的验尸报告。杨想了想,后面还有更多的事吧!不禁感到头痛起来。

  这时,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的精明干练在眼波流转中显露无遗。在得知父亲死讯之后,她对杨说道:“请给我一个小时……哦!不!两个小时!好吗?我知道自己一定要恢复心情,可是一时之间仍然无法做到,所以……”

  杨点点头。当得知洁西卡。爱德华遭杀害之时,他自己也不知难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

  杨不相信她的父亲是自杀身亡的。枪口对准眉心自杀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遭他人射杀的罢!只是,他认为此事不宜对外宣扬。

  菲列特利加正待告退时,年轻提督犹豫了一下,说道:“嗯……上尉,那个……怎么说呢?……请不要太难过了!”

  他可以在宇宙中任意纵横,指挥一百万,一千万的大军,从容自若,但是,有的时候舌头也会不听使唤。

  二个小时过后,菲列特利加回到办公室,迅速俐落地处理各项工作。杨的手边印着“处理完毕”的公文夹堆得高高的。杨心中甚是欣慰,当他还在翻阅公文时,菲列特利加已经帮他选定战胜游行的举行时间及地点了,所有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也许对她来说,这种繁忙的工作反而能使她从丧亲之痛当中得到解脱吧!

  ※       ※       ※

  正在市区负责巡逻任务的先寇布发出了联络,尤里安称之为“发现了事件的最高责任者”。杨正纳闷到底是谁时——

  “一个你不想听到的名字——最高评议会议长!”

  的确是一听到就令人不愉快的名字。

  自政变发生以来。一直下落不明的特留尼西特终于现身了。去医院照料比克古提督的尤里安,在返回杨的住处途中,经过一栋老建筑物的旁边时,一辆地上车中有人叫住了他。

  “你是……”看到车内的人,少年马上闭上了嘴。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监护人最讨厌的人正在向他微微笑着。

  “你不应该不认识我吧?我是国家的元首啊!”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语气委婉地说道。尤里安感到背脊升起一阵寒意,少年的感性有一大半是受到杨的影响。

  “你是尤里安吧!杨提督的被监护人。对你早有耳闻,果然英雄出少年,将来必成大器。”

  尤里安并没有答腔,只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以举止回应一切。竟然被他发现自己。尤里安不是惊讶,而是心生警戒。

  特留尼西特背后有四、五个男女,个个看来都脸容不善。

  “这几位是容我藏身的地球教教徒,我潜蔽在他们的地下教会里,在这段期间,一直致力于推翻残暴的军国主义者的工作。”

  致力?你都做了些什么了?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局势平静后才出来的,不是吗?——尤里安本想这样问他,但考虑到杨的立场,便不再说什么。

  “走吧!带我回官邸,让同盟全体市民都知道我平安无事了,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尤里安只得无奈地暂时充当司机,载着议长,驱驰着地上车往议长的官邸驶去,因为先寇布和其部下们要他如此做。

  “真是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明了事情经过后,杨戏称这位同盟的国家元首为“灾难”,心中只觉百般无奈,但同时也感到非常可笑。地球教的信徒们救了他,并提供他藏身之处,难道和那些号称“忧国骑士团”的人一样,地球教的教徒们也甘心为特留尼西特所用吗?还是……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2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黄金树倒下了



   如果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神圣的约定,那么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言,那便是十一年前一位金黄色头发的美丽少女,在朦胧的笑容间对他说的一句话:“齐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

  当时十五岁的安妮罗杰这样要求时,红发少年不知有多么骄傲自豪啊!这位健康的少年,在夜里几乎从没有睡不着过的,但是这一天到了夜半,他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合不上眼,因为他心里惦着一件事-发誓要做姐弟俩身边永远的忠实骑士。

  莱因哈特拥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肤色白净,是一个犹如收藏起羽翼的天使般的美少年,每当他的举止显得沉稳干练时,同年龄的少男少女们便把他视为偶像般地崇拜。可是,他天性桀傲不驯且好战,与外表长相大异其趣,因此常常不知不觉间树立了许多敌人。如果不是有人缘兼具的吉尔菲艾斯在旁护着的话,只怕他在街上连半步都走不了。

  在他们就读的小学里,有一个比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大一岁的少年,体格和腕力也卓然出众,隐然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一对一单挑要赢他的话,只有天生的打架高手吉尔菲艾斯做得到。有一天,这位少年想趁吉尔菲艾斯刚好不在时,惩罚生性高傲的莱因哈特,他想让这个英俊美貌的金发少年屈服在自己的脚下!对方出言恐吓,莱因哈特那宝石般的碧蓝瞳眸望着他,然后突然出其不意抽腿踢他的下阴,当他向前仆倒时,便抓起石子来狠狠地捶他。即使少年已丧失斗志,血流满面时,莱因哈特仍不肯善罢干休。幸好吉尔菲艾斯接获其他少年的通报后匆匆赶来,才将他拉开。

  莱因哈特毫发无损,神态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他还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对着忧心忡忡的吉尔菲艾斯老气横秋地说:“吉尔菲艾斯,你都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只是,当吉尔菲艾斯指出他衣服上沾到的血渍时,莱因哈特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锐气全失。姐姐知道的话就不妙了!安妮罗杰是不会责骂他的,她只是以充满哀伤的温柔眼神凝望着他,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眼神更令莱因哈特心痛的了。

  两人商量的结果,决定穿着衣服跳进公园的喷水池,将莱因哈特衣服上的血渍冲洗掉。跌到喷水池里比和人打架要来得妥当多了吧!其实说起来,吉尔菲艾斯是没有必要也弄得全身湿透的,但当中古时代的洗衣机器人还高声主张其存在意义时,和莱因哈特同裹一条毛巾,再一齐喝下安妮罗杰冲泡的热巧克力,这可是相当舒服惬意的经历。

  令人担心的是,那个少年为了报复莱因哈特,不知会不会把这件事报告家长,但是少年平素总喜欢以武力傲人,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吧!他并没有让父母介入这件事。只是复仇的危机依然存在,自此,吉尔菲艾斯便寸步不离莱因哈特。一旦对方成群结队来找碴,莱因哈特一个人一定应付不了。但这只是杞人忧天罢了。若只是莱因哈特就难说了,但是把齐格飞也当成敌人这种愚蠢透顶的事,在恶童当中可还没有人敢去做。

  此后不久,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纳入后宫,莱因哈特进入帝国军幼年学校就读,并把吉尔菲艾斯也一起接去。昔日那段美好的时光结束了。

  后来莱因哈特野心勃勃地力争上游,同时也要求好友必须与自己同步并进。

  吉尔菲艾斯答应了,他的一生是和这对金发姐弟所共有的,这种感觉使他的生活充满意义与幸福。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紧紧跟随在莱因哈特那飘忽无定的步履左右呢?

  ※       ※       ※

  “吉尔菲艾斯!辛苦了!”

  再会的时候,莱因哈特绽放出灿烂的笑靥说道。

  指挥别动队,击溃帝国边境各地叛乱势力的吉尔菲艾斯,完美地扮演了莱因哈特的分身,圆满达成各项任务。在彻底打垮贵族联合军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后,他吸收了归降的兵力,重新加以整编,然后再与莱因哈特率领的本队会合。

  “吉尔菲艾斯提督功绩盖世!”

  最近在莱因哈特的司令部中,这种耳语不断,除了赞赏之外,也包含了嫉妒和防卫心理。

  事实上,莱因哈特能够以全力奋战布朗胥百克公爵所率领的贵族联合军,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要归功于吉尔菲艾斯致力经管周边,并使其安定下来。此事有目共睹,莱因哈特更不遗余力到处宣传。莱因哈特知道吉尔菲艾斯所树立的巨大功绩,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

  “累了吧?来来!先坐下来!要喝酒还是咖啡?要是有姐姐做的苹果蛋塔就好了!不过,身在前线是不能要求太多的。只有回去之后,才能好好享受了!”

  吉尔菲艾斯感谢他盛情的同时,更迫不及待地想确定一件事情的真伪。

  “什么事?”

  “是关于威斯塔特二百万居民遭屠杀的事件。”

  “……这件事怎么了?”

  莱因哈特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阴郁的神色,吉尔菲艾斯看到了,内心感到一阵冰凉。

  “有人说,莱因哈特阁下虽然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但为了政略上的理由。竟然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

  “这是事实吗?””

  “……是的!”

  尽管心中感到很不高兴,莱因哈特还是承认了。自过去到现在,他对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吉尔菲艾斯的表情相当严肃,甚至严厉,看来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一直认为莱因哈特阁下所追求的霸权意义在于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所没有的公正!”

  莱因哈特一言不发,他自觉理亏,也许一对一这种对等关系本身并不好。

  又回到少年时代的日子了。莱因哈特的确希望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但此时此刻,莱因哈特却希望两人之间能够变成上下关系,只要喝令一声,就可以把部下打发过去。莱因哈特之所以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他对于威斯塔特的居民惨遭杀害的事件内心深感愧疚之故。

  “门阀贵族的灭亡是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把五百年来的旧帐一一清算,势必会造成流血悲剧,可是我们绝不可以让无辜的民众成为牺牲品,新的体制必须要以被解放的民众为主体,这样国家的基础才能稳固。牺牲了这些民众,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莱因哈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极为不悦地瞪着红发的朋友,想阻止他说下去。但吉尔菲艾斯却还有话要说。

  “莱因哈特大人!”红发的年轻人,脸容沉痛,声音中带有些微的愤怒和极力的哀求!“假设这些民众是门阀贵族那伙人,在对等的权力斗争下,大可无所不用其极而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无辜的人当做牺牲品,双手沾满血腥,不管你编造何等美丽的辞句来掩饰,仍然洗不掉这个污点,莱因哈特大人!像您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而置己身于不仁不义之地?”

  金发的年轻人顿时脸色苍白。面对正义公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于是,在无地自容的同时,这份认知变成紊乱的思绪,进而产生强力的反弹。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红发的好友,目光有如极力反抗的小孩。

  “你说教说够了吧!”莱因哈特咆哮起来,刹那间,他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可耻,他想摆脱这种感觉,但却反而不受控制的更为激昂愤怒。“首先,吉尔菲艾斯!关于这件事,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

  “我在问你!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没有,您没有问过我。”

  “这不就得了!以后当我问你时,你再发表意见,不就没事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但是,莱因哈特大人!贵族们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莱因哈特大人是应该做的事却没有做,二者之罪孰重孰轻?”

  “吉尔菲艾斯!”

  “是!”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酒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铁青的脸色,炽烈的目光,充满莱因哈特的愤怒!也深深刺痛了红发的好友,吉尔菲艾斯的眼神黯淡下来,但为了让对方幡然醒悟,他也必须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愤怒。莱因哈特既然这样问了,吉尔菲艾斯也必须有所坚持,他低声回答道:“我是您忠实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这样的一问一答,让两人同时意识到彼此之间那份无形但却珍贵无比的友谊,已经悄然地划开裂痕!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莱因哈特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为你准备好房间了。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默然地行了一礼之后,吉尔菲艾斯退出莱因哈特的房间。

  事实上,莱因哈特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就是立即到吉尔菲艾斯那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刚才的出言不逊道歉,请求他原谅。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看见,只要两人私下谈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做,所有的芥蒂当冰释瓦解,但是,只要这样……。

  但是,即使只要这样,莱因哈特仍然不可能做到!吉尔菲艾斯也会理解我的感受罢——莱因哈特心中自忖道,这是他一种无意识的骄纵心理。

  孩提时代,也曾经和吉尔菲艾斯不知吵过多少次架,问题每每总是出在莱因哈特身上,而最后以笑容包容一切的也总是吉尔菲艾斯。

  不过,这次会如何呢?莱因哈特有点失去自信了。

  Ⅱ

  人工天体秃鹰之城要塞陷入重重包围,孤立无援。

  诚然令人难以置信。半年前,数千名贵族和将领还齐聚此地,繁华奢侈,仿佛整个银河帝国的首都移到这里一样,洋溢着无限的活力与朝气。而如今在民众揭竿反抗,士兵陆续叛离和接二连三的军事败北之下,却隐然成了贵族们的坟墓!

  “为何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贵族们不得不为之惶然不可终日!

  “今后要怎么办?盟主作何打算呢?”

  “不要再说什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打算!”

  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威信及声望跌到谷底,在此之前没有被发现或为人忽略的种种缺点,如今都渲染开来,昭然现在世人眼前。判断错误频繁、欠缺洞察力,统率能力不足,无一不是被人群起而攻击的弱点。

  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布朗胥百克公爵,却推他为盟主,并在他的引导下发起内战的贵族们,也对自己感到鄙夷。最后,贵族们只得停止指责盟主,诅咒自己的愚昧,并在所剩无几的选择中,试图找出能使不幸降至最低的出路来。

  战死、自杀、逃亡、投降——四者之中,应该选择哪一个呢?在前二者中做抉择的人困扰最少。他们虽然勇敢但却毫无意义地朝着死亡的道路踏进。而选择生存的人,就如在汪洋大海中飘摇不定的小船,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我们投降的话,金发小子——不,罗严克拉姆侯爵会接受吗?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啊!”

  “没错!空手而去的话,铁定没有希望!最好能带个什么礼物去……”

  “礼物?”

  “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首级!”

  他们噤声环顾四周,因为他们对自己突然产生的这种想法也感到恐惧和羞愧。

  终于,选择自杀的人开始展开行动了!——一些年事已高的贵族,还有在内战中失去儿子或亲人的伤心欲绝的家属,在他们之中,有的人放弃一切,服毒自尽。也有人效法古罗马人,一面诅咒莱因哈特,一面割手腕或咽喉结束自己的生命。

  每每有一个人自杀,活着的人的意志就更加凋零了。

  布朗胥百克公爵沉溺于酒中。一步步重蹈立典亥姆侯爵的旧路,而他或许仍不自知。只是和已经死无存尸的竞争者比较起来,他的个性比较开朗。他命令年轻的贵族们集合起来,饮酒嘻闹。借着酒精振奋神经,破口大骂那个一步登天的金发小子,扬言要将他杀死,再取其头盖骨做成酒杯!有心的人看得眉头深锁,对将来愈来愈悲观。

  目前,唯有以菲尔格尔男爵为首的年轻贵族们尚未丧失斗志。他们之中有一部分的人是异想天开的乐天派。

  “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取下金发小子的头颅,重新改写历史,弥补过去的败绩!只有作最后的一战了!此外别无它途!”

  他们主张誓死一战,并在酒席之间说服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重整残余的兵力,准备打一场起死回生的决战!

  ※       ※       ※

  当看到最初一封由奥丁送达旗舰伯伦希尔的信时,年轻的帝国元帅露出微笑。

  “喔!是玛林道夫伯爵千金写来的信吗?”

  莱因哈特脑海中浮现出希尔德那闪耀着智慧和活力的双眸。心中因吉尔菲艾斯而来的不快也暂时抛到九霄云外。卡匣放进机器后,伯爵爱女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开始对他说话。

  希尔德信中泰半都在描述帝都奥丁亲莱因哈特派的贵族和官僚的动态,内容与元帅府的报告书近乎吻合,不过,引起他注意的是有关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的部份。

  “宰相在囊括全部国政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游走于帝都的达官贵人之间,似乎在进行某种长远的计划!”

  希尔德的表情和声音隐含着嘲讽而又透着严肃,她是要莱因哈特留意此事。

  “老狐狸!看来是在忙着准备暗中对付我吧!”

  脑中又浮现出那目光严峻,银发如云,鼻子尖挺的七十六岁老者的身影,莱因哈特一声冷笑。他也早已做好准备对付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宰相!不过,或许还没有必要操之过急,因为他手中仍握有皇帝和国玺这两张皇牌,只要一张纸便可以合法地剥夺莱因哈特的地位。

  莱因哈特跳过第二到第六封信不看,拿起第七封,那是姐姐寄来的。

  询问了弟弟的健康状况,并表达了各种亲切的关怀和想念后,安妮罗杰最后说道:“……你一定不可以忘记,什么才是你最应该珍惜的。有时候,它或者会使你觉得厌烦,但与其在失去了之后才深深后悔,不如在它尚未失去之前,看清它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找齐格商量,听听他的意见!最后,等你们回来欢聚!期待重逢。”

  莱因哈特柔软的手指托着形貌姣好的下颚,陷进沉思之中。他再一次倒带。

  是敏感吧!他觉得姐姐那美丽而优雅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他有点担心。尽管如此,安妮罗杰说“凡事要和齐格商量”——这句话令现在的莱因哈特感到相当不满!姐姐是认为吉尔菲艾斯的判断能力比我高吧!——想到威斯塔特的屠杀事件,莱因哈特不禁为之惜然!或许的确是如此!但是,莱因哈特自认并非任性而为,而是握有充份的理由。

  威斯塔特的惨事曝光之后,民心完全背弃了布朗胥百克,内战不也因此比预期要来得提早结束吗?而且就结果来看,这事件也加速了旧体制的解体,使自己这一方成为全国人民众望所归的目标,这不是很好吗?吉尔菲艾斯太理想化了,掉进了形式主义的泥潭!除此之外,莱因哈特心中还惦记着一件事——姐姐一直没有提到“问候齐格”——这是否表示姐姐也同时去信给他了?如果是的话,姐姐会对吉尔菲艾斯说些什么呢?莱因哈特很想知道,但他现在对吉尔菲艾斯存有心病,所以忍住了没有向他开口询问。

  不过,不管自己和吉尔菲艾斯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当面对奥贝斯坦再三要求削减吉尔菲艾斯的权限时,他还是会永远保护着红发挚友的。

  “我知道即使全宇宙都与我为敌,吉尔菲艾斯也一定会站在我身边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一直也是如此。既然这样,那么,你认为有必要这样做吗?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对莱因哈特热切关心的问题,义眼的参谋长冷静地回应道:“阁下,我并没有要您肃清或放逐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意思,不过,我奉劝您应将他与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等提督置于同等的地位,视他为部属之一就好了,没有必要在组织中设立第二把交椅!否则,不管他是有能也好,无能也罢,对组织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部下要效忠的对象只有‘第一人’,不能有‘第二人’!”

  “我知道了。好了!不用再劝我了!”

  莱因哈特沉声道,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奥贝斯坦所言虽为陈腐但却属实。为什么这个男子所说的虽然正确,但自己却无法产生共鸣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29:18 | 显示全部楼层
※       ※       ※

  米达麦亚正在罗严塔尔的房间,两人玩扑克牌正是起劲。桌上放着咖啡,看来似乎已经过一番长期争战了。

  “罗严克拉姆候爵和吉尔菲艾斯提督之间,似乎有点怪怪的!”

  米达麦亚说毕,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这件事是真的吗?”

  “这阵子才听说的!”

  “这可是个危险的传闻啊!”

  “是非常危险啊!我们能有何对策吗?”

  “实在麻烦哪!若不是事实,倒有几个办法值得参考。若是事实的话,那真是太糟糕了。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这么说来,如果插手不当的话,只怕星星之火会扩大为燎原大火啊!”

  两人看看牌面,各自抽回三张牌。这次,罗严塔尔开口道:“以前我就注意到,咱们的总参谋长对罗严克拉姆侯爵公私两方面重用吉尔菲艾斯之事,似乎很不谅解。他提出的‘第二人’有害论,在理论上还是蛮有道理的……”

  “奥贝斯坦吗?”

  米达麦亚的声音中不存好感。

  “我承认他是个很有智略的人!但他老是喜欢无风兴浪,一向顺利进行的事,何必因为和理论不符,就强行去改变它呢?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看看牌面,米达麦亚紧绷的脸皮顿时放松下来。

  “我赢了!四条了!说好了,明天的酒由你请!”

  “慢着!我也有四条哪!”

  金银妖瞳的男子促狭地笑了起来。

  “三张皇后和一张鬼牌!很遗憾啊!疾风之狼!”

  张口结舌的米达麦亚把牌丢到桌上时,警报突然响起!敌人从秃鹰之城要塞来袭!

  ※       ※       ※

  促使布朗胥百克下定决心鲁莽出击的人,便是以菲尔格尔男爵为首的激进派年轻贵族。然而,贵族联合军并没有倾尽全力。因为梅尔卡兹虽然默不作声,但众将领之中有一位份量颇重的——法伦海特中将断然拒绝率兵出战。

  “我们应该善用要塞的优越条件,使战争变成长期消耗战,以静待状况的变化,现在仓促出击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加速失败的到来罢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水色的瞳眸中微微泛着愤怒与轻蔑。

  不但如此,法伦海特还将以前的不满全部渲泄出来。

  “从一开始,公爵和下官之间就是同志和盟友,而非主从关系。虽然身份有所差别,但同为银河帝国的朝臣,目的皆在对抗专横的罗严克拉姆侯爵,维护高登巴姆王朝!我们应以这个目的为前提,团结一致才是。下官以军事专家的身份,忠告各位,现在出击只会使事态演变至最坏的情况,布朗胥百克公爵,请您三思!”

  法伦海特的发言激昂鼎沸!布朗胥百克公爵气得脸色发青!以前若听到有人竟敢当着他面如此口出狂言,他绝不会善罢干休的!一发起脾气来,他常会抓起桌上的酒瓶或杯子,往随从的身上摔去。行星威斯塔特所发生的悲剧即是此种行为的延伸。

  但到了最近,他才体会到人心叛离日益加剧,这已经使他丧失了赢取全面胜利的信心。公爵压下自己的怒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要掩饰自己的胆怯似的,只丢下一句“我们不需要懦夫!”终于无视于法伦海特的反对,下令出击了。

  当梅尔卡兹和副官舒奈德走出室外,要随同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大队出击时,法伦海特从后追了上来,叫道:“梅尔卡兹司令,请等一下!”

  梅尔卡兹停下脚步。

  “梅尔卡兹司令,您明知公爵这么做是自寻死路,为何不阻止他这种愚行,还要陪他一起去送死呢?”

  梅尔卡兹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大局已定,这个时侯再怎样阻止也无济于事了,法伦海特中将,你还年轻,前途无限,死在这里太可惜了,在我们这次战败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不妨归顺罗严克拉姆侯爵,为新银河帝国效力,以他的器量,一定会原谅你的。”

  “司令官……但您自己……”

  “我老了,对战争也感到很厌倦,高登巴姆王朝灭亡了,我这种老兵也失去存在的价值,作为一个军人,现在只希望能在战场上有个了断……好了!中将,我们就在此言别,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你要保重!”

  梅尔卡兹说罢就这样转身飘然而去。法伦海特站立当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梅尔卡兹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

  Ⅲ

  发动进攻的贵族联合军在一轮激烈的炮击之后,把舰首排成一列,转而为突进,表明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面对敌军此一态势,莱因哈特把配备有大火力、大口径光线炮的炮舰一字排开形成三列横队,连续发射炮火,使敌人舰队笼罩在一片枪林弹雨之中。

  贵族联合军的战斗意志并不低。每受到一次损伤就退后重组舰队然后再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虽然屡战屡败,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但斗志之高令人佩服。

  不久,莱因哈特对小心布署于后方的快速巡航舰队下达出击命令,对疲惫不堪的敌人发动致命的一击。

  真是绝妙的好时机,单单这么一击,对方前前后后六波的攻势便被粉碎了,贵族联合军立即陷于垂死挣扎的绝境之中。更何况这次作战的指挥官是鼎鼎大名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

  这场战斗中,莱因哈特一如既往地把最重大的任务交给他最信赖的红发好友。只不过以往总是由他口头亲述作战指示,这一次则透过奥贝斯坦下达命令,莱因哈特心里的感受可说是非常复杂。

  因为立典亥姆侯爵在奇霍伊萨星域会战中的惨死,光听到吉尔菲艾斯的名字,贵族联合军士兵们的信心就产生动摇了。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年轻而永远不败的提督的威名已经对敌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那红发小子没啥好怕的。这正是我们为立典亥姆侯爵报仇的好机会啊!”

  贵族联合军的指挥官们虽然这样大声叱责,但并没有实质的帮助。吉尔菲艾斯指挥的巡航舰队以压倒性的气势及速度击毁了联合军的战阵,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坎普,毕典菲尔特等先后加入了战场,莱因哈特军以全面的攻势来加快了获胜的速度,而就在那一瞬间,可以见到胜利就在眼前了。

  ※       ※       ※

  一则通讯传进了正在追逐着败走敌军的罗严塔尔的指挥室。那是来自敌将之一菲尔格尔男爵的挑战,出现在通讯屏幕上的男爵虽然承认己方的失败,但是他却以战舰对战舰的单打独斗方式向罗严塔尔提出挑战,其实他本来是想挑战他最痛恨的“金发小子”——莱因哈特的,但因联络不上莱因哈特的旗舰,只好找上了罗严塔尔。

  “真是蠢得可以,不要理他!和败兵残将决斗没意思,由得他在那里大呼小叫吧!”

  罗严塔尔冷漠地丢下这句话,无视于提出挑战的菲尔格尔男爵的叫嚣,继续前进。

  继罗严塔尔之后出现在菲尔格尔面前的是率领“黑色枪骑兵”的毕典菲尔特,不过,连素有猛将之称的他也不屑于理会疯子似的菲尔格尔的挑战。胜负已经见分晓了,到这个时候还跟已垂死在即的敌人单打独斗,非但愚蠢而且毫无意义,只有徒增伤亡罢了。

  ※       ※       ※

  “可以停止了!阁下!“

  看不过对着萤幕不停吼叫的菲尔格尔男爵的狂态,参谋休马哈上校劝阻道:“没有人会和你决斗的,因为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事已至此,你应该高兴还保有着性命,现在你应该做的是想想在何处落脚以静待日后卷土重来!”

  “住口!”

  男爵一口拒绝了部属的忠告。

  “应该高兴还保有性命?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维护帝国贵族的无比的尊严,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光荣战死,流芳百世!”

  “光荣战死?流芳百世?”冷冷的笑意中有着无可奈何的苦涩。“就因为你老是说这些梦话,所以才会一败涂地的。说到底,你只是在美化自己的无能,沉浸在自我陶醉当中而已。“

  “什、什么……!”

  “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些所谓的‘尊严’!如果你要的是光荣战死,那你就自己去死好了!没有理由因为你的自我陶醉而让所有部下都陪你白白送上自己的生命!”

  “你这混蛋!”

  怒吼的男爵想拔起光束枪,却笨拙地掉到地上去了。他从地上捡起,再次瞄准参谋的胸口。

  但是,从好几把枪中发射出来的光束却比他快了一步,由几个方向贯穿了男爵的身体。

  男爵的军服上开了几个洞,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三四步。睁得大大的眼中看不到跟前的部属,仿佛只是凝视着那已失去而不再回来的光荣日子。男爵倒卧在地上时,有几个人看到他的嘴唇在蠕动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他说的“银河帝国万岁”。休马哈上校叹息了一声,走到在他尸身旁,把他的眼睛阖起来。射杀了上司的士兵们都集中到休马哈身边。

  “参谋大人,今后该怎么做?”

  士兵们一向都很信赖理智的参谋。

  “现在想加入罗严克拉拇候爵的阵营也已太迟了。我想暂时到费沙自治领去躲一阵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去?”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可以。其他不想跟我走的人就直说无妨,想投效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想回故乡的,悉随尊便。”

  不久之后,原本属菲尔格尔男爵的战舰在新指挥官的领导下脱离了战场,拖着战后一身的疲惫和伤痕消失在宇宙的深渊中。

  ※       ※       ※

  其它的舰艇则发生了不同的事态。以冷硬表情注视着主张自爆并要全体人员自杀的舰长的下士官不发一言,即掏起了腰间的光束枪,朝着舰长的脸射过去。

  “畜牲!你要造反啦!“

  大声怒骂的副舰长欲拔枪射击却反遭射杀,倒躺在舰长身上。这时候舰内已充满了交织的火光。军官和士兵分成了两派开始互相射击。

  高级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冲突并不止发生在一二条舰艇上。平民和下级贵族出身的低级将校、下级军官、士兵拒绝在最后关头毫无选择地和贵族们走上毁灭之路。

  有的舰艇的舰长因为平时常欺凌士兵,以致于被活活丢进核融合炉中。在某条舰艇上,两个平时最不得人心的高级军官被迫互殴直至当中有一人死亡,而胜的一方则被士兵从气阀丢到太空中。而在另外一艘舰上,一个平时充当舰长的眼线,常常对舰长打小报告的士兵则被人在脖子上套了绳子拖着在舰内到处走,最后被射杀。

  五个世纪以来,郁积在人们心头的愤怒、不满、怨恨似乎在战场疯狂的气氛点燃下沸腾了。贵族联合军的很多舰艇都已变成叛乱、自相残杀,集体私刑的执行场了。许多为士兵所控制的舰艇向莱因哈特军发出了“我们愿意投降,希望能得到宽大的处置”的信号,并且停止了动力表示屈服。但是,其中也有一些舰艇上的士兵因为太热衷于复仇,以致忘记了送出投降的信号,结果被莱因哈特军的炮火击中而爆炸了!此外,还有的舰艇甚至对着败走的己方同志开火,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到了最后关头,贵族联合军历经五百年,在不公正的社会体制之下堆积而成的颓废状态便暴露无遗。整个形势显示出其怨不得人,自作自受的悲惨下场。

  ※       ※       ※

  “玛林道夫伯爵千金就曾说过:“那些平民出身的士兵对贵族军官的反感会是我们获胜的原因之一。’果然被她说中了。”

  在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上,莱因哈特一边凝视着萤幕一边说道,参谋长奥贝斯坦中将应道。

  “老实说,我原先并不认为战事会在今年结束,没想到结局来得这么快。不过,这也是贼军应得的报应。”

  “贼军……”莱因哈特冷冷地喃喃说道。既然他已大获全胜,而门阀贵族也已彻底失败,那么在帝国的正式记录上,他对贵族联合军的称谓就被赋与正面的价值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审判失败者是胜利者被赋与的当然权利,而莱因哈特也准备好好地行使这个权利。

  如果败的是莱因哈特,毫无疑问地,“贼军”这个污名和不名誉的死就是他所能得到的一切。一想到此,他就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为行使这个权利而感到犹豫。

  “前方的敌人已丧失抵抗能力。你就在近日内返回奥丁,准备对付后方的敌人。”

  莱因哈特的命令虽简短,但是奥贝斯坦已能充分了解他的意思。

  “是!”

  接下来战场就会从宇宙移到宫廷,武器则由大炮变为阴谋。战况的激烈程度应该不会亚于大舰队之间的大规模会战。

  Ⅵ

  秃鹰之城要塞濒临死亡。

  外壁被炮火重创了,内部则充斥着一片混乱和无秩序的嗓音。

  “安森巴哈准将……安森巴哈在哪里?”

  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无力地叫着。有几个将官,士兵在他的四周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多看这个沮丧的贵族一眼。他们都已面临最后的抉择了,谁也没空去管别人的死活。

  “安森巴哈准将……”

  “我在这里,阁下。”

  公爵回过头来,忠实的心腹就在眼前,身旁跟了几个部属。

  “哦,你们在那里呀!我在监狱里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逃了。”

  “是我的一些部属救我出来的。”

  对于自己被打进牢里一事他只字不提,准将对盟主深深一鞠躬。

  “我对于目前的情况感到很遗憾,阁下。”

  “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讲和一途了。”

  “你是说讲和吗?”准将眨了眨眼。

  “我会提出对他相当有利的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承认那小子的霸权。以我为首的贵族们会全面支持他。这应该不是个不好的条件吧?”

  “……公爵。”

  “对,对了,我让我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他吧!这样一来,他就是先帝的孙女的夫婿了,也就有继承皇统的正当资格了,对他来说,这样总比背着篡位者的污名来得好吧?”

  准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用的,阁下。罗严克拉姆侯爵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如果在半年之前,或许还有可议之处,然而,现在他已不需要您的支持了。他有实力又有地位,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

  准将眼中流露出对主君的怜悯表情,公爵全身战粟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是帝国贵族中无人可比的名门的主人。难道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杀我吗?”

  “啊!您还不了解吗?阁下。就因为这样,罗严克拉姆侯爵更不可能让您活下去了!”

  公爵的血管中仿佛被某种沉重的流动物充塞着。他的皮肤也好像在一瞬间因血液循环受阻造成不规则的流动而变了色。

  准将接着毫不客气地附带说道:“而且您又是人民的公敌。”

  “什么……?”

  “威斯塔特发生的事,难道您忘了吗?”

  公爵使尽全身的力气叫道:“胡说!处死那些贱民难道就犯了人道上的罪?我只在行使一个贵族,一个支配者所具有的特权!”

  “平民们可不这么想,罗严克拉姆侯爵大概也支持他们吧!以前的银河帝国是遵照以阁下为首的贵族的理论来行事,可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宇宙的一半已经被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理论所支配了。为了让大家都清楚这一点,罗严克拉姆侯爵可能会杀了阁下,应该说他是非杀你不可!若不杀您,他的大义名份就无法成立了。”

  长长的叹息自公爵的口中流出来。

  “我明白了,我是非死不可了。可是,我不甘心帝位就这样落到那个小子的手中,他应该跟我一起下到地狱去。”

  “……”

  “安森巴哈呀,你一定要帮我阻止那个家伙篡夺帝位啊!如果你能发誓为我做到这一件事,我就可以死得瞑目了,请你帮我杀了他!”

  安森巴哈凝观着两眼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主君,然后以冷静果决的表情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千方百计杀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不论是谁都可拿到帝位,就是他不行!”

  “好吧……”银河帝国内最大的门阀贵族用舌头舔舔他干裂的嘴唇。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恐惧的影子却怎么挥也挥不去。“尽可能……尽可能让我死得舒服一点。”

  “我很了解您的心情,用毒药好吗?事实上,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他们转移地点到公爵的豪华房间。房间虽然被逃亡的士兵弄得残破不堪,不过架上面还留着几瓶葡萄酒和白兰地。

  准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小如小指头的胶囊,这是由两种药剂混合而成的一种混合物,其中一种能阻止脑细胞吸收氧气,引起慢性脑死;另一种则有麻痹痛觉神经的效果。

  “吃了药会很快睡过去,没有丝毫痛苦。请您把它溶到酒里面然后喝下去。”

  安森巴哈从架子上拿下葡萄酒。从标签上确认了那是四一○年的极品之后,把酒倒进酒杯里,然后撕开胶囊,把里面的颗粒溶进酒里。

  布朗胥百克公爵坐进高椅背的椅子里,定定看着酒杯,突然间全身发抖,喉头发出了像被勒紧似的声音。他的目光中已失去了理智的意识。

  “安森巴哈,我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想办法救我一命!我可以无条件向他投降!我愿意献出领地和地位,只要能活下去!”

  准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部下们使了个眼色。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抓住了公爵的身体。以他们的体格来看,其实一个人也就足够了。

  “你们干什么?太放肆了,放手!”

  “身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家的最后一个主人,请您勇敢地自决吧!”

  安森巴哈拿起葡萄酒杯,送到一动也不能动的公爵嘴边,公爵紧紧地闭着嘴,坚持不喝下毒酒。安森巴哈用左手捏住了公爵的鼻子。不能呼吸的公爵涨红了脸,当他受不了而张开口的那一瞬间。掺了毒的葡萄酒就像一道鲜红的瀑布,深深注入这位大贵族的喉咙。

  公爵的眼中充满了惊恐。然而那也只是几秒钟的事。安森巴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时,公爵的眼皮开始下垂,全身肌肉开始松弛。当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来时,准将命令属下把公爵的尸体抬到医务室去,部下们都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公爵他已经死了啊!”

  “所以才要这么做,照我的话做!”

  准将的答复显得有些奇怪,部属们虽然百思不解却也依令行事。准将看着他们行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黄金王朝就此倒塌了,接下来的当真会是绿色森林的天下吗?”

  所谓绿色森林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这个称号是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赐给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的。

  ※       ※       ※

  一个老年士兵拿着小型计算机漫无目的地在通道上走着。驾驶着氢气动力车的下士官把车子靠上来吼道:“喂!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你要逃跑或是要竖白旗投降都可以。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进来啦!”

  转过身来的士兵动也不动,反而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你是什么军阶的?”

  “看阶级章不就晓得了吗!我是陆军上土,那又怎么样呢?”

  “是陆军上士啊?那么应该是2840帝国马克了。”

  “喂!老伯……”

  “好了,这是帝国银行的取款证明书。只要有这张单子,不论在哪个行星的分行都可以兑换现金。”

  陆军上士大声道:“老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从今天起,整个世界都不一样啦!”

  “我只知道今天是发薪水的日子,我是负责发薪水的。”

  老人悠悠地回答。

  “不管世界怎么变,都只是上面的人在替换。我们下面的人还是得吃饭呀!要吃饭就得领薪水嘛!所以说,不管是谁支配都没有什么分别。”

  “好了,我知道了。总之,你上来吧!我载你到投降者的集合点去。”

  载着上士和老兵的车子开走了之后,一个有上校军阶的年轻贵族为了寻找重兵器而出现在通道上。他还没有完全放弃抵抗的念头。

  “这个仓库也是空的吗?”

  虽然这样喃喃说着,上校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仓库的门,门被打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军需物资像山似地堆在室内。从食粮、医药品、衣服、毛毡、兵器到弹药,无一不齐。里面五、六个忙碌着的下级军官和士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当场呆住了。上校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这些如山的物资是怎么回事?”

  下级军官和士兵们被上校愤怒的表情给一时镇住了。然而,抱在怀里的东西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上校见状更如火上加油。

  “说不出来吗?好!那我帮你们说!你们这些家伙不把这些东西往前线送,都窝藏在这里,是打算以市价出售,中饱私囊,对不对?”

  士兵们没有作声,但脸上的表情就是对上校质问的辩解,对跟前这些“顽劣平民”所产生的怒气,使上校的理性完全瓦解了。

  “不知羞耻的家伙,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要整顿军规!”

  惨叫和怒吼交错响起,上校的头被盖上了毛毡,在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之后又惨遭射杀,前前后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的贵族上校仍然坚信着士兵对军官的制裁是绝对无权反抗的。

  ※       ※       ※

  零星的抵抗终告结束,要塞被完全控制之后,提督当中最先踏出收服的第一步的是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他们看见通往大厅的道路两侧坐满了变成俘虏的贵族们。贵族们畏于莱因哈特军手上的武器,把受了伤而且肮脏的身体紧紧地匍匐在地上。

  米达麦亚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会看见大贵族们有这么悲惨的一天,难道这就是新时代开始的象征吗?”

  “至少,旧时代是真的结束了。”

  罗严塔尔回答。贵族们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他们两人,然而,眼中却已没有了丝毫的敌意,有的只是恐怖和不安,以及对胜利者的谄媚之色。甚至有人在眼光和他们相遇时还刻意扮出一副卑屈的笑脸。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最初是感到讶异,接着便生出了一种厌恶感。这不正是我方已经获得全面胜利的明确证据吗?

  “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今后就是我们的时代了。”

  两个年轻的提督昂然地抬起头,大步走过了失败者的行列。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别了!远去的日子



   九月九日,秃鹰之城要塞。

  在举行胜利仪式典礼的大厅入口处,卫兵提醒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不能带武器进去。红发的年轻人顺手拿下腰间的光束枪之后,突然想到要问个清楚。

  “我是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真的不能带武器进去吗?”

  “即使是吉尔菲艾斯提督也没有特例,这是元帅的命令,很对不起。”

  “我明白了。算了,没关系。”

  吉尔菲艾斯把光束枪交给了卫兵。以往在其他的提督处于需要解除武装的场合时,莱因哈特也特别允许吉尔菲艾斯携带武器。因为这个原因,其他的将官都知道吉尔菲艾斯是莱因哈特阵营的第二号人物。可是这个习惯似乎已有所改变了。

  他加入了已经先行进入室内的提督们的行列,和他们交换了注目礼。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的眼神有着微妙的光芒,看来他们也察觉到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之间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不能有特权意识——吉尔菲艾斯也这样告诫自己——但是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伤感,和莱因哈特的关系大概只能止于主君和部属而已了。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了?吉尔菲艾斯想抖落那紧紧缠着自身的寂寞思绪,下位者是不能要求和上位者有对等关系的吧?就暂时忍耐一阵子吧!即使莱因哈特一时糊涂或犯错,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晓得的。过去,这十一年间,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过去……吉尔菲艾斯发现自己心中有些不安。过去一直是这样没错,而且他也相信那是永远的。可是,或许他是太自以为是了……

  ※       ※       ※

  司仪像是夸示他的肺活量似的大喊:“银河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阁下驾临!”

  莱因哈特踏着火红色的地毡走了进来,并列于两排的军官们一齐向他敬礼。

  这个敬礼在不久之后将会变成正式的最高致敬吧?那是对拥有皇者之冠的银河系宇宙的唯一尊者所行的礼。大概再过两年或三年吧?到了那个时候,这位出生于有名无实的破落贵族家庭的金发年轻人就可以切切实实达到自己的野心了。

  和吉尔菲艾斯的视线相遇时,莱因哈特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莱因哈特听从了奥贝斯坦的进言,取消了吉尔菲艾斯自由携带武器的特权。他是一个霸者,是一个主君,而吉尔菲艾斯只不过是个部属而已,不应该让他有特别的权利和意识。以前是自己太疏忽了,没加以区分,以后也不准他直呼莱因哈特的名字,要跟其他的提督们一样称呼“罗严克拉姆候爵”或“元帅阁下”,权力只能由主君一人独享。

  战胜仪式之前是接见被俘虏的敌军高级将领,其中有一人是莱因哈特的旧识法伦海特中将。

  “法伦海特吗?好久不见了,我想是自亚斯提星域会战之后吧?”

  “是的……”

  有着水蓝色眼眸的提督并无惧意,莱因哈特也无意侮辱勇猛善战的败将。

  “参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阵营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败笔啊!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随我,做我的部下?”

  “我是银河帝国的军人,既然阁下已掌握了帝国的军权,我理当跟随你。虽然是绕了一大圈弯路,不过今后也可归回正途了。”

  莱因哈特点点头,命人解下法伦海特的手铐,让他加入军官的行列。人才也就这样不断集结到他的阵营里了。这样一来,莱因哈特也不用什么事都只依靠吉尔菲尔斯了……梅尔卡兹逃掉了,这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

  ※       ※       ※

  行列的末端发出了嘈杂声。

  原来是装在特殊玻璃棺里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遗体被送进来了。每个人都不无感慨地看着穿着军服,横躺在玻璃棺里的帝国最大贵族的遗体。

  安森巴哈准将伴着棺枢走进来。

  被视为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心腹的这个男子走到大厅的入口处,面无表情地对着年轻的霸主一鞠躬,然后以缓慢的脚步伴随着玻璃棺一起走上前。

  极低沉的,也极清晰的冷笑声从两侧的行列之间传了出来。这是武人们对一个把主君的尸体当作礼物来呈送,并要求投降的卑劣男子的反感表现。

  这些笑声形成了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安森巴哈的全身,莱因哈特之所以没有制止是缘于潜藏在他性格中属于年轻人的那种不轻易宽赦的洁癖。

  来到莱因哈特面前,安森巴哈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按下按钮打开了玻璃棺的盖子。

  他或许是要胜利者实地检查失败者的遗体吧?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目击者在那一瞬间都无法理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只见安森巴哈把手伸向主君的遗体,迅速打开了尸体的军服,变魔术一般从里面抓起了像是由圆筒和立方体结合而成的奇怪物体,那是陆战中两军短兵相接时所用的强力小型火炮——手提型加农炮!原来安森巴哈早就把尸体的内脏拿了出来,把手提型加农炮藏在里面了!身经百战的勇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目瞪口呆。不只他们,即使莱因哈特自己,虽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但这情况来得太突然了!以致于身上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使他一动也不能动。

  炮口正对着金发的年轻人。

  “罗严克拉姆侯爵,我要为我的主君布朗胥百克公爵报仇!”

  安森巴哈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随即轰然一声,手提型加农炮吐出了火舌。

  手提型加农炮的火力足以一击就摧毁小型装甲车和单座式战斗艇,莱因哈特的身体应该早就化为碎片四处飞散了。但是,这一击的准头却偏了,距离莱因哈特左边两公尺处的壁面被炸成了好几片,穿了一个大洞,在白色的烟雾中崩落了下来,冲击波强烈地扫过莱因哈特的脸颊,灼灼生痛。

  安森巴哈的口中发出了不甘的惨叫声。当所有的人都像化石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那一瞬间,只有一个人采取了行动!这个人闪电般跳向安森巴哈,及时扳过了手提型加农炮的炮口,他,就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手提型加农炮掉落到地上,发出了极不谐调的声音。年轻、机智、敏捷、体能都胜过对方的红发年轻人抓住了大胆暗杀者的一只手腕,想把他扭倒在地上。安森巴哈的脸上满是凄绝的表情,他抡动着另外那只可自由活动的手,把手背强压到吉尔菲艾斯的胸口,银灰色的光线带着鲜血从红发年轻人的背部喷出来!安森巴哈甚至准备了类似戒指的雷射光束枪!胸口被光束射穿的吉尔菲艾斯觉得那股灼烧的痛楚仿佛要炸裂他的身体似的,但是他并没有放松暗杀者的手腕。对方的戒指又闪起了光芒,光束这一次穿过了吉尔菲艾斯的颈动脉。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似乎响起了像是竖琴同时断了几根弦似的异样声音,鲜血从吉尔菲艾斯的脖子喷了出来,仿佛骤雨般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解除了众人约十秒钟之久的惊愕,或许就是这个声音。提督们喝骂和军靴踏着地板的响声此起彼落响起,众人齐心合力抓住了安森巴哈,把他重重按压在地上。此时又有沉闷的声音响起,安森巴哈的手腕骨被吉尔菲艾斯硬生生拗断了!虽然身上中了两个致命伤,流失了大量的血,吉尔菲艾斯却还紧紧扣着暗杀者的手腕不放。

  米达麦亚连忙用手帕压住了两膝跪在地上的吉尔菲艾斯脖子上的伤口,白色的手绢立刻被染成鲜红色。

  “医生!快叫医生来!”

  “已经……太迟了!”

  红发的年轻人不仅头发一片鲜红,全身也都浸浴在鲜艳的血色中,提督们都默不做声,脸色难看之极,根据以往的许许多多经验,他们知道已经回天乏术,再没有办法抢救了。

  安森巴哈被压倒在吉尔菲艾斯所流下的血泊中,坎普和毕典菲尔特用力压着他,他试图挣扎,但却一动也不能动。但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提起了干涸的笑声,这使得提督们又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有什么花样。

  “布朗胥百克公爵,请原谅我,我失败了!我这个无能的属下无法完成对您许下的承诺,要使这个金发小子下地狱可能还要几年的时间……”

  “说什么鬼话?这个混蛋!”

  坎普气得打了他一记耳光,被揍的头在地上不停地晃动,安森巴哈像毫无所觉,仍自顾着喃喃说道:“是我的力量不够,属下陪您一起去……”

  “糟了!立即阻止他!”

  察觉安森巴哈意图的罗严塔尔大叫,朝暗杀者飞扑了过去。可是在他的两手抓到之前,安森巴哈的下巴微微地动了动,已经咬碎了藏在臼齿里面的毒胶囊。罗严塔尔的手掐往了他的咽喉,想要阻止他吞下毒药,但已迟了一步,安森巴哈死意甚坚。

  安森巴哈的两眼大大地睁着,渐渐失去了焦点。

  ※       ※       ※

  莱因哈特陷入一片黑暗中,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从座椅上站起来,无比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那冰蓝色的瞳孔中,看不到手下的提督们,也看不到那个想杀他的男人。他的视野中只有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一命的好友。

  只为救他一命——对!吉尔菲艾斯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一直在帮他。这个红发的挚友从他们少年时代相逢的那一天起就保护着有许多敌人的他,无怨无悔地做他肝胆相照的朋友,并且包容着他的任性。朋友?不!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对他而言远超过朋友、兄弟!而他却想将这么一个人与其他的提督同等看待!如果吉尔菲艾斯身上有枪,那么,暗杀者在拿起手提型加农炮的那一瞬间就会被立即射杀,而吉尔菲艾斯也就不必用自己的血肉挡住敌人的枪口,可以不流一滴血就把事情解决了。

  是自己害了他!吉尔菲艾斯现在会倒在血泊中受着痛苦,都是自己害了他!

  “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大人……您没事吧?”

  吉尔菲艾斯眼中那个不顾礼服被血溅污,跪在自己身旁,紧握着自己的手的金发年轻人的影像逐渐模糊了。这大概就是临死前的感觉吧?五官所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远,世界快速地变窄,变暗。想看的东西越来越看不到了,想听的东西越来越听不到了,恐惧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此时此刻,唯一存在于他心中的恐惧或许只剩下以后再不能与安妮罗杰及莱因哈特相见了,而在他所有的生命力流失之前,他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

  “我无法再为莱因哈特大人做事了……请您原谅……”

  “傻瓜!在说什么话啊?”

  莱因哈特原想大叫,勉强才把激动的情绪压下来,降低了声音。这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年轻人,天生就具有压倒众人的强烈气质,但此时却显得那么脆弱,看起来就像没有扶着墙壁就寸步难行的婴儿一样。

  “医生就快来了!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一起到姐姐那儿报告胜利的消息。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

  “莱因哈特大人……”

  吉尔菲艾斯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也沁出了鲜血,莱因哈特扶着他的头,心痛地道:“在医生来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

  “您一定要将整个宇宙掌握在手中……”

  “……会的。”

  “请您代我转告安妮罗杰小姐,就说齐格已守住了过去的誓言,我太没用,辜负了她一片心意,以后再也不能随侍在她身边了……”

  “不!不要!”

  金发的年轻人颤动着惨白的嘴唇。

  “我不要转告那种事!要说的话你自己亲自去跟她说!我不会为你转告的!这样好不好?过一阵子我们一起去见姐姐,她一定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说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跟她说好了。”

  吉尔菲艾斯似乎微微地笑了笑,当微笑消失时,金发年轻人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他在瞬间的颤栗中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半个自己。

  “吉尔菲艾斯……回答我呀!吉尔菲艾斯,你为什么不说话?吉尔菲艾斯,回答我!这是命令!”

  看不过去的米达麦亚把手轻轻放在年轻的帝国元帅肩上安慰道:“元帅,不行了,他已经走了,就让他安静地去吧……”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年轻的主君眼中放射出前所未见的激烈光芒。

  “米达麦亚,你在说慌!吉尔菲艾斯绝对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的!”

  Ⅱ

  “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一问一答的声音都带着深深的感触。

  莱因哈特手下的提督们都集合在秃鹰之城要塞的高级军官俱乐部里,军阶最高的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主持了会议。以前这里是大贵族们极尽奢华之能事所建造而成的豪华房间,然而现在这些胜利者们全都愁容满脸,一点欣赏的兴致都没有。

  因为在战胜仪式中所发生的惨事,提督们发布了严厉的言论钳制令,禁止消息传播出去,并依照军法共同管理要塞,实施戒严。但是已经过了三天了,大家都认为那是最大的极限了,对首都奥丁那边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吉尔菲艾斯的遗体被放进密封的透明箱里,以低温保存着。但是,被悔恨吞噬着的莱因哈特却仍一直守在旁边,听不进任何人的说话,不吃也不睡,让提督们担心不已。

  “说真的,平时看元帅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军令如山,我以前根本想像不到元帅会有那么脆弱的一面。”

  “不,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死的是你或者我,元帅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对于元帅来说,绝不是一般的部属或朋友,而是特别中的特别。说起来,元帅就等于是失去了半个自己,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过失,他有这种反应也就很正常了。”

  米达麦亚这样回答缪拉的话,他洞察之正确也获得了其他提督们的认同,大家都默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时间如此耗费下去更使他们觉得焦躁不安。

  罗严塔尔锐利地闪动着他那不同颜色的两只瞳眸,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对同僚们说。

  “必须要让罗严克拉姆侯爵再重新站起来不可,否则我们会一起朝着银河的深渊合喝灭亡的序曲!”

  “可是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元帅再站起来呢?”

  毕典菲尔特茫然地说,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鲁兹诸将也都陷进愁苦的沉默中。

  在场的提督们只要举起一只手就可让数百万只战舰启动,让数百万个士兵拿起枪来战斗。但在这个时候,这些摧毁行星,征服星系,在星海中来去自如的勇者们竟然也束手无策,没能想出办法来让被悲哀和失落感占据全身的年轻人再站起来。

  “如果说要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的话,那看来就只有他能办得到了。”

  沉默了一阵子,罗严塔尔终于喃喃说道。米达麦亚歪着头问。

  “他?”

  “你应该知道的,不在这里的那个人啊!就是奥贝斯坦总参谋长!”

  提督们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家伙提出那个什么建议,吉尔菲艾斯提督就不用白白牺牲生命了!难道到头来还得借助他的智慧吗?”

  米达麦亚的语气中并没有刻意隐藏厌恶的感觉。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他应该也知道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因为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破格提携,有罗严克拉姆侯爵才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大概是在等我们去找他吧!”

  “那不就等于有求于他吗?他若乘机要求特权的话怎么办?”

  “包括奥贝斯坦在内,我们都乘坐在一艘叫‘罗严克拉姆’的船上。要救我们自己,就得先救船才行。如果奥贝斯坦那家伙想趁此危机图谋自己的利益,那么我们也只有采取相应的报复手段了,不要忘记了,军权仍掌握在我们这些提督手里,必要时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对付他。”

  当罗严塔尔说完,众提督纷纷表示赞同,这时负责警卫的军官报告说奥贝斯坦参谋长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啊!”

  米达麦亚的话中很明显的不怀好意。进入室内的奥贝斯坦用义眼扫视了众提督一眼,便毫不客气地冷冷道:“各位经过冗长的讨论好像还没有得出结论嘛!”

  提督们脸上都露出怒色。

  “这是因为我们军队里的第一和第二把交椅都不在啊!事问有谁能作得了主呢?”

  罗严塔尔回答的词锋也极为犀利,突显奥贝斯坦主张的“第二人有害论”导致吉尔菲艾斯死亡一事。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气氛紧张起来。

  梅克林格见状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道:“那么,参谋长是有好的提案了?”

  “要让元帅重新振作,方法也不是没有。”

  “哦?”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去请元帅的姐姐帮忙。”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这方法我们也想过,但是这样做真的可以了吗?”

  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是没有人愿意担任向安妮安杰报告此事的任务,这后果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向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报告的事就由我负责好了,但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提督们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但奥贝斯坦接下来的话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我想你们立即率军赶返首都奥丁,去逮捕杀害吉尔菲艾斯提督的凶手。”

  连机敏如罗严塔尔者在这一瞬间也捉摸不透奥贝斯坦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泛了眨他的金银妖瞳。

  “你这句话可真奇怪,凶手不是安森巴哈吗?”

  “他只是个小人物,是个执行者,我们要找出幕后真正的主谋,一个很大的大人物。”

  “什么意思?”

  奥贝斯坦向提督们说明——或许是一种骄傲的心理吧!莱因哈特心中大概也在寻找出一个大犯人,他不能忍受比兄弟还要亲的吉尔菲艾斯被只是身为布朗胥百克公爵部下的安森巴哈所杀。要死的话,吉尔菲艾斯也只能被更大的人物所杀。所以在背后操纵安森巴哈的大人物就必须存在,就算事实上并不存在,也必须造一个出来。

  “唔,可是要把谁当主谋呢?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死了,还有更适当的人选吗?”

  “目前不就有一个很好的候补者吗?”

  “谁?”

  米达麦亚满腹狐疑地问道。

  “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

  “……”

  米达麦亚仿佛挨了一记似地向后仰,其他提督们也都惊愕地把视线集中到装有义眼的总参谋长身上。他们完全明白了,奥贝斯坦想利用这个危机排除在的敌人。

  “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与你为敌实在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奥贝斯坦表面上尽量不去理会米达麦亚话中所隐藏的对他强烈的厌恶。

  “相信各位也知道,立典拉德公爵早晚都得除掉的,而且他的心也未必洁净如天使,可以肯定,他一定也在密锣紧鼓地策划着对付罗严克拉姆候爵的阴谋。”

  “这么说也并不是完全冤枉他了?的确,那个老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罗严塔尔喃喃地说着,似乎想借此来说服自己。

  “尽快赶回奥丁去,以谋杀罗严克拉姆侯爵为名逮捕立典拉德公爵,夺得传国玉玺。这样一来,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独裁体制就得以确立了。”

  “可是,如果拿到玉玺的人留在奥丁自立为王呢?”

  米达麦亚语带嘲讽地对奥贝斯坦的策略提出了疑问。

  “这不用担心。就算有人有这种野心,其他同等阶级的提督也会阻止的。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甘于屈居原来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之下,我之所以一直主张不能有第二号人物,原因就在于此。”参谋长回答。

  权力的正当化不在于其获得的手段,而在于如何去行使它。

  由于有了这种认知,提督们商量之下,很快作了可怕的决定。

  玩阴谋或耍诈术是不得已的手段,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将潜伏在宫廷里面的敌人一网打尽,夺取国政的所有权力,所以奥贝斯坦的策略很值得一试。如果犹豫不前的话,只会让敌人抢得先机。

  ※       ※       ※

  提督们开始行动,秃鹰之城的警备就留下奥贝斯坦、梅克林格和鲁兹负责,其他的人则率领精锐部队第一时间赶到首都奥丁去。

  他们抱持的态度是要抢在立典拉德公爵早晚会发动的宫廷政变之前先下手为强。这个决定使得他们十万火急地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从秃鹰之城赶到奥丁去,原本二十天的行程,他们只花了十四天就抵达了。如“疾风之狼”米达麦亚就是这样下达指示的:“落后的就暂时不要管他们了!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到奥丁都无所谓。”

  从秃鹰之城出发时多达两万艘的高速巡航舰队在不断地超越时空跳跃后依次锐减,在到达奥丁所属的瓦尔哈拉星系时,只剩下三千只而已。

  缪拉以八百艘战舰控制住卫星轨道,其他的提督则冲破大气层,由于大量的舰艇在同一时间降落超过了宇宙港的管制能力,有半数的战舰只好停泊在湖面上。

  这时新无忧宫一带正值夜半时分,米达麦亚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朝着宰相府前进,罗严塔尔则负责袭击立典拉德公馆。在寝室的床上正挺着上半身看书的宰相看见破门而入的有着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时,尖着声音破口大骂。

  “你干什么!无礼的家伙!胆敢在这里撒野?”

  “我是来逮捕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阁下您的。”

  此时横过老迈权力者心中的不是惊讶而是失败感,原想从背后捅莱因哈特一刀,将他打倒,以独占权力的老人却因为奥贝斯坦的洞察机先及提督们的闪电行动而先被制服了。

  “罪状是什么?”

  “你是暗杀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阁下未遂事件的主谋。”

  老宰相不能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定定地盯着罗严塔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颤动着他那枯瘦的身体大声喝道:“混蛋!你有什么证据讲这些话?我是帝国宰相,位于你们之上,是辅佐皇帝陛下的重臣啊!”

  “……同时也是图谋不轨的阴谋家!根据惯例,在这个帝国要治人罪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你就伴随着这个腐朽的制度一起灭亡吧!”

  罗严塔尔冷漠地说完即命令部属。

  “把他拘禁起来!“

  平民出身的士兵们粗暴地抓住以前连靠近都不获允许的高贵老人的手腕。

  这个时候,米达麦亚所指挥的队伍闯入宰相府,目的是要夺取玉玺。

  “玉玺在哪里?”

  米达麦亚质问值夜班的年老士兵,在枪口的围绕下不停地打着寒颤的士兵虽然脸色苍白,却坚持不肯透露玉玺的所在处。

  “你是凭着什么权限这样质问我?而且这里是宰相府的玉玺室,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出的,请立刻出去!”

  米达麦亚阻止了闻言而起了杀意的士兵们,或许是佩服老士兵的勇气吧。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真的退出去。在他的指示下,士兵们立即散开到室内各处开始大肆搜索,机要文件被散落一地,任凭军靴践踏。

  “住手呀!你们把帝国和帝室的权威摆到哪里去了?你们该为自己身为臣民的叛离行动感到羞耻!”

  老人声嘶力竭地大叫。

  “帝室的权威吗?以前似乎是有这种东西。”

  “可是,事实证明了是有实力的才有权威!不是有权威才有实力!你看到*种情况应该就很清楚了吧!”

  这时,一个士兵发出了欢呼声,高高举起的手上有一个小箱子,盖上和四周都镶有萄萄藤蔓花样。

  “找到了!是这个。”

  老士兵发出了悲鸣,想扑向那个士兵,其他的士兵们把他打倒在地。忠于职守的老人的额头上流出了鲜血,却仍在地上挣扎着。

  这就是玉玺吗?打开箱子的米达麦亚并没有什么感慨,只是凝视着被鲜红的天鹅绒所精心包着的黄金印,握在他手中的玉玺上的双头鹫仿佛活生生地回望着他。

  低沉地笑了笑,米达麦亚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老人,命人叫医生来。

  帝都奥丁所发生的事从最初到最后都完完全全处于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们的控制之下。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19:31:45 | 显示全部楼层
※       ※       ※

  玛林道夫伯爵的女儿希尔德原本已经上床了,当她知道了市内的骚动后,便在身上披了一件轻袍,走到房外的阳台上。

  当她在夜风中听着军队行进时起起落落忽高忽低的声音,佣人走了过来,慌张地道:“这是哪里的军队呀,小姐?”

  “军队不会平白涌出来的,在现在这个银河帝国中,除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人拥有这么多军队了。”

  任凭夜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希尔德自言自语地说:“旧时代结束,充满活力的新时代来临了,虽然会有些喧哗,不过,总比死气沉沉要好吧。”

  Ⅲ

  ……是在做梦吗?莱因哈特环视四周,室内微微显得昏暗,有些冷意,一片静寂。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就只有横躺在特殊玻璃箱中的吉尔菲艾斯和干燥的空气。他那个红发的朋友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都停了。

  果然是一个梦。莱因哈特放松了肩膀,拉紧军用斗蓬的领子,闭上了眼睛。

  ……安妮罗杰向皇帝告了假,邀请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到佛洛依丁山庄来,这是他们一年半以来的第一次碰面。金发少年和红发少年穿着学校的礼服,整了整彼此的衣领,飞奔离开了管理严格的寄居宿舍。

  他们进行了一趟长达六个小时的地上车旅程,因为在皇帝居住的土地上是不能做上空飞行的。他们看到了万年白雪覆盖的山峰和色彩缤纷的美丽花田。

  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暗灰色的雨笼罩住了纯白和七彩对照相映的美景,整个休假期间,三个人都躲在山庄里,然而他们却十分快乐。暖炉里放着柴火,金黄色的火焰在他们的眼睛里跳跃着,他们尽情地唱着所有会唱的歌……

  回忆突然被打断了,一个人来到他身边。

  “阁下,我是奥贝斯坦。有超光速通信从帝都奥丁传来……”

  好一会儿,莱因哈特以没有感情和生气的声音回答。

  “谁传来的?”

  “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在奥贝斯坦眼前的影像突然动了,几个小时、几天都一动不动的金发年轻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苍凉的火焰像要从两眼中喷射而出似的。

  “可恶!你这家伙,是你说的吧!你竟然自作主张把吉尔菲艾斯的事告诉我姐姐了?”

  装着义眼的参谋长毫不畏惧地接受了上司排山倒海的怒气。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刚刚用了超光速通信。”

  “你太多管闲事了!”

  “或许吧,但是,你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吧!”

  “罗嗦!”

  “您害怕见您姐姐吗?”

  “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就请您见见她。阁下,我对您仍抱有很深的期望。我很感激您没有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但是您却过份地自责,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您不能从绝望中再站起来迎接挑战,那就表示您也不过如此而已,整个宇宙就会落入别人的手中。吉尔菲艾斯提督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失望。”

  莱因哈特紧握双拳,睨视着奥贝斯但,仿佛要用视线杀死他似的。然而,他终究只是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过他身旁,进了通信室。

  安妮罗杰清晰的身影浮现在通信屏幕上,年轻的帝国元帅费了好大的劲才压抑住自己颤动的身体和鼓动不已的心跳。

  “姐姐……”只说了这一句话,莱因哈特的舌头就没办法再转动了。

  安妮罗杰凝视着弟弟,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蔚蓝的眼睛中没有泪水,有的也只能说是超越了悲伤的神情。

  “可怜的莱因哈特……”安妮罗杰喃喃说道,低沉的声音刺痛着金发年轻人的心。他完全了解姐姐话中的意思,他为了获得权力与权威而把形同半个自己的朋友当成一个部属来看待,现在,他正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付出代价,接受惩罚。

  “你现在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莱因哈特。”

  “……不,我还有姐姐您!是不是!姐姐,是这样吧?”

  莱因哈特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声音。

  “是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们除了彼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她声音之微弱让莱因哈特吃了一惊!安妮罗杰似乎也注意到了弟弟表情的变化。

  “莱因哈特,我觉得很累……我要离开史瓦齐别馆,只想到一个无人骚扰的地方去,能不能在某处给我找一栋小屋呢?”

  “姐姐……”

  “而后,我们之间暂且别再见面了。”

  “姐姐!”

  “我最好不要待在你身边影响你,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我是属于过去的,而你,则是属于未来的。”

  “……”

  “如果你累了,就到我这里来吧!不过我很了解你,你是永远都不会觉得累的,而且现在还不是你休息的时候。”

  是的,莱因哈特没有缅怀过去的资格,也没有休息一下的权利。既然吉尔菲艾斯已经实践了他的誓言,那么,莱因哈特也必须完成对他的承诺。

  他一定要把宇宙掌握到手里。为了达成这个誓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罢休。一想到已失去东西的重要性,那么至少就得取得同等价值的东西回来!

  “我知道了!如果姐姐希望这样,我就照你的话做。只等我统一了宇宙之后,我再去接姐姐回来。可是在分手之前,我想请姐姐亲口告诉我一件事,一件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事。”

  莱因哈特吞了吞口水,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姐姐是不是……深爱着吉尔菲艾斯?”

  然后,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姐姐的脸。

  安妮罗杰没有回答,可是莱因哈特从来没有看过姐姐的脸如此地透明,如此地悲伤。他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表情的。

  ……他已经知道了正确的答案。

  ※       ※       ※

  由罗严塔尔负责与秃鹰之城的联络工作并不是他毛遂自荐的,而是提督彼此推脱之下,只好以抽签来决定由谁负责,结果,金银妖瞳的青年彻彻底底地被幸运之神抛弃了。

  罗严塔尔从莱因哈特的元帅府发出了超光速通讯,莱因哈特立刻出现在通信屏幕上。看见莱因哈特那冰蓝色的瞳孔中闪着理性和锐气的光芒,罗严塔尔知道年轻的主君已恢复了自我,他的声音明确而有力。但是,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无机质的感觉。

  “详细情形我已经知道,在你们出发那天,奥贝斯坦就告诉我了。”

  “是……”

  “你们做得很好!我会重重酬谢你们的功绩。我要立刻回奥丁,派人在半路接我吧!”

  “是,那么,就派米达麦亚……”把工作推给朋友之后,罗严塔尔继续报告重要的事情。

  “立典拉德公爵的所有族人都已被逮捕监禁,等您回来之后请您做个裁夺。”

  “不用等我回去,怎样处置他们由你负责就可以了,行吗?”

  “那么,立典拉德公爵本身该怎么处置呢?”

  “帝国的宰相总不能执行死刑,劝他自裁吧!要以没有痛苦的方法。”

  “是。那么,他的族人呢?”

  “女的就放逐边境。”

  莱因哈特的声音就像冰块碎裂似的坚定、无情。

  “十岁以上的男孩一律处死。”

  连罗严塔尔听了都犹豫了一会才回话。

  “九岁以下的就算无罪吗?”

  他这样问或许是迂回地为他们求情,不必要的流血不是这个勇将所喜欢的。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进军官幼年学校的,十岁以前的只能算是半个人,所以,我饶了他们。如果他们在长大之后还要来找我报仇,那我非常欢迎,没有实力者被打倒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莱因哈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虽豪迈雄壮,但和以前相比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如果具有打倒我的自信和觉悟,随时都可以向我挑战。”

  他那端整而秀丽的唇边泛起烂灿的浅笑,罗严塔尔觉得战栗的波动穿透了他全身的神经网络,连回答“您说笑了”的声音都显得很生硬。

  莱因哈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失去了半个自己的他似乎为补偿已失去的而想另外找回一些什么。罗严塔尔没有办法判断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不利的。

  通话结束之后,奥贝斯坦出现在莱因哈特的面前,他像是在观察年轻的主君似地凝视着对方。

  “阁下,再过一个小时伯伦希尔就可出港了。”

  “好,在剩下三十分钟时我会上船。”

  “阁下,关于立典拉德一族人,那样做真的恰当吗?”

  “凡是战争都是难免要流血牺牲的,至今已流了很多的血,今后应该也会如此吧!再加上几滴立典拉德一族的血会有什么分别呢?”

  “如果您这样想那就好了。”

  “你退下吧!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奥贝斯坦不说话,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当他把头低下去的时候。义眼中放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那是一种满足的光芒。

  遣走了参谋长的莱因哈特把身体埋进长长的椅子中,视线转到展望萤幕上去,眺望着等着他去征服的星海。

  他的心中有一种饥渴——

  在永远地失去吉尔菲艾斯,姐姐又说要离开他之后。

  在灭掉黄金王朝,建立新银河帝国,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吞并费沙自治领,支配了全人类之后,这种心灵的饥渴就能获得满足吗?莱因哈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满足这种心灵上的需求,大概是永远都没有了。

  然而,莱因哈特已别无选择了。他只有藉着不断地战斗,不断地获胜,不断地征服来对抗这种心灵上的饥渴。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有敌人,越是强而有力的敌人,越能让他忘却心灵的需求。目前他虽然致力于巩固国内的根基,心神却已飘到明年将会和自由行星同盟展开的军事冲突,而在同盟中就有极为强而有力的敌人。

  杨威利……

  Ⅳ

  莱因哈特心中所描绘出来的强敌在这个时候却陷入极端矛盾的处境中。

  这个时候杨威利才刚刚收服了聂普帝斯、卡佛、巴尔梅伦多三个行星的叛乱势力,回到首都来。政府的特使来告诉他,政府将举办纪念同盟宪章和法律秩序的恢复、民主主义压过军国主义势力的大型集会,并要求他到场在大众面前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

  听到这件事情之后,杨的第一个反应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为什么我要和特留尼西特那家伙握手!”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失态,杨赶紧纠正。

  “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是必须的。”

  当他看到特留尼西特平安地从地底下冒出来时就知道会有灾难来临,而事情也果真就被他料中了,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一连串丑陋之极的闹剧才刚刚落下那令人眼花撩乱的布幕。

  不,如果说落了幕那还好,就是没人能保证落幕之后会不会有“安宁”。

  一想到都已经发生非法武装政变了,却还不反省自己的政治态度,仍想借着煽动的技术及操纵民众来维持自己的权力的特留尼西特,杨就打从心里感到无比厌恶。对杨来说,和这种人在大众面前握手简直就等于出卖贞操。

  然而,今后随着胜利的来临,随着地位的提高,自己本身的政治利用度也随之增加,这种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多的。该怎么做才避得过这种麻烦的事呢?如果输了就好了,如果战争惨败就好了,这样一来,杨的声誉就会坠入谷底,赞赏之声就会一转而为责难声。人们会交相指责他为“杀人犯”,而他因此就可以辞去军职,抛弃社会上的地位,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有人挽留,会这样做的人也一定少之又少吧。

  这么一来,杨就可从仕官贵人的地狱中获得解脱了,避开人们的耳目,躲在社会的小角落,安静地过日子也不坏呀!在田园里的小小家中,寒冷的夜里,一边听着呼呼的风声,一边啜饮着白兰地,下雨的日子里,一边悠然看着窗外的雨丝,任思绪奔驰,一边喝着葡萄酒。这种生活多么地快意舒畅啊!

  “说着说着,竟然就变成一天到晚喝酒的日子了。”

  杨苦笑着,把这小小的奢望从脑海里逐出去。或许他可以因此而得救,但是却也有几万倍的人因此而无人救助了。因为如果他输了,会造成许多人死亡,会有许多的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亲。

  有战争就必须要获胜,那么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让敌人产生许多伤亡,给敌人的社会带来损害,使敌人的家庭离散。方向虽然不同,终点却是一样。

  ——结果,两方面都不是他所能选择的。

  自从军校毕业成了军人之后,刚刚好是第十年了。杨到现在却仍然没能解开心中这一个结。这可不是初级的算数,光有明快的思路也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虽然知道思索这种问题只会让自己陷入思考的迷宫中,但他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尽管如此,不和特留尼西特握手却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并不怕拒绝之后遭对方报复,但是既然有必要显示出政府和军部团结一致的大义名份在,他就不能加以破坏。就因为他觉得军部应该依循政府及市民的意思行事,所以他才会和非法武装政变派作战的。

  ※       ※       ※

  典礼在郊外举行。

  初秋的阳光和煦温暖,让人觉得全身舒泰。阳光在树叶上罩上一层金黄色的色彩,真是个美好的日子,可是杨却一点都不快乐。

  他只有强迫自己换一个想法,自己不是要和特留尼西特握手,而是和国家元首,最高评议会议长握手。这件事情让杨觉得他得扭曲自己的感情。当然,他也知道这种理论是自欺欺人,正因为如此,他的不愉快就越加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事情是他必须要忍耐的,所以也不能说他是为出人头地而自甘受虐,虽然他成功,他有了地位,有了人人赞羡的一切,但是这种功名的金字塔越是接近顶端,立足点就越窄小,危险性也就越大。对杨而言,那些不顾危险一意往上攀爬的人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

  除此之外,坐在贵宾席的杨的心情也有些不同。去年在亚斯提星域会战后的慰灵祭时,杨还坐在一般席位上。和现在比起来,当时的处境反而舒服多了。

  特留尼西特正在演说,纯粹是二流煽动家的空乏言论。他赞扬死者,赞美大家为国牺牲,要大家为迎接打倒银河帝国的圣战而抛弃个人的自由及权利。

  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老调了。

  人会死,星星也有寿命,连宇宙这种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转动,不可能只有国家能永存不灭。如果国家一定需要有巨大的牺牲才能存活下去的话,那么,这个国家还是马上灭亡的好,谁还会在乎它呢?当杨陷入沉思时,有人叫他。

  “杨提督……”

  回到座位上的特留尼西特的脸上堆满了讨人喜欢的微笑。这个微笑迷惑了几十亿个选民的心,有人说,支持他的人不是针对其政策或思想,而是针对他的笑容投下了贵重的一票。当然,自从获得投票权之后,杨从来就不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杨提督,您一定有许多话想说,不过,今天是纪念祖国从军国主义解放出来的可喜日子,虽然政府和军部之间有许多意见不尽相同,但是,我想我们不该让敌人看见我们之间的间隙。”

  “……”

  “所以,今天我们在握有主权的市民面前应该常常保持着笑容,不要让人说我们不懂礼貌。”

  能言行一致的人实在是了不起。但是,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论的人又该怎么形容呢?每次看到特留尼西特时,杨都不禁起了这种疑问。

  “那么,现在就由为了民主主义,为了国家独立,为了市民的自由而战的两个斗士,穿便服的代表特留尼西特先生和穿军服的代表杨先生在各位面前握手吧!各位市民,请大家热烈鼓掌!”

  典礼的司仪亚隆。德梅克高声说道。这个男人从文学界转到评论界,又转到职业政治界,一向都待在特留尼西特身边,他是一个从攻击老板的政敌到中伤批评其他人的事情中寻找出存在意义的人。

  特留尼西特站起来向群众挥手,然后把手伸向杨,杨也站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头也不回地离场而去的冲动。

  当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群众的欢呼声格外高亢,鼓掌的声音响彻云宵。杨恨不得一秒钟都别迟疑能尽快抽手,可是,当他好不容易从那没有滴血的严刑拷打中解脱出来时,他却想到了一件毫无道理的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低估特留尼西特这个人了?这个想法仿佛从云间穿射而过的阳光一样直透杨的心房。在这一瞬间,他受到了足以让他窒息的震憾,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种突然而来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于是他开始再次检讨过去的事情。

  特留尼西特在非法武装政变时什么事都没做,靠着地球教信徒的庇护躲在地底下。

  指挥舰队作战的是杨威利,代表市民利用言论和集会作战的则是洁西卡。爱德华,特留尼西特在解决事情上一点贡献都没有。可是现在活着接受群众们欢呼的是他,而洁西卡则被残杀而死,永远长眠在墓场里。

  在同盟军引以为耻的亚姆立札会战时他又有什么建树呢?原本自始至终都高唱着主战论的特留尼西特,却在投票表决之际反对出兵。结果,在那一次战役中,同盟军彻底败北,主战论失去了人民的信赖,地位大幅滑落。相对的,特留尼西特的声望却因而大幅提高,当时身为国防委员长的他,现在已经是最高评议会议长、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

  然后是这一次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

  特留尼西特随时随地总有办法让自己保持毫发无伤的最佳状态,因情势所激而中伤倒地的永远都是别人。这个人总是引来了狂风暴雨,而当暴雨真的来临时,他又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天气放晴了之后再出来。

  这个男人不就是典型的投机政客吗?不管面临什么危机,他总是什么也不做,也绝不让别人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最后获胜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杨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他从来不怕被暗杀,在人数几倍于己方的敌人面前他也从不退缩。但现在,在迎面洒落的阳光下,杨却深深地被恐惧感所攫住。

  特留尼西特又开口叫了杨一声,当然是带着经过完美地控制、毫不诚实的微笑。

  “杨提督,群众在呼叫着你呢!你不回应一下吗?”

  忽高忽低的欢呼声浪包围着杨,此起彼落,杨对着那些被他的虚像所惑人们机械性地挥了挥手。

  或许自己这次是太高估了特留尼西特,杨虽然这样想,却也只不过是一时的逃避而已,他嗅到了一股腐臭味,这种味道渗入了大气的微粒子中,勒紧了他的脖子,使他觉得呼吸困难。

  Ⅴ

  回到宿舍,杨飞奔进入盥洗室,用消毒水把手洗了又洗。他想洗掉被特留尼西特握住手时所沾染到的污物。最近,杨的心理状态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当杨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清洗时,尤里安在门口应付一个不速之客,是一个来自出版杜的男人,他是来劝说杨写自传的,男人说他们预定初版五百万本。如果杨果真是一个如他自己所愿的默默无闻的历史学者的话,恐怕出书时连这个数字的一千分之一也卖不出去吧?

  “提督不在宿舍里接见为私事来访的客人,请回去吧!”

  尤里安是照规定赶走那个男人的,可是,或许使男人知难而退的是尤里安腰际的枪而不是少年毅然坚决的态度,男人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尤里安回到客厅泡红茶,杨从盟洗室出来,他死命地往手背上吹气。因为刚刚摩擦得太厉害了,结果现在感到一阵刺痛。

  杨在红茶里加了白兰地,尤里安自己则加了牛奶进去。很微妙地,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子室内只有每秒跳动着堪称古董的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几乎同时,他们喝完了一杯,当尤里安准备泡第二杯时,杨这才开口说话:“今天好危险啊!”

  少年以为是身体上有危险,顿时全身充满了惊异和紧张,凝视着监护人。

  “不,不是那样的。”杨赶忙消除少年的多虑,他一边旋转着空空的杯子,一边说道:“和特留尼西特会面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厌恶感,可是我突然想到,赋与这男人正当权力的民主主义到底是什么?一直支持着这男人的民众到底又是什么?我们这个不是自由民主的国家吗?我真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一次当风波来时,他总是躲在安全的地方,而在风波过后,他就更上一层楼,掌握了比以前更大的权力。”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我回复自我意识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以前的鲁道夫。高登巴姆和在这不久之前发动非法武装政变的那些人一定也不断地想过这个问题,结果他们确定了能拯救世人的唯有自己本身。也许这完全是似是而非的说法,不过,我觉得把鲁道夫变成一个残虐的专制君主的便是他个人对全人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当杨的谈话告一段落时,尤里安以深思的表情问道:“特留尼西特议长有那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吗?”

  “嗯,这个人嘛……”

  杨不想把自己对他的那种异样的恐惧感说出来,因为那只会增加少年的忧虑,他想暂且把这件事收藏在自己的思考回路中。他觉得特留尼西特这种人对整个社会而言就像癌细胞一样,他不断地吞食健康的细胞以使自己增殖,强大,最后甚至使宿主的肉体死亡。特留尼西特有时候煽动主战派,有时候则主张民主主义,他根本不必负任何责任,他的重点是增大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而他越是强大,社会便越衰弱,最后就被他吞食殆尽了。此外,还有掩护特留尼西特的地球教教徒……。

  “提督……?”

  当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尤里安正担心地看着眼前的监护人。

  “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杨反射性地给了一个任何人都会有的而且完全没有效果的回答,在这个时候,邻室响起了TV电话的呼叫声。

  尤里安离开去接电话,杨看着他的背影,将冷却的第二杯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在茶杯中注满了白兰地。

  当他把瓶子放回桌上的同时,尤里安跑了进来。

  “不得了了!是统合作战本部的姆莱少将来的消息……”

  “你急个什么劲儿啊?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杨一边把杯子送到嘴边,一边以哲学家似的论调说道。尤里安冒出了一句“可是”想加以反驳,但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换了一个说法。

  “提督,您认识梅尔卡兹一级上将吗?”

  “帝国军的名将,用兵虽然不像罗严克拉姆侯爵那么壮大,华丽,但却坚实无比,是一个老练而让人无机可乘的人,同时也颇具声望。对了,梅尔卡兹一级上将怎么了?”

  “那个帝国的名将……”尤里安提高了声音。“卡介伦少将刚才从伊谢尔伦要塞连络说他逃亡到我们这边来了!他专程从帝国逃到这里来投靠您了!现在已到了伊谢尔伦!”

  杨闻言立刻打翻了自己的哲学论调,他慌忙站了起来,结果把自己的脚用力地踹上桌子的脚,几乎把他拌得跌了一交。

  Ⅵ

  迎接梅尔卡兹到达伊谢尔伦要塞的代司令官卡介伦,一开始曾要求梅尔卡兹交出所带的武器。

  “无礼!你在说什么。”

  副官舒奈德怒气冲冲地大叫。

  “梅尔卡兹阁下并不是被俘虏来的,他是以其自由意志而逃亡到这里来的,你们应该给与客人般的礼遇才对。或者,在自由行星同盟里面根本就没有礼仪这种东西?”

  卡介伦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并向对方道歉,遂以待客之道安置他们,同时,以超光速通讯联络还停留在海尼森的杨。

  杨召集了所有幕僚,直接听取卡介伦的联络的姆莱少将主张不可轻易相信对方。

  “你看到梅尔卡兹提督带了家人来了吗?”

  杨问道。

  “没有,我曾向卡介伦少将问过这一点,答案是他的家人都还留在帝国……”

  “是这样子啊?这样就没问题了。”

  “但是,把家人留在帝国就形同留下了人质。在我看来,梅尔卡兹提督理所当然是怀有其它目的前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有意欺骗我的话,就不会说出家人遗留在帝国的事,大可以找来一些假的人员扮演家人,同时负责监视他。”

  幕僚之一把视线投向杨。

  “如果情报部门想借机活动的话,这是个最好的时机,对不对?巴格达胥?”

  “嗯,我也是这样想……”曾经想暗杀杨结果失败,后来却反而投效杨的巴格达胥回答。

  “梅尔卡兹提督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和情报活动及破坏工作无缘,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他是比你还要来得值得信任。”

  “别开这么过火的玩笑,先寇布准将。”

  “我不是开玩笑。”

  先寇布带着认真的表情说道,巴格达胥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看着立场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属,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决定接受梅尔卡兹提督,而且只要能力所及,我会彻底维护他的权利,既然被称为帝国老将的人前来投靠我,我就必须相等以报。”

  “不管如何,您一定要这样做吗?”

  姆莱稍有不悦之色。

  “我一向都是注重侠义之道的。”

  说完,杨命人打开和伊谢尔伦之间的直通超光速通信的回路。

  当画面继卡介伦之后出现了一个结实而老成的男人时,杨站了起来郑重地对他行了一个礼。

  “是梅尔卡兹提督吧?我是杨威利,很高兴能见到您。”

  梅尔卡兹以他细细的眼睛凝视着看来完全不像军人的黑发青年,如果他有儿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我将这具残破的身躯委交给阁下了,你要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但是,请您一定要从宽处置我的部下们。”

  “看来您有个好部下呢!”

  站在画面一角的舒奈德挺直了腰杆承接着杨的视线。

  “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由我杨威利担待下来,请不要担心。”

  杨威利话中之意即是表示对梅尔卡兹有十足的信任,亡命而来的提督现在知道了副官的进言是对的。

  ※       ※       ※

  当杨和梅尔卡兹第一次碰面交谈时,在海尼森的特留尼西特的宅邸里聚集了几个政客。

  涅格尔庞帝、卡布兰、波涅、德梅克、艾兰兹——每一个都是特留尼西特派的干部。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威胁着他们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银河帝国,也不是国内的军国主义势力,而是那个叫杨威利的的年轻上将。

  以前,他们的目的是让特留尼西特获得议长的宝座,而现在,他们的目标是维持已获得的政治权力。因此,排除可能自他们手中夺取权力的异己,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以前,他们的警戒对象是反战派的代表洁西卡。爱德华,可是她已经被非法武装政变派杀害了。

  波涅把掺水的酒杯放在桌上说道:“这一次的战争毕竟是内战,所以颁一个勋章给杨提督也就可以了,可是,下一次如果他再建立功绩的话就不得不让他再升官了。”

  “三十岁就当元帅吗?”

  卡布兰歪了歪嘴。

  “然后他就可以退伍进入政界,一个不败的名将,年轻而且又是单身,他会获得大量的选票是无庸置疑的事。”

  “当选是另外一回事,问题是他的政治才能,因为战场上的名将未必就是政界的才子啊!”

  “可是为他的名声所惑而涌到他身旁的人一定不少,大家都没有什么理想,只想要权力而已。这么一来,不要说质,光是量就很可观了。”

  波涅所说的话并不是反省他们自己之后有感而发的,听的人也并不感到不可思议,对他们来说,正义就是守住自己的特权,他们的一切想法都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在德奥里亚会战之前,他好像曾经对所有的将兵说过‘国家的兴亡和个人的自由、权利比较起来是微不足道的’,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岂有此理。”

  “这真是个危险的思想啊!”

  德梅克探出身子。

  “如果这样敷衍下去,不就演变成若要守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甚至可以消灭同盟,取代帝国了吗?他对祖国的忠诚心不能不让人感到怀疑。”

  “这些都是值得记录下来的材料,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就算听到这些话的杨,表明自己没有成为政治家的打算,只想靠着养老金过活,并成为一个业余的历史学家的想法,相信这些人顶多也只是取笑,根本不会相信的。如果以他们的基准来衡量的话,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人不要权力的。

  “杨提督的才能暂时对同盟来说是必要的,因为我们有帝国这样的大敌。可是,如果不是致命的事情的话,偶尔的失败对他本人也有帮助,所以我们有必要挫一挫他的锐气。”特留尼西特的嘴角往两边吊起,装出了一个像是新月型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需要太着急,勉强是最要不得的,我们就等着看时势的变化吧!”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话题便转移到最近在海尼森大受欢迎的一些女明星和女歌手。

  特留尼西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的杂谈,一边想着杨威利的事情。

  这个青年曾经在他的演说会上当众人都起立致意的时候,唯独他一人坐着。在胜利的仪式中握手时,他也似乎若有所思,心也不是放在特留尼西特的身上。

  这个人有才能、年轻而精力充沛,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潜藏着危险性的物。虽说无需太紧张,但终究有一天是要面临让他跟随自己还是排除掉的选择吧!希望选择的是前者,这样一来,杨就可以和暗地里帮助自己的地球教徒并肩作战,而他也就有更强力的同志了,杨并不像他现在养在跟前的这些狗一样……。

  所以,即使耍一点小手段也是有其必要的。

  Ⅶ

  帝国历四八八年十月莱因哈特的爵位晋升至公爵,登上了银河帝国宰相的宝座,包括已经获得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的称号也尽入他手中。政治、军事两大权力完全由金发的年轻人一个人独占。

  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就从此诞生了。六岁的幼年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仍与以往无异,是掌握国家实际政权的傀儡。和以往唯一的不同点是,操纵傀儡的线由两根变为一根了。

  原为立典拉德公爵身旁的副宰相凯尔拉赫,因为交出了地位并谨言慎行而得以保全自己和一族人的生命。

  支持莱因哈特的人也都获得了新的地位。

  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和奥贝斯坦三人都成了一级上将,坎普、毕典菲尔特、瓦列、鲁兹、梅克林格、缪拉以及归顺的法伦海特都获得了上将之位。已故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被追封为帝国元帅,另外被赠予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以及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代理,帝国宰相顾问的称号。但不管追赠了多少世俗的名誉,莱因哈特都觉得不足以报答红发挚友于万一。可是他亲自为吉尔菲艾斯所题的墓志铭却极为简单,只有一句“我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又有谁能明白这“朋友”二字后面所包含的意义。

  安妮罗杰则移居到她以前和弟弟及吉尔菲艾斯一起共度过假期的佛洛依丁山庄。

  ※       ※       ※

  另一方面,杨威利仍是上将。如果战胜的对象是银河帝国,而又有其他现役的元帅的话,杨无疑地应该可以得到元帅之位。但是,如今的统合作战本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都还是上将,隶属其下的实战部队的主管在级别上没有道理凌驾于其上——政府是这样说明的。对杨而言,怎么样都无所谓。

  杨得到的是自由战士一等勋章,共和国荣誉奖章、海尼森纪念特别大勋章等好几个具有一些夸张名目的奖章。回到家的杨把原来用来装勋章的,大小刚好的小盒子拿来当肥皂盒,勋章则丢到橱柜的一角,尤里安推测他之所以没有丢掉是因为想把它们卖给某家古董店以换钱来买历史书及酒。

  而真正让杨感到高兴的是,梅尔卡兹得以以中将待遇的客座提督身份待在伊谢尔伦要塞担任司令官顾问。这两种身份都是正式的提督,不管是和面前的敌人作战,或是为己方运筹帷幄,梅尔卡兹的经验和思虑都将会是杨的一大助力。尤其是明年,或许还会跟帝国的罗严克拉姆公爵有一场大战。

  杨的部下也都得到了如山一般高的勋章和感谢状,可是,因为杨本身没有晋升,所以他们的阶级也都没变。不过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先寇布,他因为指挥陆战队在行星的解放战争中功勋卓著,得以晋升为少将。虽然政府的说词是,这是来自被解放行星住民的强烈要求,但也有人传言这是作为统合作战本部长代理人的德森上将故意只晋升一人以造成杨舰队内部不和的恶劣技俩。因为库布斯里上将即将出院回到工作岗位,而这是本部长代理人的最后一项工作。

  此外,虽然不能说已位列高级军官之职,可是,原为军人家属的尤里安也由上等兵升为中士,算是下级军官了。据说这是特留尼西特议长直接去说项的,不管如何,这就意味着尤里安已经有资格驾驶斯巴达尼恩之类的战斗艇了。

  而杨也因此被迫面对是不是要成全少年的军人志愿了。

  原属救国军事委员会的贝依上校也在这一次的叙功当中晋升为少将,担任特留尼西特的警护队长。据说,最初他也参与了那一次的非法武装政变,但他却又把计划密报给了评议会议长,帮议长顺利逃出,他就因为这个功绩而免于被罢免,不但如此,还获得了新的地位。

  在这一段期间,费沙的商人波利斯。哥尼夫以外交官的身份来到了海尼森……

  ※       ※       ※

  这里是距离银河帝国的首都奥丁数千光年之远的边境的一个行星。在行星的某个角落里,位于荒凉的山岳地带的古老石造建筑物中,正在举行一个集会。

  在听完黑衣服男人们谈话之后,同样穿着黑衣服的老人以干哑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不了解你们的不满,在这一次的争斗中,鲁宾斯基的方法不一定是最好的,这是事实。”

  “不只是这样,总大主教阁下,他这种作法让人觉得他没有诚意,我们都觉得他是忘了大义的精神而只为自己着想。两三年,再过两三年,每次都这样说!”

  蕴含着愤怒的年轻声音说道。

  “不要急,我们已经等了八百年了,再等个两三年也没什么嘛!再给鲁宾斯基一点时间吧,如果他决定抛弃母星地球的话,他就得流落到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其它次元去。”

  总大主教隔着窗子凝视着西边的地平线,闪着橘色光芒的圆盘染红了地表和天空,太阳还没有老化的迹象,仍然高唱着生命的赞歌,然而,为什么它的孩子-地球却已垂垂老矣?树木枯了,土壤的养份流失了,天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鸟儿飞翔,海里也没有鱼儿悠游了。而人类在不断的污染和破坏之后,竟还丢下如母亲般的地球,在银河的彼端疯狂地进行着愚昧的相残。

  然而,那也是不久的事了,人类的故乡即将复苏,而历史也将再度从地球上开始演绎。在这之前,人类必须先将历经八个世纪的错误历史-人类抛弃地球的历史完全销毁。

  事情不是没有进展,某些势力的权力者已纳入他们的算计中,其它的势力势必也将如此吧?总大主教在他干瘪的皮下有着无比的热切信念。

  ※       ※       ※

  宇宙历七九七年,帝国历四八八年,将人类社会一分为二的两大势力集团之间没有战火,这是个奇特的一年。两国都因为内战及战后的收拾工作大伤元气,已经没有能力像前年一样向敌国发动大规模的作战了。

  双方的内战都产生了胜利者。可是,胜利者是不是因而感到满足就是另外的另一回事了,因为在获得巨大的报偿的同时,也一定会失去贵重的东西。在获得新同伴之时,背后所增加的危险性也就越多。

  不管怎么说,一年的平稳并不是第二年无事的保证。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双方的人都隐隐觉得这一年没有经过协调的自然休战状态无异是第二年战火开启的前兆,而这就更让人感到惶惶不安。

  这一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二十一岁,杨威利三十岁。两人都正值未来多于过去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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