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有须秀树

银河英雄传说--第六卷--飞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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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过去、现在、未来



   正当帝国首都奥丁发生皇帝莱因哈特遭人暗杀未遂事件的时候,有“帝国双璧”美称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及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都不在首都。前进也就是统帅本部总长,当时正在视察八个配置在国内的要塞,而后者也就是宇宙舰队司令官,正在优兹黑姆星系上查阅新舰建造工程以及新兵的演练。

  接到紧急通知的时候,这两位元帅便立即班师回帝都。他们一面感到惊恐,一面为了皇帝的性命曾经几乎成为姑息阴谋下的牺牲品而感到愤怒——这样的愤怒当中有一半的因素是来自于双方共通的心情,而另一半则是在各自迥异的心情下产生的。尔后的御前会议是等待他们二人回来以后才召开的,这充分显示出绝对至尊的皇帝对他们二人存在的一种敬意。

  当时,军务省建议对帝国整体的军事管制区进行重新划分编制的作业。根据这一项提议,包含地球在内的太阳系,将被划分在第九军管区的管辖范围内。但是,所谓的第九军区,到目前为止,只是一个在军部执行纸上作业时才会出现的名词,实际上根本没有司令部,也没有司令官派驻在那里。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产生,是因为银河帝国的传统都是将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集中在中央,所有向外征讨或是镇压叛乱的舰队,都先组成浩浩荡荡的征伐军队之后,才由帝国奥丁出发。而莱因哈特之所以发布重新划分编制的命令,目的就是要摆脱这种过度极端的权威主义。

  一旦军事管制区重新划分编制的工作完成之后,要如何指挥运用就是统帅本部总长的任务了。因为统帅本部总长同时也要肩负国内军部总司令官的职务,所以罗严塔尔的任务可说是非常重大的。不过到目前为止,整个事态的发展仍是在早先安排好的计划之中。

  军务尚书与统帅本部总长之间像水乳交融般的融洽,一向就不是帝国的传统。两者之间一向都只是谨守着一般正式的礼仪,互相不看对方的脸,只说该说的话,只听该听的。甚至还有个人情感超出理性的支配,最后演变成你来我往,好像在较劲腕力似地互相讽刺批评。但一般而言,内阁中席次的排名,军务尚书是在统帅总长之上的。

  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与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塔尔元帅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合的情况发生。罗严塔尔是一名智勇双全的将领,有着极高的声誉,在正式的场合中,一直都表现出理性优于私人感情的态度。而奥贝斯坦则被人称为“干冰之剑”,冷彻锐利,甚至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这种人类特质。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一种很明显的偏见,而当事的双方并没有努力想要消除这种偏见则是事实。在好恶的观念上,两者确实是互相嫌恶对方,但是他们并未因此而否定对方的力量。

  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有“疾风之狼”之称的宇宙舰队司令官米达麦亚。对他来说,罗严塔尔是与他在战场上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也是在人生当中一位为彼此的发展作抉择的同伴,经过多次生死的挑战,他们二人互相成了彼此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地位的提升,也从未曾破坏他二人之间深固的情谊。而米达麦亚对于奥贝斯坦也从未曾以“奥贝斯坦那个冷血混帐”、或是“苛酷绝情的奥贝斯坦”之类下流的谩骂声来加以侮辱。顶多也只是以他所特有的,就像他用兵这神速果敢一样,无法为其他人所模仿的声调说“那个奥贝斯坦”。

  七月十日所召开的御前会议,出席的人除了上述三名之外,还有内务尚书欧斯麦亚、内务省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朗古、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内阁书记长麦恩荷夫、以及缪拉、梅克林格、瓦列、海伦法特、毕典菲尔特、艾杰纳等一级上将、皇帝高级副官修特莱与流肯,包括皇帝在内共计有十六名,内阁书记长则因为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和皇帝首席秘书官希尔德还继续在闭门思过当中,所以便以代理的身分代表文官出席。

  自己所信赖的两个人在御前会议缺席,对莱因哈特来说绝对是一个非常不愉快的经验。纵使他身为一个绝对的统治者,但也有必须要忍耐不悦的时候。特别是希尔德不在身边,更让他觉得焦躁难耐。虽然除了她之外,同时莱因哈特也有好几名秘书官,但是其中不是空有忠诚但缺乏办事能力,不然就是单纯只为了要求得功名,阿谀奉承的态度明显的让人透过皮肤便可以一眼望穿。莱因哈特所发射的电波缺少了一个优良的接收器,变成了单向的扩散。

  对地球派兵这个提议,获得了会议所有出席者的赞同,但是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积极与消极程度则有一些个人的差异。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朗古就表示希望能再给自己这个机关一些时间,因为地球教真正的底细现在还不是很明朗,最好能够再进行更为仔细的调查,并且派员前往卧底秘密侦查,以期将来派兵征代能够万无一失等等,皇帝对这番话则一笑置之。

  “说话不要拐弯抹角。地球教叛乱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现在还需要去调查,或是作什么秘密侦查吗?”

  “这,陛下所言甚是,但……”

  “到目前为止,你对地球教所作的调查应该没什么错误,是吗?”

  “是,如皇上所言。”

  朗古重复着连一点技巧都没有的答词。

  “所以结论是,那些人除了他们所信仰的神之外,一概不承认其他任何的权威存在,甚至还用暴力强迫他人接受他们自以为是的权威。如果他们连和新秩序一起共存都不能做到的话,那么让他们为自己的信仰殉死,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大的一种慈悲吧。”

  朗古满脸涨红地行了一个礼。皇帝此一决断已经超乎了他惯有的官僚判断。

  皇帝莱因哈特微微地动了一下身子,使得他那像是狮子鬃毛般的黄金色头发呈现出华丽的波动。另外也有人描述这一个景象,说当皇帝的头发摇动时,就像是黄金粉末向四方撒开来似地金碧耀眼。在御前会议进行当中,一直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帝背后靠墙壁的椅子上,服侍着皇帝的少年侍者艾密尔·冯·齐列,似乎确实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影象。这名十四岁的少年,长期居住在宫廷里面,一方面在皇帝身边服侍,另一方面则为了成为一名军医而继续在念书。像这种优惠的侍遇,或者可说是一个小小的但却令人愉悦的特权,还不足以被视为一种问题的存在。而艾密尔也充分地体会到这一点,所以绝不会作出任何愚蠢的举动,让他所热烈崇拜的主君对他的评价有所减损。

  “诚如陛下之御言,我等绝不可心怀与地球教徒共存之期望。”

  有着一头橘红色头发的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对皇帝表示赞同。

  “臣认为在此之际应给与叛徒相当的惩罚,以召显新王朝的威势与旨意。”

  “应该要召显威势?”

  “是的,臣谨请求陛下委臣下以此重任。”

  皇帝闻言,轻轻地摇着他那耀眼豪奢的金发,并无机地笑着说:

  “这次出兵只不过是要镇压边境上的一个小行星,如果这样就要动用到黑色枪骑兵的话,那么将被人耻笑帝国军不懂得轻重之分。这回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毕典菲尔特。”

  这位猛将被迫无可奈何地沉默了下来,之后,莱因哈特将视线投向另一位提督的身上。

  “瓦列。”

  “是。”

  “命你担任这一次任务。率麾下的舰队前往太阳系,压制地球教本部。”

  “臣遵旨。”

  “教祖乃至教团组织的长老全部予以逮捕并遣送到帝都,其余干部如无法逮捕则格杀勿论。另外,得当心不可使其他非教徒者遭受祸害波及,不过,非教徒的人应该是不会在地球上罢?”

  如果此时波利斯·高尼夫也列席御前会议旁听的话,大概会拍手对皇帝的见解表示赞同吧。

  瓦列此时起立,恭恭敬敬地对皇帝行了一个九十度的礼,然后说道:“蒙陛下委臣下以此重责大任,实深感惶恐。臣定消灭地球教之暴徒,逮捕其首领,使其得知皇帝陛下之尊严与法律秩序是为何物。”

  金发的皇帝于是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举起了只手,对臣下表示散会。因为派兵前往地球此一决议作成之后,便是实际执行者的工作范围了。

  ※       ※       ※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不产生矛盾与内部对立的组织存在。即使是刚刚诞生的罗严克拉姆王朝,也出现一些小上的内部冲突与破绽。由于“邱梅尔事件”的发生,连带地引发出国内治安主导权上的一些问题。

  宪兵队与国内安全保障局这两个单位之间,与其说是充满了竞争意识,不如说充满了瘴气般险恶的对立意识。宪兵总监克斯拉与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朗古两人之间的背景差距原本就已经太大,前者是军部的重镇,而后者则是没有任何功绩足以的夸耀的新进阁僚。不过朗古本身却又是一个对前王朝以来的秘密政治警察制度有着深刻了解的专家,同时还是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心腹之一。但是国内安全保障局本身是属于内务省的一个部局,所以整个事态更显得有些复杂。以国内治安的负责人,也就是内务尚书欧斯麦亚来说,如果有人侵犯到自己的职权,或是扰乱了官场中所应该要加以确立的秩序时,那么他是绝对不会默默接受的。

  就这样,内务尚书欧斯麦亚和宪兵总监克斯拉在各种事态当中相互地有着一个默契,而在这二人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和国内安全保障局长之间,一种非公然的对立正持续地在加深当中。

  当艾密尔送上咖啡,然后退出皇帝面前之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随即立刻请求谒见陛下。这个举动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他所提出的进言却让皇帝吃了一惊。

  奥贝斯坦这么说道:“虽说不是紧急的事情,但是请陛下您认真考虑结婚一事。”

  莱因哈特的脸上一瞬间出现像是少年般呆滞的神情,他秀丽的脸庞上充满苦笑地说道:“你这话和玛林道夫伯爵所说的一样啊。朕没有配偶是这么奇怪的事情吗?你比朕年长十五岁,不是也还没成家吗?”

  “奥贝斯坦纵然断后,这世上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罗严克拉姆王朝不一样。王朝如果能为世人带来公正与安定,那么人民为了能够有皇帝的血统来保障该王朝的存续,当会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诞生。”

  对皇帝以附加条件的方式加以说明,这恐怕是奥贝斯坦真正的价值所在了。

  “不过,当皇妃的父史,也就是所谓的外戚,任意地夸示荣耀、滥用权力,往往会为国家带来莫大的祸害。在古代历史中,也有帝王在立皇妃的同时,将其一族全部予以诛杀,以断绝将来的祸根。这一点尚请陛下多多留意。”

  莱因哈特的双眼闪烁着苍冰色的光芒。如果是军务尚书以外的臣下,一定要认为要遭到巨雷轰顶了。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反对某一个特定的人加戴皇妃后冠?现在连皇妃的候选人都还没决定,就时间而言,作臣下的人这么说,难道不觉得不适当吗?”

  “臣自知有僭越之处。”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仅次于皇帝的第二号人物,是很不妥当的事情吗?你大概是这样认为的罢?”

  如果罗严塔尔或是米达麦亚也在场的话,大概会紧张地紧绷每一条神经吧。因为他们了解有些事情会引起莱因哈特心中剧烈的疼痛。

  但是奥贝斯坦一动也不动。

  “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过,结婚生子之后,所生下的皇太子大概就不能说是要忌讳的第二号人物了吧?”

  “这是当然的。因为王朝的存续必须在制度上加以保障。”

  莱因哈特发出尖锐的咋舌声,接着用手抚摸着他那年轻的脸庞。展开了联想的羽翼整个话题到此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玛林道夫伯爵父女现在还在禁闭思过当中,是吗?”

  “他们身为大逆不道的犯人亲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其实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时候,满族灭门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惯用的刑责。”

  莱因哈特用一只手的手指头玩弄着他胸前的坠饰。

  “也就是说,地球教不只是要取朕的生命,还要将朕身边极为重要的国务尚书和首席秘书官也从朕身边夺走了?”

  无论是私人的情感,或者是身为一个公职人员的权威,莱因哈特都遭受到严重的挫伤。

  “这样就够了,没有必要再继续禁闭思过。传唤玛林道夫父女从明天开始出勤复职。”

  “……另外一件事,禁止对玛林道夫伯爵父女追究这次事件的责任。若有敢触犯此禁令者,得视同违背朕的命令,并处以相等的裁断,令众人知悉之。”

  专制君主的旨意屹立于万人的感情与国家的法律之上。奥贝斯坦将头深深地埋下,接受了皇帝绝不容许抗辩的旨意。莱因哈特用他那苍冰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臣下,没有任何声音且毫雪感情地将他高眺的身子转了过去。

  ※       ※       ※

  奥贝斯坦回到军务省办公室之后,接到了来自派驻同盟的高等事务官府的报告书,这个报告并未透过事务官雷内肯普,而是由事务官府中属于军务省的人直接以对军务省联络的立场所提出的报告。

  “……事务官现在对杨威利元帅加强监视。看起来事务官似乎认为杨元帅与同盟内反政府派的动向互相有紧密的联系。详情随后……”

  面对着军务省调查局长菲尔纳少将的报告,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将他那由感光电脑所组成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隙缝。

  “一群乌合之众,为了团结必须要有一位英雄。所以同盟的偏激派、原理派将杨威利视为偶像是理所当然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触摸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半白头发。

  “雷内肯普是吗,嗯……”

  “就这样袖手旁观好吗?纵使杨元帅现在并没有想要造反的企图,不过如果长久被监视怀疑的话,也只怕不得不叛乱了。就好像一个人周遭都放满了原色绘图用具,迟早会被染上颜色。”

  虽然在一般人的看法里面,奥贝斯坦常被认为是个冷酷严峻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菲尔纳却丝毫没有畏缩的样子,就这一点而言,菲尔纳可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军务尚书冷漠地瞥了部下一眼,但是就奥贝斯坦的感觉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

  “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插手管这件事。雷内肯普这个人最讨厌别人侵犯到他的职权。”

  “是的,不过尚书阁下,杨威利可说是同盟的国民英雄,雷内肯普事务官如果任意加以处置的话,同盟市民对于帝国的反感,恐怕会因此被引导到同一个方向——集结起来爆发抗争也说不定。燃烧折火一旦大了起来,那么要消灭的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道理是一样的。”

  菲尔纳少将的声音里头,似乎隐隐约约地有着那么一点等着好戏上场的味道。而奥贝斯坦这回看着他的眼神,也比刚才还要复杂了些。

  “对不起,我失言了。请您把它忘了吧。”

  菲尔纳向上司认错之后,奥贝斯坦默不吭声地挥了挥他那瘦削无肉的手,向属下示意让他出去。

  于是菲尔纳行了一个礼退出上司的面前,但却不由得揣测起军务尚书的想法。

  或许军务尚书是想要利用杨的存在也说不定。就好象在一盘铁砂当中埋下一块磁铁,铁砂自然就会集中过来一样,同盟的反帝国强硬派与民主主义原理派也会集中在杨的周围吧。集中了之后又怎么样呢?是要以此为借口把杨处决掉,以断绝帝国日后的忧患吧。还是先刻意使包围在杨身边的强硬派势力膨胀之后,接着挑起派系与同盟内对帝国协调派之间的抗争,然后再把这个抗争扩大成为内乱,如此帝国便可毫不出手就掌握同盟全土了。

  “不过,事态的发展真会如军务尚书的预料吗?”

  杨威利在战场上所展现的实力,可以看出他十足是一个智慧型的将领,甚至可以将皇帝莱因哈特这样的战争天才逼进死地。如今既没有舰队也没有士兵的杨威利,会甘于成为奥贝斯坦元帅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吗?古来即有穷鼠扑猫的寓言,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那么雷内肯普的立场岂不像是遭穷鼠反咬的猫一样地可怜。

  “不管怎么样,这场戏是值得一看的。从这场戏的结局便可以看出眼前的和平究竟将缔造出一个新时代,或者只是一场动乱途中短暂的休息时间,历史未来的走向就要出现交叉路了。”

  菲尔纳的嘴角于是浮现出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他过去是旧帝国门阀贵族军的一名幕僚,曾参与过暗杀莱因哈特的计划。不过并不是基于他本身对于莱因哈特个人的憎恶,而是单纯地忠于自己的立场。在那之后,他因获得莱因哈特的赦免而成了新皇帝的部下,并且在奥贝斯坦的手下参与作战方案的拟定与元帅府的经营,立下不少功绩。他虽然不是一个具有不法意图的野心家,但是却喜欢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观察着时代的演变。以他个人而言,平治还不如动乱来得有趣。而原因之一是因为他对于自己有着一种奇妙的自信,相信凭着自己的才干与行动力,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下都能够存活下来的缘故。

  奥贝斯坦将他特有的无机眼光投向那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君主的不足之足必须要帷和臣下的来补强。更何况罗严克拉姆王朝与皇帝莱因哈特是他用他的一生作为赌注的作品。虽然这个作品创作的速度之快与主题之华丽是无伦与比的,但对他来说,这个作品的稳固性地有着些许的缺陷。

  ※       ※       ※

  在玛林道夫家的客厅里,伯爵和他的女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注视着那无形的时间缓慢地流过,好像在跳着懒洋洋的舞步似地。

  “我不觉得有必要去可怜海因里希。”

  希尔德对着父亲说道。

  “在那短短几分钟,他就像是一个主角似地站在那舞台上。我觉得他是刻意选择在森林那个铺石板的中庭里,倾注所有的生命力向世人展现自己的演技。”

  “什么演技呀?”

  父亲的声音里纵使有着几分知性,但是却没有一点活力。

  “您不认为海因里希根本不是真的有意要弑杀皇帝陛下的吗?姑且不论地球教唆使他这么做的企图,事实上,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真正去获得他生命里最后的那几分钟,所以才甘愿承受像刺客这种不名誉的罪名,不过这只是表面上。”

  起初这么想是希望能够稍稍缓和下下父亲心中的悲伤,因为希尔德很明白没有一个儿子的父亲,对于海因里希这个身体孱弱的侄儿是多么地疼爱与辜。不过希尔德此刻则认为自己本身的这个想法事实上是不是也抓住了几分真实性。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拒绝了以默默死去这种毫不起眼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将生命存折中仅存的一点生命力全部取出加以燃烧,以期生命中能够出现耀眼的火花,纵使这火花是极为短暂的。这是不是一种伟大的行为,希尔德无法断言。但是若要将海因里希咫对莱因哈特所怀有的这种羡慕与嫉妒的强烈情感加以净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呢?

  希尔德于是伸手探取放在桌上的摇铃,正想要吩咐管家汉斯为父亲和自己送来咖啡的时候,汉斯那气色极佳的脸庞和宽幅的身体比铃声还要快,这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姐,”管家高声喊道:“皇宫里面直接打TV电话来了,画面上的人说他是修特莱,说是有好消息要传达。请小姐到TV电话室去一下……”

  希尔德于是原封不劝地将摇铃放回桌上去,像是少年似地迅速站了起来。这个好消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年轻的金发皇帝是不会将玛林道夫伯爵父女永远地逐出宫廷之外的。不过,自己也必须要预料到重新复职之后,宫廷内恐怕是会到处布满了刺人的荆棘吧。

  特别是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和他的那些走狗军部官僚们。为了不落入他们的口实,希尔德不得不保护父亲和自己。

  “怎么可以输给他们呢。”

  希尔德走在回廊下,嘴里一面咕念着的声音,传到了站在前头的汉斯耳朵里,管家回过头来,将充满不解的视线投向希尔德身上问道。

  “小姐,什么事呢?”

  “嗯,没有啦,我在自言自语。”

  这么回答之后,希尔德猛然想起,那些和自己相同性别的所谓“可爱的女孩”在这样的时候,大概会更令人觉得可爱地说是在自言自语吧。

  于是她用拳头轻轻地拍打了自己那一头暗色调金发的头,此举就像是一个少年,或者说更像是男孩子的动作。因为她并不是个像是“可爱的女孩”才被宫廷所需要的,而且这样的一种想法,就算她自己也会觉得跟自己毫无瓜葛。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和希尔德父女被解除了禁闭思过的禁令之后,还有一个最高兴的人,那就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

  “那个奥贝斯坦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没道理,什么要全族问罪,那种野蛮行为早就在前一个王朝就结束了。”

  他甚至想到希尔德应该要成为皇妃的候选人,于是对着妻子艾芳瑟琳也这么地说道。

  “如果他们俩之间生下孩子的话,那么这孩子一定是个绝顶聪明的皇太子。你觉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吗?”

  “应该是吧,不过这还得要看看他们俩位的想法如何才能决定,不是吗?”

  艾芳瑟琳若无其事地制止了丈夫像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二十六岁的她,或许也是因为还没有孩子的关系,新婚当时的纯真可爱,一直到现在丝毫都没有减损。她转身的动作还是像从前一样让人感觉到好似燕子般的轻盈,而做家事时的姿态也好像是音乐一般的轻快,让米达麦亚感到无限的愉悦。

  “我接受求婚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一个有前途有能力的军官哟,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呀!”

  “那个时候如果早知道,那么我会穿着更体面一些然后向你求婚哪。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让我像当时一样感到那么样害怕了。”

  就在他二人愉悦地相互诉说的时候,家用电脑的音乐响了起来,表示有访客到了。艾芳瑟琳于是踩着丈夫所欣赏的轻快脚步,迫不及待地跑向客厅,想看是哪位访客,接着立即隔着门告诉丈夫说:“罗严塔尔提督来了。”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来到米达麦亚的家里,虽然不是绝无仅有的,不过比起米达麦亚上罗严塔尔家的次数可就少得多了。他对于这世上所谓的家庭或者是人妻一直从有色的、极为偏激的太阳眼镜这一边来看待,不过一旦把脚踩进了亲友家中的时候,却也都还能遵守着相对的礼节。不过又好像是为了要当众声明并未超出一般礼节似地,凡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一律都是花束。

  艾芳瑟琳·米达麦亚于是将当晚所收到的礼物——黄色水仙花插进花瓶里,然后将装有自己亲手做的腊肠和软乳酷起司的碟子端到客厅里招待丈夫的客人,这时“帝国双璧”已经把酒摆在面前开始谈起来了。

  无意要插入男人之间谈话的米达麦亚夫人,将碟子摆好之后,立刻就退了出来,不过耳边还是听到了“特留尼西特”这个名字。

  罗严塔尔满脸鄙视的神情说道:“优布·特留尼西特这名男子,唯一会流传到后世的大概就只有绝代商人这个臭名罢?”

  “是啊,那家伙先把自由行星同盟和民主主义卖给了帝国。然后这一回又把地球教卖掉。每一次他把商品拿到市场上来的时候,历史就会跟着产生一番变动。不得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足以和费沙人一较长短的生意人哪。”

  “说的也是,就卖方来讲,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不过买方就不行了。他所买到的是人们的鄙视与警戒心,有谁会尊敬他呢?他是将自己的人格切成一段一段地来出售呀!”

  统帅本部总长有点苦涩地笑了。

  “你所说的是没错,不过,米达麦亚,那种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是不需要他人的尊敬或者是敬爱的。而且像那种无耻之辈,根部扎得特别深,而且茎部特别肥大。寄生木不就是像这样的东西吗?”

  “是没错哪,像寄生木一样……”

  这两位名将说到这里不禁陷到了沉默的谷底。

  在过去曾经身为自由行星同盟军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的杨威利提督,就因为直觉地发现到特留尼西特这种像是两栖动物的政治生命力,而曾经有过超越理性范围的恐惧与嫌恶。虽然说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所感受到的没有那么样的深刻,不过就根本而言却是相通的。

  “像那样的人,就算称他是一个卑劣之徒也难以形容出他卑劣的程度,他不但恶劣而且还不是一个普通平凡人。一定要好好地加以监视才行。”

  两位元帅至此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在此时期,对于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发展确实有着不少的贡献,但是却未获得相对的尊敬与好意的,除了特留尼西特之外别无他人了。就算是奥贝斯坦元帅,虽然不能说他是受欢迎的,但至少也是一般人敬畏的对象。特留尼西特的名声可说是低落到了极点。过去在自由行星同盟,他虽然是一个极其显赫的人物,不过如今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先前帝国军制伏了同盟首都海尼森,而与特留尼西特初次面对面的时候,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态度可说是冷淡之至,而渥佛根·米达麦亚的两眼里则透露出极为露骨的反感。在这种情况之下,希尔德不得不代替两位提督与特留尼西特进行交涉,不过,面对这样一个藉由出卖祖国与市民来换取个人的苟安,却仍然安然自若寡廉鲜耻的政治家,要希尔德用好意的眼光来看待他也是极不可能的事情。

  艾芳瑟琳后来又端上了盛有鸡肉冻的碟子,同时通知米达麦亚的部下拜耶尔蓝也前来拜访。这位年轻的猛将一如往常恭敬地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说道:“阁下,我因为有点事情到这附近来,所以就前来打扰了。另外,我最近还听到一项奇妙的谣传……”

  拜耶尔蓝正要踏进屋子内的一只脚,悬在距离台阶约五公分的上空足足有数秒钟之久。因为他根本没有预料到罗严塔尔也会到长官家中拜访,于是慌慌张张地赶紧在形式上行一个礼。

  “是什么样的谣传呢?”

  “其实这纯粹只是一个谣传,没有什么事实根据,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一个准儿。”

  罗严塔尔的存在对于年轻的拜耶尔蓝来说,可真是一个心理上沉重的负担。米达麦亚意识到这一点,一边苦笑似地催促他往下继续说下去。

  “没关系啦,说说看。”

  “是,这是从同盟军的俘虏当中所流传出来的话……”

  “嗯?”

  “有人谣传梅尔卡兹提督还活着。”

  拜耶尔蓝一停住了说话,一阵沉默迳自踩着步子绕了室内一圈。米达麦亚与罗严塔尔好不容易将自己那几乎要被固定了的视线从拜耶尔蓝身上扯下来,然后互相注视对方的眼睛,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表情、相同的感慨。米达麦亚向部一确认道:“是那个梅尔卡兹吗?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还活着,你是这么说的吗?”

  这时米达麦亚所使用的指称词“那个”,当然是和称呼奥贝斯坦的时候,有着些许不同的意味在里头。拜耶尔蓝在表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从语调当中却可以感觉出他正缩着自己的头,他说:“这只是一个谣传。”

  “梅尔卡兹应该早在巴米利恩会战战死了。是什么人胆敢放出这种像是挖掘故人坟墓的流言?”

  “刚才卑职只是转达这个谣传而已……”

  这名年轻的勇将将自己困惑的声音降得极低。后悔的波涛此时环绕在他的周围并且溅到他的身上来。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罗严塔尔好像企图将自己从固定的观念中解放开来似地在嘴里念着。

  “当时确实并没有亲眼确认过遗体。如果说他当时蒙蔽过我们的眼睛,而此刻正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米达麦亚闻言也应声首肯。

  在巴米利恩会战结束之后,如果梅尔卡兹还活着的话,那么银河帝国势必要将他处死。梅尔卡兹过去曾经是门阀贵族联合军的总司令官,带领贵族军和莱因哈特敌对,在那之后即过着亡命同盟的生涯,无论如何都不肯贡献自己的心力给这位年轻的金发霸主。他要处身于现世中是很困难的。

  “不过,这纯粹只是一个谣传。”

  一方这么地说道,而另一方则点头表示赞同。

  “是呀,纯粹只是一个谣传。只凭这样的谣传就轻举妄动捏造出罪名的愚蠢举动,就交给国内安全保障局去做吧!”

  “那么,属下就此告退了……”

  事实上,拜耶尔蓝原本只不过是要以这个谣传作为一个借口,好和他所敬爱的长官能够愉快地饮酒畅谈。不过罗严塔尔在场的话,只怕要令他畏惧发抖吧。也因为察觉到这点,所以米达麦亚在部属告辞的时候并未加以挽留。在他离开之后,米达麦亚重新在两个酒杯里注满了酒,另外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听说你好像又换了女人,是吗?”

  手里拿着酒杯的统帅本部总长,轻轻地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反正又是女人主动追求你的,是吧?”

  事实上这也是米达麦亚并没有强烈对渔猎女色的友人加以责难批评的理由之一,因为像罗严塔尔这样被女人追求的例子太多了。

  “你猜错了,这一次是我使尽了全力。”

  金银妖瞳的眼眸之中闪露出恶毒的光芒。

  “是用权力与暴力才将她据为已有的。我也变得愈来愈面目可憎了。如果不悔改的话,只怕要让奥贝斯坦和朗古这种人暗中窃笑了。”

  “不要说这种话,这不像是你。”

  米达麦亚的声音中,有着些许的苦涩。

  “嗯……”

  罗严塔尔注视着这位一直都是走在光明正道上的友人,看着看着似乎觉得有些耀眼。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接受友人的忠告,然后注满酒杯中的酒。

  米达麦亚于是问。

  “那么,真正的情况是怎么样呢?”

  “事实上是那个女人想要杀我。”

  “什么——!”

  “那么我回家正要进门的时候,忽然有一把刀从门里刺出来,她好象很坚定地在那里等了好几个小时的样子。如果是平常,我是很欢迎有这样的一个美女在家里埋伏等我的。”

  酒精的余波在他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眸里摇荡着。

  “那个女人说出了她自己的姓名,叫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然后又补充了句话,她的母亲就是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的侄女。”

  听到这句话,平时在胆量上绝对不输任何人的“疾风之狼”瞬间好像整个呼吸机能都紊乱了。

  “是立典拉德公爵家族的人吗?”

  金银妖瞳的提督点了点头。

  “听到她所说的话,我心里也就明白了。这样子被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那个女人来说,我就是杀死他大伯父的仇人。”

  在两年前,宇宙历七九七年,旧帝国历四八八年,那时银河帝国正值“利普休达特战役”的动乱时期,政治、军事的领导阶层分裂成两个不同的阵营,就是以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和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为核心的枢轴体制,这一个枢轴体制之所以成立,并不是因为老朽的权力主义者与年轻的野心家双方的友爱,而是在各怀鬼胎的企图打算,为了最后的目的暂时结合起来。也因为整个情势看起来,只要排除了门阀贵族,便可以由他们独占政军大权,所以枢轴的斗志极为高昂。

  最后的胜利落入了莱因哈特等人的手中。贵族联合军的实战总指挥官虽然是身经百战而且老谋深算的梅尔卡兹提督,但是最后仍遭到败北。追究其战败的原因,与其说是在才能上输给了敌人,毋宁说是已方的无知与不了解自己的处境才导致了最后的战败。对于莱因哈特来说,悲剧却是在获得胜利之后才开始的。当暗杀者的枪口瞄准自己的时候,身旁那位红发的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却为了抢救他的生命而牺牲了自己。失去了这位形同半个自己的挚友,金发的年轻人一时之间像是成了一个废人。当时的立典拉德公爵如果知道这个情况,一定会趁机一举肃清年轻人的同盟者,将所有的权力独占于一身吧。不过最后还是由莱因哈特的部下们先发制人,将立典拉德公爵及其余党全部予制伏,确保了主君的权力。

  “如果要追究仇人的话,那么我应该也没有什么和你不同的地方哪。”

  “不,不同。当时你赶到宰相府夺取国玺。而我在做什么呢?我袭击了立典拉德公爵的私邸,拘禁了那个老人,所以我是更直接的仇人哪!”

  罗严塔尔回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个掌握着权力的老人正在其豪华的卧铺上专心地读着书。经过一番争辩,老人手上的书掉落到地上,士兵带走了那个已了悟到自己失败的老人之后,罗严塔尔用他军靴的鞋尖勾住那本书将它翻了过来,看了看书皮上面的文字,一看他不觉失笑出声。原来那本书的书名叫做《理想的政治》……

  “而且接着下来,那个老人还有他家族的处刑,是由我指挥的,这些行为当然会被人所憎恨啊!”

  “那个女人知道这全部的经过吗?”

  “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全知道了。”

  “难道是……”

  “没错,是我告诉她的。”

  米达麦亚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蜂蜜颜色的头发。

  “这不是毫无益处吗?为什么连这些事情都要说出来呢?难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己吗?”

  “我也这么想。不过如果能了解这是毫无益处的话,那么我就还算正常。在那之后我一直是不正常的。”

  罗严塔尔让那酒杯中的酒,像是一条小瀑布似地流进自己的咽喉,咕哝自语地说着。

  “不正常,我自己很明白……”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尔芙莉德坐在沙发上。坚木质地的门扉轻轻地开启,罗严塔尔宅邸的主人回到了家里,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台阶上。这名夺走了她处女贞操的男子,正以他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眸,观赏着这位有着奶油颜色的女人,裹在衣服里面娇嫩的胴体。

  “真是令人佩服哪,居然没有逃走。”

  “我又没作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逃走呢?”

  “你可是企图要杀害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的罪人喔,就算当场被杀死的话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却连用锁链将犯人铐起来都没有,想想我也真是一宽宏大量的男人哪!”

  “至少我不像你们这些把杀人当作是家常便饭的累犯。”

  像这样讽刺的话根本伤害不了这位身经百战的勇者。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短短地冷笑几声,倒背着手将门扉关了起来,缓缓走近她的面前。这整个动作可说是强力与温柔的完全结合,凶猛和典雅几乎调和诠释得淋漓尽致,这名女子的视线完全被他的动作所吸引,而无视于对方的意图。当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右手腕已经在这名男子强韧的手掌当中了。

  “好美的手。”

  为酒精所湿濡的声音赞叹地说道。

  “听说我的母亲也有着这么一双美丽的手,就好像是用最高级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她的那一双手从不曾为别人而动。但第一次她抱起她亲生儿子的时候,竟是想用刀子刺进她儿子的一只眼睛,当然地也是最后一次了。”

  爱尔芙莉德瞬时之间,只屏住了气息,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罗严塔尔两只不同颜色的金银妖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母亲竟然失败了。一个预知到自己的儿子即将犯下滔天大罪的母亲,舍弃了私情想要为社会除害。可惜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竟有这样一个不肖的儿子。”

  “……很好,再推敲一下就可以刻在墓碑上当碑文了。”

  罗严塔尔放开了女子的手,将落在额前的深褐色头发拢上去。方才这男人抓住自己手腕的触感好像一个温热的环还留在女子的手腕上。罗严塔尔将自己修长的身子倚靠在十字花纹的墙壁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地低着头。

  “我真的无法理解,虽然说到你父亲时代为止,特权一直都是你们所拥有,不过现在失去了,真的会这么样的愤恨不平吗?那项特权并不是你的父亲或是祖父靠着自己劳动的结果所得来的,想想看他们是不是每天优闲地过着日子呢?”

  爱尔芙莉德本想大声辩解,不过又咽了下去。

  “在那样的生活之中,何处有正义?所谓的贵族其实就是已经被制度化的盗贼,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用暴力夺来的就叫做邪恶,那么用权力夺取的就不算吗?”

  罗严塔尔将自己靠在墙壁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好像很失望与扫兴的表情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好一点的女人呢,真是太扫兴了。快快走出这个房子,去找一个适合你的男人吧,找一个整天怀念着过去的时代,倚恃权力与法律来保障甜美日子的废物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说几句话。”

  这位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用自己的拳头在墙壁上捶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都加以确认地说道:“这世上最丑陋的事情就是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才能,却能靠着世代相传,将政治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形这下,纂夺要这种行为强上一万倍。至少,纂夺者为了要得到权力,一直在做着必须的努力,而且他也知道权力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爱尔芙莉德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连从沙发上站起来都没有,不过整个人却像是化成了一道强烈的风暴。

  “我完全明白了。”

  隐藏着暴雨前热雷似的声音吹近了罗严塔尔。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叛逆者!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那么样有实力有才能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好了。在你如此骄傲自满的最后,大概也会想要背叛你现在所服侍的君主了吧!”

  爱尔芙莉德喘着气说完之后,罗严塔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的两只眼睛好像充满了兴趣似地凝视着这个曾经谋略要杀害自己的女子。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出声了。

  “皇帝虽然比我要小九岁,不过他是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得到这整个宇宙的。我虽然痛恨高登巴姆的皇室还有那些大贵族,不过我却没有像他那种想要将整个王朝予以推翻的气慨,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罗严塔尔于是转过身来背对着那名说不出反驳言词的女子,然后大步地走出了客厅。爱尔芙莉德默默地目送着他那宽大的背影逐渐离去,但是却又猛然地地把自己的脸背过来,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期盼那个应该是自己所要憎恨的男人能够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她的视线于是停留在墙壁上那幅自己并不想去欣赏的油画上,在那里静止了大约十秒种之久。当她把视线收回来的时候,这座宅邸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她的视线所能够捕捉到的了。在那个时候,罗严塔尔是不是曾经回过头来看看她,爱尔芙莉德当然没有任何求证的机会。

  Ⅳ

  当军部的重要人物们正在为派遣舰队到地球这一个出珍计划忙得不可开交,气氛极为热络的时候,帝国政府的其他部门当然不可能在睡觉。

  整个学艺省在尚书杰菲尔特博士直接的指挥之下,开始了“高登巴姆王朝全史”的编纂工作。这当然是高登巴姆家族崩坏以后才有可能实现的事情,藉由那些在过去被冠上国家机密的美名而遭到封死的大量资料,当可以使一些仅以非公开的情报或是谣传的形态而为人们所知的事实,呈现在光天白日之下。

  同盟军的退役元帅杨威利本来立志要成为一名历史学家,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却因为父亲的过世,受制于经济上的窘境,只得在这个现实的地面上过着毫无卓越可言的人生。这样的他,如果看到帝国学艺省那些每天在未公开的资料宝山里过日子的研究人员,只怕会羡慕得全身的水分都化成口水如涌泉般地流出来罢。

  皇帝莱因哈特并没有指示学艺省要刻意将高登巴姆王朝所造的恶罪挖出来。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权力体制,一定都是把自己的善行加以公开宣传,罪恶的一面则加以隐瞒。所谓未公开的资料绝大部分都是罪恶与不汉行为的证据。他纵使没有说,那些研究家们也一定会从这个丰富的矿藏当中,把高登巴姆王朝所有的恶行丑闻全部挖掘出来。下这道多余的指示,只会伤及一个君主的雅量。

  不过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在五个世纪以前,可没有和莱因哈特一样的想法。他是一个绝对主观主义者的代表,他那坚定得令人惊异的信念,就好像是他双胞胎兄弟地,在同一个时候一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他最初是一名军人,后来是以作为一个政治家获得了成功。他无论是在肉体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着挥霍不尽的过人精力,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固执在初级方程式上的中学数学教师一般,凡是没有与自己抱持着相同的思想、相同的价值观的人,最初他会先予以一记铁拳,最后再给予死亡。因此死在他个人所谓的正义之下的历史学家真是不计其数。

  莱因哈特并不想做出这样的事情。

  ※       ※       ※

  王朝的始祖鲁道夫大帝就好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样,凭着他无与伦比的威严感君临在全人类的头上。第二代吉斯穆特一世虽称不上开朗,但也还是一个有能力的专制君主,对于共和主义者的叛乱予以严厉的痛惩,另一方面则给予所谓的“良民”比较公平的施政,也正因为他懂得如何巧妙运用糖果与皮鞭,而得以稳固他的祖父所建立的帝国基础。第三代的利夏尔一世是一个爱好美女、狩猎和音乐胜过一切的皇帝,不过却也从未曾踏出一个最高权力者所应该要遵循的范围。他气势凌人的皇后与其他约有六十人之多的宠妾就好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子,而他摇摇晃晃地在绳子上头来来往往,一直到最后也都没有摔下来,终其一生并无大难。

  第四代的欧佛瑞一世比起他的父亲要严肃许多,他是一个极度重视健康、禁欲、平淡无味的人,在这一方面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像一样令所有古往今来的学者都感到无趣。从他所有的行为看起来,好像他活着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消化那毫无情趣而且精密的行程表。无论是音乐、美术或是文艺,他一概没有兴趣,而他自己自动去看的书,据说只有始祖鲁道夫大帝的回忆录,以及有关家庭医学的书,也就因为如此他得到了一个“灰颜色的人”这样的称号。而他同时也是一个阴暗忧郁的保守主义者,所有的改革和变化都好像是病菌一样的可怕与忌讳,他一味遵循着前例,就好像在紧紧地抱住他所崇拜的鲁道夫大帝的大腿似地,有关于他的逸闻并不多,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

  有一天,皇帝依照医师和营养师的指示,吃完了包括蔬菜、乳制品和海菜的午餐,然后依照行程表的规定,正打算到庭园作十五分钟散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紧急报告,说军队基地发生了大规模爆炸事故,死亡的将官士兵在一万名以上。

  这位皇帝陛下听了之后,张了张他的金口毫无感动地说道:“今天的行程表里头,没有听取这种报告的项目。”

  对他来说,行程表是一种极度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但他本身却没有为自己订定行程胶的创造力与构想能力,所以可以想见的是,担任此项任务的皇帝政务秘书官耶库哈尔特子爵所拥有的责任和权限将如砂计时器的砂一样愈堆愈高,愈来愈膨大。不知不觉之间他同时又兼任了枢密顾问官和皇宫事务总长,甚至连御前会议的书记官也被他所辞退了。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特别锐利眼光的人也能够看出“灰色的”皇帝只不过是伴随着耶库哈尔特子爵所吹奏的笛声而有所动作的廉价机器人罢了。皇帝死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表示对于他生前的特质表示敬意,所有的人也都是毫无感动的。

  银河帝国第五代的皇帝卡司帕,在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曾经表现出一般水准以上的聪明智慧,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聪慧的色彩却愈来愈淡薄。这或许是他为了要抗拒耶库哈尔特的专制,所以才故意隐藏自己的才气罢。有部分的朝廷重臣私下批评说:“先帝像是一篇灰色的散文,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则像是一篇灰色的韵文”,因为他不像他的父亲,反而像他的祖父一样爱好艺术与美好的事物。但是在走钢丝的本事上就比他祖父差得多了。

  而让母后和朝中重臣皱起眉头的是,这位皇太子对于异性可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受到皇太子宠爱的反而是皇室专属合唱团里的卡司托拉特。所谓“卡司托拉特”所指的就是已经去势的少年歌手。从古代以来,就可以在宫廷或是宗教组织的合唱团当中,看到这种为了永久保留男童高音而去势的男子。

  卡司帕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戴上了至尊的皇冠,而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便爱着一名十四岁名叫夫罗利安的俊美少年歌手,甚至连母后所劝说的亲事都不肯。

  鲁道夫大帝生前曾指向同性恋者将传流毒害于后世,而对同性恋者赶尽杀绝,如今在他的子孙里面出现了同性恋者,这或许算是一种报应吧。

  这时国政的实权仍然继续掌握在耶库哈尔特的手中,他此时已经是一个伯爵,威势之显赫无人可比,追随他的人甚至还半开玩笑地称呼是“准皇帝陛下”。整个国库已经成为他私人的财产,年轻时的精悍已经不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那连灰尘都沾不住油滑肥满的身体,在酒池肉林里笨重地四处移动着。虽然作为一个国政的掌管者应该要有的责任感和手腕,在他身上都已经被磨灭了,但是他所给人的好像是一个权力病患者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刻意安排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取得新帝皇后的宝座,而他的女儿也十分像她的父亲,不过像的不是她父亲年轻时代的样子而是现在的模样。

  耶库哈尔特也曾经企图强迫皇帝和夫罗利安分开,不过这位在其他方面都很顺从的皇帝,这一回地不肯接受他的劝说和威胁。耶库哈尔特千方百计想要使自己的女儿当上皇后,为的就是要使女儿生下来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宝座的接替人,在劝说威胁都无效的情况下,最后他终于兴起了要杀害这个卡在中间作梗的少年罗夫罗利安的念头。于是他带领着士兵赶到皇宫,当他走进“野玫瑰厅”的那一刹那,里斯纳男爵立即下令早已埋伏在里面的士兵开枪射杀,这个独占政权的伯爵终于被铲除了。原来里斯纳男爵一直对耶库哈尔特的专横感到极度的憎恨,这次得到皇帝的授意,得以发动“诛杀奸臣”的行动。到此为止,一切看起来似乎都非常顺利,但是就在这一场混乱平息之后,皇帝却留下了退位宣言书,带了些许宝石,和夫罗利安出走,之后就下落不明了,至此即位刚好满一年。

  皇帝的宝座空悬了一百四十天之久,由前二任皇帝的弟弟优利乌斯大公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而朝廷的重臣所真期待能够有一番作为的并不是即位的本人,而是大公的儿子佛朗兹·欧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与名声。

  登上至尊宝座的优利乌斯皇帝当时虽已七十六岁了,但是身体的健康状况仍非常地良好。在他即位后的第五天,后宫里就纳入二十个美女,甚至在一个月后,又再度追加了二十人之多。

  而朝廷的国政就全部委由已近中年的皇太子佛朗兹·欧特大公来掌理。在他的管理之下,库耶哈尔特时代的弊病得以改进、纲幻得到肃清、平民们在他的施政下获得减税,而朝廷的重臣也因此为当初所作的正确选择而感到高兴。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当初优利乌斯皇帝即位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他年事已高不可能长久于人世,让出皇帝宝座是早晚的事情,孰料他不但活过了八十岁,甚至到了九十岁也还安稳地坐在皇位上。

  皇帝老而不死,使得整个政局的发展变成怎样的一个情形呢?就是当这位高龄的皇帝优利乌斯一世依然健壮地活到九十五岁的时候,这位“人类历史上最年长的皇太子”佛朗兹·欧特大公却以七十五岁的年龄病逝了。而因为大公的儿子也早死,所以便由他二十四岁的孙子卡尔接替成为“皇太曾孙”。

  事实上,卡尔如果能够等个几年的话,应该是可以在他还时值青年期的时候戴上至尊的皇冠吧。不过他却把这个老而不死的高龄皇帝视为一种绝对难以想象的存在。从卡尔懂事以来,优利乌斯就已经是一个老人。这个“永远的老人”似乎正像吸血鬼似地吸取着后世一个又一个继位者的生命力,皇帝宝座就好像是他会发光的棺柩,而他将在里头一直老而不死的活下去吧。

  卡尔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迷信的少年,但是他仰望皇帝的瞳孔上却镶着具有些许迷信及充满恐怖与嫌恶的透镜。也正因为如此,卡尔加害于老皇帝的意念,在些许野心以及更多自我防御的意识的培育之下,就像一颗施加了肥料的幼苗快速地增强茁壮。而银河帝国史上第一次弑杀皇帝的行动就于此开始了。

  旧帝国历一四四年四月六日那一天,九十六岁的皇帝优利乌斯一世,正与后宫五名年轻貌美的宠妾在一起共进晚餐,这五名后宫美女的年龄全部加起来,甚至还不及皇帝一个人所经历的人生岁月。进餐的时候,皇帝的食欲之大让发育期的少年都要惊叹万分,他将鹿肉料理全部一扫而空之后,接着举起冰凉的白酒一饮而尽,就在冰凉的酒流进他的咽喉之际后,呼吸忽然急遽地急促起来,接着愈形困难,并将所吃进的食物全部反吐出来,如此折腾一番之后,这位高龄的皇帝便嘴咬着白绢餐巾气绝而列了。

  老皇帝暴毙的讯息传来,着实让朝廷的重臣惊异不已,但他们的惊异并不是因为心中产生疑惑,而是因为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老实说,这些朝廷重臣没有一个不对这个老不死的皇帝感到极度厌烦。于是一个盛大但没有任何哀悼之意的葬礼在卡尔大公的指挥之下进行。丧期结束之后,朝廷重臣便开始期待新皇帝就任之后能够有一个政治清明的新时代,然而人民并不敢抱着任何的期望。因为他们仍没有赋予任何的政治权力,过多的劳动已经占去了他们太多的时间,再加上一点点的娱乐,就已经足够使他们精疲力尽了。不过在五月一日举行皇帝戴冠仪式的那一天,他们与多数朝廷重臣同样只能惊讶地望着天。因为正式戴上皇冠的并不是卡尔大公,而是已故欧特大公的次子,也就是卡尔的堂史吉斯穆特·冯·弗洛聂侯爵。

  新上任的皇帝吉斯穆特二世即位的内幕,当然没有被公布就不了了之了。整个经过的实情在被隐瞒三百多年之后,终于得以经由那些未公开的资料,向人们诉说当时的经过情形。当初老皇帝暴毙的时候,当时和皇帝同席的五名宫女,被卡尔大公强迫要一起为皇帝殉死。理由是她们身为老皇帝的侍奉者,在老皇帝危急的时候,却只是一味地惊惶失惜,怠忽了对皇帝的照顾,所以现在皇帝不幸身亡,这五名宫女应该以死对老皇帝谢罪。

  这五名宫女于是被监禁在后宫的一个房间内,强迫她们以服毒的方式来皇帝殉死。其中一名则于临死之前,将整个事情的真相,用口红写在手镯的内侧,托人带给她在近卫旅团担任军官的哥哥。她的哥哥看到了用口红所写下的文字之后,也就明白了老皇帝之所以暴毙,原来是因为卡尔大公将毒药涂在酒杯内侧,然后把那个酒杯献给老皇帝喝酒。这种毒药其实是一种化合物,在经由胃壁吸收之后会快速地破坏红血球对于氧的摄取能力,而他的妹妹正是被卡尔所买通的共犯。为了替自己的妹妹报仇,这位军官于是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的办法,他将这个证据呈给了继卡尔之后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吉斯穆特。吉斯穆特得到了这个得以名正言顺地将卡尔逐出皇位继承的理由之后,真是喜出望外。经过一番宫廷内部作业的结果,终于地迫使卡尔将皇位的继承权交出来。但他也并未将老皇帝是被曾皇太孙毒杀才暴毙的内幕经过加以公开,一切政变的经过都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

  卡尔被拘禁在宫廷的一个房间,经过一段日子之后,被移送到近帝都郊外的一处精神病院,在那厚厚的墙内部,仍然受到相等礼节的待遇。他也颇为长寿,活到了九十七岁,甚至超过了他的曾祖父。当他死去的时候,吉斯穆特二世以及欧佛瑞二世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的欧特·亥因兹一世的时代了。这个在七十几年前,毒杀了先皇以继承帝位,最后却惨遭失败的老人,宫廷内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卡尔死去的当时是帝国历二一七年,而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同盟之间爆发“达贡星域会战”是帝国历三三一年,在这一段时间内,高登巴姆王家共计有八个皇帝,在他们继承皇位与掌管国政的期间,同时又发生了各式各样善恶美丑的故事,在时光交替的洪流中,默默地向人们诉说衷曲。

  ※       ※       ※

  莱因哈特浏览着由学艺省所提出尚未经过正式公布的研究中间报告书,时而冷笑、时而静静沉思。他虽不若杨威利对历史抱持着那么样浓厚的兴趣,但是作为一个放眼驰聘于未来的人,是不能够不知道过去的事情。

  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未来的指标都可以从过去所发生过的事例当中找到。莱因哈特也不可能会去追随某一个人的脚步。

  因为他本身就是所有人追随的目标。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混乱、错乱、惑乱



   在宇宙七九七年、新帝国历一年的后半年里,整个宇宙情势发生了剧烈改变,在这些历史性的变化产生之前,是否已有人已经正确地预料到了呢?随着在这一年的五月里,“巴拉特和约”的订定,以及六月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正式加冕、登上至尊的皇位,长达两个半世纪的战乱大致上都已经平息了,而整个宇宙也应该在新秩序的统治之下恢复和平。尽管如此,若有人将眼前的秩序视为永久不变的和平,那么这免也太过于乐天了,不论“新王朝目前正专心致力于体制的整备,而同盟在这个时候还无法恢复复仇的实力。无论如何这几年应该能为世人带来短暂的和平吧,尽管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这种见解倒也不是俗论而是常识。即使是皇帝莱因哈特或杨威利,都无法脱离常识的地面,而遨游在自己独自构想与虚无的梦想所构成的宇宙中。

  帝国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一直被视为这个历史剧场的演出者之一,他回答菲尔纳准将的疑问说道——自己只不是用心地看着整个情况所产生急剧演变,然后加以利用而已。

  “不过,对于我所说的话,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

  在宇宙历七九九年后半年所产生的混乱状况当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或许是这场混乱明显地是人为的,但是所有相关的人却都主张“自己不是主导者”,甚至是以最大限度的积极态度来进行所有行动的人,即使承认自己的确是舞台上的演员,但也会否认自己是监制人或编剧。毫无条件地相信神明或是命运的人,大概会叹叹气说声“这是神的旨意”或者“命运的捉弄”,然后逃进停止思考的温室里去就算了。不过,如果像是杨威利这种曾经当着众人面前公开说过“如果从明天开始,退休金突然增加十倍的话,那么就算叫我去信神也可以啊!”这种应该要遭天谴的无神论者,就会为了在人类理性和思维的范围内找出解答,而频添了不必要的辛劳。每当他提到与神相关的一些言论时,他新婚的妻子总是会很出乎意料地重新再看看他的脸,她的丈夫这一番将神明与通货膨胀视为同一件事的言论,让她不得不多少感到有一些不安。

  杨的结论是“最后这一场混乱的历史剧场,是由死去的编剧家和活着的演员双方共同创作的作品”,不过当有人问到真正的编剧到底是谁的时候,或许杨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也说不定。尽管如此,他却可以很明显地指出那个“相信自己的编脚本的编剧”的演员姓名。那个人就是菲尔姆特·雷内肯普——帝国派驻在同盟的高等事务官、一级上将。

  雷内肯普之所以出任这个职务,固然是因为皇帝莱因哈特的安排,不过他并不是在阅读过整个剧本内容之后才决定角色分配的,当然也就因此留下了一个愤怒与悔恨的结局。

  雷内肯普现年才三十六岁,仅仅比杨年长了四岁,不过从外表看起来却好像有将近二十岁左右的差距。那是因为杨是那种从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战场上历经过辛劳的那种军人,凡是可抗拒风雪的那种刚毅、或是千锤百练出来的精悍,这些随军记者所喜欢的形容词,这辈子大概都和他无缘了。杨的外表看起来让人感觉他好像是一个资浅而没有气魄的菜鸟,过去曾经因为他的缘故而一败涂地的舒坦梅兹在见到杨的时候,曾经怅然地喃喃自语地说道:“我真的是败给了那样的人吗?”

  当然,舒坦梅兹绝对是明白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是非常愚蠢的,不过或许自己这样的一种想法与自己失败的原因是共通的也说不定,舒坦梅兹这么地想着。

  雷内肯普一直无法摒除他那狭小拘泥的心胸,“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也曾经指出过这一点,不过,如果说雷内肯普是唯一应该要负起所有责任的人,那么像是华尔特·冯·先寇布这种善于挖苦的人,恐怕会说:“那家伙有那么了不起吗?”

  一些微小而不负责任的谣传,便是事情发生的开端。

  “梅尔卡兹提督还活着。”

  像这种谣言就是导致纷乱的起源,在这种话的后面往往会接着“听说好像是……”这样的字眼,而当追问到谣传的发起人或是根据的时候,回答总是含糊不清,甚至比酒后乱性者的记忆还要暖昧不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之所以置之一笑,就是因为这种谣传属于这一类的。

  梅克林格在私人的记录当中这么地写道:“虽然没有多久之后,就证实了这项谣言真的是事实,不过第二个事实到现在还没有真相大白,到底是谁刻意地散布这个谣言,目的到底在哪里?”

  在群众的心中,永远存在一种心理形态就是“但愿英雄永远不死”,虽然梅克林格这么地断言,却也感受到以“命中注定”这个词句来形容主君的诱惑倍感强烈。

  梅克林格发挥了他的自制心,写成了这样的文章。

  ※       ※       ※

  无论如何,从这一年的六月起,那谣传就好像是漂染在宇宙当中的稀薄的物质群似地,在人与人之间散布流传着。而使得这样的谣传更加绘声绘影的,是七月十六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一天,按照计划要在雷萨维库星域进行爆破、解体的同盟军军舰一千艘,竟不知被何人给强夺了。

  执行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马斯喀尼少将。其实,如果只是舰艇被抢走的话,那么他大可若无其事地闭口不提。不过在舰艇被抢的同时,竟然有四千名的士兵和抢夺舰艇的犯人一起销声匿迹,这当然就不可能把责任转嫁给单纯的作梦或是幻想了。

  在统合作战本部的审查会接受侦讯的时候,他极力为自己辩解,全身几乎被汗水湿透。

  “当时我方众人,正根据巴拉特和约里所定下的条件,打算对那些已经被放弃所有权的战舰和宇宙母舰进行爆破作业。不料,突然出现了大约有五百艘来路不明的舰艇……”

  这个数字当然是太过于夸张了,不过在士兵当中,竟也有宣称“来路不明的舰艇有五千艘之多”,所以相对的马斯喀尼所说的话就被当成了较为客观的证词。而根据这个较为“客观”的证词,当时那些舰队是在经过通信联络之后,以支援爆破作业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出现的。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丝毫没有会遭敌军欺骗的警戒心,而且对方舰艇的外型也与同盟军的没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便安心地迎接他们过来。哪知那些“卑鄙而且令人冷不防的”枪口竟然威胁地在他们面前摆开来,而且强夺了那些原本要接受爆破的舰艇群。当时担任爆破作业的旗舰被抢劫集团当作人质(也就是马斯喀尼提督被押作人质),而其他的舰艇在一旁也使不上力。这个“强盗集团”自称是反抗帝国专制的义勇兵集团,并且透过通信设备呼吁与他们有志一同且无后顾之忧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而当时竟有四千人左右的“墙头草”与他们共同行动,跟着他们一起消失了。

  这个事件之后,人们也颇有兴趣地猜测到底是谁在指挥那个“强盗集团”。“八成是梅尔卡兹提督吧”,这样的说法虽然是没有根据,不过却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如果真的是梅尔卡兹提督的话,那么当时他以杨威利军事幕僚的身份参加“巴米利恩会战”以后就宣告失踪一事,也一定是在杨的理解之下作成的……

  整个谣传的过程,只有这个部分不管是事实上或是理论推理上都是正确的。当然杨也一定听过这个谣传,不过他并没有妄下任何的评论。

  Ⅱ

  或许杨威利并没预料到这个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谣传竟然会这样子广为流传吧。

  不过,如果按照他的说法,大概会说“即使事先预想到的话,也不能避免事态这样的发展”吧。要他将梅尔卡兹当作是牺牲的羔羊交给帝国来处置,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一次要他逃走之后,杨也不可能就此和梅尔卡兹断绝关系。事先没有预想到整个事态只因为一个没有事实根据的谣传而产生波动,或许也有些太过天真了。但无论如何,杨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

  卡介伦夫人就曾经对杨的妻子菲列特利加这么地说道:“虽然杨年纪轻轻就被赋予了崇高的地位,不过这是因为战争所使然。如果是在和平时代的话,那么他大概会是一个担任闲职的职员吧。唉,或许这样杨还比较能够满足,你说是不是呢?”

  事实上菲列特利加也是抱持这样的想法。根据她对杨的了解,杨从不曾将自己看成是一个处于权力集团中心的人,而属于权力集团当中的人大概也不曾把杨当作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吧。杨之所以能够有今日这样崇高的地位,并不是因为他的政治力量或是他志在得到绝对权力,而是因为他在整个作战指挥营运上独特的艺术船手腕,以及凭着他的手腕所建立累积起来的功勋。

  所谓的权力集团,就那些独善其身的指导者意识以及对于特权的分配有着共通执着且具有排他性的自大狂集团,所以就算这个权力集团的门为他敞开,杨也不会乐于钻进那扇门吧。

  这么一来,杨就成了一个异形的怪胎。不管是在军官学校里也好,在军队里也好,在国家权力机构的中枢也好,他总是一贯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尽管舞台中央的人装模作样、高谈阔论着正统及冠冕堂皇的各种言论,他一概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所喜欢的书,他所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当这个异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统派之中任何人都无法追赶得上的耀眼功勋时,正统派的人尽管心中狠狠地啐着舌头,还是不得不奖赏他,而且给予厚待。

  不过那些正统派的权力集团却也因此而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对杨的愤怒与憎恶。而对于这种情形,杨也多少知道一些,不过若因此而感到忧虑的话,那也未免太过于愚蠢,所以他一直是这么视若无睹地走过来。

  最后正统派的人经由他们的本能而不是智能,终于觉悟了杨绝对不可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因为那样的一个身为军人,却否定战争的意义、否定国家的尊严、否定“军队存在的理由并不是为了要守护市民,而是为了要守卫那些寄生于国家的权力集团能够享有他们的特权”的想法的这个人,没有道理会成为他们的同伙。不过他们这伙人为了自身的安全,却不得不依赖这个异形怪胎的才干与手腕。这些权力集团的中坚份子曾经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下审查会对杨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们对杨大肆批斗的时候,传来了帝国军大举入侵伊谢尔伦要塞的消息。在极为狼狈的情况下,不得不直接从审查会的会场派遣杨出发上战场,因为只有这个他们最忌讳讨厌的男子,才能够守护他们。

  他们授与了杨“元帅”的地位,让杨成为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而颁发给杨的勋章奖状,几乎已经可以用千位数来计算。不过这个桀鹜不驯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一点都不领情,丝毫感谢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对杨如此地厚待,说来杨应该极为谦卑地搓着手、低头着、卑恭屈膝地请求加入他们的行列,那知道这小子竟然将神圣的勋章搁在木箱的箱底,还把木箱放在地下室里面。甚至像他们讨论特权分配这种重要内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自己一个人跑到湖边去钓鱼。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莫过于如何支配他人,让他们来服侍自己,如何使税金这种他人劳动的成果,公然成为自己挥霍的资产,以及如何拥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制定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但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在杨的眼里,就好像是路边的一颗小石头,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开,这真是一个罪该万死的异形怪胎。

  正因为对杨来说,权力根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之前虽然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但杨却未曾想要用武力来强夺权力。而这种行为表现对于汲汲于权力的人来说,是一种绝大的侮辱,等于是在对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的存在发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权力在握的人对杨真的是憎恨到极点,他们没有办法不去憎恶他,因为如果肯定了他生活的方式,就等于否定了他们自己本身。

  无论如何,他们都在找寻一个机会,把杨从国民英雄的座椅上给拖下来,将他打进万劫不复的无底沼泽。当初有银河帝国威胁存在时没有办法这么做。而现在,银河帝国固然还是存在,不过存在的意义已经改变了。过去互相是敌对的国家,现在已经是骑到在他们头顶上的支配者了。曾经是他们的同僚当中最闪耀的那一颗星——优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经投身到帝国军,过着安乐的生活吗?尽管有几千几百万的官兵因为他一篇极为煽动的演说而战死了,但拥有权力的最大快乐就是可以将国民生命这种廉价的商品恣意地浪费,所以就算再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无所谓的。那些因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语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将同盟的独立和民主主义卖给了帝国,得到了他自身的安全。如果现在我们这些人把从前曾让帝国军吃过苦头的杨威利出卖掉的话,也应该能够获得自身的安全罢。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国家是永远不灭的存在这种傻话,只要那些愚蠢的国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们这些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这次可以携带家当抱着财产换搭到另一条船的机会从身边溜过。

  ※       ※       ※

  就这样,几个寡廉鲜耻的“商人”为了要把这个叫做杨威利的商品卖给帝国而开始了接二连三的行动。几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国最高事务官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一级上将的手上。内容大多是大同小异的东西。

  “杨威利为了日后对帝国发起叛变,谎称梅尔卡兹提督已经战死,并且帮助他逃亡。一旦时机成熟,杨也会起兵和他相呼应吧。”

  “杨集结了同盟国内反帝国的强硬派与偏激派,正打算要对帝国举起反叛的旗帜。”

  “杨是帝国的敌人,和平与秩序的破坏者。他企图支配同盟成为独裁者,然后进一步侵略帝国,将整个宇宙踩在他的军靴底下……”

  负责监视杨威利的拉杰尔上校,曾经在高级饭店的事务官府大楼看着这些由雷内肯普出示给他看的密告信函,看着看着,拉杰尔脸上的由惊愕转变为愤怒的表情,事务官在一旁用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这些密告信函所写的内容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不得不说,上校你的监视网未免太过于松散了。”

  “不过,阁下。”拉杰尔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为那一位曾经是已方敌人的将领抗辩。“这些密告信函没有一点值得信赖的地方。如果杨提督真是有企图要成为一个独裁者的话,那么又何必选择像现在这么困难的时间点,早在以前就曾经有过好几次的机会了。”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应该都曾经好几次在危急的时候,获得杨提督的拯救。现在政治情况改变了,就反脸出卖自己的恩人,这真是现实丑陋到了极点。如果杨提督真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成了一个独占权力的独裁者的时候,那么他们大概又会改变立场,立刻匍匐在杨提督的脚下吧。像这样鲜不知耻的恶意中伤,阁下您会相信吗?”

  雷内肯普无言地点点头,在他看似平静毫无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悦好像是风平浪静时的暗涛,一直偶尔不断地浮现出来,最后,他令上校退出他的办公室。

  不过,拉杰尔毕竟无法了解上司的心理。

  事实上,雷内肯普并不是基于理智的判断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内容,应该是说他“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杰尔的谏言,对同盟政府提出劝告,要对退役的杨威利元帅,以涉嫌触犯和平活动防止法为由加以逮捕,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同盟他还对事务官府所属的装甲掷弹兵连队下达武装待命的命令。

  第二阶段的混乱到此揭开了序幕。

  这时杨的颈上等于已经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桎梏。事实上,同盟权力集团的那些权力分子和雷内肯普内心真正的动机,杨并不是不能预测或是警觉不到的。只不过到最后,只要杨还在世上呼吸着空气的一天,就没有办法不叫他们心生忌讳。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话,就得要对这些权力分子哈腰磕头,来博取他们的欢心,并且在战场上输给雷内肯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以杨的个性而言,要他去给那些利欲薰心的权力分子哈腰磕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说在战场上败给雷内肯普,除非说能够任时光倒流,追溯到当初两军交手的那一刻,否则也是无法变更的事实了。

  ※       ※       ※

  帝国高等事务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尔。芬梅尔这个人缺乏独创性,但是对于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处理行政事务的效率极高。这固然是因为他本身具有优越的秩序整顿以及行政处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的一个人对于雷内肯普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辅佐人才。因为,如果是一个稍微具有一点独创性以及丰富艺术感性的人,对于军事占领行政这种工作来说,不但没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话又说回来,这世上有所谓“形式”这种东西的存在。在这种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然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雷内肯普也并不是殖民地上的总督。他的权限仅限于“巴拉特和约”当中有明白记载的范围内,不得再超出记载的范围之外。为了在规定的范围内发挥最大的权力限度,芬梅尔辅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实上,芬梅尔也不时为雷内肯普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背地里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直接对军务尚书奥贝斯坦提出有关雷内肯普一切言行以及执行勤务中种种状况的报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内肯普又把芬梅尔叫到办公室里共同会商。

  “杨元帅并不是帝国的臣民,所以对他的处罚必须要根据同盟的国内法。”

  “我明白。根据反和平活动防止法。”

  “不,这太过于牵强了。他唆使梅尔卡兹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约以及反和平活动防止法订定之前,我们不能够用法律条文追溯的方式,用这些法律来追究他的刑责。依卑职之浅见,应该可以适用同盟的国防基本法。”

  芬梅尔卡兹尔在刚上任的时候,就对同盟国内为数众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过一番全面性的调查,以便能够研究出合法中伤或是铲除帝国公敌的手段。他对上司揭露的这一项是针对智慧型犯罪者的作法。

  “杨元帅唆使梅尔卡兹提督逃亡的时候,一定有提供军用舰艇给他使用,而军用舰艇是属于国家的资产,便可以滥用职权擅自动用国家资产的罪名来予以起诉。就算依照一般刑法,也可以适用渎职侵占罪,这项罪名比触犯反和平活动防止法更加不名誉。”

  “确实是这样……”

  雷内肯普稍微牵动着他那在过度湛密的胡子下的嘴角,咧着嘴笑了。他之所以四处找寻借口想要处断杨威利,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一直将杨视为新王朝以及新皇帝的最大公敌,而不是意图了却过去惨遭败北的私人恩怨。若会遭到“误解”,则非他的本意了。

  杨威利的名声之所以会如此响亮,除了因为他在战场上的不败记录、年轻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他身边就政治层面而言非常地清廉。一旦蒙上了渎职侵占这种这名誉的罪名,那么促使他名声如日中天的第三条件将会受到轻蔑,而杨的名声、地位也会因此而被视为是愚弄世人把戏。

  正当雷内肯普正咧嘴得意的笑着的时候,秘书长走了进来,对他行礼之后报告说:

  “事务官阁下,有您一个超光速通信的讯息,是直接从军务尚书那儿发过来的。”

  “军务尚书?哦,奥贝斯坦吗?”

  雷内肯普故作态势地说道,然后走着没有任何喜悦的步伐,将脚步移向通信室。

  透过中继传送的方式,从一万多光年以外的距离所传送过来的画面,整个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对雷内肯普来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不管是奥贝斯坦那个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或是他那不时放出异样光芒的义眼,本来就没有什么美感可言,激不起人想要看清楚的兴趣。

  军务尚书似乎不想浪费时间在礼仪客套上,立刻单刀直入切入话题中心。

  “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你好像对同盟政府提出了要处断杨威利的要求,这难道是你想要报复过去他曾经让你吃败仗吗?”

  雷内肯普的脸色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铁青。因为对方最初的一击便击中了他的内心深处,他甚至都无法从容地反问对方,到底是从谁那里得到这种谣言的。

  “这与个人私事完全无关。本官之所以对同盟政府提出处断杨威利的报告,完全是基于一片为帝国以及皇帝陛下除去后患之忧的忠诚。认为本官是为了想要了结过去败给杨的私人恩怨才这么做,是一种下流卑劣的想法。”

  “那么就和我是相同的想法了。刚才我说的话请你不必放在心上。”

  奥贝斯坦的声音里并没有冷笑的意味。听起来完全是事务的性质,不过雷内肯普所接收到的负面感受却没有因此而稍稍减轻一些。画面上军务尚书的嘴部缓慢地一开一合地动着。

  “我教你一个可以将杨威利与梅尔卡兹这两个人同时解决的方法吧。如果你能够凭你的手腕将帝国未来的祸根予以斩除的话,那么你的功绩大概就要凌驾在罗严塔尔、米达麦亚这两位元帅之上了。”

  听到这一番话,雷内肯普感到非常地不愉快奥贝斯坦从正面直接想挑起他的竞争意识,这种作法让他感到不愉快,更过分的是对方甚至连先行肯定之后再进而挑逗的意图都没有,这更让他感到不愉快。

  “请务必指教。”

  在深刻的心理交战的最后,雷内肯普向对方屈膝了。但军务尚书并没有流露出一点获胜的骄傲。

  “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要让同盟政府明白你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权力,但还是要求他们要求将杨提督交出来,然后你就公开宣布要把杨带到帝国的本土去。如此一来,梅尔卡兹那一伙人为了要拯救他们的恩人杨威利,一定会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出来吧。而你到时只要去攻击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可以了。”

  “……事情真的会像你所想的这样进展吗?”

  “试试看知道了。如果梅尔卡兹没有出现的话,顶多也只有杨提督这个人的身体被遣送到帝国本土之内罢了。至于他的生杀予夺要如何,就看我们这边是怎么的一个想法了。”

  “……”

  “为了激起同盟内的反帝国强硬派有所行动,必须要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杨予以逮捕。只有这样才能够激怒反帝国派的人,让他们产生暴动。这种方法看起来是有些蛮干,不过偶尔试试也未尝不可。”

  雷内肯普的脸色显得非常的阴郁,而陷入一片沉思当中。当军务尚书说“也未尝不可”的时候,他并无法因此而狂喜乱舞。

  “请教军务尚书,关于这件事,皇帝莱因哈特陛下是否知情呢?”

  这时奥贝斯坦那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所显露出来的表情,经过影像化的处理之后可说是微乎其微。

  “这个嘛,怎么样呢?如果你有些介意的话,就直接去问皇帝好了,就说你想把杨威利除掉,请问陛下的看法如何?”

  雷内肯普再一次感到不悦了。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去向皇帝莱因哈特说这种话。再者,令雷内肯普很难理解的是,年轻的皇帝似乎还对杨威利相当具有好感的样子。甚至雷内肯普真的这么做的话,或许更会招来皇帝的不悦也说不定。

  不过事情已经演变到这步田地,雷内肯普已经没有理由放弃这一场竞赛。就好象一个人身在水里,如果放弃继续游下去,那么就要沉在水底下了。他完全就像是一个市井小镇里的道德家,看一件事情只看它光明的那一面。反正不管怎么样,同盟都是要加以完全征服的,而且最好还是尽可能提早完成统一全宇宙、建立新秩序的千秋大业,以免夜长梦多。因为杨是一个危险人物,除了将他除去之外,虽无其他选择。说不定可以坐上帝国元帅,甚至是帝国军三长官这个席位也未可知。这个地位并不是规定让罗严塔尔或是米达麦亚所终身占有的。

  ※       ※       ※

  切断通信之后,奥贝斯坦毫无任何感动地望着那一片灰白并带着些微混浊的画面,然后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对狗要喂狗食,对猫就需要猫食了。”

  随侍在一旁的菲尔纳准将轻轻咳了几怕,然后说道:“不过,雷内肯普并不一定会成功。一旦他失败的话,那么同盟政府全体或许都会成为和杨提督站在同一阵线上也说不定。如果真的演变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有关系吗?”

  菲尔纳准将这句话是将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担心所说出来的,不过奥贝斯坦并没有因此而动怒。

  “如果雷内肯普失败的话,那就算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唯一有影响的事情就是还要另外派一个人去接替他的职务而已。辟道斩棘的人与铺设道路的人不见得要是同一个人吧,是不是?”

  没错,如果加害于皇帝代理人的话,那么很明显就是一种违反和约的行为。这么一来,帝国就可以得到一个可以对同盟再度出兵,然后予以完全征服的借口。菲尔纳将军务尚书所说的话,作了这样的诠释。军务尚书不仅要利用杨提督,甚至把已方的雷内肯普也当作是代罪羔羊一般地牺牲,他所想要的难道就是完全征服同盟吗?

  “但是,军务尚书阁下您不觉得要完全征服同盟,现在还嫌时机太早了吗?”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改变。不过如果就此袖手旁观,从目的地那一头看来就算是退步了。就算没有办法立即采取首善的对策,至少也得要采取一个次善的积极对策,是不是呢?”

  “诚如阁下您所言……”

  “雷内肯普这个人活着,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晋升到元帅,但他若殉职的话就可能升为元帅。要报效国家倒也并非只有活着一途。”

  菲尔纳听了军务尚书这一番话,此时此刻仍不免要感到毛骨悚然。奥贝斯坦对于雷内肯普的证人或许应该是正确的吧。不只这一次,奥贝斯坦据说吻话在道理上的正确性为讲,一直都占有压倒性的多数,菲尔纳心里这么地想道。只不过人这种动物存在的唯一要素并不是为了要将方程式或是公式加以具体化,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还得要有所谓的感情,这不是可以用方程式或是公式计算的。一想到这里,菲尔纳不得不从心中升起一股反驳与嫌恶的感觉。而且最主要的,什么时候或许自己也会被放在与雷内肯普相同的处境也未可知。军务尚书应该也曾经想过这一点,菲尔纳心里面这么地想着,不过,于义于理他都没有道理要去对他的上司提出任何的劝告。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姜·列贝罗在接到雷内肯普所提出的“劝告”时,可说是陷入了一种极度为难的立场。因为对他来说,就算可以不管帝国方面的故意挑衅,对于总是成为焦点人物的杨,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杨是不是自恃自己是一个受到全体国民敬仰的国民英雄,所以就怠忽应有的注意,藐视了国家整体的存在呢。”

  列贝罗的心时有这样的一个疑虑。杨当时若听到有关于他自己的这个谣传时,一定是烦不胜烦,连自我辩白的兴趣都没有吧。不过,如果观察一件事情的时候,只是一味地在外面兜兜圈子而不去深入事情核心的话,那么列贝罗的心中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了。就一般社会的常识而论,年纪轻轻地就愿意舍弃这样一个具有殊荣的地位,只要他使点力就垂手可得的最高权力,竟然会毫不眷恋地一脚踢开,而甘于过着那种平淡无味的靠支领退休金渡日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在世人的眼里看来,如果不是精神不正常,那又会是什么?如果他是悄悄地藏在社会里的一个角落,暗自地策划着什么计划的话,还比较有一些说服力。

  或许杨是把他自己的形象看得太过于微不足道了。就算他其实是懒懒散散地在睡午觉,只怕那些得了英雄崇拜症的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些过度好意的误解。比如说他们会认为杨其实是“一代智慧将领正在为国家以及全人类设想着千年大计”。所以依照杨的个性,他有时候就会稍微吹牛一番说:“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一些眼光透彻的有识之士存在,他们非常了解我,我其实并不是以懒散的心在睡午觉,而是为了整体人类的未来在苦心地钻研着”,但是有些人不明白这其实是杨在开玩笑。亲近且了解杨的人,比如像尤里安·敏兹听到杨的这一番话时就会说:“提督,您的未来我也都给您预测到了。今天晚上七点的时候,您大概会配着猎肉清炖的料理一面喝着酒吧?”然后就这样一语带过了。

  列贝罗现在所被迫面临的抉择有二,其一是保护杨一个人,招惹帝国的愤怒,然后使同盟陷入存续或灭亡的危机当中,其二是牺牲掉杨以挽救同盟全体的未来。至少列贝罗认为他所面临的抉择就只有这两条路。如果他脸皮厚一点的话,无论是帝国政府或是雷内肯普所提出的无理要求,他都应该据理驳斥,以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才对。可惜的是,列贝罗把事务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当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在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了找个人来分摊他的苦恼,他决定要将已经下野的友人荷旺·路易找来。

  “要逮捕杨提督?你是说真的吗?”

  也许荷旺·路易真正想问的是“你的神智还正常吗?”也说不定。

  “你要明白我的立场,不,其实你应该早就明白了。我们不能够给帝国军任何再度举兵攻击同盟的借口啊。就算是国民英雄,一旦有可能会危害到国家的安全,也不得不将他处决。”

  “不过,这不太合乎情理吧。就算杨元帅帮助梅尔卡兹逃亡真的是事实,不过就时间而言,那时候‘巴拉特和约’以及‘反和平活动防止法’都还没有成立。追溯法律的适用效力,这在同盟宪章里是被严格禁止的喔!”

  “不,如果是杨唆使梅尔卡兹强夺战舰的话,那么这当然就是在和约成立以后的事情了。绝不是追溯法律适用效力的作法。”

  “不过,你要考虑到首先,根本没有什么证据。杨元帅本身,以及杨元帅的部下也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说法,或许会用他们的拥有的实力将杨元帅劫回去也说不定,不,应该是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整个情况又再度演变成两年前同盟军彼此攻击的局面,那时又该当如何?”

  “如果真的是演变成那种局面的话,那么自然不能不给他们一些惩罚。因为他们并不是杨元帅个人的部下。他们所必须要守卫的不是杨一个人,他们的立场是必须要保卫整个国家的命运。”

  “他们难道会接受吗?”

  荷旺·路易又重复说了这句话,藉此对列贝罗表明连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而且,列贝罗,我个人认为真正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不晓得帝国军所真正觊觑的是什么?恐怕他们所真正期待的是希望藉由激怒杨提督的部下,然后再进一步挑起同盟内部陷入内乱的状态。如此一来便给了他们一个介入同盟内乱的绝好借口。不管怎么样,没有道理因为他们怎么讲,我们就必须要跟着怎么做吧?”

  列贝罗点了点头,不过他并不认为还有其他什么可以挽救国家危机的好方法。

  如果将命运这种微妙的因素加以拟人化,只要命运的手脚不听使唤地乱动的话,中枢神经为了要收拾混乱的丑态,真的是困惑到了极点。无论如何,紧张的情势一直加速地在日渐升高。

  隔天,也就是二十一日,“国立中央自治大学”的校长严里凯·马契诺·波鲁杰斯·德·阿蓝特司·耶·奥里贝拉前来拜访议长列贝罗。“国立中央自治大学”基本上是政府官僚的养成学校,过去二十年来,同盟政府重要的智囊团及幕僚几乎都是毕业于这个学校。奥里贝拉和议长作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密谈。当密谈结束,两人从议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几个轮值的警卫士兵亲眼目睹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列贝罗紧闭着嘴,一副败者的表情,而奥里贝拉的脸上则布满了虚伪的笑容。因为方才在室内,产生了一个比列贝罗原先的决断还要犀利的提案内容。

  ※       ※       ※

  又隔了一天,也就是二十二日,杨威利在家里开始了一个和平的早晨。在菲列特利加不断地努力之下,终于有了回报,那就是起司夹肉卷的味道总算能够让夫妻俩都觉得满意,而红茶的冲泡方法也获得了相当进步的肯定。一阵阵的微风飘过林木之间,仿佛是掺有叶绿素与日光的香水似地将人的皮肤洗得舒舒服服。杨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阳台上,让他的全身都倘佯在由夏日所谱曲的阳光和风华尔兹里。杨又蠢蠢欲动地想把蕴藏在他心中的一部分知知性活动写成文章。因为他有一股预感,或许是一种错觉,认为一篇千古佳作就可以写出来了。

  “战争百分之九十的起因,是一些愚蠢得令后世人会为之一愣的理由,其余的百分之十,则是一些愚蠢得连现代人都会为之一愣的理由。”

  写到这儿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门口玄关的地方有一些嘈杂的声响,赶走了令人满心舒畅的夏日华尔兹,将所有的音符都吹得无影无踪。杨皱起眉头,往玄关方向一看,映在他黑色眼眸里的是菲列特利加紧张的身影,另外还有将近半打左右,穿着上下成套深色西装的男人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这些外表裹着显示法律秩序铠甲的人,毫无诚心地对杨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一个看起来像是代表的男子,用他那迟钝的眼光望着杨,然后宣告:“杨元帅阁下,我等仅以中央检察厅之名义,以涉嫌触犯反和平活动防止法之理由,必须要将您拘留。请您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走,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联络您的律师。”

  “真不巧,我没有什么熟识的律师。”

  杨用惋异的声音说道,并且要求这些人出示证明其身份的证件。而菲列特利加则替她丈夫更仔细地确认了这些证件的真假,另外还打TV电话到中央检察厅,确定这些使者确实没有说谎。确认的结果,让菲列特利加心中的不安感在质及量上都愈来愈大。根据她过去许许多多的经验,她非常清楚国家或者是政府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杨知道即使自己拒绝和这些人一起前往也是徒劳无益的,所以安慰妻子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又没有犯罪,总不会就平白无故地被处死刑吧。这里是民主国家,至少政治家们都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其实这些安慰菲列特利加的话有一半是说给这些不请自来的使者们听的。杨于是和菲列特利加作了一个离别的亲吻,结婚以来,他接吻的技术还是看不出有什么进步。于是,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就这样穿着一件纯白的猎装和一件T恤,踏上了不得不与新婚妻子离别的路。

  目送着丈夫被那群讨厌的人们带走之后,菲列特利加立即转身回头快速地走进家里面,将身上的围裙脱下扔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打开放置家用电脑那张桌子的抽屉,拿出了手枪,又顺手抓了半打的能源弹夹,跑向楼梯冲到楼上的卧室。

  经过了十分钟,当她下楼来的时候,服役当时的军服又再度裹紧了她匀整的肢体。本来同盟军的制服在实际作战的时候是没有男女之别的。黑色的扁帽、夹克、短靴子、象牙白颜色的围巾以及女式西服裤,一般女性在后方执行勤务的场合也有穿裙子的。不管怎么样,现在的菲列特利加不管在精神上、肉体上或是在服装上都已经是处于全副武装的状态了。

  她站在刚刚下楼梯的地方,一面与人一般高的镜子前面,调整那顶戴在她金褐色头发上扁帽的角度,确认系在腰上手枪的位置。从军官学校毕业的时候,她的她的丈夫不一样,是所有科目的优等生,而且也从未穿过裙子。因为不管可能性是如何的低,一旦有敌人侵入司令部的话,她必须随时都有可以手持武器应战的准备。

  当所有准备都完成之后,菲列特利加对着镜子大声地说道:“如果以为我们一直乖乖地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就算是某一方一直不断地痛殴别人,总有一天也会手痛的,等着瞧吧!”

  菲列特利加就这样发表了她的宣战公告。

  Ⅳ

  虽然手上并没有手铐,但杨还是以被收押的方式来到中央检察厅。中央检察厅是由几栋低层的大楼所构成的,而杨被押解进去的地方被称为“忘却之场”,是专门用来对具有社会地位之嫌疑犯进行长时间拘留以及讯问的建筑,里面拘留室的大小或设备并不比宇宙战舰当中供高级军官专用的个别室来得差。比起两年前,杨被拘提出席审查会之前,被扔进去的那个房间可以说是好多了。不过就算是再好,杨的心里并不会因此而得到安慰或者好过一些。

  检察官是一位容貌端正略显老态的男子,如果再称他是一位绅士的话,眉宇之间凶气则略嫌太重了些。因为对检察官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犯了罪的人,另一种就是想要犯罪的人。检察官形式上和杨打过招呼之后,用一种厨师正在看着料理材料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位黑发的年轻元帅。

  “其实呢,最近我们都听到了一些奇妙的谣传。”

  “是吗?”

  杨的反应好象让这位检察官很意外似地。因为检察官所期待的回答是杨的反问他们所听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谣传。

  “您知道是什么样的谣传吗?”

  “不知道。”

  检察官把他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两条缝,从那缝里面好像要射出充满恶意的针来扎人似地。但是杨则表现得漠不关心,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杨过去曾经被一些拥有更高地位的同僚包围,被施以单方面的审问,就算是那个时候,杨也未曾退缩过。或许是因为对杨的名声和地位有所顾忌的缘故吧,检察官好不容易压抑住怒吼的声音。

  “就是在巴米利恩会战中应该战死的梅尔卡兹提督,事实上还活着的这个谣传。”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哦?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对阁下来说,好像总是充满了新鲜的惊奇哪!”

  “托您的福,我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呀!”

  检察官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地颤动着,对他来说,被嘲弄这种事情是很不习惯的。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他的对手所处的立场一直都远比他来得弱小。

  “那么这件事大概也是您第一次听到吧。关于捏造梅尔卡兹提督已经战死的消息,并且唆使他逃亡的人正是阁下啊?”

  “哦?难不成就是因为这种毫无证据的风声而被逮捕吗?”

  杨好像在对这件事情予以谴责似地提高了说话的声调,不过有一半也是正经的。他是因为对方出示了逮捕状竟然没有什么物证的根据,而其拘提行动本身所蕴藏的就是不合法的话,那么政府在做出这项决议的时候,背后所隐藏的那个因素就太可怕了。这时的检察官默默无言,好像强调着那可怕的程度似的。

  ※       ※       ※

  在杨被逮捕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有道命令被下达了。

  “由于逮捕杨提督这一件事情,将可能会导致他的旧部下触犯法律秩序,藉以武力来救出杨元帅。由现在起,不论是现役或是已经退役,一律对杨舰队的旧干部加以严密监视,以使可能产生的危机能够防患于未然。”

  这道命令等于是一把双刃的剑。事实上,像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或是达斯提·亚典波罗中将这些已经退役成为一般平民的人,一些本来是他们不可能会知道的情报,在监视的人出现在他们的窗外时,却也可以因之而洞察到某种程度。其实像先寇布者,他的触角远比政府所了解的还要长而敏锐。而他以比杨更为周全的阴谋家的姿态,一直在从事着地下活动。

  那一天晚上八点,亚典波罗接到先寇布的联络,来到了“三月兔”餐厅。在路上,他曾经好几次回头看看他的背后,以显示他对后面尾随的监视人员的厌恶。来到餐厅的时候,一名脸上留有湛密郁须的侍者带领他来到位于角落的位子。看到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一派绅士风格的先寇布正冲着自己笑着。

  “亚典波罗中将,看来您的随从也不少哪!”

  “是啊,退役之后反而被当成重要人物看待,真是太荣幸了。”

  距离他们约有十公尺左右的墙,可以看到双方的监视人员已经凑在一起变成一群了。

  以同盟政府的情况来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余力来监视全体已退役的军事干部,即使是帝国军也同样是不可能的。所以照情形看来,恐怕是带有偏风与警戒的透镜,将焦点对准了杨舰队的幕僚人员,亚典波罗这么想。

  “杨提督被逮捕了是真的吗?先寇布中将。”

  “这是格林希尔少校——不对,应该是说杨夫人联络过来的消息。不会错!”

  “不过,逮捕的名义还没有发布,到底会是用什么样的借口呢……”

  亚典波罗说到一半,忍不住要狠狠地啐舌一番。因为不管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全都看那些掌握权力的人怎么决定,什么样的借口都是有可能的。那些人认为他们独占有如何解释“正义”这一词的权利,只要他们高兴,要怎么修改字典都是可以的,不是吗?

  “不过尽管如此,在这个时候处决杨提督的话,不难想象许久以来一直弥漫不去的反帝国声浪,恐怕会因此得到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而大肆爆发,这应该是那些家伙都想得到的事情啊……”

  对于先寇布的回答,亚典波罗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好像还没吹出就已经结束的口哨。

  “也就是说,他们企图以这个理由将反帝国派一网打尽,是吗?”

  “没错,杨提督就是这个陷阱的诱饵。”

  “真是阴狠狡猾!”

  亚典波罗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啐舌声。帝国如果没有完全支配同盟是一定不会满足的,不过就算想到了这一点——当敌人竟然使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来陷害他们的司令官时,就感觉到皮肤上好像有千万只的蚂蚁在爬一样。

  “同盟政府难道会上这个当吗?”

  “这个嘛——这虽然是一个狡猾的陷阱,不过同盟政府里面还不至于完全没有任何能够看出这种陷阱的人才,可是是他们明明知道这陷阱的毒辣程度,不过却利用这样的陷阱而想要采取其他的应变方法也说不定。”

  先寇布的话里有一些不想要说出来的地方,不过亚典波罗仍然能够体会到。

  “没错,同盟政府如果拒绝处决杨提督的话,马上就算是违反巴拉特和约的行为……”

  这么一来,帝国就可以获得对同盟二度开启战端的一个绝好借口。以同盟政府的立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避免任何借口产生的。如果依照那些人的理论来推想的话,他们应该是会说:“与其让二亿个人死于非命,不如让一千人死于非命”。

  这时亚典波罗突然皱紧眉头,轻声叫了一声。

  “啊,我明白了。同盟政府唯一能够做的选择就是不给予帝国军任何介入或是干涉的空间,所以处决杨提督的这件事,就用自己的手来……”

  没错,聪明的家伙,先寇布对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同僚发出赞赏的声音。当他接到菲列特利加·G·杨的联络——大概一直都是在被监听中的吧——之后,就一直尝试着去理解这部同盟政府所赶编出来,以作为未来处理事态发展之用的剧本结构。在他脑子里面的填字游戏已经完成如下了。

  “在这里有所谓的‘反帝国过激派’的存在,他们完全不了解同盟政府为了免于遭受帝国军完全的征服所作的努力以及所面临的苦恼,只知道一味大声地伸张民主政治的原理。这伙人现在将国民英雄抬举出来,企图颠覆现在的同盟政府,不知自身轻重地正计划向帝国挑战。”

  先寇布低声地解说。

  “不过,身为民主主义之先锋的杨提督,拒绝使用暴力来颠覆政府,这些过激分子反而因之产生愤怒的情绪,遂将杨提督当作是背叛者,而企图加以杀害,当政府军接到这样的消息,立即赶去前往抢救杨提督,无奈晚了一步,过派分子已经先对杨提督下毒手了。杨提督是守卫祖国民主主义一个重要人才支柱——怎么样,这样的一个剧本确实是煞费苦心了是不是?”

  亚典波罗接着先寇布之后作了这样的说明,他说完之后,先寇布极为辛辣地笑了笑。亚典波罗用指尖轻轻地按住自己的额头,颗粒状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到他的手指头上。

  “不过,同盟政府是不是有足够的毅力与胆量能够把这个剧本演完呢?倒是有些值得怀疑……”

  先寇布那轻蔑的视线正注视着某一个并不在他眼前的人。

  “什么专制政治啦、民主政治啦,就算他们所披的外衣不一样,权力者的本质还不是都一样。挑起战争的责任全部都绝口不提,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而战争是因为他们而结束的话,就大肆自吹自擂自己的功绩。先把他们以外的其他人牺牲掉,然后再流泪给别人看,这不是那些肮脏的家伙最擅长的演技吗?”

  亚典波罗无奈地点点头,伸手将装有威士忌的酒杯送到自己的嘴边,好像想到什么似地,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么,我们这些被荣称为‘激进派军事领导者’的人,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先寇布好像对这个年轻同僚聪明快速的反应感到极为默契似地接着说:

  “哦,您也是这么想的吗?我们在那些家伙所编写的剧本里面是担任这样的角色吗?”

  “是啊,大致上可以看出是这样的。那些家伙竟然连杨提督都像是消耗品一般地利用了,更何况我们这些身为部下的人,当然也会想好好有效地利用一番了。”

  先寇布点点头地笑了,并且以冷笑的视线瞄了那些在另一个地方热衷地观察着他们两人的那群便衣监视人员。

  “那些家伙一定是在猜想说,或许应该说他们正期待着我们是在商谈着如何对政府进行造反的事情吧。所以说,我们这些作演员的人,有义务要去满足这些观众的期待,是不是呢?”

  离开餐厅之后,亚典波罗乘着先寇布的地上车,上了夜间高速公路,往他郊外的家里的方向驶去。在这个时候,俩人的身体里都已经加进了些许酒精,所以地上车当然是以自动驾驶来运转的。在车内,当被问及心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值得牵挂的时候,亚典波罗立即回答说:“我一来是单身,而且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无事一身轻哪。您也是这样吧?”

  “我有一个女儿哪。”

  说的人虽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对亚典波罗来说,这或许可说是一个最大的惊奇了。

  “您有一个女儿?”

  “大概……是十五岁了吧!”

  亚典波罗本来想说,可是您不是还没有结婚吗?不过,后来又立刻觉得这样说不但太愚蠢,而且也觉得自己这样了的惊讶有些惹人嫌。先寇布虽然不像奥利比·波布兰那样“每到一个行星上就有不同的女儿”,不过如果要论女性关系的话,那么其多彩多姿的程度也可以足足用完一个画家画箱里面所有的绘画材料吧。

  “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她姓她母亲的姓,叫做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好像人家都叫她卡琳罢。”

  “从名字上看起来,她母亲也是和您一样,是从帝国过来的亡命者?”

  “大概是吧!”

  难道没有记忆吗?亚典波罗用稍微带有责备的口气说道,先寇布竟然很雪情地说,哪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呢?

  “那时候,大概是十九、二十岁,一想起那时的荒唐行为……”

  “就要冒冷汗?”

  “不是,不是,我很想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女人的存在看起来真的是太新鲜了。”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的?”

  亚典波罗知道先寇布这个话题一旦打开就会无法停止所以便将话题转移开来。

  “巴米利恩会战要开始的前一刻,她写了一封信通知我——她母亲已经死了的消息,寄信人的住址并没有写上去。到底对这样的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她可能让他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没见过面吗?”

  “见了以后又怎么样?难道要告诉她说,孩子,你的母亲是个美人?”

  第一次先寇布的脸上出现苦笑。这时候,从侧面来的一道闪光忽然出现在他苦笑的脸上。

  “我们是警察,那一部地上车立刻停下来。”

  那一道光线闪过之后,传来这样的声音。车内两人的视线立即扫过车内的计速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违规的时候,看到了后方萤幕暗暗的画面上,出现了好几道光线。亚典波罗吹了一声不愉快的口哨,转向比自己年长的那个人征询他的意见。

  “对方吩咐我们要停下来,怎么办好呢?”

  “我这个人喜欢发布命令,可是很讨厌别人命令我。”

  “这真是性格喔!”

  于是两人无视于警察要求自己停车的命令,仍飞快地驶去。而警车也响起了气势凌人的警笛,咆哮地朝着地上车逼近过来。在警车的背后,几辆不属于警方的车也同时逼近过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的身影浮现在强化玻璃的上面。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当被通知有人前来会面的时候,正巧是杨将那毫无气氛的晚餐原封不动地自面前推开的时候。

  大概是菲列特利加吧,不过就在这个想法浮现的那一刹间,杨就放弃了这样的期待。因为就算菲列特利加提出会面申请的话,有关当局也会予以拒绝的,这不用想也知道。那么大概就是那个男的吧,杨在心里面猜测着,不过就算这样的猜测是正确的,也是不会有任何喜悦产生的。

  同盟评议会议长姜·列贝罗戴着沉痛表情的面具,出现在这个遭到逮捕的黑发年轻元帅的面前。当门一打开,可以看到他的身后,跟随着大概将近有一打左右的警卫士兵。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和你见面,真的是太令人惋惜了啊,杨元帅。”

  虽然说话的声音完全与他的表情相合,不过却不是杨会为之所有感动的对象。

  “真的是惶恐之至,不过我并没有邀请您过来啊。”

  “确实是没有,嗯,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便……”

  比杨的姿态还要端正地,列贝罗坐在另一边面对面的沙发上,然后回答了杨无言的质疑。

  “帝国事务官府那一方面主张说,你触犯了反和平活动防止法,甚至危及到国家的存立。”

  “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议长也是这么认为吗?”

  “我不晓得,我希望能由你来否定这样的一个想法。”

  “只要我否定,别人就会相信吗?”

  杨一面这么地回答,一面已经感觉到这一番对话不会有什么成果了。而列贝罗的表情愈显得深沉。

  “以我个人来说,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不过,整个事态的处理,并不是凭藉个人感情或是个人的道德标准就可以的。而且整个国家的存立与安全,并不是你我之间一对一的关系所可以左右的……”

  杨叹了一口气。

  “请等一下,议长,从以前一直到现在,所有的舆论都认为您是一个有良心的政治家,而且从您过去几次实际行动当中也都证明了这个说法。所以依照您的想法是认为说,为了国家整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人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时列贝罗的表情看起来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呼吸器官有障碍的患者。

  “我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在所有人类的行为当中,最崇高的就是自我牺牲。你到现在为止,也确实为国家做了不少的奉献牺牲,如果你能够将过去所做的牺牲奉献持续下去做到最后的话,那么后世对于你的评价也会相对地提高吧!”

  听了这些话,杨又想要说“等一下、等一下”了。对列贝罗来说,确实是有他的苦恼和立场,不过对杨来说,多少应该也要有些主张自我的权利。虽然仔细看起来,并不足以作为公务员的典范,不过他所立下的功绩总是在他所支领的薪水之上,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而且应该要缴纳的税金也一直都是按规矩缴纳。同时还不得不忍受部下战死之后,其遗族指着自己叫骂是“杀人凶手”或者是被人丢石头。不过一个对杨下命令的人又有什么立场来说教?如果要说的卑鄙一点或是毫无忌惮的话,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那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呢?”

  杨所说的这句话,当然没有要虚心讨教的意思,而是他想要知道对方内心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因为列贝罗所说的话太过于抽象化,在话里有某些模糊的东西强烈地刺激了杨脑子里的警戒信号。

  “你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名声与地位。和强大的敌人作战的时候,从没有任何一次败北的记录,屡次挽救了国家的危机,使得民主主义能够留存至今不至于遭到毁灭。后世的人对于你一定会极度称颂。”

  杨凝视着对方的脸。他感觉到对方这一些过度流于形式的话有些不寻常,没有办法把它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了。难不成列贝罗现在“正在念某人的墓志铭”?或者列贝罗现在并不是在对杨说话,而是在对“当代以及后代”的人在作自我辩护。

  杨的思考回路急速地运作着。事实上,在他知性的果园中,已经有很多的果实已经结果了。在那些果实当中,和先寇布有着相同结论的已经成熟。他真的不愿意去相信这样的事情,不过事态的演变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够左右的阶段。自己真的甘于受到这样的对待吗?杨并不这么认为。虽然是不安定,这个状况不也已经了五、六年了吗?自己一直默然地不当一回事,不过事态的发展却好像是压路机,正全速朝自己冲过来,而权力者的羞耻心却完全没有发挥煞车的效能。

  “遵守法律的规定对公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当国家违反了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企图侵害个人权利的时候,如果公民还去盲从的话,那么就是一项罪恶了。因为当国家有犯罪或是谬误行为产生的时候,身为民主国家的公民,得有对这样的行为提出异议、批判、抵抗的权利与义务。”

  过去杨曾对尤里安说过这样的话。他并不对所有的斗争抱持否定的态度。当受到不当的待遇,或者是权力者有不正当的行为时,不宵会加以抵抗的人根本就是奴隶而不是公民。连在已身正当的权利受到侵害的时候都不能站起来抵抗的人,当然更表示不可能为他人的权利站起来奋斗。

  如果同盟政府以“任意处置同盟军所拥有的舰艇与兵器”为由来将杨诉诸于裁决的话,他或许会甘心接受这样的裁决吧。因为事实上,如果有触犯的话,那么被拘提到法庭上也是罪有应得的事情。但是杨现在的处境却无法那么达观。

  现在的他好像是要被谋杀了似的,被谋杀和蒙受不白之一样是应该要反抗的。按照正当的程序来制定法律,然后依法来处决人,是政府的权力,但是谋杀这种行为就不是正当权力所应该行使的范围了。这种行为本身正好证明了其背后动机的丑恶。

  而更让他感到无情的是,企图对他施予这种不当待遇的,竟然就是他过去也曾为之贡献过一些心力、为之苦战沙场上的祖国政府。这竟然是一个事实!到这里,杨不禁赶忙摇摇头,这根本是不合情理的想法,因为无论其杀人动机为何,被谋杀者理应是更值得同情的。

  就算再退一百步、一万步,就算政府有谋杀他的权利,杨都没有要默默任其宰割的义务。杨并不是那种对自己怀有强烈自我陶醉情怀的人,自然不会接受列贝罗那种“墓志铭”,认为唯有完成自我牺牲才对自我实现最有意义,因为那根本就是有被虐待狂的人才会有的行为。透过这个不请自来的悲剧演员,杨在他的背后看到了菲列特利加那一对淡褐色的眼眸。她是不可能任由杨被强行带走、甚或是在这种不当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地死去而袖手旁观的。她为了救出这个没什么积极性的丈夫,一定会竭尽所有的勇气与思考能力,在她赶来之前,一定要多争取一些时间。杨很专心地思考着,甚至连遭列贝罗站起来表示要走了也一点都没察觉到。

  ※       ※       ※

  当列贝罗政权开始的时候,就坐上统合作战本部部长位子的洛克维尔上将,这一天一直到深夜还没有回家,在办公室里等着部下传回来的报告。统合作战本部的大楼因遭到帝国军米达麦亚舰队的飞弹攻击,地面上的部分已经被夷为平地,现在只剩下地下的几间办公室,继续营运着日常的业务。

  午夜过后一点十分,特遣队指挥官贾瓦夫上校的通信影像传了回来。拘禁先寇布、亚典波罗两名中将的任务失败。上将忍不住露骨地表现出失望的神情,责问贾瓦夫上校说道:“先寇布中将是肉搏战技的佼佼者,而亚典波罗中将在这方面也是相当有心得的人,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两个人,更何况我不是派给你两个中队的人力吗?”

  “对方不是两个人。”

  贾瓦夫上校以稍微有些粗暴而且阴郁的口气纠正上司所说的话。

  “蔷薇骑士连队的士兵突然出现袭击我方,他们才得以脱逃。现在第八高速公路上都是火烧车辆以及尸体,从您那儿也可以看得到……”

  上校改变了一下上半身的姿势,只见到像是一块深蓝色的画布,火焰好像是橘红色的颜料正在上面缓慢地流动,来来往往的人影正穿梭在其中。洛克维尔的心好像作三级跳似地快要冲出来了。

  “你是说蔷薇骑士连队全体的人掩护他们逃走,是吗?”

  贾瓦夫上校用手掌一面揉着脸颊上被染成紫色的痣,好像在对他的上司说他已经尽力了。

  “虽然巴米利恩会战之后,人员就没有再补充,不过有一千名都是身手非凡的士兵啊。”

  洛克维尔上将听到这里,不禁要打一个哆嗦。没有必要继续听他的解释了。因为他早听说“蔷薇骑士”连队的战斗力可与普通一个师团相匹敌,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绝不是平白虚构出来的。

  “阁下,要点起这场火灾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不过灭火的准备是不是已经万全了呢?”

  贾瓦夫上校好像是挖苦似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当他听到了上司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不得不觉悟到这场大火的延烧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了。洛克维尔上将此刻的表情就好象有一堆坏虫子正在蛀蚀他似地愁眉苦脸,他无力地呻吟道:“我不知道,你去问政府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圣地



   这个标高四千公尺的高原,充满了过剩的阳光、以及缺乏丰富水气滋润而极为干燥稀薄的大气。尤里安·敏兹坐在一片不是经由风也不是不而是历经岁月侵蚀的大地上,眼睛注视着那缓缓地涌过来退回去的波浪,极为规律地运动。他将视线向水平面望过去,但是对岸的景象仍然为他的视线所不及。狂乱且缺乏温柔的风仿佛在嘲弄着尤里安那亚麻色的头发似地,无秩序地翻弄他的发梢。

  这个叫做纳姆·舟的湖,位于这片浩瀚大陆偏南边的内陆,距离最靠近的南方海岸大约一千公里,面积将近二千平方公里。来此交易的商人或是参拜的人,一般都是把宇宙降落在这个湖面上,经过一段高度适应的时间之后,再以搭乘地上车或是以徒步的方式朝地球教总部的所在地,也就是那一座名为坎千穹格,高度八千公尺的高山前进。身穿黑衣的人在这一片大地上缓慢地行进着,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小点,这一幅景象看在尤里安的眼里已经有三天之久了。

  每当尤里安望着那一片蓝紫色的、好像具有磁力似地能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的天空,就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在波利斯星域的补给基地塔阳汗上,波布兰介绍给自己认识的那名少女的眼睛。那对眼睛的深处所蕴藏的生气,好像是在高压状态下的气体,当有人和她对视的时候,会将对方的视线给弹回去似地。正确的名字叫卡特罗捷,匿称叫卡琳,姓什么来着呢?总之,她那张脸一定是某张在过去人生旅程中曾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脸孔。相当的漂亮,而且留给自己的印象还不只有这些,这样的一个女孩所让人留下的记忆自然不可能会随风而逝……

  这时,尤里安感觉到好像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于是调整了视线的角落,看到了奥利比·波布兰布满笑容的脸。

  “会不会头痛呢?”

  “不要紧的,我比中校年轻些,所以适应力也更强些。”

  “哈,还有力气耍嘴皮子,大概就不要紧了。”

  波布兰将他长长的两条腿往前一伸,然后两眼眯眯地仰望着头顶那片蓝紫色的巨大顶。只有在那片叫做“天空”以外的事情才是他所关心的,从降落到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行星”地表上不过三天,他似乎就已经患了思乡病,而对大气圈以外的那一方感到无限地思念。虽然这位年轻的击坠王老早就说自己注定了不是活在地面上的人,不过这当然是有些许自夸的说法。此时此刻,奥利比·波布兰心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乡愁,不过大概与波布兰有些同感罢,少年的心中这么地想着。

  七月十三日,尤里安和四名同行的人,搭乘事先就已经备妥的地上车,朝南方三百五十公里的坎千穹格出发了。同行的人就是奥利比·波布兰中校、波利斯·高尼夫船长、路易·马逊少尉、以及一名姓名极为冗长的乘务员拿破仑·安顿瓦奴·德·欧特尔。另外宇宙船的事务长马利涅斯克以及宇宙航行士维洛克则在“亲不孝”号上留守,以防万一有任何事态发生必须要从地球上逃亡的时候可以立刻出发。

  在留守人员的目送下,他们离开了湖畔,翻过了一个从大地上隆起的土丘之后,整个世界的色调仿佛都被控制在黑白底片之下,水的颜色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

  大地的颜色是单调的。前面和左右三个方向的地平线、以及南方的高山带,在灰白当中夹杂着一些棕色。想必造物者当初在创造这片土地的时候,调色盘里的颜料差不多已经用光了,才使得这片土地显得如此荒凉。

  周围的大气以及阳光接触到皮肤时,给人的感觉并不柔和。放眼望去,山棱线的轮廓就像是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一般明显,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才能够严格地区分出彼此,藉着拒绝与否认其他的个体,才能主张自我的存在。

  从出发到抵达坎千穹格山,需要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不过在这样的高地上,是不能够对自己的体力太过度自信的。这样子千时迢迢地经过了一万光年的旅途才到地球上来,如果在最后却因患了高山病而倒下的话,大概会沦为众人笑柄吧。

  地上车的后面装载了所需的宇宙食物和药品,以及少许用来作为布施之用的银块。经由过去几次载送朝拜者的经验,这种布施物比商品所具有的货币价值还有效用,高尼夫更明快清楚地说,没有人不喜欢平白接受礼物的。

  尤里安等人一路上遇到在回程路上的朝拜信徒时,便若无其事地互相打招呼。在路途上高尼夫发表了一些有关于地球的知识。

  “反地球联合军称作是黑旗军,在他们全面无差别攻击之后,也还有大约十亿人口左右的居民,不过却在一眨眼之间,人口就急遽减少了。”

  这大部分的人口几乎都是舍弃了这个已经变成不毛之地的母星而移居到其他星球上,不过据说地面上所剩下的人,最初是为了生存,接着却投注于信仰,使得流血事件又延续下去。有关具体的事情,波利斯·高尼夫也并不晓得。不过确实存在的事实是已经失去人类社会支配者之地位的地球居民,仍然充满了支配欲以及斗争的心理,最后只得和身边的同胞互相残杀,这样的事实令听者不得不为之鼻酸。

  “地球现在这所以会这么地衰退萎靡,这场无意义的争半应该就是主因吧!”

  “啊……,西历结束已八百年,这个社会不但孤立而且闭锁,不衰退才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这确实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正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应该已经衰退到极点的地球,竟然利用极端异常的方法,使它的势力再度渗透到人类社会里去。

  “地球教的本部如果有什么资料库之类的就好了。”

  “就算有的话,也不一定能够暗中侵入啊。”

  “如果警戒森严的话,那么我们企图要侵入的时候,一定会遭到相当程度的反应吧。不过或许可以抓住什么机会也说不定。”

  尤里安不得不认为自己这样的主张,与其说是大胆,不如说是粗劣无章。如果不靠着事先收集更多有用的资料,更正确地加以判断,然后更有效率地采取行动的话,事实上真的是行不通的。杨提督应该早就已经领悟到这一点了。而杨之所以会允许自己这样草率鲁莽的计划,大概他已经设身处地考虑过在尤里安目前所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应该会有一些有意义事情吧……

  在隔天的下午,尤里安等人抵达了地球教的本部。地球教本部所在的这个坎千穹格山,过去应该曾经有着高耸入云的山峰,不过却因为飞弹从距离山峰约一千公尺处加以攻击,使得这座山看起来就像是在建造途中忽然被永远中止了的金字塔。高原与山峰之间,被深遽的山谷切割开来。尤里安等人放弃了地上车,必须赶在黄昏时刻之前下到山崖底下。

  在那道厚达六十公分,由钢铁与铅金属板嵌合成的巨大门扇里面,是一个四周由未经粉刷的水泥墙所包围起来的大厅,一群在原本身上所穿的各式各样衣服的外面又加罩黑衣的信徒,正静坐在里面等着人带领。尤里安一边用目视的方式算出里头大约有五百人左右,一边也像里面其他人一样地静坐下来。坐在他身旁的是个白发老妇,用毛毯铺在地上坐着,看起来好像已经等待多时的样子。那老妇人满脸善良的笑容,拿出了她提蓝里的黑麦面包,尤里安突然间不晓得该不该拿,最后他还是向老妇人道谢,伸手拿了一片之后,便请教老妇人是打从哪里来的。

  老妇人于是说了一个尤里安所不知道的行星名字。

  “年轻人,你从哪儿来呢?”

  “从费沙来的。”

  “哦,那就更远了,真令人佩服。年轻轻轻就这么了不起,一定是双亲教养有方。”

  “谢谢您……”

  利用这样善良朴素的人们单纯的信仰虔诚,从事阴谋的策划,企图要恢复权力的那些地球教干部,尤里安实在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的好感。

  正当尤里安又再度环视周围环境的时候,较深处的一个小门打开了,大约有五、六个大概是最基层、或者是还正在修业当中的圣职人员,穿着和信徒一样质地粗糙的黑衣,从那里面走出来开始绕着人群来回走动着。他们一边手拿着用防水布所做成的布袋收受信徒所捐赠的布施物,一边在嘴里颂念着像是祝福的词句,然后将说明书分发给信徒们。尤里安也学着其他信徒的样子,一面则尽量不要让人看到他的脸。

  “这里就是地下的防空避难所。过去地球政府军干部们就是潜伏在这个要塞里面指挥和各殖民星球之间的战斗。说来是很有名的……”

  进到大厅里面的时候,波利斯·高尼夫就曾以侮蔑的口吻说道。军事干部们自己躲在这个用厚厚的岩壁、强大的枪炮火力、和设有空气净化装置的坚固要塞里面,好像在看戏似地观看着地面上一幕又一幕的悲剧。不要说是粮食,甚至连酒或是女人也都不虞缺乏,根本就打算在这个地下天堂歌颂属于他们自己的太平。被他们这种极其卑劣的作法所激怒的黑旗军司令官,在知道了硬攻无用之后,便将一部分贯穿喜玛拉雅山脉地下的巨大灌溉用水渠爆破,让几亿吨的水流进这个地下要塞。当时躲在里面的男女大约有24000多人,而没有遭到溺死的人还不到100名。

  尤里安仔细地阅读着分发给每个人的说明书,心想要塞的全貌大概没有完全记载在这里面吧。不管是过去或是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团体,会公布其所有的内幕,不管是宗教本部本身的建筑或是财政状态。不过有记载的部分应该就不是虚构的。

  说明书当中记载了大礼拜堂、灵骨塔、主教集会所、大主教集会所、总大主教谒见室、忏悔室、冥想室、审问室……等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房间。其中当然也有专供朝拜信徒使用宿舍的餐厅,不过就是找不到资料室。

  “喂,有没有尼姑的休息室啊?”

  “嗯,好像没有的样子耶,中校。”

  “那么难道会是男女杂居在一起吗?”

  “……能有这样的见解可真让人羡慕。”

  尤里安半认真地回答道,将旅行衣挂在一只手上面然后站了起来。这时所有的朝拜者信徒已经在圣职人员的促使之下,顺从地排着队慢慢像流水般进门内。一进到门内的时候,立即有人递过来一个小牌子,上面所写的号码好像是每个人住宿的房间号码。

  于是尤里安、波布兰、高尼夫、马逊和欧持尔五个人很快地互相确认了彼此的房间号码。除了马逊和欧持尔是同一个房间之外,其他的人都各自不同。这是偶然呢?还是刻意的安排?尤里安认真地想着。就在这时候,一阵感激和兴奋的低语声,回荡在这个萤光灯照明的通路上。所有的信徒纷纷退到墙边,双膝跪在台阶上。理由很快就明白了,原来前方出现了看来很是阴森的黑衣行列,教徒口中传出了“总大主教阁下”的惊喜声。

  尤里安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跪拜在地下,用心深重地观察着那个位于行列中央的人物。

  那个人物看起来非常的虚无飘渺,身上同样裹着黑衣,但感觉上却好像是一个几乎不存在这世上的老人,仿佛要藉由黑衣才能让人感受他的存在似的,尤里安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立体影像。这个总大主教走路时也几乎没有任何的脚步声,皮肤像是整个融进萤光灯的光线里似地令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而视线看起来则好像根本不是停留在现世里。这个老人的体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呢?尤里安非常想知道,而且也非知道不可。

  站在波布兰身边的一名老信徒一面流着感动的眼泪,濡湿了他的下半个脸,一面低声喃喃自语地说:

  “想要拜见总大主教阁下的尊容,一辈子里都不见得能够有一次机会。这次真是太让人喜出望外……”

  “如果能够的话,我这一生当中都不想参拜。”

  波布兰在一旁则悻悻地说,在他眼里看来,那个黑衣老人不过是一团皱纹和瘦弱筋崩凑合在一起而已。而且看起来像是干枯没有水分的样子,如果把他放在火葬场里面的话,大概很容易就会燃烧起来了吧,这个年轻的击坠王心里面有着这种比杨威利还要无神论的想法……

  走在黑衣老人旁边的是一位大主教。这名大主教很年轻,不过才三十岁左右。他之所以能被特别提拔,并不是因为他对教义非常地精晓或是因为信仰的深远,而只是凡夫俗子。地球上如果有官僚社会的话,那么他应该会是一个顶尖的人物,不过因为地球上没有这样的一个社会体制,所以他进入了地球教团,并且在十二年当中确保住总书记代理的地位。他的性格聪明圆滑,所以没有任何人对他有微词,不过在这些狂信者当中,他认为只有自己的才能才是众人信仰的对象。

  ※       ※       ※

  “奥丁的支部溃灭了,是吗?”

  “非常可惜,确实是这样的,德·维利大主教。”

  这个人生阅历比上司还要多出一倍的老主教,没什么脸见人似地垂下了头。

  “邱梅尔男爵死亡,支部所有人员都全部殉教了。”

  “邱梅尔男爵是吗?这个没用的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呢……”

  大主教的脸笼罩在一片阴沉失望的云雾当中。他的办公室是一间天花板极低的大房间,有人传说九世纪前那些遭溺毙的灵魂会在这个房间里面,不过灵异现象对他而言(当然绝不是可以公开谈论的),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虽然这次失败是邱梅尔男爵的过失,不过这是不是因为事态的进展太过于性急了呢?”

  老主教这几句话,有着批判上阶层战术判断错误的意味。至少大主教是这样解释这几句话的,于是他注视着这个远比自己年长的部下的眼光当中,充满了凶恶狠毒的因子。不过他已经习惯不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放在嘴巴上的表现方式。

  “帝国军的攻击已经迫在眉梢了。光是悔恨已经失败的过去也是无济于事。必须将眼前为害去除之后,再进行暗杀皇帝的行动。”

  “您说的是……必须要守住我们的圣地,以免落入邪恶的异教徒手中。”

  大主教将他的嘴唇弯成半月型,笑着说:“我们连皇帝身边都有办法靠近了,没道理连区区一个提督的身边都靠近不了吧?”

  Ⅱ

  在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的指挥之下,一支由5440艘舰艇所组成的地球讨伐军,于七月二十四日出现在太阳系的外缘。接受皇帝的任命之后,他日以继夜地编排这一支全由高速战舰所组成的部队,终于成功地完成了在航行中同时加以组织编列这一件高难度的初步工作。

  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是罗严克拉姆王朝创立的功臣。在他所经历的战役当中,当然也有几次败战的记录,不过属于胜利的一方则是具有压倒性多数的。由于他用兵巧妙果敢,为人刚毅,所以深得士兵们的信任。

  对他来说,最为屈辱的一场败战,就是这一年的三月,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领地达希利星域附近因为中了杨威利的诡计,而不得不沦为单方面挨打的那一次战役吧。当时那种强烈的悔恨,虽然灼烧着他全身的血管,不过他在给与敌人评价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宽容性,比起同僚的雷内肯普可好得太多了。现在的他对于当时杨所采用的智谋,虽然会发出夹杂着苦笑的感叹,不过并没有丝毫怨恨的心理,只是很坚定地下定决心绝对不再“第二次被耍了”。

  当皇帝莱因哈特对自己下达这个攻略地球教本部的决定时,对他来说是件相当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他并未期待这么快就能够有恢复名誉的机会。尤其皇帝是特地排除掉毕典菲尔特的志愿之后,才派给他这样的一个任务,无论如何一定得要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事实上,如果地球教单纯只是一个宗教狂信者的集团,那么或许可以采取和八世纪之前银河联邦相同的方法,将他们集中关闭在边境的一个行星上就算了。不过,一理当他们对于政治权力产生野心,并且也具有相当组织力量和财力的时候,就不能够再置之不理。

  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企图要弑杀皇帝的组织。对于这样一个假借宗教之名进行恐怖行动的集团,是不需要任何宽恕的。

  瓦列和杨威利、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同样都是三十二岁,身材高大,头发像是经脱色处理以后的铜线。五年前结了婚,婚后一年生有一子,妻子因为难产而去世,所生下的儿子则由瓦列的父母亲照顾。同僚劝他再婚的建议,大约有两手两脚全部的指头加起来那么多次,不过他始终没有那个心思。

  旗舰舰桥的主萤幕上此时出现了九百年前,那个位于边境上,被人类所抛弃了的行星。参谋长莱博尔中将、情报主任参谋克莱巴准将等人围绕在司令官的周围,在三次无显示器前商讨着攻击作战的对策。

  “原来如此,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地下,是吗?”

  “地下本部的上面,有超过一百兆吨的土块和岩壁保护着,就算是用超低周波飞弹攻击,打中一发两发的,对事态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帮助。”

  “那么是不是要经由陆路以装甲掷弹兵来攻击呢?不过会比较花时间就是了。”

  听到参谋长所说的话,瓦列稍微地歪着头说道:“地下本部有几个出入口呢?如果事先没有加以确认的话,那么我们的攻击会变成追着那些家伙跑,我们攻到哪里,他们就逃到哪里。如果我们只是破坏了本部,杀了一些泛泛的狂信者,让最重要的魁首逃掉的话,就不符合皇帝陛下的要求了。”

  “那么……”

  “先不要慌。”

  瓦列制止了参谋长的性急。

  “地球是不会跑掉的,而且那些家伙也不会逃到地球以外的地方。抵达行星轨道以前,得想出比较好的对策来。把密藏的那瓶四一零年份的白酒拿出来,慰劳大家一下吧!”

  指示幕僚人员先暂时解散之后,瓦列伫立在靠墙边的地方,两手在胸前交叉,从指挥席以外的其他角度注视着萤幕。这是他从新任军官时代就培养成的一个称不上是僻好的僻好。这时有一名士官用像是游泳一般的步伐向他靠近过来,不过他却没有察觉。

  “提督!”

  为了让他知道危险,幕僚从旁边所发出的叫声几乎近似哀号。

  瓦列一个反射动作将他那高大的身材扭转过来,一道闪光斜着穿过他急遽转过来的视野。那道光穿过之后,打在墙壁上又弹了回来,变成了像是战斗刀的形状。

  瓦列立刻举起了左手腕,保护住他的喉咙。地道光线打在他的手腕上,军服的布料发出异样的声音然后裂了开来,一股灼热的感觉在他的皮肤上和筋肉上急遽地扩散,一瞬间之后,那股灼热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疼痛感。

  瓦列看着暗杀者的眼眸——那一对充满着暗红色的杀意以及好像要喷职烈火似的眼眸。他立即按住了由他的手臂上喷涌出来的血,然后用右手扣上手枪的扳机,迸裂出来的光线正确地打中了暗杀者的右肩的右胸接合的地方。

  被光线击中之后,那名暗杀才拿战斗刀的手仍然高高地举着,整个身体向后仰,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

  这时,在旁边因为害怕伤到司令官而一直不敢开枪,不知所措的幕僚们,立刻丢开了一片空白的脑筋,将暗杀者拖倒在台阶上。

  “不要杀他!留下活口,问问他幕后主使!”

  尽管因为过度的出血和强烈的痛苦,整个脸看起来苍白得吓人,不过瓦列仍然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并且发出这样的命令。但是随即,他的意义里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在他的脑子里炸裂开来,这名地球讨伐军的司令官终于不支地沿着墙壁摔落到台阶上。

  军医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确认了刀子上涂有植物碱基的毒性物质。最后并且宣布,如果不切除左手臂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手术立即展开了,瓦列用他的左手臂换取了他的生命。手术完成之后,仍有部分少量的毒素在他体内发作,使得他不停地发烧,看着司令官遭到如此的不幸,幕僚们都忍不住要感到心寒。

  如果是一般常人的话,在这样剧烈的重伤和高烧煎熬之下,恐怕早就和死神言合去了。瓦列虽然熬过来了,不过到他清醒为止,却是六十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瓦列对着部门的解释点点头,然后正视着这名暗杀者。

  “是谁指使你来暗杀我的?你打算要说了吗?”

  暗杀者那一双已经为灰色的尘雾所掩盖起来的眼眸,这时又开始要喷出那种暗红色的火焰。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地球是我们的母亲,任何人只要侵犯到母亲的神圣,就会受到统治全宇宙超乎一切的旨意所给予他的惩罚。”

  瓦列疲倦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些许笑容。

  “我所想知道的不是你的哲学,而是什么人指使你来暗杀我,他叫做什么名字?或者这舰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和地球教相关的人?”

  紧张的情绪抓住了病房内的每一个人。暗杀者发出了一种疯狂怪异的叫声,并且开始狂暴地想要挣脱开来。瓦列无奈地摇摇头,举起了他所仅剩的右手,示意部下将这名暗杀者带回到单人的牢房。参谋长担心地注视着司令官。

  “是不是要再度进行询问呢?阁下。”

  “算了,反正他是不会说的。所谓的狂信者不就是这种人吗?对了,义肢什么时候会做好呢?”

  被问到的军医回答说在这两天内。瓦列于是点点头,低头看着他垂在被单上的左手袖子,袖子里面空无一物,为了不表现出感伤,他立刻将视线岔开来。

  “对了,说到义肢,这个舰上好像也有一个装着义肢的军官,对吧?”

  司令官这样不经意地提起来,其他的幕僚人员纷纷彼此交换着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有以记忆力见长的克莱巴准将回答说:

  “舰队航法操作员当中有一名。就是肯拉特·林查中校。”

  “对对对,就是肯拉特·林查。奇霍伊萨会战刚刚结束的时候,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帮我介绍过——好,就叫他来吧。”

  就这样,帝国军中校肯拉持·林查接受了瓦列一级上将的命令,在主军之前先行降落到地球上,前往地球教本部进行侦查,并且为友军开辟一条进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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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在地球教总部的地面上——其实应该说是在地下——已经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自从七月十四日潜入地球教的地下总部以来,尤里安已经过了十天身为一个信徒的生活,不过在这一段期间当中,并没有任何的收获。

  这个地下部门到处都设有监视器和摄影机,根本不可能轻易地采取行动,而通往下层的楼梯或是升降机也一定都有好几名监视人员在看守。自己又和其他一道而来的同伴住在不同的寝室,想要彼此联络也非常不方便。尤里安心想,如此一来,只得尽力去争取他人对于自己的信任了。所以他便努力地参加所谓“自发性奉献”的劳动服务,并且趁礼拜、祈祷或是讲道空闲的时间,和其他的信徒们一起清扫大厅,整理粮食仓库,将地下本部的图面记在脑子里面。不过事实上这些天来,连尤里安自己都不免要感到这样的作法真的是太愚蠢了。更何况对于根本没有任何目的的波布兰和波利斯.高尼夫而言更感到无比的痛苦罢。

  二十六日的晚上(其实在地下根本就没有白昼或是夜晚的区分),尤里安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在自助式的餐厅里,坐在波布兰对面的座位上,可以低声地交谈。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中意的美女呢?”

  “算了算了,全部都是一些古董,年纪都超过半个世纪了。”

  波布兰满脸难以下咽的表情,喝着那些难喝的豆子汤。在餐厅里,可以错过混杂的时间带,同时周围的人影较少,两人一面提高警觉,一面交谈了许久。

  “撇开这个不谈,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资料室或者是资料库之类的地方。”

  “还没有。我想应该是在更下层的地方,最近应该可以找到才对。”

  “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喔,要沉住气。”

  “我知道。”

  “另外还有一点,是我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提过的。就算找到了资料室,里面也不见得一定有你所想要的东西。或许这些家伙根本就只是一个夸大妄想的狂信者集团也说不定。”

  波布兰说完之后,视线突然变得极为锐利,和平常谈论女人时的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地,隔着尤里安的肩膀,注视着他身后的变化。尤里安于是也回过头去,在他还没有完全转头过去之前,一种尖锐的声音早已经响了起来,刺激着人的耳膜。

  映在他视线里面的是一张连餐具都跟着翻倒的桌子,和站在不远之处挥舞着两只手臂的一名男信徒,以及一名桌子底下挣扎着的信徒。在那周围的老人以及女信徒发出了惨叫声并纷纷向旁边逃散开来。在那名男信徒黑色头巾的底下,那双已经失去控制和眼睛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他的臂力大得叫人惊异不已,此时又再度举起了一张桌子,将之抛入人群中。于是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响以及众人的惊叫声。

  这时,可能是有人去通报的样子,五、六个持着高压电枪的基层神职人员从门外奔进来,将那名发狂的男信徒团团包围住。一条细细的电线从枪口射出,尖端扎进了那名男信徒的身体里面,低出务、高电压的电流使得那名男信徒的身体弹起来飞向空中,在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声之后,便撞向台阶一动也不动了。

  看到这幕景象,波布兰整个藏在黑头巾下面的脸完全变了一个脸色,原本藏在心中吉利的疑虑,好像得到了什么印证似地。

  “畜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波布兰低声地说着,接着突然抓住尤里安的手腕往餐厅外面走去。这时,一些听到骚动的群众纷纷向餐厅靠过来,而波布兰则抓着尤里安的手腕逆着人群往外面快步地走出去。尤里安好不容易才得以问说为什么,波布兰用那种深刻的视线注视着他说。

  “马上到厕所去,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难道那里面有下毒吗?”

  击坠王立刻回答道。

  “算是毒药的堂兄弟吧!刚刚在餐厅里面不是有一名男子发狂吗?那就是身体对于塞奥奇辛麻药所产生的一种抗拒反应。”

  尤里安惊讶地咽了一口气,这时他所感受到的惊愕,就好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用力地敲打着铜钹,不过,另外有个声音告诉了他真正的事实。原来这十天当中,他们在教团里所吃进去的食物全部被渗进了麻药。而且这种质地极为恶劣的合成药物,竟是曾使帝国和同盟暗地合作进行缉毒工作的塞奥奇辛……

  “地球教徒为什么会像一般的顺从,这应该就是原因之一了。”

  当这个问题超过了个人层次的时候,在两人心中逐渐扩大的不安,已经到了无法无视于存在的地步了。波布兰看起来很不高兴地耸了耸肩说道:“从前的革命家曾经说过:‘宗教是人类精神上的麻药’,当他们看到这种事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话说。”

  于是两上人进到厕所里面,将手指伸进嘴巴里面扣着咽喉,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在漱口的时候,尤里安也被提醒要小心不要把水喝进去,因为水道里面的水本身可能也被掺进了麻药。

  “今天还有明天都不可以吃东西。不过万一麻药成瘾性症状出现的话,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食欲了吧。”

  “我们还必须去通知其他三人。”

  “我知道,无论如何要尽早让他们知道。”

  于是两人之间产生了共识。如果行动让监视器发现的话,或许会招来地球教团方面的不信任和猜疑。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赌一赌了。因为,如果还继续食用教团所提供的食物,那么除了让自己变成麻药中毒患者,沦为地球教所饲养的家畜以外,就别无选择了。

  “中校,您懂得事情还真不少呢!”

  在尤里安的赞美之下,波布兰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我啊,可不是一天到晚只为女人的事情烦心的人,对那些为青春苦恼的家伙来说,我可是一个会走路的博物馆喔!”

  ※       ※       ※

  当晚,好歹算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那些用裸露的岩壁来作为墙壁的大房间大概是官兵的宿舍吧,里面都是三层的床,有五十张之多,而信徒所住宿的地方,就只有破烂的帐幕是唯一能够保障个人私生活的东西。尤里安躺在床上,一面忍受着肚子里真实的空腹感,同时也对不久的未来将要产发的麻药成瘾性症状感到不安,在两种感觉交互地作用这下,尤里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从隔天的早上开始,尤里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情绪已经开始恶化了。他一面感受到一股恶寒从体内不断地升起,皮肤表面被冒出的冷汗所濡湿,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愈加扩大。这一天,他没有参加“奉献”的劳动服务,因为在没有进食的状况下,实在也没有力气去作任何劳动工作。

  完全的毒瘾症状在这一天夜里来临了。

  终于出现了。这样的预感在精神的地平线上急遽地扩散开来,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卷动似地声音从身体的深处响起的同时,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侵袭了全身。恶寒沿着脊椎骨直逼而上,心脏的律动一时间全部都乱了。到这里为止,尤里安还是一直冷静地观察着自己,不过当毕生最严重的,从孩提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未曾有过剧烈咳嗽产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如此从容了。

  从其他的床上传来了斥责的声音,不过咳嗽并不是用人的意志力所能够控制得了的。尤里安只好把头埋在被单里面,尽他最大的努力不要让咳嗽声传到外面来。好不容易那一股咳嗽的刺激终于暂时消退了一些,正当尤里安努力地调整着自己呼吸的时候,从他上面的床传来了老信徒亲切的声音。

  “年轻人,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带你到医务室呢?”

  “不用了,我不要紧的,谢谢您。”

  尤里安好不容易才勉强地发出声音答道。身体所冒出的冷汗几乎完全湿透了他的脖子的胸部,身上所穿的衬衫也因为冷汗的关系湿湿地粘在皮肤上。

  “不要太勉强喔!”

  “不要紧的,我真的不要紧……”

  事实上,尤里安并不是因为客气才婉拒了老信徒的好意,而是因为自己如果随随便便接受医师的诊断,那么一旦被发现是患了麻药成瘾性的症状,只怕会被注射更强力的麻药,而不得不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中毒者,因为教团人士全都是同谋。

  在剧烈的咳嗽之后,取而代之的呕吐感,从胃部到嘴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剧烈地跳动着,而真正所吐出来的东西其实也只有胃液。尤里安立刻用床单按住自己的嘴巴,让床单吸收那苦苦的液体,当痛苦的呕吐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刚才那种几乎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咳嗽再度向自己侵袭过来,这一次甚至比刚才还要剧烈,尤里安竟然咳得整个胸部发疼。

  而其他的四个人——波布兰、高尼夫、马逊及欧特尔此时也一定同样在忍受着这种痛苦的煎熬罢,不会只有尤里安一个人是特别的。而无论如何,这种狂猛地抓住全身,蹂躏着整个肉体的痛苦与不舒服感,是极为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上就好像是一个人罹患了恶性感冒,正在最严重的时期,还被强迫参加最为苛酷的耐力训练。皮肤外面不但穿着为冷汗所沾湿的衬衫,而皮肤下面的筋肉细胸更开始任性地往各个方向狂乱奔窜,所有的内脏与神经网路同时一起歇斯底里地嘶喊着抗议的歌曲,尤里安的自我意识在这场狂乱的暴风雷鸣当中被不断地刺戮着。这种痛苦与不快感从身体的中心向四方放射,在皮肤内侧一阵胡乱反射之后,又全部往身体中央心激烈地敲打,就好像是一阵流星在阴郁的眼睑当中飞来飞去,炸碎之后又变成了更多流星,疯狂地打击着尤里安的意识……

  “你怎么了?喂。”

  当这种假扮成柔和的声音流进耳里的时候,尤里安把他苍白的脸庞从被单当中探出来。不知道痛苦已经持续了多久,此时尤里安体内的狂涛竟然正在缓慢、却是起初地将它所占据的位子让出来,身体的状况正逐渐在恢复平稳。两名男子正用有礼貌而且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尤里安。

  “其他的信徒通知我们,说你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我们都有着相同的信仰,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你不需要觉得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到医务室来吧。”

  这两名男子所穿的黑衣,袖口上缝有白色方形的布块,那就是医疗小队的记号。

  加以拒绝吧,尤里安本能地产生出这个反应,不过随即又想到对方这种动作不正是自己应该要加以利用的吗?这么一想之后,尤里安于是乖乖地点点头,顺从地站了起来。原有的痛苦与不快感好像事先作过暗号似地,已经完全消退到过去的领域里去了。这时,为了要让自己的步伐显得非常地虚弱,还多少需要一些演技。

  Ⅳ

  来到医院室的时候,尤里安才知道阿里巴巴的山洞,在自己还没有来到之前就已经开门了。医务室里面已经有两个比自己还要早到的客人,一个是有着绿色眼眸、外型给与人一种潇洒印象的青年,另外一个则是像黑色牡牛一般健壮的巨人。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非常憔悴的样子,不过当他们将视线集中在尤里安身上时,却可以感觉到其中有一股锐气。尤里安在这一瞬间发现自己正逐渐在恢复自信与活力。对他来说,命运所展示出来的,仍然是一个老妇人那柔和的侧脸。

  “怎么今天身体不舒服的信徒好像特别多?”

  在这个黑衣集团当中,例外地裹着白衣的中年医生,用阴沉的声音说道。这医生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毕生奉献给医道的人,不过这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所致吧……

  “身体不舒服以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名医生一面一一地盘点着排列在银色的盘子上大约有一打左右的注射器,一面问道。波布兰于是使劲踢了一下地板之后,发出隐藏着低气压的声音说:“有啊。”

  “哦,什么状况呢?”

  “因为有人让我们吃下伴有塞奥奇辛的番茄酱啊,你们这些小混帐!”

  这时,这名被揭穿假面具的医生,手里抓起一把镭射手术刀便扑了过来,不过无论如何也经不上波布兰的灵敏。年轻的击坠王将他那强韧的手腕一闪,一只注射针筒刺进了那名医生的右眼珠,于是他发出了凄厉得好像是要吐出什么固体物质的惨叫声,方才那两名医疗小队的男子,听到声音之后,便立即打开门冲了进来。

  就在他们要用电击枪射击的时候,尤里安的右脚比他们更快一步,用全身的体重踢进了黑衣人的腹部,这名男子连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地了。而另一名男子也在马逊强大的手腕之下,以每秒十公尺的速度,跟墙壁接吻去了。

  波布兰从桌子的抽屉当中拿出白色的粉末,倒在杯子里面溶解之后,拿了一支最大型的针筒,把溶解了的液体吸进注射器里面,然后来到那个摔倒在台阶上,因痛苦和愤怒而喘气不已的医生面前,他用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指示马逊按住医生的一只手,并且用橡皮管绑住医生的手臂之后,用非常柔和的声音说道:“你不明白吗?只要这么一点点的塞奥奇辛麻药注射到血管里面,你一分钟之内就会休克死了。”

  “住、住手!”医生大叫了起来。“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说。请你住手!”

  波布兰特意地使他的脸上表现出一种人类所特有的邪恶微笑,然后回头看着尤里安。于是尤里安同样也用一只膝盖跪在击坠王的旁边,对着医生问道:“我们想知道地球教的秘密。具体一点的话,你先告诉我们地球教的财政基础是什么?”

  医生左边的眼珠往尤里安的方向移动,眼球里面充满了恐惧与狼狈。尤里安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所提出的要求,使得医生的意志力产生了最大程度的动摇。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没有道理会知道……”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么我要你告诉我们知道的方法,或是知道的人。”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医生……”

  波布兰嗤之以鼻地笑道:“是吗?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用处喽。那么就让你变成区区一具尸体吧!”

  医生对着波布兰所说的话发出了惨叫声,不过就在这时候,骇人的警报声好像要压过他的惨叫声似地充满了整个空间。一股紧张的电流顿时贯穿了他们三人的身体。接着在一阵警报声中,又夹杂了枪声和爆炸声。

  这时门又再度被打开了,踉跄着冲进来的是一个主教级的神职人员,当他一看到了室内的光景,便立即扯开喉咙大叫。

  “异教徒入侵了!这里也有,把侵犯地球之神圣的人全部杀掉……”

  话都还没有说完,马逊那巨大的拳头已经挥向主教的下巴,主教的身体在空中飞了起来,腾空大约三公尺之后,猛力地撞向了墙壁。但对面的墙壁好像拒绝与他拥抱似地,主教整个身体便一声不响地滑落到地板上。

  “身为神职人员,竟想出卖无辜的人,到神的面前去忏悔你的缺德吧!”

  波布兰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将主教的上衣给剥了下来,打算作乔装之用。

  “男人的衣服真是不好脱。最主要的是脱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啊。我这样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来到地球,难道就是为了要来作这种事情吗?杨元帅这个时候,正和美人过着甜美的新婚生活呢,真是不公平。”

  波布兰无视于被脱衣者的无奈,一面还冷嘲热讽地卖弄唇舌。突然他不经意地往门外一看,对着门外的景象吹出了没有声音的口哨,抱着衣服往后退了二、三步,很厌烦地摇着头说:“喏,尤里安,有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一帆风顺,不是吗?”

  “如果我们再继续观望的话呢?”

  “只怕,情况会更为不妙。”

  波布兰的手指头指的正是一群在交错的枪炮声中,持重军火的威力打开通路并往前迈进的帝国军士兵。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0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战斗开启



   燃烧的火焰使得高速公路上的一角变成一幅橘红色的油彩画。消防队员和急救队员在散乱的尸体与车体的残骸当中来回地穿梭着,警笛的声音增添着人们心中的不安。蕴藏着紧张气氛的夜晚,此时正笼罩着同盟的首都海尼森。

  在远离街区一个微高的山丘上,一支武装士兵的集团伫立在那里,用肉眼和望远镜,注视着远处充满死亡和火焰的景象。

  身穿同盟军制服的三名退役军官,伫立在这个武装集团的中心,他们分别是退役中将华尔特·冯·先寇布,退役中将达斯提·亚典波罗以及退役少校菲列特利加·G·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分仿佛已经变成了对同盟政府发动叛乱的部队指挥官。想想过去,当菲列特利加与杨结婚,另外两个人在递出辞呈下野的时候,在杨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间究竟要如何取舍,或许心中早就已经决定了。

  如果依照“战略就是制造情况的技术,而战术就是利用情况的技术”这个定义来看的话,那么先寇布和亚典波罗在这个晚上所采取的,应该可说是一流战术家的行动了。

  “第一、使骚动扩大。”

  同盟政府企图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秘密地杀害杨,因为同盟政府害怕帝国军的介入,已陷入了过于恐慌的状态,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必须要杨提督不存在,国家的安全才能够得到保障。在这个时候,如果将骚动的程度扩大,让帝国军的势力介入到某一个程度,如此便可以顺庆他们救出杨的目的。

  “第二、控制扩大的骚动。”

  如果这场混乱无限制地扩大的话,相对的,帝国军所采取的因应行动也会大规模化,如此一来,所招致可能不是雷内肯普事务官这只狐狸,而是皇帝莱因哈特那只老虎了。这场混乱必须要在雷内肯普所能够处理的范围就把它结束掉,也就是说,将雷内肯普当作是一面挡箭牌。现在折当务之急就是争取时间。

  救出杨之后,便让他逃出海尼森,然后与梅尔卡兹等人会合。然后呢?然后就是杨威利所要思考、构想的事情了。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必须将他救出来。

  “问题是杨提督会说YES吗?”

  “就算我们逼他,可能还是会回答NO也说不定。不过,如果夫人来劝说的话,自然就不一样了。最主要的是,如果他说NO,然后狱中死去的话,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得救。”

  先寇布这么说道,而亚典波罗则对他耸耸肩膀。

  “杨提督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脱离了军队,总算可以过着一手拥着新娘一手持有退休金,在花园里过着美满的生活哪。”

  先寇布对着菲列特利加眨着眼睛说道:“不过花园已经被资贼给糟蹋了,而独占美丽的花朵总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哎呀,真是谢谢你们。不过我倒想要被独占哪。”

  菲列特利加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这时候旁边的这两个中将发现了菲列特利加的脚边,放着一只手提箱。

  “少校,这个手提箱是?”

  亚典波罗问道,于是菲列特利加大方地对他露出笑脸,然后回答道:“是他的军服。我想军服还是比其他任何礼服更适合他……”

  “也就是说,其他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不适合他。”先寇布心里这么地想着,不过并没有说出口来。

  “我也想要放弃单身主义了哪。”亚典波罗对着夜空低声地说道。

  先寇布对武装的士兵吹出了尖锐的口哨声,示意他们开始行动。同盟政府因为害怕帝国军知道事态的变化,头脑再怎么糊涂,也很难下定决心让军队出动吧。只有乘着这样的一个空隙,“叛乱部队”才会有胜算。

  ※       ※       ※

  自由行星同盟评议会议长姜·列贝罗接获报告,是在他正打算要从评议会大楼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通信萤幕上所出现的是洛克维尔上将僵硬的脸孔,当看到议长因为听到“蔷薇骑士”连队反叛的报告而恐惧地呆立不动的时候,洛克维尔结束了他的报告。

  “属下愿意接受任务失败的批评,不过从一开始,属下就反对采取这种卑劣且不登大雅之堂的策略。”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列贝罗好不容易抵制住自己差一点就要爆发的怒吼声。当初对自己保证拘捕阶段的技术层面没有问题,而现在又说什么政治性的行动过多的,就是这个军事官僚。在回避责任之前,总得先把“叛乱部队”镇压下来。

  “属下当然会予以镇压。不过,一旦事态扩大被帝国军知悉的话,那么就很难不给他们一个介入的借口。有关于这一点还请您多多费心。”

  洛克维尔大概觉得对议长已经不需要再表示任何的尊敬,于是就这样毫无表情地从画面上消失了。

  经过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列贝罗找来了当初教授他采用这样一个“卑劣且不登大雅之堂的策略”的国立中央自治大学校长奥里贝拉。当时他已经回到了住宅,经由列贝罗的嘴巴,知道了先寇布等人不但从逮捕网里逃走,而且更倾全力反击的事情。对方责难地说你的策略失败了的时候,原先因为白兰地酒所产生的醉意,已经一扫而空。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被你这么说……”

  这次轮到这位御用学者要发出不平之鸣了。他一直都是根据权力者的意向来解释法律条文,以使特权能够正当地合法化,他所失常的一直是这样的角色,而且不负任何的社会责任。对他来说,他所负责的只有提案和企划,决断和实施全部是他人的责任。他只要褒奖自己的企划能力,然后贬低他人的执行能力就行了。

  “议长,我不记得我曾经强制您一定要采用我的提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本身判断的结果。此外,我必须要请您替我加派护卫,以使这一切不危及我本身。”

  列贝罗这时已经觉悟到不管是军部或是智囊团都是不值得信赖的,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出评议会大楼,坐上了地上车。他看来就像是一艘即将要开始沉没的破船。不,应该是说同盟政府是一艘船,而他则是一名无能的船长。

  虽然对列贝罗来说,这一切充满了苦涩,不过这一个晚上,他得要和帝国高等事务官雷内肯普同席,欣赏歌剧的演出。如果缺席的话,对方就会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为了要渡过这一段超过两小时的时间,他不得不赶往国立歌剧院。

  一般在议长座车的前后只有各一辆的警卫车护卫,而这一个晚上,在列贝罗座车的前后却各有两辆警卫官的地上车跟随着。警卫的强化与统治能力的衰退是呈对比的,等到了明年或许还会变成各四辆、各八辆也说不定。坐在地上车内的列贝罗,两只手臂此时正为不安和焦躁所拥抱着,而一股悔恨的感觉坐在他的两边膝盖上正一秒一秒地逐渐扩大。他两手抱在胸前,瞪视着司机的后脑部。而与他同席的秘书官则一言不发,为了尽量避免看到上司的面孔,他将视线固定在车窗外的景象,不过却不经意地叫了起来,而列贝罗向着窗外的视线也被冻结了。因为从相反方向行驶过来的几辆地上车,竟然无视于法规的存在,突然迳自作了一个U字型的转弯,地面上的自动交通管制系统仿佛已经被切断,转换成完全手动的运作。

  驾驶员高声地骂着,而秘书官则高声地惊呼着。这些胡乱驾驶的地上车当中有一部向着议长的座车逼近过来,一名手上持有圆型武器——手提式加农炮的军人,从摇下来的车窗里将他的上半身探了出来。

  那名肩上扛着手提式加农炮的军官,将视线对准列贝罗的视线,然后露出了没有声音的笑容。这时列贝罗感到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窜起,好像有冰块从他的背部滑落下去似地。虽然他已经觉悟,只要从在权力位子上的一天,就会成为恐怖主义者下手的对象,但是加农炮的炮口却将他这些观念性的决意压倒,唤起了他心中恐怖的念头。

  火箭飞驰,轰隆的炮声击碎了整个夜晚的宁静。警卫官的地上车瞬间成了块状的金黄色火焰,在路面上连续回转了好几个圈。所产生的块状金黄色火焰同时有四个,在列贝罗座车的前后打转,转得人头晕眼花。

  “不要停!继续前进!”

  议长发出了近似疯狂的声音高声地叫着,但是驾驶员最后仍然无视于权威的命令,选择向武力的屈服。窗外的景色也随着速度的变化而后静止。此时议长的座车已经被来历不明的车给包围,只得停在路上的一个角落。列贝罗下了车,用自己的脚走下来,是他差强人意的矜持。评议会议长的两肩因为沉重的挫败感而下垂着,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原地,这时一名军官向他走了过来,也就是方才用加农炮打中警卫车车体的高大男子。当然,他的肩膀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武器了。

  “您是最高评议会议长列贝罗吧?”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华尔特·冯·先寇布,在这里是要将您押作我们的人质。”

  “你英勇的名字倒是很耳熟。”

  “那真是太令我感到惶恐了。”

  先寇布以毫无热忱的声音回答到。

  “为什么你会参加这样的暴动呢?”

  “说话的时候可要小心了,‘暴动’这个字眼可是你自己说的。姑且不论我们这次的行动要称作什么,对于杨威利这次所遭受的待遇,你敢挺身出来说那是绝对光明正大的吗?”

  “这件事很难说,因为国家的存亡并不是以一个人的权力层次就可以谈论的。”

  “能够全力来守护个人人权的国家,才能够称得上民主国家吧。况且你难道都没有想想看杨威利过去对于你们这些人所作的贡献吗?”

  “难道你觉得我一点也不心痛吗?我了解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但是为了要谋求国家的生存,我必须要忍受良心的谴责。”

  “没错,在你良心所及的范围内,似乎是一个有良心的政治家。”辛辣的笑容使得先寇布原本端整的面容显得有点扭曲。“不过,每到最后,你们这些权力者总是站在将别人割舍的那一边。要一个人将自己的手足切去,这的确是痛苦的事情,不过以那些遭切除手足的人看来,自己为这一切所流下的眼泪都只不过是过度地自我陶醉。自己为了国家,舍弃了私情来完成道义,做了如此牺牲虽然有些可怜,但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情操伟大的堂堂男子,你是这样想的吗?这算什么?哼!只要不轮到自己来牺牲的话,不晓得你还要流下多少高兴的眼泪哪!”

  列贝罗的舌头已经没有办法再编织出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言词,因为对方已经明确地指责说,像是甘愿承受污名什么的说法,事实上只是权力者一厢情愿而且骄傲自大的表情。

  “先寇布中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做合乎常理的事情。”这位退役中将沉稳地说。“杨威利这个男子并不适合悲剧英雄这样的角色。我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要求修改一下剧本而已,然后视情况需要尽一点力。”

  先寇布又笑着补充一句话说,事实现在的做法已经是“情况需要”的领域了。列贝罗从他的笑容当中,领悟到已经没有丝毫妥协或让步的机会。再没有任何事情,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只不过是其他人玩弄在股掌上的道具。

  Ⅱ

  在优布·特留尼西特放弃了他原先所拥有的地位,由姜·列贝罗顶替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位置之前,众人对于列贝罗所展现出来的政治手腕和个人的人格都有着相当程度的评价。宇宙历七九九年这一年,他正好满五十岁,曾经两度出任内阁幕僚人员,特别是在财政、经济方面,无论是政策立案的能力或是行政处理的能力,表现得可圈可点。他一向反对向外作无益无谋的征讨,反对军队的肥大化,在外交方面,则一向主张与帝国改善彼此间的关系。他的政敌优布·特留尼西特屡次被批评为“巧言令色”,但列贝罗在人格方面从未遭受任何的攻击。

  这样一个政治家,在接替最高评议会议长职务之后,不但屈服在帝国高等事务官雷内肯普的压力之下,甚至在帝国提出要求之前,就抢先将杨予以逮捕,企图将其抹杀,这种种行为自然成了众人大肆批评的对象,而且也因为这些事端,让人看出他“在平时确实是一个人才,不过在紧急危难的时候,身上的镀金就全脱落了。”

  不过,这样的批评很容易误导人们产生一种错误的偏见,认为“平时有用的人才”没有“非常时期的人才”来得有价值。如果要从某一个观点来看的话,杨威利可说是一个和列贝罗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才典型,如果他们俩人早半个世纪出生的半个世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列贝罗可能会是一个清高有能、对自由行星同盟极为贡献的从政者,而杨则可能是一个还算不上是二流的历史学者而且还可能会在学校举行母校会的时候,遭到家长“那个老师一天到晚叫学生们自习,都不认真上课”的批评吧。不过或许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杨真心想要的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无庸置疑的的是此时此刻的列贝罗,确实是作为人质的重要人物,特别对先寇布和亚典波罗来说,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先寇布从军用地上车上,将通讯频道切入了军部专用的TV电话回路。在这具携带型TV电话白浊的画面上,彩色与黑白的影像急速且有秩序的变化着,最后出现的是一名浓眉、方下巴、神情愕然的中年男子。电话的回路已经成功地和统合作战本部长的洛克维尔上将的办公室联接起来了。

  “我们是不法而凶恶的叛乱部队。秉持诚意和礼节,向统合作战本部长洛克维尔上将您,宣读威胁恐吓的文告,请您仔细听好。”

  先寇布所具备的特技之一,就是可以用一本正经的唇舌和态度,让他所看不顺眼的对方气得脑充血。此时的洛克维尔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和神经网路遭受对方的傲慢而气得吱吱作响了。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但是对身体的健康状况感到非常满足,血压有点偏高是唯一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原来是蔷薇骑士的连队长先寇布,不要在那里乱嚼舌根,你们这些造反的家伙!”

  “真是抱歉,我个人并不擅长腹语术,所以不得不嚼舌根哪。那么接下来,我要开始宣读胁迫的内容了,好吗?”

  先寇布一面刻意地征求对方的许可,但是却又不等对方的回答,就朗朗宣读了出来。

  “吾等尊敬的同盟元首姜·列贝罗阁下,此刻正在设备良好的牢狱当中接受款待。倘若吾等之要求不能被接受的话,吾等只好请列贝罗阁下先前往天国避难,然后自暴自弃地以同盟军之名闯入帝国境内,邀请帝国的国民和吾等一起展开一场光辉灿烂的街头战。”

  一场帝国装甲掷弹兵与“蔷薇骑士”连队共同展开的街头战。

  这样的一种想象,使得洛克维尔上将全身颤栗起来。一部分是因为军人所共有的一种“流血浪漫主义”通病,而大部分则是由于恐惧与不安已经支配了的思绪。

  “你们,为了自己能够获救,难道要将无辜的人民卷入战火之中吗?”

  “应该说是你们自己为了自己能够获救,而企图杀害无辜的人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要作这种没有根据的恶意中伤。”

  “那么我们继续胁迫的宣言吧。如果您不想要出席列贝罗议长的国葬仪式,那么就请将杨提督毫发无伤地释放出来。对了、对了,顺便再请您附赠上好酒一百打。”

  “这不是本官凭个人意见所能够决定的。”

  “那么就请您快点作决定。如果同盟政府没有当事者的能力,那么我们直接去向帝国高等事务官府交涉也是可以的。”

  “千万不要贸然行事,我会尽快回覆。你所有的交涉必须要以同盟政府和军部为对象,这是我的命令,不,是我的希望。”

  这位习惯以高姿态发布命令的本部长,在情急这下修正了他说话的口气。先寇布以冷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切断了TV电话。洛克维尔原本一直瞪视着画面的视线,转到了副官的身上,这名副官的姿态完全是绝望的样子,因为他未能成功地查出对方一直在移动的电波发射源。洛克维尔大声地啐着舌头,气得好像要丢石头过去似地,对着白浊的画面大骂。

  “卖国贼!非我族类!我当然不能够相信你们这些从帝国来的亡命徒。梅尔卡兹也好、先寇布也好……”

  当然,重用这些人的杨威利也是一样。空有才能,但忠诚心和国家意识低落的败类不值得信赖,为战斗而活的人也是不需要的。只有那些没有疑问、没有反驳、完全顺从命令的人,命令他死,他就高高兴兴地去死的精神家畜,秀是国家和军队有用的人才。因为重要的不是守护民主主义,而是守护民主国家。

  洛克维尔想到这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一个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有些不稳当、不过却是正确的对策,此时正以难以抗拒的甜美在诱惑着他。要救出已经是俘虏之身的列贝罗议长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将俘虏的存在加以忽视,同盟军应该就可以亲手将这些叛乱军队予以摆平了,不是吗?就这样了,重要的守护国家。为了这个目的,无论是在质的方面或是在量的方面,所有的一切牺牲都将不是问题……

  ※       ※       ※

  就在洛克维尔的精神体温正在上下急遽跳动的时候,帝国的高等事务官雷内肯普正穿着刻板拘谨的军服,坐在那极尽奢华的国立歌剧院贵宾席上,整个情绪不断地往下沉。

  他对于艺术这种玩意的爱好,甚且及不上僚友梅克林格的万分之一,不过他也懂得所谓的社交礼节,所以在受邀时刻前的五秒钟到达了歌剧院。不过当他到达的时候,让他理所当然要感到愤怒的是,招待自己的主人竟然迟到了。

  “为什么没有看到议长本人?难道是因为不屑于和穿着军服的野蛮人同席吗?”

  “不,议长应该已经离开评议会大楼往这里来了……”

  列贝罗的文官房长卑屈地搓揉着两只手。他是那种有着官僚恶性的人,只能够以上下方向的轴承来掌握所有的人际关系。在这样的一个轴承当中,列贝罗在他之下,而雷内肯普更在列贝罗之上。对于在他之上的人,再怎么弯腰低头,都不会损伤他一点点的人性矜持。

  雷内肯普于是很不高兴地重新拿起了观赏歌剧用的望远镜,就在这个时候,一通TV电话打到了贵宾室里来。于是除了高等事务官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像是仆人似地恭恭敬敬地退到走廊上,之后雷内肯普才开始听取事务官事务所首席武官萨姆中将所作的报告。这时候,高等事务官知道了列贝罗议长可能被杨的部下绑架的消息。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雷内肯普原本藏在鼻下胡须内的两片嘴唇不可一世地往上翘起,画出了一个圆弧型。再没有比这个更好、更求之不得的借口了。一个可以公然对同盟政府指责其缺乏处理能力,将杨予以处决,一步一步乔食同盟内政自治权的机会飞到他的口袋里来了。

  雷内肯普于是小心地从贵宾席那过度柔软的椅子上站起来,已经没有必要再掩饰自己低落的艺术修养了。雷内肯普傲然无视那些惊慌失惜的同盟政府和剧场工作人员的存在,大踏步走出了歌剧院。因为他所主演的流血歌剧将会更豪华亮丽。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时候,在彼此对立的阵营当中,究竟哪一方能够对事态有更好的掌握,大家自己都不明白。但是海尼森全土已经沸腾了起来,人们好像就在那一片浓重的蒸气当中,什么都看不见地四处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冲突。”

  日后,达斯提·亚典波罗好像历史证人似地说了这样的几句话,不过当时的他确实正与僚友先寇布联合起来,忙着在那一片错乱的火焰当中添加油料。假装自己是第三者对当时的情势加以评论的说法,或许应该要称之为厚颜无耻吧。

  当时被添加油料的那一方可说是气愤到了极点。不管是银河帝国高等事务官府也好、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也好,都是一面在周围挂起阴谋的蜘蛛网,一面企图要找出对方的弱点来加以利用,对于眼前混乱的事态却没能够有一个整体的掌握。首先,同盟政府对帝国军集结起来蠢蠢欲动的作法提出抗议。当时因为议长不在,国务委员长夏侬便成了同盟政府的发言人。

  “这应该是同盟内部自己解决的问题。请帝国军不要过度干涉。”

  “我方此时不得不认为同盟政府没有维持治安的能力。因此,必须要用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事务官府的安全,以及帝国正当的权益。若有妨碍我方为维护自身安全所采取之行动者,无论其所,一律以帝国公敌对待之,请知悉。”

  “如果事态超出了我等所能够处理的范围,我等将主动向贵国提出要求,请贵国暂时等待到那时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方希望能够与同盟政府之最高责任者,评议会议长直接交涉。议长在什么地方呢?”

  当对方夹杂着嘲弄的口吻问到这个问题时,同盟政府就没有办法回答了。

  “巴拉特和约”当中强制规定,同盟得对任何破坏与帝国之间友好关系的人予以镇压。这也就是“反和平活动防止法”订定的原因。不过和约当中,并没有任何条文规定凡触犯反和平活动防止法的犯人必须要交由帝国来处理。所以只要帝国军以及高等事务官府的相关者没有遭到杀伤,那么对方绝对找不到让他们能够加以干涉的正当理由。过去身为战败者的同盟,如今反过来利用过去他们被强制接受的和约,以同盟的立场来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在不失礼仪的情况下,阻止帝国军的干涉。但是以雷内肯普的看法则是这样的一个难得、稍纵即逝的机会,就算被指控漠视和约的存在,也必须要加以掌握。

  无论如何,事实上的情形是双方的视野会愈来愈狭隘,眼光所及的射程也变得愈来愈短,不管是哪一个阵营,只要能够将杨威利这个人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就将会是胜利者,这个奇妙的共识竟独立了起来,开始往下发展了。

  ※       ※       ※

  如果以杨本身的看法来评论这件事情的话,他或许会想说:“我也是风云人物呀!”如果混乱和错乱的情况扩大的话,对同盟政府的治安维护能力,以及帝国高等事务官对于危机的对应能力,将会是一个考验吧。在事态没有超过海尼森地表以前,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让这场戏落幕,以平分秋色的形式,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在暗地里悄悄采取对策,应该也是一个解决方法。但是,同盟的政府首长列贝罗也好,帝国的高等事务官雷内肯普也好,都是不可能采取这种厚颜战术的人,所以只得认真地,拼命地朝目的地游去,落得最后摔落到漠布底下的悲惨结局。

  想着想着,杨竟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忍不住内心的同情,想要对双方说一声,真是辛苦你们了。在这一场混乱的同时,杨也洞察到有一个促使这一场混乱持续扩大的要素,就是他的部下们了。

  “不要再煽火了哪,先寇布你们这些家伙。煽动专家,可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就在杨于中央检察厅的一个拘禁室内搔着头的时候,那一道钢铁作成的门打开了,然后走进来一个仿佛全身的皮肤都被印刷是“军人”这两个字的军官。一丝不苟的发型,与抿得紧紧的嘴角。年纪看起来比杨还要稍微轻一点,是一名上尉阶级的军官。

  “时间到了,杨提督。”

  军官的声音和表情,与其说是沉痛,倒不如说是阴惨还要来得恰当一些。杨感觉到他的心脏已经开始跳起了笨拙的舞步。最为悲惨的预感此时开始盛装呈现具体化,正在企图将杨带往一个太过于寒冷的国度。

  “我肚子还不饿啊!”

  “不是来送饭的。从今以后,您再也不需要担心吃饭或者是营养的问题了。”

  当看到军官的手掏出手枪的时候,杨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己的预测竟能如此正确地与事实吻合,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在这最后的一刻,您有什么愿望没有呢?阁下。”

  “是啊,我希望无论如何能够喝过宇宙历八七零年份的白酒以后才死去。”

  听到这句话以后,上尉足足推敲了五秒钟之久。好不容易才理解过来的时候,脸上出现了愤怒的表情。因为今年才不过是七九九年。

  “这种无理的要求碍难照办。”

  杨本来想说,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忍住,转而对他提出最根本的问题。

  “到底,我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上尉修正了一下的姿势,然后非常严肃地以一种劝戒的口吻,开始教诲一名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死刑犯。

  “只要你活着的一天,就会成为同盟致命的后脚筋。所以要请您为祖国捐躯。唯有这样的死法,才能符合您英雄的名声。”

  “后脚筋对于人的身体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喔,这个比喻不好。”

  “杨提督,不要再废话了。请您勇敢地迎向光荣的末日吧,如此不才辱您英勇的名誉。虽然不肖,但卑职愿助您一臂之力。”

  说话的人沉浸在极度的自我陶醉当中,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但是听讲的人被强制要接受自己所不愿意的死亡,则是连一点喜悦或感激都没有。当自己以雪白而非恐怖的情绪注视着枪口地时候,或许只得自行将之解释作觉悟了吧。上尉认真地作了一个深呼吸,伸直右手臂将狙击点对准杨的两眉之间,然后扣下扳机。

  不过从枪所射击出来的光线,却穿过了虚无的空间,将对面的墙壁炸裂开来。光线所产生的微粒子向四处迸散。由于这个意外的失败,使得上尉惊愕的视线,好像在搜寻着已经被他逼进绝路的猎物似地,将室内的空间纵横地切裂开来,但立刻就固定在台阶上的一点。原来杨在上尉开枪射杀前的一刻,连着椅子滚落在台阶上,避过了手枪所射出的光线。

  杨的行动,对于他的程度而言,可真是作得漂亮——事后知道他的人都这么说道。不过他也只是逃进了死胡同里罢了,一旦连椅子跌落到台阶上,动作就不可能比刚刚还要敏捷了。看着暗杀者脸上所显露出来的残忍表情,杨所能想到的是,到了最后只不过是将死亡的场所垂直往下移动到比刚才大约低一公尺的地方而已。

  “真是难看哪,阁下,这难道就是被称作是‘奇迹的杨’的那个人吗?”

  杨一面往下看着死亡的深渊,一面感觉到自己真的生气了。正当他想要回敬对方几句话的时候,一个光明的景象掠过他的视野的一个角落,军官的背后用钢铁所作成的门开了,接下来的一瞬间,一道光线从军官厚实的胸膛呈水平映照在空中,上半身向后仰的军官,对着天花板发出了惨绝的叫声,他那魁梧、仅仅是单纯魁梧的身体转了半圈之后,便把脸部撞向了台阶,然后一动也不动了。被人从生还的那一岸牵起手来的杨,眼前所看到的金褐色的头发,泪水蒙蒙的淡褐色眼眸,以及那不断呼唤着他名字的嘴唇。杨张开了他的手臂,抱住救命恩人那窈窕的身体。

  “谢谢你来探监,给我送来了生命。”

  杨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菲列特利加只是拼命地点头,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正理解了丈夫话里的念意。爆发出来的感情,此刻全部都被液体化,化作了源源不绝的泪水,冲走微薄的控制意识。此时的她,好像又驾到了那个十一年前的小孩模样,只知道不停地哭。

  “哎呀,哎呀,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泡汤了。喏,不要再哭了……”

  杨这个时候简直比一万艘的敌人舰艇从背后袭击还要不知所措,就在他试着要安慰妻子的时候,二个不解风情的闯入者以一副要收拾残局的姿态出现了。

  “蔷薇骑士”连队的前任队长,以近乎优雅的大胆姿态向长官行了一个礼。一只手还揽着菲列特利加的杨,也毫不害臊地回了他一个军礼。

  “加班勤务,让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就算自己活到长命百岁,如果人生无趣的话,那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就是救出阁下的原因。”

  先寇布的作战行动可说是辛辣到了极点。他首先将议长已经被押作人质的消息告知军部,为了要争取时间,假装等待对方的回答,但暗地里已经将杨救出来。也就是说,洛克维尔被耍了。原先他想要藉拖延回答来争取时间,不过却反而让先寇布的行动占了便宜。但先寇布却也没有料想到洛克维尔会将这个事态当作是一个良机,反而作出将杨“处理”掉的举动。原先他还认为时间非常充裕,打算从容不迫把杨给救出来,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及时赶到了。

  “嗯,暂时还是请你拿着手枪吧,说不定还会派上用场的。”

  先寇布于是打了一个手势,“蔷薇骑士”连队的代理队长莱纳·布鲁姆哈尔特中校将枪递给了杨。

  就法制上而言,“蔷薇骑士”连队现在的指挥官,就是这一位布鲁姆哈尔特中校。第十三代的连队长先寇布因为已经晋升到将官级,当然不可能再担任一个连队的指挥官。而第十四代的连队长凯斯帕·林兹上校,则率领半数的队员,投靠了梅尔卡兹的舰队,在官方正式的记录上,是依战斗中下落不明来处理的。布鲁姆哈尔特回到首都之后,即接获出任代理连队长的命令,不过一旦同盟屈服在帝国之下,这支由帝国亡命者的子弟所编列而成的“蔷薇骑士”连队,是否能够被容许继续存在,可能性并不高。连队如果是被解散那也还好,这些队员或许还将成报复性处罚的对象也说不定。这股不安的情绪,于是决定了他们战斗旗帜的颜色。依照杨对梅尔卡兹等人负责的模式,他们将由先寇布来负责,在这一天内,他们已经以最大限度的行动,为他们以及布鲁姆哈尔特中校本人的未来作了选择,回头的路已经不存在了。

  门外有一些警备兵正在蠢蠢欲动。

  “我们是蔷薇骑士连队。”布鲁姆哈尔特用麦克风夸耀地报出自己的名号。“如果明知此事仍坚持要战斗的话,就先写下遗书以后再过来。我们会立刻为您效劳。或者也可以由我们用各位的鲜血来代笔。”

  这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不过先寇布以及蔷薇骑士过去所立下的战功,要用来吓唬中央检察厅的警卫兵已经是足够的了。他们的战斗心急速地熄灭,毕竟要谈勇敢或者是大胆的话,得先要有性命才行。过去同盟政府为了要吓住敌国,曾经将先寇布等人的勇猛加以略为夸大的宣传,如今被这阵乘夜风而来的声音所吓住的,竟然是过去曾经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

  一部大型地上车驶过了沉静无声的夜晚,杨在这部车的后座换上了军服的时候,短暂的支领退休金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杨又回复到过去在伊谢尔伦要塞上出任指挥官的姿态。菲列特利加很高兴地看着丈夫的“英姿”。

  “是什么样的动机促使你们今天晚上这样自告奋勇呢?先寇布中将。”

  杨一面让妻子为他调整头上黑色扁帽的角度,一面问着今晚事件的主犯。

  “像你这样一直遵从命令,受法律束缚的人,一旦从这样的一个桎梏里逃了出来,会是怎样的一个想法,采取怎样的行动,我非常地有兴趣,这样您还满意吗?”

  对于先寇布这样的问题,杨并没有回答,只是把一个模仿袖扣形状作成的超小型短波发射装置拿在手上玩弄着。当他被中央检察厅的人员从家里押走的时候,这就一直别在妻子所为他穿上的猎装衬衫上。就靠着这个东西,让妻子知道他的所在地,然后拯救了自己的性命。杨把这个小救命恩人放在口袋里收好之后,好像在沉思着什么似地,又再度提出了问题。

  “你从以前就一直在挑唆我,现在还是一样,说什么权力应该要掌握在我手里。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权力,但是在那之后整个人格改变了怎么办?”

  “要是你这样就改变了的话,那么你也不过如此尔尔。历史是不断在重演的,如果整个历史年鉴上就只有一个人比较特殊的话,那么也只是让后世的中学生更加头痛而已。啊,与其要在这啊那地谈论味道如何,何不尝试着吃吃看呢?”

  杨把两手交叉在胸前低声地哼着。

  甚至连杨在军官学校里的学弟达斯提·亚典波罗也对杨皱着眉头,点头地说道。

  “先寇布中将说的没错。杨提督,至少对这些为了救出你,不惜去战斗牺牲的战友们,你有一份责任。你已经不亏欠同盟政府了是不是?现在是你自掏腰包下赌注的时候了。”

  “听起来好像都是在威胁我嘛。”

  杨对他们发着牢骚,不过或许有一半是认真的也说不定。从被人拯救性命的那一刹那起,他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所有物了。

  “你们太过于乐观了。以帝国和同盟为对手,然后还要能够存活下来,这根本说不过去。或许明天就要坐在殡仪车上了也说不定哪。”

  “就算这样也是好的吧。人总不可能是不老不死的,况且如果真的会死的话,我也宁可这样死去。与其作为帝国的奴隶而死,倒不如作为反叛者杨提督的幕僚而死,至少我的子孙还会高兴一些。”

  这时候,提出抗议声音的不是杨的嘴巴,而是他的胃。杨这时才发觉到自己已经大半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菲列特利加这时心有灵犀地拿出了一个提蓝。

  “我作了三明治,请用吧。”

  “啊,谢谢。”

  “还有红茶。”

  “有加白兰地吗?”

  “当然有啊!”

  亚典波罗一面摸着下巴咕哝地说道。

  “天哪,这家伙是来野餐的吗?”

  先寇布也一面苦笑地回答说。

  “你错了,野餐这件事是很严肃的喔!”

  ※       ※       ※

  当杨威利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中心时,姜·列贝罗反射性地立刻将他的视线移开,不过还是又转了回来,然后固定在杨的脸上。因为身为同盟元首,他必须要维护自己的威严并且伸张正义。看到他如此挺胸昂然的姿态,杨不禁要叹气。若以公务人员来说,这样的人确实是值得尊敬的,不过如此私人朋友来看的话,这样的人也的确是很难交往的。

  杨他们现在的所在地是“蔷薇骑士”为防范日后之需所秘密成立的一个地下指挥处,是距离帝国高等事务官府所在地“香格里拉饭店”大约只有一公里处的一栋大楼里面的一个房间,真可说是大胆之至。这栋大楼因为屋主人在大楼即将落成之前破产了,所以被弃置而空无一人。裸露的水泥内壁上装设有隔音板。以这样的一个房间来招待一国的元首,在格调和设备方面,还有很多不够完善的地方吧。

  最初的第一句话,是从人质的口中发出来的。

  “杨元帅,你应该知道自己所作的事都是犯罪行为吧?持武力触犯法律、损害国家尊严、破坏社会秩序。”

  “我犯了什么法?”

  “像这样非法地把我监禁在这里,难道还要强辩自己是无罪的吗?”

  “啊,说得也是。”

  一抹苦笑的表情掠过了杨的脸上,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被教授指出论文缺陷的副教授。亚典波罗故意将声音提高发出笑声,不过这当然是讽刺列贝罗而发的。列贝罗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整个脸因为屈辱而进青时白地提高声音说道。

  “如果不想要再罪加一等的话,那么现在就立刻将你释放。”

  杨脱下了头上的黑色扁帽,搔了搔自己的头发,然后以一种像是话剧老师在观看学生表演的眼神注视着他。列贝罗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感到心虚怯懦,刚刚高傲地耸起的肩膀不由得垂了下来。

  “你们有什么要求是吗?有的话就说说看好了。”

  “真相。”

  “……”

  “开玩笑的,我不会作那种无益的要求。我们的要求就是我们自身的安全而已,当然也不会是永久的,有附带期限。”

  “你们已经是政府的公敌了,这种违反正义的交易我没有办法答应。”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有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存在的一天,我和我朋友们便永无安宁之日,是吗?”

  列贝罗并没有立刻回答,或许是感受到杨的语气中带有些危险存在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只好变成利已主义的信奉者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或许会把我们自己所属的国家,很廉价出卖给帝国也说不定喔!”

  “这种事情难道是可以被允许的吗?你自己也曾经是一个元帅,过去也担任国家的重要职务,你的良心难道不会感到可耻吗?”

  “这种理论真是太了不起了,你的意思是说,国家出卖个人是可以的,反过来的话就是不被允许的吗?”

  先寇布在一旁冷笑着,但列贝罗并不予理会。杨轻轻地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那么是不是请您考虑一下我的提案呢?”

  “提案?”

  “我们要雷内肯普事务官来作为人质,然后离开行星海尼森。同盟政府到那时候就依照是被胁迫的样子,希望不要追我们。对帝国那边,由我负起争乱全部的责任。同盟只需低着头说希望帝国能够讨伐、逮捕杨威利,这样你们对帝国也就可以有个交代了。”

  列贝罗处于一片沉默之中,好像是在考虑着杨的提案。对自己有利的盘算在心里面那一片迷宫当中,为了要找寻一个安全的出口,正急急忙忙地四处奔走。

  “另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请您绝对不要对那些还留在同盟政府的人施以任何罪行惩罚。曾经在我麾下的人——卡介伦、费雪、姆莱、派特里契夫等等还有许多的人,他们对于这一次的事件完全不知情,如果您能够以同盟政府以及民主主义的矜持来承诺绝对不牵累到他们的话,我就此退出海尼森。至于议长您,当然也会加以释放,而且绝对不带给市民任何的困扰,您觉得如何呢?”

  不说政府说是市民,从这一句话当中,或许也为杨的心情作了一个辩解吧。列贝罗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看起来好像是找到了出口的样子。

  “……杨提督,我并不想要向你谢罪。我在最艰辛的时期,被托付了最大的责任,只要能够让自由行星同盟继续存立下去,然后把它交给下一辈的人,不管是什么样卑劣的手段我都去用,至于这样做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批评,我早已经有所觉悟了。”

  “也就是说,您赞成把雷内肯普当作是人质的这个提案了,是吗?”杨的反应可说是毫无感动。“……应该是这样吧。先寇布中将,实战指挥的任务就完全委托给你了。”

  “就交给我办吧。”

  先寇布看来很高兴地点点头。列贝罗用视线瞥了他一眼,好像在暗骂好战分子似地。不过他接下来是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自由,于是杨回答道:“不幸的雷内肯普失去自由的时候。”

  ※       ※       ※

  刚刚一直靠在墙边,注视着这些大人物在交谈的一名组员,也就是巴格达胥上校,这时走近先寇布的身边,低声用语说道。

  “我们所提的方法固然是很妙,不过还是不要太轻易相信的好。并不是指列贝罗议长个人,而是在他周围的权力分子集团,因为那些家伙的存在就是为翻脸不认人的。”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些家伙难道会拒绝杨提督的提案吗?”

  “他们当然会说YES的,不过一旦这个事件本身没有办法隐瞒到底的话,那他们就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杨提督身上。不过,究竟会不会这么做,还得要视情况怎么改变。如果他们认为有利的话,那么就算将雷内肯普和我们全部一起抹杀,也并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罢?”

  巴格达胥是一名谋报和破坏工作的专家,因为过去他曾经在和杨敌对的阵营里工作,所以即使他现在已经投身为杨的幕僚群,还是经常会遭人白眼。不过,在这一次的事件里,他在情报的惧分析和袭击列贝罗的计划方面,做了相当大的贡献,属于他自己的地位和别人对他的信赖终于有慢慢累积起来。不过或许也因此而失去了些许翻身的时机也说不定……

  “我所持念的是杨提督对于同盟的民主政治还有所留恋。如果他只要同盟能够安泰,就算自己被处罚也没有关系的话,那么这可就麻烦了。”

  “还不至于吧。到了这种地步,就算他后悔然后又回去自首的话,总不可能说还有退休金可以领吧,到头来还是得死心不得不自立啊!”

  “那么阁下也死心了吗?”

  “死心可是我唯一的专长哪。从两年前,被先寇布阁下看穿我的计划时起,就应该已经是那样了。”

  先寇布高兴地笑笑,没有回答。巴格达胥看了看手表然后说道。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哪!”

  巴拉特的太阳已经从夏日那厚厚的云层间将第一道光线投射到地面上了。漫长的夜晚正急速地撤退,不过昨晚所发生的混乱,好像已经被人类社会遗弃了似地,那漆黑的阴影一点都没有要移动的意思。海尼森各个街头的交通都被截断,同盟军和警察在混乱的指挥系统之下来来往往。

  “那么,我们这就去做黎明前的突击吧!”

  先寇布拿起了装甲战斗服的头盔。

  “香格里拉饭店是吗?”

  布鲁姆哈尔特中校从他记忆的街头上拾起了几块铺在路中的石子。上面记载着重要的情报。他满怀胜算的表情笑了笑,然后集合了所有中队长级军官,授予战术上的指示。

  ※       ※       ※

  在帝国军士兵全副武装的环绕之下,此时的香格里拉饭店就好像是一个四周被海水所围绕的巨大岩石。帝国军所摆出的阵势,只要雷内肯普的一道命令,帝国军的士兵便可以压制同盟首都海尼森所有的重要的街头,并且宣告戒严令开始。一旦同盟元首成了“叛军集团”的俘虏,任何有关于尊重主权独立的鬼话,就只有被扔到桶里面的价值了。

  对雷内肯普来说,现在他只要将整个事态变成一个既成事实就可以了。同盟就不去管它了,只要自己能够在帝国本国还不知道事态的演变之前,将同盟首都完全予以压制的话,那么“同盟”这一个名词,就只有在修正版的字典里面才能够找得到了。

  面对于同盟政府来说,他们拼死也不让帝国军知道的事态,是一直到昨天半夜里所发生的事情。

  同样在半夜以后,驻屯在海尼森的帝国军,为了不让已方得到这边的情报,同样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因为在饭店里面的第十五层布阵的雷内肯普,正打算以海尼森行星的地面部队,也就是在他指挥之下,总共是十六个连队的兵力,把这里所发生的事态给处理掉。要是以这样的兵力还不能够把目前所燃烧起来的火灾给扑灭的话,那么高涨的火焰势必会经由宇宙的深渊,映到帝国军屯驻在干达尔星系的斯坦梅兹提督的眼里。

  万一事态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么镇压海尼森的功劳将归斯坦梅兹所有,而雷内肯普将会因为在事态处理方面的无能而遭到弹劾吧。如果雷内肯普不能够亲自将杨等一伙人加以镇压,使同盟政府隶属于帝国之下,并且因他的功绩获得相对的地位和权力的话,那么从昨晚以来所发生的混乱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叛乱集团的人员,就算是以勇猛的“蔷薇骑士”为核心,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千人左右。愚蠢的同盟政府没有先掌握住他们的动向,就贸然要把杨秘密地处决掉,结果反而先被这些反叛者将了一军,这种丑态真可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事实上,雷内肯普本人也并没有能够完全掌握住他们的动态,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贝罗出卖给杨这一伙人了。

  早上五点四十分,雷内肯普忽然感觉到他脚底下的地毯连着地面好像震动了一下,在震动之后,传来了迟钝的爆炸声。如果此时展现在窗外的不是都会景色的话,那么他恐怕要产生自己的座舰被敌炮击中的错觉了。就在他心里面想说“这或许是地震吧”的时候,一名脸上血色稀疏的军官闯进了办公室,向他报告说底下第十四层楼已经被来路不明的武装士兵给占领了的消息。在这瞬间,雷内肯普周遭的景色似乎都失去了色彩,而他也只能惊愕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原来饭店的地底下有一条供通信线路专用的地下通道,先寇布等人先穿过了这一条通道,再经由纵向联络饭店整栋建筑物的电梯专用修补洞,以魔术师的姿态活生生地出现在第十四层楼上。他们破坏了两处电梯和三处楼梯,而在帝国军全力防堵之下才幸免于难的东边楼梯上,和帝国军对峙。

  一名身上配戴着上校徽章的帝国军官喊道:“放弃无谓的抵抗,否则就准备到血海里面去练习游泳吧!”

  “这可就为难了,我们又没有带泳装。”

  受到对方嘲弄之后,那名军官的血压急遽上升。

  “你们尽管去耐嘴皮子,投降吧!如果拒绝的话,我们就要开始攻击了!”

  “那么就把你们最强的一面展示出来看看如何呢?”

  “给我住口,简直是大言不惭,你们这些下水道的鼠辈们!”

  “你们才是呢,要开战之前自己先好好反省一下吧!听对方说话的时候,要全部听完以后才出声哪。”

  这名帝国的上校原来张开的嘴巴好像被人用一只无形的手给掩住了似地,发不出声音来了。在他要发出惊呼声之前,部下给他的报告,使他心中的疑惑进一步成为事实。

  “不行,不能够使用枪炮火器。杰服粒子的浓度已经到达红色警戒区了。”

  上校因为敌人的狡诈,气得咬牙切齿。当场立即作了一个决断,他将五个中队的装甲掷弹兵全部叫到饭店的内部,无论如何都必须使用肉搏占打倒这些入侵者,然后救出孤立无援的高等事务官。

  ※       ※       ※

  当楼梯底下有一大批穿着银灰色战斗服的帝国军士兵集结过来的时候,先寇布仍然毫无惧色的透地他的钢盔注视着底下的情况。他所表现出来的无惧无畏已经超过了一般所谓豪胆的范围了,当初他出生的时候,大概是将人类天生的恐惧心放在娘胎里面忘记带出来了也说不定。连一向尊敬他的布鲁姆哈尔特都禁不住要这么想,而看在那些不断向这边靠近过来的帝国军士兵眼里,只能将先寇布的勇猛解释作无神经的傲慢,但是全身却也忍不住要感到一股灼热。

  当突击命令被下达的时候,帝国军将楼梯踩得如雷鸣一般地作响,迅速冲了上来,打先锋的士兵手里拿着的战斧镶有闪闪发亮的碳素水晶刀刃,向四周发出反射的光芒,对着先寇布跳了上来。

  这种凄惨的互相残杀,在一些中了浪漫主义毒素的人形容下,有了一个叫做“红色阶梯瀑布”的名称。这一场残杀当中,最初的血柱,从这名不幸的士兵的肉体上向外飞溅开来。先寇布首先低下了自己的身体,让对方的战斧挥空,然后在接下来的那一瞬间,让自己的战斧斜斜地滑走,一刀就切断了头盔与战斗服之间的接缝处,在那一道接缝处的里面有颈动脉,那名士兵的血一面飞溅开来,然后身体就倒地了。从楼梯下传来的怒吼声和憎恶声随着那名士兵的倒地而激烈起来。

  “中将,您在阵头指挥太危险了,请退回去吧。”

  “不用作多余的操心,我还打算要活到一百五十岁呢,还有一百一十五年哪,怎么能够死在这里呢?”

  “而且也还没有女人呢,是不是。”

  知道先寇布在战场以外的战绩也是极为显赫的布鲁姆哈尔特说着自己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开玩笑的话。先寇布无法加以反驳,因为他根本无暇反驳。另外一队士兵已经踩着骇人的脚步声冲上楼梯来了。

  先寇布以及布鲁姆哈尔特两个人,将他们的身体放置在怒吼与惨叫、金属声音与冲击声、还有鲜血与火花交错而构成的旋风当中。只要他们的战斧划出一道弧形,那些受到致命伤的帝国军士兵,便以在空中游泳的姿态,身上裹着鲜血的上衣,一个接一个地滚到阶梯底下去了。

  先寇布当然不会作出同时间和好几个敌人交战的愚蠢行为。他的四肢、五官和手上的战斧,在中枢神经完美的控制下,每一次只在单方向设定一个敌人,然后在一番苛烈而短暂的斩击比划之后,就将对方推进无法再继续战斗的深渊里。

  他敏捷地扭转身体,巧妙地躲过帝国军士兵跃向自己时所作的攻击,然后战斧一闪便击中了对方的颈部。当身负致命伤的敌人滚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加害者就已经移动了好几步,和其他新的敌人交战去了。

  当有一把战斧挥起一阵旋风的时候,就有另外一把战斧将旋风加以挥散。火花和炭素水晶的碎片在空中飞舞着,像喷泉一样的鲜血飞溅到地面上和墙壁上,一片又一片地好像要快速完成一幅拼图似地,因为死亡而中止的痛苦,不停大量地制造出来。先寇布一开始的时候,还一面巧妙地避开四散喷洒的血溅到自已身上来,不过为了要能够有完美的防御,也不得不放弃讲究美学了。银灰色的装甲服令人联想到中古世纪骑士所穿的甲胄,不过此时已经布满了各种血型的鲜血。在这一场凄惨的激战之后,已经无法再继续蒙受损伤的帝国军,虽然是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像是雪崩似地退下阶梯来,这时先寇布拍了拍布鲁姆哈尔特的肩膀说道。

  “虏获雷内肯普的功劳就偏劳你了。赶紧带十个人去吧!”

  “不过,阁下。”

  “立刻赶过去,砂漏里面的砂粒,这时候比钻石还要贵重。”

  “知道了。”

  当布鲁姆哈尔特率领十名左右的士兵消失了身影之后,带领着剩下来二十名士兵的先寇布,让他那高大的身材出现在楼梯口要下去的地方,挑拨似地将他那用人血琢磨出来的战斧在帝国军士兵的面前挥了挥。

  “怎么啦,已经没有人敢站在我华尔特·冯·先寇布的面前了吗?”

  先寇布大言不惭地放出这几句话,因为他必须要将帝国军放置到怒气与复仇心的池水当中,拖延他们往理性的那一岸游去,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一名年轻的士兵,虽然有丰富的觉悟,但是却缺乏经验,禁不住先寇布的挑衅,奋不顾身地冲上楼梯来。挥动战斧的动作当中充满了精力,但是看在先寇布眼里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战斧猛力地互相撞击,拼裂出激烈的火花。胜败在一瞬之间就已经决定了,战斧从这名年轻的士兵手中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像车轮似地不停打转。当对方的战斧低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这名士兵感觉到先寇布脸上所出现的是魔鬼一般的笑容。

  “年轻人,有没有爱人啊?”

  “……”

  “有没有呢?”

  “有、有……”

  “是嘛?那就别急着死嘛!”

  被战斧的斧柄击中胸部的这名士兵,发出了短暂的叫声,漂浮在半空中,然后身体就滚落到楼梯下面去了。楼梯下面此时又再度传来了怒吼的呻吟声,不过要能够使这股愤怒与战斗意志结合的话,得先跨过由人血所填出来的壕沟,而这一道壕沟太深太宽了。就在先寇布挖掘这一道壕沟的同时,布鲁姆哈尔特等人闯进了雷内肯普的办公室内。当门一打开的时候,一道比较浅的人血壕沟又开始被凿开了。

  帝国军虽然勇敢但是无益的抵抗,几秒钟之后就奏完了最后一个乐章。八具尸体接二连三地滚到地面上之后,就只剩下高等事务官一人了。

  ※       ※       ※

  手枪的杀人光线从雷内肯普的右手迸裂开来,而且这种杀人光线并不是一闪而过,而是不停地连续快速发射,命中准确性非常地高,因为他过去也曾经是一名战士。

  “蔷薇骑士”连队的队员当中有一名,因为太逼近发射处来不及闪避,被这连续发射的杀人光线击中了头盔的正中央,整个身体横倒在地面上。不过他的牺牲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布鲁姆哈尔特趁着雷内肯普连续发射的时候,绕到他的右边侧面,战斧一挥便将手枪打落到地面上,然后用战斧的斧柄往事务官的事巴猛力挥去。

  “你杀吧!”

  因为下巴受到重击而几乎要站不住的雷内肯普,用双手顶在桌面上,支持着自己身体免于倒下,从他流着鲜血的嘴里,虚张声势地喊道。

  “我们不杀你,你现在是俘虏了。”

  “如果是一名下级士兵的话或许还情有可原,但我是堂堂一级上将之躯,你想我会甘心地成为一名不名誉的俘虏吗?”

  “请你无论如何要心甘情愿。对于你的美学或矜持我没有兴趣,有兴趣的是你的生命,你活着的身体对我们来说是必须的。”

  布鲁姆哈尔特放出的这几句话,除了无礼之外,好像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刺激了雷内肯普的思考力,事务官于是低声地哼道。

  “原来如此,你们是打算用我作人质去交换杨提督吗?”

  雷内肯普的这一番洞察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不过布鲁姆哈尔特并没有予以纠正。

  “我想你要感激我们一下吧,竟然还能把你看成和杨威利具有相等价值的人。”

  这一句话让雷内肯普所受到的伤害究竟有多大,说话的人绝对没有办法想象到。雷内肯普整个脸连他嘴上的胡子似乎都变白了,变白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所受到的屈辱。

  “不要以为我会因为吝惜自己的生命就和你们妥协。”

  “我们是没这么想啦,不过要妥协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属下同僚们才对。”

  “……你们应该就是所谓的‘蔷薇骑士’吧?那么原本应该就是帝国的人民,你们这么做难道不会觉得有愧于祖国对你们的恩情吗?”

  布鲁姆哈尔特两眼凝视着对方,不过并不是因为对他这番话有所感动。

  “我的祖父因为是一个共和主义思想家,所以被帝国内务省抓了起来拷问,到最后我的祖父被杀了。如果我的祖父真的是一名共和主义者的话,那么这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名誉之死吧!不过事实上,我的祖父也不过是一个单纯爱发牢骚的人罢了。”

  布鲁姆哈尔特咧着一边的嘴角笑道。

  “这就是帝国所赐给我们应该要感激的恩情哪。这种大恩我无以为报,只好用复仇来加以回报了。唉,不要再说废话了,现在的时间比绿宝石来得更珍贵哪,请阁下跟我们一起走吧!”

  布鲁姆哈尔特中校用夹杂着盗用的口吻催促道。

  而他用这种比喻事实上也是正确的。因为原本在他们脚底下的那一层楼所演奏的肉搏战狂想曲,此时已经可以在同一个水平位置上听到了。先寇布等人已经放弃了第十四层楼,不过还是一直不断地斩杀敌兵。

  三分钟以后,全身沾满血汗和复仇心的帝国军冲进了雷内肯普的办公室,不过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他们想拯救的人,以及他们所想要斩杀的人,此时都已经消失了身影。如果先寇布等人和来时走相同的路线的话,就应该没有办法那么从容,但他们还是成功地脱离现场了。在那之后,大楼电梯的修补孔发生了爆炸,而唯一的追踪的路线就在帝国军的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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