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有须秀树

银河英雄传说--第八卷--乱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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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4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疾风之狼’到最前线来了!”

  帝国军的通信回响当中,此时到处充满了欢呼声。除了皇帝本身以外,大概再也没有其他帝国军的将帅这么样受士兵欢迎的了,连罗严塔尔或许也比不上吧。米达麦亚冷静沉着地置身炮火当中,重新构筑作战方式,然后命令部下实行。

  “拜耶尔蓝,上!”

  令人敬爱的长官所发出的命令,让年轻的勇将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此时在他麾下的舰艇约有六千艘左右,在帝国军当中并不算是大部队,但是在机动性和敏锐度方面,无疑的是一支杰出的队伍。由于先前帝国军几乎得被迫得一律采取纵向的队形,因此米达麦亚的用意是想籍由拜耶尔蓝的队伍形成一翼,产生半包围的阵势。

  迎击这支队伍的是达斯提·亚典波罗的舰队。杨已经洞悉米达麦亚的作战意图,故非得加以阻止不可。

  拜耶尔蓝的战斗指挥能力,几乎与亚典波罗不相上下。但是双方的兵力却无法互相抗衡,亚典波罗的兵力和眼前的敌手比起来还不到八成。假若战况由双方最先的遭遇,然后发展为混战,那么大概迟早会被逼成劣势。

  亚典波罗便打算将拜耶尔蓝引进自己和杨的本队之间,以便左右夹击。所以双方开始激烈的遭遇战五分钟之后,便开始往后退,企图引出敌人。

  拜耶尔蓝了解这分明是一个陷阱,但是如果就此撤退的话,整个大局便不会有突破性的变化,就算踩进去,米达麦亚也一定会替自己想办法,倒不如就假装上钩吧。于是拜耶尔蓝不仅追着敌人后面,甚至还以更积极的行动速度,用几乎接近浪费的程度发射光束和飞弹,猛烈地进击。

  这时杨的战术行动熟练地近乎异常。一面用炮火牵制米达麦亚的行动,然后先让前锋部队朝十点钟方向高速移动,待拜耶尔蓝罕察觉到的时候,半包围的态势已经确立了。拜耶尔蓝于是仓皇地后退,藉此让受害程度减至最小。

  “这个魔术师在戏弄拜耶尔蓝吗?不过角色还不对是吧?”

  米达麦亚不得不苦笑了一番。

  如果没有杨威利的统率和用兵的话,那么“艾尔·法西尔革命军”其实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反过来说,一旦有了杨的指挥,那么他麾下的军队就是全宇宙最强的精锐部队,左可攻,右可守,前方突进,后方徐退,二万艘舰艇的军队可以抵敌十万艘的敌人。但是,这样的作战最后一定会导致消耗和疲劳。就算精神上不疲劳,那么身体也无法再受意志控制吧。

  到了那个时候,才可能有胜利的机会吧,这是米达麦亚内心的想法,但是在胜利机会来临之前,帝国军却不见得能够维持应有的秩序,甚且还被强制要投入体力。莱因哈特、罗严塔尔、米达麦亚都明白如此的做法非常愚蠢,但是一旦被拖进回廊当中,那么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帝国军如果不间断地继续投入兵力,除了能够强迫杨舰队不停地作战,累积疲劳和损伤之外,大概就没有什么好处了吧?

  另一方面,米达麦亚指挥作战的敏捷迅速和正确,也已经接近神乎其技了。他和他的密友罗严塔尔同样对此次皇帝亲征的战略方面有些批判,不过一旦莱因哈特授意,他便会将自己的立场限定于战术层次上的指挥官,将自己所有的智慧才能,全部集中在眼的战场,以便确立优势的地位。他让以机动性为主的战斗集团和以火力为主的战斗集团,以每一千艘为单位,随时补充崩溃的战线,另外使输送船团和医疗船全面出动,让已方的兵备补给站能有效率地结合在一起。

  所以杨舰队虽然得以保持优势,但是帝国军也并未因此而退走,甚且还顽强地维持舰队秩序,这不禁让杨感叹地说道。

  “不愧是疾风之狼。他的用兵虽不炫耀神奇,但却不是一般平庸的将领所能做到的。”

  这样的赞叹对此时的米达麦亚来说,或许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因为帝国军尽管在兵力上远胜于对方,但是却受限于狭隘的战场,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后方的兵力无法参与战斗,只能在远方隔着已方的战斗继续观看情势。

  “变成一群散兵了,真是难看哪!”

  米达麦亚如此想着,一面感到焦虑,为自己无法符合用兵学的基本原理而感到羞耻。

  ※       ※       ※

  五月六日,杨采用梅尔卡兹的策略,对帝国军展开攻击,杨本身、梅尔卡兹以及亚典波罗三个人轮番对帝国军的左翼——范围较窄的部分——予以痛击。而且在帝国军将主力注入左翼的时候,马利诺所率领的分舰队冲进了帝国军的核心,这算是一种奇谋,不过却也是正统派的用兵法之一种。正因为如此,成功的机率相当高,事实上已经眼看就要成功了。

  “太好了,上!”

  马利诺用脚踏着地板,大声地喊道。

  “用最华丽的葬礼来埋葬华丽的皇帝!”

  说着说着,马利诺激动起来,呼吸加速,他的舰队以闪电顺着避雷针落下的态势与速度,对莱因哈特的旗舰发动攻击。

  斯坦梅兹一级上将注意到主君的危机。于是他将他部队的舰艇尽量排成细长的阵势,这虽然不见得对战斗有利,不过他原本的数量就比较多。为了要阻止猛进的马利诺,他从左斜前方开始反击。

  受到敌军在数量和态势上的压制,马利诺的分舰队朝左方像雪崩似的崩散。三十分钟不到的交战,马利诺已经失去了麾下四成的兵力,舰队的秩序也几乎要全面溃散,此时紧急赶来救援的杨本队及时化解了马利诺的危机。

  斯坦梅兹舰队的监控员发出惊叫声。

  “敌方主力,以密集队形突入!”

  斯坦梅兹立即指示迎击,但杨直属部队的炮火精密度是无与伦比的。斯坦梅兹舰队顿时化成连绵数万公里的火球和爆炸的闪光。

  此时杨本队与梅尔卡兹的分队无言地连结在一起形成两翼,交互地痛击斯坦梅兹的舰列,在这样的痛击之下,斯坦梅兹的舰队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解体了。

  爆炸之后随即产生火灾,舰内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火神的剑在舰桥上一闪而过,幕僚们被扫落到热波的底处,设备和计量仪器全部都为热浪所淹没。就在这一片痛苦的惨叫声快速转换死亡的呻吟声当中,斯坦梅兹的副官西贝尔中校透过一片血池、火海和弥漫的烟雾,寻找着司令官的踪影。斯坦梅兹就在他的身边,脸朝天地仰躺着。西贝尔吐出一口血块,张开染成鲜红的嘴。

  “长官、长官您的左脚完全碎了。”

  “……你的报告总是很正确。托你的福,至今全都是靠你的帮忙……”

  斯坦梅兹脸上毫无笑容地回答着,纯事务性地注视着自己已经丧失感觉的左半身。

  “看来是没救了,你的伤怎么样?”

  他的并没有得到回答,西贝尔中校趴在自己流出的鲜血所形成的血池当中,已经一动也不动了,他的血也因为地板下的高热正快速地在蒸发当中。斯坦梅兹又继续叫着波连参谋长的名字,但同样地没有听到回答。此时瘫痪的感觉继续扩大到他的右半身,出血也紧随而至,黑夜已经降临到视线范围内,耳朵也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提督低语着“格蕾茜”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       ※

  斯坦梅兹一级上将的旗舰被笼罩在一片红色光彩中,影像映在罗严塔尔两只不同颜色的眼中,令他瞬间停止了呼吸,莱因哈特回过头,看着统帅本部总长。他的半边脸为萤幕所照射出来的光芒映照着,这位年轻的皇帝此时看起来仿佛是座用白磁和黑曜石所塑造的雕像。

  “斯坦梅兹脱离了吗?”

  “……立刻确认,皇帝陛下。”

  罗严塔尔回答皇帝的问话说道,但他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失神了四秒多钟。

  直到斯坦梅兹司令部唯一的生还者马克古拉夫少将前来报告司令部全员战死的消息,花去了三分钟的时间。当年轻俊美的皇帝知道继法伦海特之后,又失去一位得力将帅时,用一只手同时按住他前额的金发与白晰的额头。有着长睫毛的眼睛紧闭起来,瞬间之后,他那苍冰色的眼眸直视着一个人。

  “玛林道夫小姐。”

  “是,陛下。”

  “陛任命你担任第二任大本营幕僚总监,继斯坦梅兹之后辅佐朕。”

  希尔德一反平日的聪颖,显得有些为难。

  “不过,陛下,我……”

  举起他那像是用岩石为素材所雕刻而成的白晰的手,阻止了伯爵小姐的异论。

  “啊,我明白,你确实从未亲身指挥过一兵一卒,不过,指挥士兵的是前线的提督们,而指挥他们的是朕,你所要做的只是为朕提出建言即可。有谁会对皇帝的人事命令有异议的吗?”

  希尔德恭敬地行礼。她并没有说出极可能会有异议的那个人的名字。

  Ⅳ

  这个时候,帝国军的阵列已经出现破绽,即使有米达麦亚这么用兵神速的人,也难以完全修复帝国军的破绽。尽管斯坦梅兹麾下的舰队并非弱兵,但因为司令部已经完全毁灭,没有办法采取统一的行动,所以他们英勇的抵抗行为效果等于是零。此外更因为他们的舰队毫无秩序地左右散开,反而混乱了已方的指挥系统。

  皇帝莱因哈特在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尽管他优美的眉毛微蹩,但仍非常平静地注视着迫近到眼前的敌方炮火。罗严塔尔站在旁边,注视着皇帝的姿态。

  难道自己会和这位金发的霸主一起葬身于此吗?

  这倒也还好,罗严塔尔暗暗里对着内心深处的明镜笑着。他为防止大本营出现危机,事先就已经考虑到了。

  亚雷桑迪·巴特豪瑟少将是罗严塔尔麾下一位出名的勇将。他并没有显著的才干,也没有统帅庞大兵力的能力,但是却能够按照命令,忠实且不辞劳苦地完成战场上的任务,因而能得到罗严塔尔的信赖。每当因为有少数兵力的动向使得局面产生变化的时候,罗严塔尔就会动用这个人物。

  这个巴特豪瑟所指挥的二千四百艘舰艇,在杨舰队的右侧成平行状,发动炮火攻击,成功地将杨舰队进击的速度减缓下来。虽然仅有些微的时间,但已经争取到足以让旗舰伯伦希尔退避的机会。莱因哈特基于本身的矜持,不愿于此时后退,但因罗严塔尔指出如此可将敌方主力引入予以夹击,所以最后还是被说服了。但是帝国军各个部队的运动速度,违背了罗严塔尔的期待。伯伦希尔后退后所产生的空间,在帝国军的舰队还没有能立即补位之前,反倒给予了杨舰队突入的空隙。

  罗严塔尔经由监控员的惊呼声,知道了杨舰队猛然进逼之后,虽然感到意外,但也立刻以炮列准备还击。

  在这一瞬间,杨舰队朝下方突进,钻过帝国军的防御阵线后,以光束与飞弹由下方射击莱因哈特的本队,由极近的距离突入舰队中。

  帝国军的诸将领为此举感到颤栗。杨此时的用兵法让人觉得用猛将来形容比和智将更为贴切。杨的炮火极为猛烈,击碎了帝国军的抵抗,朝莱因哈特一贯乘坐的旗舰伯伦希尔逼近过去。

  莱因哈特也同样感到颤栗,不过他的颤栗并不是因为恐怖,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

  “就是这样,非得是这样才行啊!”

  白磁般的皮肤充满生气而涨红,呼吸兴奋地高涨起来。

  光线与能源的巨大波涛席卷了宇宙的一角,莱因哈特的生命力本身好像化为实体似的,在这片波涛的正中央闪耀着光芒。

  “罗严塔尔!俯角三十度,朝两点钟方向集中火力,敌舰列一有空隙,马上压迫突破。”

  莱因哈特说了这几句话,但是对这位金银妖瞳的提督来说,主君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白了。莱因哈特正面对着敌方的炮火与高速移动,并没有因此而落入恐慌之中,反倒已看透敌方维持舰列的要点,并且能够对该处集中攻击。如果能够突破该处的话,那么就可以像在切割钻石之前,先用钢凿给予最后一击似的使杨舰队全军溃灭。就算仅能得到最小的效果,杨也必须要先抑止住攻势,重新编排阵列。这么重要的要点,在广大的战场上是少之又少的,而莱因哈特竟能够在一瞬之间看透。罗严塔尔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天才是值得赞叹的。

  莱因哈特一边撩起他那亮丽的金发,一边笑了。他的笑脸就像是打翻了珠宝盒,那么样光彩夺目。

  “我料到杨威利会猛攻出击,在巴米利恩会战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如果不和朕直接对决的话,那么就难以将朕打倒哪。朕……”

  莱因哈特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他无意识地用左手抵着嘴,用他那像是由初雪所凝固成的白色牙齿,轻轻地啃着他的无名指。希尔德接着为之感到惊异,因为莱因哈特的表情变的充满怒气。在接获已方已经阻止了杨威利的猛烈攻势,并迫使其退后的报告之后,他的表情几乎丝毫没有改变。

  ※       ※       ※

  杨威利的旗舰尤里西斯,从好几天前以来,就一直在死亡战场的正中央来来往往。

  “看来你一辈子的勤勉,已经在这里全部耗尽了哪,杨提督。”

  先寇布如此说道。这位地面战及肉搏战的名指挥官,以骁勇闻名的男子,在舰队战中没有上场的机会,所以便一手拿着威士忌酒,扮起旁观者的角色来了。如果让亚典波罗那些人看到的话,简直会让他们羡慕死了吧。这场战役一结束,亚典波罗就在旗舰的舰桥上,裹着毛巾就睡起来了,一直到返抵伊谢尔伦要塞为止都还没有醒过来。由此可见这场战役的艰苦。而奋勇执行了十四次出击的奥利比·波布兰也是一样,在最后的出击结束回航之后,他在自己爱机的座席上睡了六个小时,在自己的寝室睡了十四个小时,后来被亚典波罗批评说:“真难相信他竟是独自一个人睡着了。”

  无论如何,杨舰队目前所维持的优势,就好像是用单脚踏在簿冰上一样的危险,因为兵力的数量实在不够。虽然击毙斯坦梅兹,而他的舰队也暂时无力化,但是其他像是奈特哈特、缪拉、毕典菲尔特、艾杰纳等人都还毫发未伤地在后方待命,他们的潜在力量是值得畏惧的。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到战场上,固然是因为战场本身过于狭隘,但皇帝莱因哈特一旦采用了杨所最害怕的战法,届时应该要如何应对呢?

  在那之前,我方除了先主动以攻势压倒帝国军之外,难道别无他法了吗?

  就这样,五月七日二十三点,杨正打算发动全面的攻势。

  不过,这一回奈特哈特·缪拉终于出现了,他带兵保护着皇帝,伫立在杨舰队的炮火之前,加以阻挡。

  杨威利最初听到敌方有一舰队,指挥官身分不明,以身为壁地守护在皇帝之前,同时正在排除我方之攻势的时候,杨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啊,那名指挥官一定是铁壁缪拉,人如其名地守护着他们的主君。就凭有着这样的部下,莱因哈特皇帝的名号就足以流传后世了哪!”

  去年,在巴米利恩星域会战当中,由于缪拉前来援救,而使得杨无法打倒莱因哈特的记忆,此时又复生了。

  此时的缪拉,一待麾下的兵力完全齐备,立即一鼓作气切入杨和莱因哈特当中,而杨也仅能在缪拉舰队还没有完成阵形之前给予一击,然后立刻后退重新编排舰列。

  能有如缪拉这般的良将于麾下,杨不得不为莱因哈特的作战阵容之坚强感到赞叹。其实也不只有缪拉,其他如与杨作战而死于沙场的法伦海特、还有斯坦梅兹,都不是因为对于专制政治的信赖而舍弃生命,而是对于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个人的忠诚心,才舍弃了享尽天年的机会。对他们来说,这是报答莱因哈特知遇之恩的一条途径。

  “也就是说,人们所追随的是个人,而不是理念或者制度,是吗?”

  身为战斗艺术家的这名男子,尽管身处于苛烈的战斗旋涡当中,脑细胞群的某一个部分,仍然还是从事着不能称之为紧急的思维活动。

  为什么而战,这个问题是杨经常在思索的,就理论上得出来的结果只能确定战争是无意义的。

  使“为什么”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核心呈现模棱两可的状态,然后用感情来代入,这就是所谓的煸动。自古以来,基于宗教的憎恶所引起的战争,之所以会招来最激烈、最不可容赦的战祸,都是因为其战意是起于情感,而不是基于理念。对于敌人的憎恶乃至于嫌恶,以及对于已方指导者的忠诚,全部都是在情感支配下的产物。不论他人,就杨本身而言,他对于民主政治的忠诚,从另一面来看的话,也就是对于专制政治的憎恶。

  杨担心尤里安·敏兹的地方,便是这六年以来,一直在他的保护和影响之下的这名年轻人,到了最后是不是会变成为了杨而战的。这样子是不行的,杨的内心如此想着。如果尤里安是基于他对杨个人的忠诚心,而对敌人产生憎恶甚至好战的话就糟了。无论如何,希望他所抱持的自始至终都是对于民主主义思想及制度的忠诚。

  不过,一想到自己是不是期望尤里安在自己死后,仍然能够继续为反对帝制而战这一点的时候,杨却犹豫起来。原本杨就不希望尤里安成为军人。虽然尤里安后来是因为自己的期望才成为军人,且因为自身的才干受到良好的评价,不过杨还是经常会觉得后悔。

  就像这样,杨本身就好像是一个矛盾的聚合体。不过杨自身最大的矛盾应该是,他在这样激烈的战况当中,却还从事这些根本无助于获胜的思考,竟然还维持不败的这点吧。他目前的敌手是战争的天才,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尽管创一集军神之魂与智神的头脑于一身的伟大霸主,但是无法在战斗中打败对方这个不起眼的“流亡私人部队”。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4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五月八日,两军的混战仍然持续着。缪拉加入战斗行列,只能暂时逼退杨的攻击,并未能使战局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这点和巴米利恩会战的时候不一样,因为缪拉的参战早在杨的意料中,所以老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前后、左右、上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起来,全都是我方军舰的踪影。可是我方却还是处于劣势。”

  米达麦亚元帅的幕僚布罗上将发出焦虑和失望的声音。如他所说的,帝国军尽管在数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实质上却是受到杨舰队的牵制。

  和正了一年前的巴米利恩会战比较起来,这次的“回廊战役”不管在时间或空间上,规模都小了许多,但执拗的战斗和移动却不断地持续着。在数字上明显处于劣势的杨舰队,除了活用回廊的地形,藉着机雷区和集中的火力来切断敌人阵形,利用时间差予以各个击破以外,根本没有胜算可言。不过就连缪拉,一旦无法自由地移动配置兵力,也只能忍受绵延不断的局部战斗了。

  在这场激战中,“米达麦亚元帅战死”的消息,一传到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时候,整个舰桥上立即笼罩在无色彩的颤栗之中。随侍在一旁的艾密尔,此时觉得皇帝莱因哈特那金黄色的头发仿佛在瞬间都化成银灰色了。而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塔尔元帅的脸,仿佛被他左眼的蓝给渲染似地,整个脸色铁青,用单手扶住皇帝所使用的指挥桌,以支撑住他修长的身材。他的手腕颤动着,这样细微的颤动,透过桌子传到莱因哈特的身上。

  “卑职贱命韧性甚强,得以存活至今,敌方的炮火没有能够击破天顶的门户。”

  米达麦亚所传送过来的通信文,否定了刚才的虚报。整个大本营又恢复了生气。米达麦亚的旗舰“人狼”仍然在帝国军的前锋,虽有受损但仍然健在。

  莱因哈特决意要使用最终的,同时也是最惊人的战法,就是在这个时候。

  就这样,“回廊战役”的第二幕在五月十日揭开。

  ※       ※       ※

  最初是在莱因哈特皇帝于九日召开的御前会议。这个时候,并列在皇帝面前的帝国军最高干部只有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两元帅、缪拉、毕典菲尔特、艾杰纳三位一级上将,以及直属于大本营的高级军官而已,与昔日相比,缪拉不禁感觉到一丝寂寥的情绪由胸中扫过。即使和侵入伊谢尔伦回廊前相比,也已经有法伦海特及斯坦梅兹两位一级上将战死了。自由行星同盟被消灭之后,杨威利及其一党充其量只不过是同盟政治的余烬,却得要与之如此辛苦地缠斗,这或许是连皇帝都始料未及的吧。从双方的实力差距与战斗的目的来考虑的话,现在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帝国军确实是处于劣势。

  莱因哈特首先发布已故的斯坦梅兹一级上将晋升为元帅,接着便发布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以中将阶级担任大本营幕僚总监。消息一发布之后,如莱因哈特先前所声明的,的确没有人对皇帝的人事安排有任何异议。只不过当中有人觉得欣喜,但确实也有人不是如此的,像罗严塔尔元帅的金银妖瞳里,看起来就没有什么热忱,不过这或许是希尔德太敏感也说不定。

  “朕到此为止,采取被动守势未曾有过任何好结果,一忘记这点,军神就开始征罚朕的怠惰。这一次至今还不能获胜的原因便在于此。”

  莱因哈特的脸颊呈现极度的红晕,仿佛脸颊里有太阳一般。那种鲜明的色调,令希尔德感到不安,那样的红晕并不是因为精神激动的缘故。但莱因哈特无视于希尔德担心皇帝身体状况的视线,只是一味抒发心中化为声调的热切情感。

  “杨威利用回廊狭隘的地形,迫使我军采取纵形阵,如此他便可对付我军的多数兵力,朕原本想要用智巧的战术应对,便这显然是一个错误。唯有从正面用兵力加以攻击,粉碎他的抵抗,使之无力化,无法再作战,才是朕及朕的军队所应采行之正道。”

  ※       ※       ※

  五月十一日六时十五分,遭受到帝国军波状攻击的杨,感觉到一股恶寒由心中窜起。他一直最害怕的就是敌方采取这种战法。

  舰队的行动非常的简单,仍以纵队突进,集中炮火攻击,敌前回头之际,仍一面用炮火攻击,然后后退。第一队后退的时候,第二队前进,同样集中炮火攻击,敌前回头时仍不停止炮击,然后后退,一直到第三队上来。这些行动呈连锁状,直到防御者疲劳、补给物资消耗完毕之后,再重覆接替的动作。

  这种战法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在恢复力上处于劣势的杨舰队,战力就会很快地被消耗殆尽,削弱匮乏,最后终将陷入宇宙的深渊。

  此时梅尔卡兹提议,暂时后退至伊谢尔伦要塞,以要塞主炮“雷神之锤”来对抗帝国军的波状攻击。亚典波罗也对此表示赞同。正当杨也打算要这么做的时候,重新编排过后的帝国军第一阵线缪拉,却利用丝毫不间断的波状攻击,让杨舰队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并且在杨舰队企图想要后退的时候,立即乘机急速前进,采取随后追击并形成混战状态,意图让对方没有机会使用“雷神之锤”。

  杨了解到对方的意图,但也只是了解而已,根本没有办法动半步。面对毫无间断的波状攻击,杨只能用炮火应战,当已方舰列出现破绽的时候就去填补,当已方被半包围的时候就用司令部所属的机动兵力去营救,他已经为战术层次的应对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有余暇可以耍手段,同时也被迫使身心产生疲劳。而这也正是帝国军的目的之一。

  经过三十个小时连续攻击之后,缪拉的舰队终于后退了。缪拉本身也已经相当疲累,在敌前回头到后退的这一段时间内,因杨舰队的炮火攻击而产生不少损失,但是杨舰队方面,其实也并没有余暇去进行追击,因为第二阵的艾杰纳所率领的大兵已经袭击过来了。他所率领的军队数量,几乎已经可以和杨舰队所有的兵力相匹敌,而且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前锋部队好像要将各个舰艇的能源全部一倾而空似地发动疯狂射击。一时之间,迫使杨舰队不得不后退,而且突出的舰艇更乘着间隙,沿着回廊边缘,从杨舰队的侧面跃进。

  在艾杰纳猛烈强力的侧面攻击之下,杨的本队和亚典波罗的部队好像已经要被切断了。艾杰纳确实以行动证明他是一个巧妙的用兵者。

  ※       ※       ※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孤立在敌军中央了!司令官有何打算呢?”

  亚典波罗对着声音显得有些尖锐的参谋拉欧上校露出一个笑容。

  “别担心,自掘死路的是帝国军。我们把退路封起来,来个围殴。”

  拉欧上校脸上出现怀疑的表情。他原本并不是这么样悲观性格的人,但是自从担任杨和亚典波罗的幕僚以来,却好像培养出他这样的心态。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危机感是杞人忧天。讽刺的是艾杰纳舰队就要切断成功的那一瞬间,竟然反遭受来自两个侧面的夹击。

  曾经担任杨过去的旗舰休伯利安舰长的马利诺准将,集中光束和飞弹咬住艾杰纳的左侧面,一时之间这个伤口深及对方的中枢部。

  艾杰纳的旗舰维札尔,顿时被三方的火球和闪光所包围,而护卫的各艘舰艇也接二连三地爆炸起火。艾杰纳此时已经处在危机当中了,但是他连眉头都不稍微皱一下,仍然沉着稳健地指挥舰列,不但熬过马利诺的猛攻,而且确实地堵住伤口,以断续的炮火牵制敌方,成功地脱离了危险宙域。

  尽管如此,他所受到的损害却是不能忽视的。当幕僚们提议后退的时候,艾杰纳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口中咒骂神灵和魔鬼也说不定,但是那个波音并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无论如何,见时机不对即后退,也是帝国军的基本战术,所以艾杰纳也就不再坚持已见了,但是临回头后退的时候,却还故意在舰队里留个破绽展露在敌人面前。

  ※       ※       ※

  当然杨是不可能上这种当的。因为他必须要在下一波波状攻击到来之前,完成武器、弹药、粮食、能源、医药用品的补给,将受伤的人员送到后方,并且在遭受破坏的各个战线赶紧补足兵力。杨一面对着卡介伦“差不多已经到达底限”的警告点点头,一面进行着这些作业,然后又一面摒退拜耶尔蓝及布罗等人所展开的第三度攻击。更甚于此的是,他于五月十四日,一改防御战法,转而采取主动出击,率部队前往冲击帝国军。因此,原本应该于第四次攻击中出动的黑色枪骑兵,以及旧法伦海特舰队所结合而成的联合部队,被杨舰队先发制人,一时产生混乱。

  毕典菲尔特的旗舰“王虎”,展现出名符其实的威容与猛气,在十五日的四点四十分,锐不可当朝敌人突进。当然突进的不只有一艘舰艇,同行的还有数量虽少,但却是最为精锐的舰队,企图一举捣毁杨舰队的中枢。部队精良,并且能够正确地掌握住杨舰队的中枢部位并集中攻击,这也证明了毕典菲尔特并非平将庸才。

  正因为如此,杨命令左翼部队中止突进,因为如果要对应帝国军的攻势,必须暂时缩小战线才行。就杨而言,此时他的计算是错误了。因为在前哨战当中,曾经遭受杨予以痛击的毕典菲尔特,不但没有从战斗行列中退缩,而且也没有因为败北记忆使得他战意萎缩,反而凭着更旺盛的士气,与更强烈的突进力,企图恢复失去的名誉。杨利用光束与飞弹所形成的防御墙,阻挡了对方的气势,同时也争取到了时间,巧妙地变换阵形。他避免从正面去迎击毕典菲尔特,将对他的攻势稍微往左边岔开,以便梅尔卡兹攻击其侧面。

  对黑色枪骑兵而言则是完全遭到了夹击,不过在这个时候,被击夹击的那一方却比采取夹击攻势的这一方还要强许多。此时数量虽然减少了,但是却反而有助于加强指挥的统一。

  在你来我往的炮火之后,双方发生猛烈的冲击。有的战舰连着乘员一并四散在虚空中,有的战舰则同时被多道光束割碎,更有的战舰一面喷出能源洪流,摇摇晃晃地飘移到战斗外的宙域,然后在那里爆炸了。

  杨消耗着物资及能源已近谷底的火力,遏制着黑色枪骑兵的攻势,并且对旧法伦海特舰队加以横击,压迫敌方的指挥系统。这么一来,毕典菲尔特的攻势也已经到达临界点,要再继续维持下去的话颇有困难。

  ※       ※       ※

  五月十五日十九点二十分,黑色枪骑兵终于后退了。

  但是杨舰队在人力资源方面却受到无可弥补的损失。因为舰队运用的总负责人亚顿·费雪在混乱中战死了。“黑色枪骑兵”的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因为没有能够打倒杨威利而遗憾地咬牙切齿,但是由于他的一击,却也夺去了杨作战时的一只脚。杨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长时间地抵抗帝国军的猛攻了。

  如果帝国军企图再度发动全面攻击的话,那么杨势必要撤退到伊谢尔伦要塞。但是帝国军也并非全能,他们一点都不晓得自己已经给了杨舰队近乎致命的伤害。

  另外,帝国军最高干部之间也有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那就是“皇帝龙体欠安”的这个事实。自从即位以来,就经常侵袭莱因哈特的发烧,在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又发生了,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尔和米达麦亚,以及希尔德协议的结果是决定暂时把全军撤出到回廊之外。当然在这个时候,皇帝生病的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泄露到大本营之外的。

  其实罗严塔尔对杨威利及其一党在战略上的见识,远比莱因哈特冷静而且具有现实感。依他所见,皇帝放弃壮大、坚实、长久蓄积的战略优势,而固执地想在战术层次获得胜利的做法,虽不能说是无益,但却反而造成更多原本应该可避免的流血牺牲。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到此为止有一件事罗严塔尔已经确认,而且不得不为之愕然的是,那就是这位身为征服全宇宙的皇帝,以个人巨大的才能,以及其行动所导出的结论,竟然是以个人战欲为优先。他不想断定“皇帝的为人好战”,因为那不应称之为好战,而是这位有着金黄头发的战士,继续存活下去所不可缺的营养素。最近皇帝一再的发烧,更令他感到这是不是因为他原本健康年轻的肉体,无法负荷灵魂无限的欲求所导致的。

  无论如何,在新帝国历二年五月十七日,帝国军在损失二百万名将兵与二万四千四百艘舰艇之后,终于不得不脱离伊谢尔伦要回廊。

  “吾等可以征服宇宙,却无法征服一个人。”

  经历了连日战斗,身心疲惫至极的米达麦亚,从他那灰色的眼眸中透出担忧的神色,独自一人低声地说道。将大量的兵力投入狭隘的回廊中,交杂长达十四日的战火,却还是没有能够压倒少数的敌人。杨舰队的两大支柱——伊谢尔伦要塞以及杨威利本身,如今都还安然无恙。

  ※       ※       ※

  知道帝国军后退的消息后,杨并没有加以追击。因为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的统御是无间隙可乘的,而且又有缪拉以不放弃反击的姿态尾随在全军之后。事实上,杨舰队连日来的疲劳与消耗也已经到达了极点,另外,最重要的是费雪的死所带来的冲击既重且深。当获知这个噩耗的时候,连胆大无畏的亚典波罗都一反平日作风,深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担任参谋的拉欧上校说道。

  “惨了,咱们原本还有互一生机的航路图,这下子变成死路一条的航路图。以后再也不能轻松地到森林去散步了。”

  尽管费雪的为人朴实、不显眼,但没有人不知道杨舰队的命运一直是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杨之所以从未曾在战术层次遭遇失败,而且支持着他创造奇迹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因为杨舰队的运作永远能够毫无间隙的运动。而费雪在舰队运作方面所表现出来的高超技巧,以及杨发掘此人,并且能够将全权委托给他的器量,这两者发挥了完美的结合,这才是到今天为止杨舰队能够维持胜利不败的原因。

  杨将太阳眼镜架在鼻梁上,两掌手指交叉,顶在头额的中央,许久一动也不动。一方面是为死去的部下致哀,另一方面则为日后舰队运用时的困难,以及随之而至的胜利难求而感到忧心。费雪是在一直夸称不死的杨舰队中,第一个战死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些人过去所使用的幸运已经耗尽了呢?杨的心中被如此不吉的预测闪掠而过。

  ※       ※       ※

  五月十八日,杨舰队脱离了战场,正要回归伊谢尔伦要塞的时候,再度受到另一个新的冲击。

  “皇帝莱因哈特传来通信文,他……他……”

  尤里西斯战舰的通信军官,一开始就抛弃了事务性的沉着,于是在杨身旁的尤里安·敏兹接过通信后,把视线投注在那上头。但是一见到通信文的内容,连尤里安也必须要先整理情绪,以理性来应对,经过一阵子后,他脸颊激动地转述给杨。

  “这是莱因哈特皇帝所传来的通信文,他要求停战以及会谈。”

  幕僚们惊异地对看,视线像是乱流一般地互相冲突着,不久之后,纷纷集中在一个点上,杨威利盘着腿坐在指挥桌上,用黑色帽扇着脸,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搔搔他那黑色的头发。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魔术师,一去不回



   面对莱因哈特皇帝所提出的会面要求,杨威利并没有立刻回复。原因并不是因为他需要特别仔细地钻研思索,而是因为连日战斗的疲劳已经使他的身心受到相当大的损耗,就算有再大再强的惊愕或感动,仍然没有办法驱走睡魔的召唤。

  “我的脑细胞已经变成牛奶稀饭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总之,先让我休息一下吧!”

  杨本身已经累成这样了,其他的幕僚也是一个劲地只想要睡眠和休息,除了先寇布还是厚颜无耻地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我好想要一张床,没有附带女人的也可以。”

  奥利比·波布兰这么一说,等于是将占他生命一半比重的人生给否决了,而达斯提·亚典波罗则像在梦臆似地打着招呼:“现在把我吵醒的人,一律以反革命罪枪毙!”然后就连滚带爬地回他的寝室去了。

  就连一向严谨的梅尔卡兹也低声地说着:“我现在的心境,不求无限的未来,只求一夜的安眠。”下达最小限度的指示之后,随即直接回到私人卧室。他的副官舒奈德见状,担心地说:“现在如果有敌人来攻的话,怎么办?”不过随即又好像看开地说:“算了,反正死了跟睡着了也差不多。”说完之后,也往他的寝室走去,没想到一进到电梯里面,竟然靠在电梯的内壁上睡着了。

  “哎呀、哎呀,要把这些家伙全部叫醒的话,大概要找一百万名公主来亲吻他们吧?”

  负责留守的亚列克斯·卡介伦耸着肩膀说道,此时有一人踩着沉稳的步伐,从尤里西斯战舰上下来,站在卡介伦的眼前。华尔特·冯·先寇布,正对着他眨眼睛。

  “如果需要我效劳的话,卡介伦中将,我可以为您将所有的女子军一一地从睡梦园里叫回来。”

  先寇布提出这样一个美好的建议,但卡介伦并不予以理会,所以他便优哉悠哉地走向无人的酒吧,然后一自己一个人独占着。

  就这样,整个伊谢尔伦要塞笼罩在一片睡妖精所洒下的睡眠当中,一切都无声无息。杨、菲列特利加、尤里安、卡琳、还有其它的幕僚们,全部都跳进睡梦的井当中,躲在现实的水面底下,就像舒奈德用他临睡前最后的一点理智,担忧地所说的那句话,如果帝国军此时前来进攻的话,那么伊谢尔伦要塞就要从原先“难攻不落”的评语当中被否定了吧。

  但是,此时的帝国军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了,负责后卫的奈特哈特·缪拉,在尚未完全脱离战场范围以前,真的是所谓的不眠不休。由于他们对于杨威利及其一党的战斗能力,有着正当、甚或是超乎其上的评价,所以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疏于防范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击或者埋伏。待确定我方已经确实安全的时候,缪拉也一头栽倒到床上去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提出责难。

  好不容易喂饱睡魔之后,整个杨舰队好像变成了一群饥荒儿童似地占领了要塞内部全部的餐厅。不管是将是兵,全部都是一副难民的嘴脸,唯独奥利比·波布兰起床之后,不但将胡子刮干净,而且还洒上了古龙水,但是因为他将时间都浪费在多余的服装仪容上,所以当他进到军官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客满了。他只得站在走廊下,就地匆忙了吃起白面汤,这幅情景如果让华尔特·冯·先寇布给瞧见的话,只怕要讥笑说“这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徒劳无益的例子”吧。

  就这样到了五月二十日的十三点三十分,杨舰队的幕僚们好不容易总算将身心状态调整好,可以开始以皇帝莱因哈特的通信文为素材的讨论了。

  ※       ※       ※

  三杯的红茶,以及总数在红茶五倍以上的咖啡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微粒,在会议室的空气中碰撞着,讨论虽然热烈展开着,但杨的内心其实早就已经下决定了。因为杨最初所构想的战略,就是以将皇帝莱因哈特拖到会议桌上,作为最后的归结点。

  “一开始先把皇帝引到伊谢尔伦回廊,然后再把他拖到会议桌上,为了要让后续的事态能够顺利地进行,最好还能够让皇帝的两脚穿上银色的溜冰鞋。”

  杨舰队的基本攻战策略,由司令官亲自作了这样的一番说明,让他们的幕僚们此时不知是应该认真严肃地点头呢,还是该当作笑话一般地付诸一笑。不管是杨本身也好,还是幕僚群也好,都不认为为守护民主政治的精髓,非得要玉碎瓦不全地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反而认为必须要存活下来,才能够与罗严克拉姆王朝取得政治上的妥协,这一方面才是他们非得要取得不可的胜利。尽管看在他人的眼里觉得惊讶,但这才应该是他们要作战的理由。

  最初,不晓得是正经或者是开玩笑,达斯提·亚典波罗曾经说道。

  “壮烈牺牲的这一条路,已经让比克古爷爷捷足先登了,我们若想要从后面急起直追的话,也不会有人来褒奖我们,所以若不好好地活着,获得一些好待遇的话,可就是损失了。”

  像这样的一个意见,其实也就是杨舰队的成员,嗜好故意装坏的一个毛病。无论如何,杨舰队的干部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抱持着“绝对不与专制主义妥协”的思想,他们并不是连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都不懂得衡量,只知壮烈似地仰天长啸,然后冲向自我毁灭的这种“憨直的人”。

  因此,莱因哈特皇帝此时所提出的要求本身,毋宁说是杨舰这边所欢迎的。但是就他们的环境以及现在的时间点来看,他们没有福气可以天真地去相信对方这个要求,所以他们讨论的前提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就算帝国军已经放弃了使用军事力量来寻求事态之解决,但是他们所作出的选择,不见得一定要迎合杨舰队所希望的方向。

  “他们会不会籍口说要会面或是要讲和,其实是想要把杨提督引到伊谢尔伦要塞之外,企图谋杀呢?”

  由姆莱中将所提出的这个意见,成了会议讨论的出发点。此时的他是特意地陈述一般常理的推断,以藉此引出相反的理论或者是疑点,有点像是在作某种化学实验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杨把自己头上的黑色扁帽脱了下来,放在两手中间玩弄着。先寇布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小口之后,立刻又把咖啡杯放回托盘里,仿佛咖啡的味道不合他的品味似的。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高。理由是因为皇帝的为人。很难想像那个自视甚高的金发小子,会因为没有办法在他所拿手的舰队战当中获胜,而诉诸于谋杀的手段。”

  那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一到了先寇布锐利的舌锋中,竟然变成“小子”了,不过他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是却对莱因哈特的精神特质当中并没有卑劣的成分这一点,有着肯定的评价。接着奥利比·波布兰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其实,如果先前发言人不是先寇布的话,不晓得波布兰还会不会特意地要加入议论。

  “皇帝本身或许是这样,但是他的幕僚群里面,也许有些人抱持着不太一样的价值观。经过这么多的流血牺牲之后,却仍然没有办法战胜,皇帝这个战争天才的颜面就难保了,说不定有些忠诚心过剩但判断力不足的家伙,会想耍些什么花招也说不定。”

  在这场讨论持续进行中,尤里安一直无言地注视着杨。尤里安明白杨的内心其实已经打算要接受会面协商的要求了。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是不是能够和杨同行。

  不管怎样,另外的一个问题就是,一向好战的莱因哈特皇帝,为什么会想要求会面呢?并非全能的尤里安,此时无法洞察出原因究竟何在。

  ※       ※       ※

  “……绚烂夺目的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一个只知道胜利而不知道和平的人。”

  这是后世的历史学家扔给这位军事天才的批判当中,最为苛刻的评语之一。这当然不能说是很公正、客观的批评,但却表现职莱因哈特那壮丽个性当中的某个横切面。至少,没有办法用相反的评点来加以否认这一点,应该是一个事实吧!

  在后世的这种评语下,发烧卧病在床上以后,竟然会对杨威利提出会面的要求,这令一直在他身边辅佐着他的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感到意外。因为事态作如此的演变,虽然是她所期望的,但却不是她预期会发生的。当这场“回廊战役”展开的时候,希尔德为了要避免无益的流血牺牲,曾经不只一次地对莱因哈特提出谏言。

  “杨威利所想要的并不是宇宙的全部,臣下斗胆进言,未来如果需要作出某些让步,那么这个责任及权利是在陛下您这一边的。”

  皇帝将洒落在他额前像是瀑布般的金发往上一拔之后,回头看着这位美丽的秘书官。

  “玛林道夫小姐,听你这么一讲,好像是说主张将杨威利像穷鼠一般地穷追猛打,然后把他逼进死胡同里,是朕的责任喽。”

  “是的,这是臣下所主张的意见。”

  此时的莱因哈特脸上所呈现的,与其说是不高兴,毋宁说是被刺伤了的表情,他拒绝了希尔德的谏言,并且皱着眉头,这虽然是一个表现出他内心无可奈何的动作,但这位年轻人却仍然显得极为优美。

  “这世上敢对宇宙的支配者这样直言不讳的人,在所有活着的人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哪!伯爵小姐。你的勇气与率直固然值得赞叹,但是如果你认为朕总是会很高兴接受的话,那就很伤脑筋了。”

  希尔德之所以没有再继续贯彻自我的主张,是因为她太了解莱因哈特的精神上所需的营养素是什么。她经常担心着,如果失去了这些营养素,那么莱因哈特是不是等于失去了他本身生存的意义了。然而,一旦他真像他一直所热切希望的一般,用武力打倒了杨威利,并且完全支配宇宙之后,他那苍冰色的眼眸要将视线投注于何处?他那白晰的手又将有何所求呢?以希尔德的聪明智慧,仍然是难以以预测的。

  无论如何,在莱因哈特发烧的情况下,以隐惬皇帝欠安方式,让皇帝亲征的军队先撤退的决定作成之后,希尔德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莱因哈特的发烧是过度劳累所引起的,而不是因为在医学上有什么难解的疑问,所以暂时先把最后的战事往后延就是了。

  或许自己本来是不应该这样想的也说不定,因为这个对于皇帝与帝国的悬案,能够在和平之中解决是她所希望的结果。况且避免战斗长期化,也是希尔德最初所抱持的想法。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点让她觉得很难以释怀。因为到目前为止,包括希尔德在内的幕僚们再三的地进言,但是莱因哈特却不能用他平常的度量加以回应,仍然固执地想从正面发起军事冲突,按住杨的脖子,让对手屈服在自己膝下。如果他现在没有发烧的话,或计还会坚持他原有的想法,证流血牺牲继续下去,直到把杨埋葬为止吧。因为持续着超越回复力的攻击,采取消耗战的方式本身是绝对没有错误的,那么为何莱因哈特会弃原先他所坚持的铁血主义呢?难道是因为发烧使得他的气势软弱下来吗……

  莱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来,用视线和表情回答了希尔德的疑问。

  “因为吉尔菲艾斯提出了谏言。”

  满头金发的年轻皇帝很认真地说道。希尔德闻言,不自觉地一直凝视着皇帝,许久之后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莱因哈特白晰的脸颊因为发烧的缘故,呈现地透明的红晕,看起来仿佛是拂晓的女神亲吻了他的脸颊。

  “吉尔菲艾斯说,请不要再继续与杨威利争斗下去了。这家伙虽然过世了,不过还是对我提出建议哪。”

  莱因哈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在故友以外的人的面前,使用了第一人称。希尔德默默地听着,因为她明白皇帝并没有要求自己回答。

  莱因哈特所说的话,事实上是可以用科学来加以解释的。在他意识的水面下,混杂在一起的思维和感情,像是许多道缠绕在一起的水流,在一阵混杂后浮现于水面上。那是他对永远失去的朋友所怀藏的哀惜和思念,同时也有对自己的过失所无法压抑且不断扩大的悔恨。那是他心中对杨威利这个伟大的敌手的怀藏的敬爱。那是他对法伦海及斯坦梅兹这两位一级上将、以及其他数百万战死者所产生的内心自责。那是因为这场战斗推移时所感受到的沉重,使得他的内心产生焦躁感。那同时也是他身为一个战略家所作的思考,正在寻求除了战斗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有效的手段可以将事态解决。

  在这些浑沌不明的意识当中,最为清澄的部分,被统一结晶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这个人格当中。在莱因哈特错迷无意识的时候,为了要驳倒他本身的固执,使他的态度产生改变,将最好的方法使之人格化……

  如果加以分析,原因便是如此。但是希尔德十分明白,在人的世界当中,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加以分析的好。像“因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来到我梦中,劝我停止战斗”——这种中古世纪的解释就够了,而且也够有理了。因为齐格飞·吉尔艾菲斯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么他势必会是皇帝的盟友,而且是帝国的重臣,同时也一定会向皇帝作这样的劝告。

  “……我明白啦,吉尔菲艾斯,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不过比我早两个月出生,可是却老是喜欢倚老卖老地劝我停止打架。现在我可比你年长了哟,因为你的年龄已经不会增加了呀。不过,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和杨威利会谈,不过只是试试看而已哟,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决裂喔。”

  最后,连然希尔德、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死者却做到了。当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希尔德好像突然偷窥到环绕在无与伦比的皇帝身边的重臣们,有几个人的感性在动摇了。

  皇帝的贴身侍者,少年艾密尔·齐列看出陛下与玛林道夫小姐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于是送来了加有蜂蜜的牛奶。但是牛奶的芳香并没有让希尔德的情绪好转起来。

  并不是因为皇帝莱因哈特对于国政漠不关心或不负责任,事实上,他是一个有良心的执政者,不管从他的态度上来看或从他执政的成果上来看,其实都是他意识和努力下的产物,在其他方面,他则是由无意识成分所构成的。因此,在他所支配的体制、或是他的帝国当中,军略经常较政略来得优先。所以此时他的精神边境里面,确实也有某些部分正在否定着这次与杨威利的会谈。

  “朕本身不中用地发烧也是原因之一,但事实上是因为将兵都疲劳了,而且也必须要等侍补给。与杨威利进行会谈,并不表示就此妥协了,而是因为要做好再战的准备,必须要争取时间。”

  ※       ※       ※

  当皇帝下达会谈的决定时,有人松了一口气,另外也有人觉得很遗憾。像是在不知不觉中立下绝大功勋的猛将毕典菲尔特等人,就难以压抑其战斗的意志。

  “皇帝与杨交涉的时候,反正一定是会决裂的。如果这样的话就立即再度展开作战。”

  毕典菲尔特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声,却是在公开场合下所做的一个声明。尤其是法伦海特以及斯坦梅兹的旧部下,更是难以抑制要为长官复仇的决心。这种激昂的情绪却也引发了一些担忧,所以米达麦亚便亲自着手于法伦海特、斯坦梅兹两舰队的重编工作。“疾风之狼”那灰色的眼眸只要一瞥,便可以将身高比他还高二十公分的巨汉镇慑住,所以由他亲自重编,倒也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米达麦亚到了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晋升到元帅,拥有宇宙舰队司令官的地位,成为帝国军最高的干部。尽管他拥有一个耀眼得令士兵们头晕目眩的显赫官阶,但是他的外貌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动作轻快而且敏捷,对待士兵的态度绝不拘谨刻板。

  米达麦亚并不单纯地只是一名战术家,同时更具备一名战略家的见识,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让伊谢尔要塞以及艾尔·法西尔星系上的旧同盟余党集结在一起的话,那么对他们不利的事实也就增大了。不过,因为帝国从最初的一开始就知道敌人集结的地点,所以攻击虽然很困难,但是要封锁却很容易。虽然现在已经付出了不少牺牲的代价,但是却也没有必要因此就固执地非得藉由军事力量取胜不可。

  眼前这些势力,是靠着以杨为中心的强势人格所结合统一起来的,所以如果杨不存在的话,那么这一切或许就烟消云散了也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候,米达麦亚的确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要说得更极端一点的话,就把杨封锁在回廊里,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他死亡为止,这也是最终的一个方法。

  但就这一点而言,帝国军——罗严克拉姆王朝也是相同的。只要让莱因哈特一毙命,那么不管在政治方面也好,在军事方面也好,同样都是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成为领导者的。正因为如此,当莱因哈特发烧卧病在床的时候,连一向豪壮的米达麦亚也觉得有一道冷风吹进了他的神经网,令他心寒不已。他甚至必须避免发布“皇帝陛下因龙体欠安,故亲征部队暂时撤退”的消息。平白支领高薪的御医团,主张过度疲劳是皇帝发烧的原因,但如果内在的精神能源与外在的责任义务,还是一直持续地将过度沉重的负担加诸于皇帝的年轻肉体的话,那么在未来要怎么办呢?

  难道罗严克拉姆王朝会就此一代而终吗?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往后岂不是又要成为战乱的时代了?想到这里,米达麦亚不由得衷心地祈求皇帝的健康并且早日成婚。这位帝国军最高的勇将,丝毫没有想到在争乱的时代中,集所有权力于自己一身的想法。

  另一方面,他最亲密的朋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莱因哈特卧病在床的时候,代理皇帝统辖全体远征军,展现了完美的技巧与手段,他在这段期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私语,只对米达麦亚泄露说,皇帝该不会因病而去世吧?此时所有的时间几乎在以战友艾杰纳为模仿对象似地终日沉默寡言,早餐多半只喝点白酒、吃点起司就算了,虽然他并无此意,但确实添加了密友担忧的因素。

  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远在费沙的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向皇帝呈提建议。他的建议后来为皇帝所驳回,不过这个仅为另外两位元帅以及希尔德所知的提议内容,和过去由幕僚所构想,但遭毕典菲尔特给摒退的提案酷似。不过有一点比过去的提案还要再辛辣一些的地方在于,这样平白无故地把杨找来的话,他或许不会答应会过来,所以不妨派遣某一位重臣,以使者的名义出使伊谢尔伦要塞作为人质。一听到这里,米达麦亚与罗严塔乐尔都没有话说,当场也没有任何批评的言词出现。

  粗心疏忽的杨来到帝国的地盘之后,就把他给杀了,如此一来,便可以斩断往后的忧患。而出使到要塞当作人质的重臣,理所当然会成为杨一党愤怒情绪下的报复对象。这么一来,帝国再以报复的名义,将失去杨领导的那一伙人予以军事镇压,如此全宇宙便可一统在罗严克拉姆王朝之下。这一切只要牺牲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但问题是,哪一个重臣可以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出使到要塞上作人质呢?

  “如果没有其他使者候补的话,那么就让臣来担任这个任务吧。”

  一直到目前为止,奥贝斯坦所受到的评语,除了冷酷绝情以外,还有一些令人不觉油然升起的敬畏感。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策划谋略时,极度地激烈苛刻,甚至不惜将自己也订为牺牲者,而且在陈述谋略的同时,态度也总是显得毫无惧色的关系吧。尽管米达麦亚、罗严塔尔都充分了解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办法对军务尚书表示任何的赞赏之道。“疾风之狼”的声音甚且还一反平常,含着挖苦口吻说道。

  “被迫和那个奥贝斯坦一起自杀的这种死法,杨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吧。不过那家伙想以使者的身分出使到杨那边去的话,杨就会相信他吗?”

  金银妖瞳的统帅本部总长,隔了许久才附和着密友所说的话,讽刺地说。

  “不,倒不如让那家伙照他的建议去做算了。只是奥贝斯坦让杨那一党人给杀了之后,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义务要替他复仇。”

  “没错,其实这世上没有了他,比没有了杨还要更能够让这个宇宙维持和平,让罗严克拉姆王朝更安泰,而且万事更好收场呢!”

  说归说,他们两人心中并没有积极地想要让事情如此演变的想法,不过,万一事情真演变成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两人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遗憾。另一方面,他们心中也为了这个已经失去时宜的献策没有能够抓住皇帝的心,让皇帝的名誉能够保全感到高兴。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统领大军的将领,而且在军事史上占有冠群的地位,但却不是能够知道一切的预言家。他们并不晓得事实上有一个和奥贝斯坦的构想酷似,但是更低级的阴谋,正像菌丝般悄悄地伸入到宇宙当中。此时的米达麦亚他们,正开始展开各项准备,以便让他们所尊敬的敌手,有个愉快的来访。

  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所做的各种准备都没有任何用处,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能够和杨见到面。

  Ⅱ

  五月二十五日十二点整,杨威利离开了伊谢尔伦要塞,以便和莱因哈特皇帝做第二次的会面。杨所搭乘的舰艇巡航舰瑞达Ⅱ号,这艘舰艇也就是两年前,杨被同盟政府要求参加审查会时的乘舰。因为当时杨平安无事地归来了,所以幕僚们建议杨同样利用这一艘舰艇讨个好彩头,杨也接受了。

  乘舰的问题很简单地解决了,不过到目的地的路程虽短,但路途却出乎意料地不平坦。舒奈德又重新提起了原来的问题——莱因哈特皇帝身为一个军人的矜持虽然可以相信,但是他的那些幕僚呢?帝国军不见得都是由一些像米达麦亚元帅那种有信义的人所组成的呀!难保不会有些人假借为皇帝效忠的名义,或者为战死的将兵复仇的理由,企图要发动谋杀。

  听了这一番话,尤里安·敏兹稍微犹豫之后,提出了以下的建议。

  “那么,恕我放肆僭越,是不是可以让我以代理提督的身份,前往与皇帝莱因哈特会面。我可以先听听对方细节部分的条件或者提案,之后再由提督亲自到会谈的地点去,这样好吗?”

  杨头上戴着黑色扁帽,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够这样子呀,尤里安。”

  皇帝以对等的立场提出会谈的要求,如果照你这样做的话就是失礼了。如果皇帝的自尊受到伤害,说不定会放弃和谈的想法,这么一来,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和平的机会也说不定。以现在的战力,如果再度与帝国军正面冲突的话,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因为眼前将兵的疲劳尚未完全恢复,战死者的职位没有办法找人顶替,而且补给物资的补充完全得靠伊谢尔伦的生产力来解决,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另外舰艇的整备与修复也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在这里杨所特别强调的是,费雪的战死导致舰队行动力的低落。

  失去了费雪中将之后,有关于舰队的重新编配以及运用,预订是由马利诺准将负责。他虽然是一个有能力的指挥官,但是在实绩和依赖度而言,仍然是及不上费雪中将的。面临大规模战斗的时候,舰队行动是不是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完美,杨并没有绝对的自信。杨之所以会答应与莱因哈特二度会面,这个信息的丧失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只是把战火挑起来的话,我们是没有办法获胜的。我们的舰队目前没有能力可以应付战斗,这是不管怎样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我们现在拒绝对方会谈的要求,那么短时间内势必会再度引燃战火,这无异是一种自杀行为。”

  杨这么一说,幕僚们也就没有要再反驳的意思了,因为他们也都深刻了解到费雪战死所带来的巨大打击。而且杨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是可以谅解的。最后,在衡量了接受会谈的利益与拒绝会谈的损失之后,还是不得不采取前者。

  “啊,这样也好啊!到底这个要求是皇帝所提出来的,这也意味着我们获得了实质上的胜利。尽管这个会谈不见得会成功,不过我们也可以藉着会谈的这段期间,多争取一些时间。而且费沙或者旧同盟领,也在这个时候对帝国军屐游击行动的话,那么我们的立场就更加有利了。总之,不要过份期待就是了。”

  卡介伦大胆地就乐观的观点作了这样的总结,所有的幕僚人员也都点头表示同意了,虽然每个人点头的动作有快有慢。

  接下来所计论的重点就转到随员的问题上。

  这个时候,有人自我推荐,也有人推荐他人。在他们的口中,莱因哈特虽然被贬谪为“专制军国主义的私生子”,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他到底还是极为华丽耀眼的一个人,就好像是一只征服全宇宙,身上长着翅膀的黄金狮子,每个人都希望有机会能够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菲列特利加应该毫无疑问地列为随员之一,但是因为患流行性感冒正在发烧,而且身兼家事教师以及家庭医学之权威的卡介伦夫人要她安静修养,所以她也就帮不上什么忙。

  而卡介伦因为必须专注于战力的重新整备,所以第一个从随员候选的名单当中被删除了。先寇布必须要致力于要塞防御力的强化,同样也被剔除掉,亚典波罗必须要掌管留守舰队;梅尔卡兹立场尴尬,恐怕没有办法称呼莱因哈特为“陛下”;波布兰就算跟去了也应该没有机会进行空战;而姆莱恐怕必须要负责监督所有的人,于是幕僚人员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落选了。

  最后,高级军官的随员只有三名。分别是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中将、“蔷薇骑士”连队的布鲁姆哈尔特中校、以及过去曾经担任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之副官的史路少校。

  另外,艾尔·法西尔独立革命政府的罗姆斯基主席也将要随同前往,不过因为随员超过十名,所以杨也就缩减了随行人员。虽然这是极为正式的见解,但是像奥利比·波布兰等人直到后来还认为因为自己是专门制造麻烦的人,基于这样的一个理由,所以才被谢绝同行的。

  “布鲁姆哈尔特负责担任护卫,史路则是以代理比克古伯伯的身分被选上的,而派特里契夫中将?他应该是作陪宾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其它什么事情。”

  最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尤里安·敏兹被派为留守,尤里安说来是杨身边最亲密的人,杨居然没有让他同行。这是因为他的灵感在上班以外的时间发挥作用了吗?还是像他口中所说的,要尤里安辅助卡介伦繁重的工作,或者像先寇布挖苦的,杨怕自己反而被看成尤里安的随员;亦或是一时兴起所作的决定,没人知道确实的答案。

  “尤里安,留守的事情就拜托你喽。”

  经杨这么一说,年轻人只得点点头,不过在点头的同时,脸上却充满了失望的表情。这并不是因为他善于表现情绪,而是因为他的心情一时还没有整理好。

  “我很想对您说‘就交给我好了’,不过不能随同您前往,心里觉得遗憾。我难道不能够对您有所帮助吗?比派特里契夫还……”

  希望杨选中自己而不是派特里契夫,或许是尤里安本身自大的想法,事实上尤里安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所以当他接触到杨的视线时,尤里安不禁涨红了脸。但是杨只是温和地笑着,用手指在年轻人的脸颊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笨蛋!我从以前就一直依赖着你到现在哪。从六年前你拖着比你的身体还要庞大的行李箱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依赖着你哪。”

  “谢谢您,不过……”

  “如果一旦我不能去的话,那么当然就要请你代替我去。不过现在因为我在,所以就由我自己去,就这样而已啊。”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等着您的好消息。请您多加小心。”

  “嗯,啊!对了,尤里安。”

  “是,什么事?”

  杨仿佛刻意要压低嗓门似地,尤里安于是把耳朵靠过去。

  “说正经的,卡介伦的女儿,还是先寇布的女儿,你喜欢哪一个,看你的决定怎么样,我也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哪。”

  “提督!”

  尤里安感觉到他的脸颊热了起来,热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杨见了他的表情,却反而有趣地吹起了笨拙的口哨。像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挺适合做先寇布还有波布兰的上司。

  逗弄完年轻人之后,杨来到妻子的病房探望。卡介伦夫人还有她的两个女儿正巧在菲列特利加的身边照顾她,莎洛特·菲利丝正在为病人削苹果,看她拿水果刀的手法,大概可以和菲列特利加一较高下吧。

  “菲列特利加,我去会一会宇宙第一的美男子,大概两个星期左右就回来了。”

  “你要小心喔,啊,等一下,你的头发乱了。”

  “没关系啦,这种小事。”

  “不行的,因为你即将要去见宇宙第二的美男子呀。”

  菲列特利加于是拿起床边小桌上的梳子,熟练地帮杨梳着头发。卡介伦夫人若无其事地将脸朝向别处。

  杨还是像平常一样在妻子热烘烘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笨拙的吻,和卡介伦夫人和两名女儿打了招呼之后,便走出了病房。

  尤里安正提着杨的手提箱,在走廊底下等着。门一关上的时候莎洛特·菲利丝好像深受感动而且觉得有趣似地用手指头敲着母亲的膝盖。

  “咦?妈妈,爸爸跟妈妈也曾那样做吗?”

  卡介伦夫人用眼尾稍微看了菲列特利加一眼之后,便从容大方地回答说。

  “当然有啊!”

  “可是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做了呢?”

  “莎洛特·菲利丝,你一年级学过的功课,到了四年级就不想再学了对不对,这也是一样的啊。”

  就这样,尤里安与杨分离了。他的胸中仍然有着淡淡不安的阴影,但是他同样也不认为皇帝莱因哈特会采取任何卑劣的手段,于是信赖感便掩盖了不安。但是日后尤里安却因此多么地懊恼和悔恨呀!因为此时的他只是一直注视着莱因哈特这个太阳,却忽略了还有其他恒星的存在。

  ※       ※       ※

  过去曾经是费沙独立商人的波利斯·高尼夫,此时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能够伊谢尔伦要塞通讯的宇宙区域,这已经是杨离开要塞后的第三天了。先前他接受杨的委托,在旧同盟领地和费沙方面四处奔走,以便收集情报和军事费用。之后他更躲过帝国的搜索网,封锁通讯秘密航驶货船来到这里,刚好错过三十个小时前行驶过的瑞达Ⅱ号。可以和伊谢尔伦要塞通信之后,波利斯。高尼夫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杨!杨还活着吗?”

  “你这家伙开玩笑的水准真是够低级,这一次更低到海沟底去了。偏巧死神好像是度假旅行去了,我们元帅可是逍遥自在地活着呢!”

  出现在通信萤幕上的波布兰,用嫌恶的口气骂着对方,不过他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全变了,速度快得要用极小的砂漏才能量得出来。从波利斯·高尼夫那儿乘着不吉利的羽翼传过来的情报叫伊谢尔伦要塞的干部群,脑里立刻闪烁起赤红的警灯,“神之角笛”的警报声将他们的脑袋震得轰隆作响。因为亚姆立札的失败者安德鲁·霍克为了要策划暗杀杨的阴谋,已经从精神病院里逃脱了。

  亚典波罗愤怒地将黑色扁帽用力地甩在地上,激动地大吼。

  “安德鲁·霍克那个白痴,四年前在亚姆立札星域杀了二千万人,难道还不够吗?还不够的话,怎么不干脆把他自己也给杀了,他自己死了也可以对文明与环境有帮助啊!”

  “这对那个家伙来说,可是他一生中的大事业哪!”先寇布的声音,像煮过头的咖啡一样地阴沉。

  “那家伙一心一意地想要凌驾杨威利,如果不能在实绩上求得胜利,就把竞争的对手给杀掉,他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心态。”

  尤里安感到一股恶寒,好像故障了的电梯似的,正沿着他的脊椎上上下下。安德鲁·霍克脱逃成功了,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脱逃的吗?应该是有谁、有哪个人帮助他脱逃的才是。这一切应该不只是一个狂人的恣意妄行,背后一定有什么极其恶毒辛辣的阴谋地进行着,而霍克只不过是一个正在走钢索,而且一开始就被设计好要从钢索上掉下来的表演者……

  “立刻把杨提督追回来。此事十万火急,人数过多恐怕会招致帝国之怀疑,派一部分人去即可。”

  先寇布当机立断,挑选了尤里安及以下的同行者。

  就这样,在高尼夫带来的情报所造成的混乱尚未完全收拾的情况下,尤里西斯号立即率领着另外五艘舰艇从伊谢尔伦出发,想要把杨给追回来。留下来的混乱场面就交给卡介伦来收拾了,其中令他最感到困难的就是不要让病床上的杨夫人知道这件事。尽管他也是自由行星同盟军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有能官吏之一,但是这件事却对他造成了不少难题。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0:2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本不管怎么说,一直像是半流体似地停滞不动的事态,此时竟然开始急遽地流动起来了。方向虽然相同,但是流动的方式,却不见得有秩序。

  “每个人都期待和平,但必须是要在我方主导之下的和平。所有人为了这一个共同的目的,各自要求属于自己的胜利。”

  后世的历史学家这么说道。以一般理论而言,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但是以杨立场来讲,杨并没有固执于已方的主导权,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杨与莱因哈特之间的会谈,应该可以得出一此具有建设性的成果。或许更贴切地说,在会谈当中如果没有达成相互理解或妥协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条通往溃灭的坎坷道路,而在这条路上,支持着他们走向终点的精神食粮就是彼此的憎恶。

  如果杨现在死于暗杀者的手里,那么对民主共和政治来说,就连那条唯一的坎柯道路都要封闭起来了。民主共和政治应该是安德鲁·霍克过去所信奉的思想和制度,难道他因为自己个人那已经散发腐臭味的竞争意识,而要把这些思想和制度全部给毁灭掉吗?要怎么做才能够阻止他这种无益的企图呢?尤里安·敏兹拼命地想要找出方法。

  同盟过激派的残党,此时正企图谋杀杨威利的性命,如果把这个事实告知帝国军,要求帝国军出面保护杨的话,这种做法行得通吗——这是尤里安离开了伊谢尔伦,踏上焦虑的旅程之后,极尽自己最大的脑力所想出来的方法。

  但是,此时的尤里安,脑中却不禁充满恐怖的想像。

  “如果有小部分的帝国军利用这一点,假借保护的名义,而加害杨提督的话呢……?”

  以帝国军的观点而言,杨威利是帝国统一宇宙的障碍,不管经由战斗或者阴谋,都应该要把他除掉——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如果假借保护的名义去接近杨、同时更进一步地杀害他,然后再把这个罪名转嫁给安德鲁·霍克的话呢?一个从精神病院里逃脱出来的病人,要如何暗杀杨呢?只怕他的背后有着一股更强的力量,暗中在控制着这个傀儡。说不定这个操纵木偶的人就是帝国军策谋的源头——军务尚书奥贝斯坦……

  但其实这是一个偏见,或者说这是一个属于过度评价的想法。奥贝斯坦为了要打倒所有一切皇帝的敌手以及王朝的障碍物,确实曾经构想且提出过为数不少的策谋,这些都是一个事实。但是,对于宇宙历八零零年六月一日这一天,杨所面临的难关,确实与他是无关的。

  这个时候,奥贝斯坦并没有离开费沙,正专注地埋头在他自己所构想出来的作业当中。这是他在军务尚书繁忙的事务处理当中,利用空隙的时间进行的。这件事奥贝斯坦当然没有加以宣传,但是在他保持沉默的时候,别人还是会以为他正在构思对付杨威利这个帝国公敌的策谋,事实上这种说法在于他的立场,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因为就算他否认,其他人是不是会相信还是一个疑问。由于他多年来的行为表现,已经使别人对他的印象和评价都定型了。

  尤里安其实没有害怕或忌讳奥贝斯坦的必要。但结果却是如此,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会笼罩在奥贝斯坦的幻影之中。除策划阴谋的主角不对之外,其他将加诸于杨身上的阴谋内容,几乎都被尤里安料中了。

  不论如何,此时的尤里安并没有意思要求帝国军提供协助,而先寇布也对他的判断给予肯定的回覆。总之,眼前看来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而且还必须要绝对保持行动的秘密性。

  就这样,从五月二十八日到三十一日之间,伊谢尔伦回廊通往旧同盟方面的出口附近,表面上极度安静,但事实上却极度混乱。

  ※       ※       ※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群秘密着手策划这个暗杀杨的阴谋并于暗中发号施令的人,正在蠢动着。尽管这是一个非常不健康且不具建设性的行动,但是着手的人却必须要付出相当庞大的苦心和努力。他们先把安德鲁·霍克藏匿起来,将他已经失去秩序、率紊乱的精神思路,导向某个固定方向,为了要使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他们捏造了许多美丽的词汇,然后命这些词汇透过他的耳朵,深深地注入他的内心。之后,再给他一艘武装的商船,将他送到伊谢尔伦。尽管教团本部已经溃灭了,但是存活下来的人仍得要将残存的组织力量结合起来,而且整个行动过程中必须特别地细心注意,因为如果让帝国军的中枢阶层知道了这个阴谋,只怕所有的努力都要泡汤了,就这一点,尤时安所下的判断并不正确,但是除非有人能够大声地断言“所有的人都必须是全能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全能的人”,否则是不能够予以批评的。

  “大司教阁下……”

  “嗯?”

  “属下大胆的进言请您宽恕。是有关于暗杀杨威利此一计划,把这样的一件大事交给像安德鲁·霍克那种异教徒去执行的做法妥当吗?”

  一天,有一名老主教向德·维利大主教提出了这个问题,大主教盯着老者那副充满偏狭顽固的脸,然后,露出缓和的微笑,隐藏住内心的真意回答道。

  “这不用担心。我心里也很明白,霍克不是一个可以委以大任的角色。而我们教团的目的,一定得要在这一次完成才行。”

  这样充满自信而且庄重的口吻,事实上已经足以让对方诚服了,但德·维利又继续说下去。

  “安德鲁·霍克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本来就是个扮演引火的稻草偶人,所有的功劳都将归诸于我们教团的忠良信徒。哪有道理让一个像霍克那样无能的异教徒来攫取抹杀宇宙最高智将的名誉呢?”

  年轻的大主教的眼角露着光芒,他用他的眼神,而不是声音告诉老主教说,只有我们才配得上这个名誉哪。

  年老的主教于是恭敬谨慎地将他半白的头低下,感激地从大主教的跟前退下了,但是却没有注意到大主教的眼光所显露出的是俗性,而非圣性。

  对于德·维利来说,地球教的信仰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教团组织则无非是使手段具体化的一件工具。他这种非信仰的、暗地盘算的思考与行动,透漏出德·维利的这种人格,已经超越了地球教团狭小的范围,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存在。如果他生在靠近当今银河帝国首都奥丁的地方,那么就可能投身于政界,乃至于军队,企图谋取荣华显达。若是生在自由行星同盟的话,那么可能就会按照他个人的才能、力量与志向,在政界、实业界或者学术界,由他自己选择一条适合他的道路吧——至于是不是会成功,则另当别论。

  无奈他所出生的地方是位于帝国边境的小角落,具有广大领土与狭小政治精神的一个行星上。而且这个行星既不存在于现在也不存在于未来,而是存在于过去的领域当中,为了要恢复自己过去遭他人贬谪的地位,只得采取阴毒的手段。德·维利心想,把自己的将来寄托在这种手段当中,有何罪恶可言呢?

  “哼,霍克,如果你在军官学校毕业的时候就死去的话,那么你这一生大概就不会这么可耻了。”

  德·维利不屑地唾弃道。

  事实上,像这样暗杀的策划者侮蔑实行者的例子所在多有。而德·维利侮蔑安德鲁·霍克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霍克天生所具有的优越条环境条件,但是却没有加以善用的原故吧。相对的,德·维利唯一能够寻求发展的只有地球教一途而已。在地球内部为了要强化本身的立场,得把自己用来装料理的盘子加大才行,那也就是要把自己的目标在创立一个支配人类、政教合一的宗教国家,使自己成为一个支配人类、政教合一的宗教国家,使自己成为手握政教两权、专制且神圣不可侵的教皇。如果用血当作颜料,就可以描绘出这幅壮大的壁画,那么德·维利也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对于流血事件的发生有任何犹豫了?

  Ⅳ

  杨威利本身对于他自己所将遭受暗杀的可能性,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距离现在还不到一年之前,他自己所属的政府就曾经企图要将他除去。他之所以能够在事前察知其可能性,并不是从水晶球当中窥查出来的。而是因为和菲列特利加去新婚旅行的时候,感受到有一只不该存在的眼睛,正在一旁监视着他们,后来又受到不当的拘禁,他是在分析过这些现象之后才得知的。

  杨既非全知也非全能,他所能够收集到的情报,如果不在他分析力所及的范围,他的预知能力是一点都没法发挥功用的。正因为杨不是一个讨厌思考游戏的人,所以他也试着从各种角度来审视自己遭受暗杀的可能性,但这也是有极限的。如果他能够正确地看穿地球教的残党,正企图利用安德鲁·霍克为道具来暗杀他这个事实的话,那么杨大概就是属于人类以外的其他种族了。毕竟他也是一直正面地面向最根本的问题。

  “如果直视着太阳的话,那么就不可能看到其他微弱的星辰了。而杨一切的思考,正都是集中在莱因哈特皇帝一个人的身上。”

  后世的这个批评,将莱因哈特的伟大做了必要以上的强调,不过就批评方向而言,其实也是正确的。以杨当时的立场来说,他必须要将莱因哈特的为人和动向作为第一优先的考虑,当然就不会顾虑到地球教。

  地球教本身有一种只能在地球教团内部通用的想法。那就是一旦莱因哈特与杨威利相互“勾结”,而前者指使后者来讨伐地球教的话,地球教该怎么办呢——而前者指使后者来讨伐地球教的话,地球教该怎么办呢——这是地球教团恐惧之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德·维利大主教为了要展现自己的实力同时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是促使他要策划暗杀杨上此一阴谋的原因。这些事情都是杨所不可能知道的。和费沙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澄清之前,杨曾经将一部分的注意力投向地球教,但是他根本不可能从这当中推断出地球教竟然会对他萌生杀意。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般都认为现在这种时候,恐怖行动可能下手的目标应该是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才是。因为罗严克拉姆王朝和莱因哈特这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圆心所画出来的同心圆,只要莱因哈特没有妻子、没有儿子,那么只要他死了,王朝也就随之瓦解了,而宇宙的统一也将失去。如果莱因哈特皇帝被他的敌对者暗杀的话,那么绝对是有理由,而且也是有意义的。终究这世界上还是有些对高登巴姆王朝怀着忠诚的人啊。

  相反地,如果暗杀杨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只怕是替莱因哈特皇帝除去了他最大的敌手,而结果是使得莱因哈特所支配的体制更为强固了。

  尽管过程中或许多少会有一些危险,但是就杨的立场而言,他是不可能把这当作是一个理由,而拒绝与莱因哈特皇帝进行会谈的。

  莱因哈特曾经对着他的秘书官希尔德,也就是在不久的未来应该会晋升为大本营幕僚总监的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明白地说了以下的话。

  “朕现在是打算主动对杨威利伸出手,不过一旦遭到拒绝,那么朕是不可能再第二次要求握手了。”

  就莱因哈特的性情而言,或者就一个皇帝的尊严而言,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正因为洞察到这一点,杨威利当然不可能让这个唯一的机会从他的手边溜走。和压倒性的大军遭遇,却还能够展开不相上下的战斗,并且折损了帝国军的两位名将,充分证明了杨的战术能力以及其一党的骁勇善战了,但是暂且停下来看看的话,帝国军的战略优势仍然是屹立不倒的。

  然而这种战略上优势,对莱因哈特而言,却不是件令他觉得愉快的事情。这确实是非常奇妙的情绪,但是“从正面藉由多数予以击溃”的正确战略,对于身为战术家——其实应该说是军事冒险家的莱因哈特而言,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战略家通常将“以多数击败少数”当作思考的基本,但是战术家却经常地记着那种“以少数击败多数”的快感。因为在战场上发挥奇谋,将敌方原有的战略优势做戏剧性的扭转,可以从当中发挥最高的美学。

  “在所有人都认为必定会失败的紧要关头,却令人难以置信地反败为胜。这是自古以来,令无数战术家为之着迷,最后导致灭亡的恶魔耳语。”

  这句话是从人类社会开始采用西历的当儿,即一直流传下来的警语,但是到了莱因哈特的时代,这句话仍具有不变的真实性。

  但是莱因哈特从不曾耽溺在这个甜美危险的诱惑当中。他总是编排大军,慎选动用部队的时机与场所,拔擢优越的指挥官,留意补给与情报的传递。他从未曾让前线的官兵,包括他自己在内忍受着饥饿。这足以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军事冒险家。

  但当,在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初期的这场“回廊战役”当中,莱因哈特对于已方军队的作战状况,以及自己本身指挥统帅的成果,似乎有着极强烈的不满。这对他的代理人罗严塔尔元帅以及米达麦亚元帅而言,绝对是难以承受的。因为尽管皇帝发挥了理性、确立了战略的优势,但是在实战指挥当中,却一点也不想对已方的战略优势加以活用的样子。在战役的后半段,总算以压倒性的兵力予以杨舰队军正面的痛击,让敌人产生了明显的消耗,但是就损耗的实际数字而言,帝国军甚至还超过杨舰队军其上。而且就在这个数量战快要可以看到成功的时候,却把整个军队撤回。

  ※       ※       ※

  “难道皇帝所喜欢的不是战斗,而是流血牺牲吗?”

  身在第一线的指挥官当中,感觉到徒劳无功,有少数人不禁怨嗟起来。当然他们是不可能晓得皇帝此时正发着高烧躺在病床上。

  米达麦亚听到了这句话,当场就打了这个不小心说溜嘴的指挥官一耳光,把他打得跌倒在地。虽然之种行为让他看起来非常粗暴,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如果放过了这个不平之鸣,不仅会伤及皇帝的权威,而且还可能让这个说话的军官,以大不敬的罪名被处决。如果要把这件事情当场收拾的话,米达麦亚这个耳光的确是必要的,他如此果断的处置实在值得赞赏。

  但是米达麦亚却感受到比部下更为深切的危机。明敏的他已经见到皇帝的人格当中,出现了像是钻石的裂痕瑕疵了。那就是身为一个战略家所应该具有的理性与身为一个战术家所应具备的感性之间的相互背离。到目前为止,这两者一直在强韧的精神统一之下,不知为何这两者之间的结合力似乎一直在减弱。

  “难道陛下的病情不仅削弱了他的身体,还削弱了他的精神吗?”

  或者说精神性的能源衰弱,并非皇帝发烧和卧病的结果,而有其他原因?米达麦亚的心中不禁抱持着这样的不安。医生们说皇帝的病情是因为操劳过度所引起的,但是却找不到其他可能的病因。这就是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论的原因吗?

  那么,皇帝真正发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一想到这一点,米达麦亚也只能稍微作一下模糊的推测,或者说,每次一想到这里,思考就自动停止了。因为,如果真要追究皇帝生病的真正原因,那么就连帝国军最高的勇将也不得不觉得胆颤心惊。和这令人心寒的推测比较起来,莱因哈特发烧等等这些表面的症状,就不是应该要介意的事情了。

  不过基于以上这些事,使得米达麦亚这么样聪敏的男子,也无暇去寻思杨威利将遭到第三者暗杀的可能性。以罗严塔尔而言,情形也是相同的。这是帝国军方面的情况。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月三十一日二十三时五十分,在巡航舰瑞达Ⅱ号上。

  舰上的军官和罗姆斯基等政府代表共同进餐完毕之后,此时正在军官俱乐部里消磨餐后至就寝前这一段空闲的时间。

  杨一向喜欢立体西洋棋这个游戏,无奈技术太差,这两年来,不管跟谁比赛下棋,总是窘态连连,从来没有赢过任何一次。这一天,和布鲁姆哈尔特中校比输赢,竟然一次险胜,一次大获全胜,杨更是乐不可支。布鲁姆哈尔特很遗憾地说道。“难道我真的这么差劲吗?”杨在一旁用眼角看着他,一面着自己泡的红茶。这种“比咖啡还美味”的香气,不禁让杨想起了尤里安的可贵之处。这几天一直没有办法和尤里安取得联系,让杨觉得有些无趣,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安。

  当然,在这段期间内,尤里安及杨舰队的幕僚们也拼命地想要和杨取得联系,但是回廊中有好几个地方发生了电磁风暴,再加上人为的干扰,彼此之间都没有办法取得联系。

  “啊,心情真好,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了,睡觉了。”

  杨于是站了起来,接受部下的行礼之后,就退回自己个人的房间了。留下来的部下们,将杨提督就寝的消息通知罗姆斯基的秘书官之后,就开始玩起扑克牌了。

  淋浴之后,杨上了床,日历自动翻过了一页,时间已是六月一日零时二十五分了。杨平时有低血压的倾向,虽然没有不良睡癖,不过却常常难以入睡,所以在他的床边经常都准备有悬疑小说或者笔记本之类的。特别是这几天,不知怎地睡眠特别浅,所以此时旁边也准备有安眠剂。或行是因为紧张的微粒子侵入了精神回路也说不定。

  这次和莱因哈特皇帝会谈,杨并没有任何策谋之类的准备。而同行的罗姆斯基也不是一个善于外交术的人,所以杨这一次的责任并不轻,不过杨自己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莱因哈特皇帝,在战场以外的场合竞争高下。

  喝下安眠剂之后,杨还是浏了十页之多的悬疑小说。

  零时四十五分,杨打了第一个哈欠,伸手正准备熄掉床头灯的时候,对讲机的呼叫声突然大响,杨的手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中了。布鲁姆哈尔特中校的声音蕴藏着紧张,敲醒了杨的睡意。

  ※       ※       ※

  一出奇怪的戏剧在瑞达Ⅱ号的周边揭开了序幕。

  瑞达Ⅱ号最初收到的通讯是——前同盟军准将安德鲁·霍克已经从精神病院逃脱,他偏执的憎恶已经到达疯狂的境界,企图要暗杀杨威利。此刻,在附近的宇宙空域发现他所抢夺的武装商船。接下来的一个报告是,帝国军已经派遣了两艘驱逐舰前来迎接杨一行人。舰长路易可夫少校听到此事,立即采取警戒的状态。一时二十分,一艘武装商船出现在萤幕上;一时二十二分,武装商船对准瑞达Ⅱ号开炮。正当瑞达Ⅱ号准备要应战的时候,两艘帝国军驱逐舰出现在那艘武装商船的背后,集中了炮火加以攻击,将武装商船连同里面的搭乘者全部歼灭了。

  驱逐舰透过信号要求通讯,于是双方之间的回路打开了。出现在萤幕上面的影像并不非常明晰,穿着帝国军军服,像是军官的男子,告知他们因为监听通讯,所以得知有恐怖分子企图谋取杨提督的性命。

  “恐怖分子已经处理完毕,敬请安心。接下来,将由我等为阁下带路,前往会见皇帝陛下。请无论如何接受我方直接向阁下问候的请求。”

  罗姆斯基所做的准备非常地符合绅士风度。他很高兴地接受了对方的要求,允许双方接舷。

  “安德鲁·霍克。”

  派特里契夫稍稍地叹了半口气,好像只让他那巨大肺部里的空气排出一半似地。布鲁姆哈尔特只简短地吐出几个字“那个阴郁自大、令人讨厌的混帐。”但派特里契夫的声音当中却多少带着些许的同情。

  “枉费他是个才子哪,可惜现实并没有走近他。如果问题是用方程式或公式可以解决的,那么他一定可以两三下就把问题解决掉的,可是如果在没有教科书的世界,他就好像活不下去了。”

  杨在一旁沉默不语,他一点都没有想要参与评论的意思,终究他是不需要为霍克自取灭亡负责的,而这也不是一个事后回味起来会令人觉得有趣的话题。不过值得怀疑的是,被社会当作是狂人一样地被抹消的霍克,如何能够取得军舰,召集同志,甚至进行恐怖行动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幕是杨所想要知道的,不过他在刚喝过安眠剂之后又被人强迫叫醒,此时的杨欠缺集中力,没有办法再持续细密的思考。

  帝国军驱逐舰与瑞达Ⅱ号之间的接舷作业正在进行着。双方的甲板升降口互相朝对方延展过去、连接起来,并且保持气压的稳定,以便以方乘员能够移到对方的舰上去。这幕作业的景像,正映在军官俱乐部的萤幕上。

  “真的有必要特地接舷吗?”

  史路少校怀疑地歪着头,而杨则轻轻地耸着肩膀。这是罗姆斯基医师决定的事。罗姆斯基是政府代表,但是杨却抢先接受了莱因哈特皇帝之间的会面,使得他觉得有些自卑感。由于自已一时的疏忽,漠视了民主主义体制的程序,所以杨此时的想法是,万事以罗姆斯基的权威或面子为优先好了。罗姆斯基尽管不是一个伟大的革命政治家,不过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善良、与策谋或嫉妒无缘的人,这是杨对于他的评价。不过却有一些讽刺的证言流传到后世。

  “杨威利对于罗姆斯基绝对不是非常地满意,不过杨却也无法忍受权力为一个人格比他还差的人所掌握,所以才支持他。而且罗姆斯基的缺点,大体上而言,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       ※       ※

  一时五十分。

  巡航舰瑞达Ⅱ号与帝国军其中的一艘驱逐舰已经完成接舷作业,帝国军的军官通过紧密连接的通路出现在瑞达Ⅱ号上。当他们环视前来迎接他们的这一群人之后,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情,因为杨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场合。这是因为罗姆斯基身边的人主张交涉的优先权,杨以及其他多位军人得待在自己的室内,直到传唤他们为止。而杨本身并没有想要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和罗姆斯基身边的人争风头的意思。而且可恨的安眠剂偏巧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杨竟然困了起来。这种麻烦的应对交给罗姆斯基去应付就以了的话,最好就这样算了。

  但是,穿着帝国军军服的男子,并没有做这样的解释。他们认为杨已经感受到危机,所以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满脸充满感谢的笑容,迎向“救命恩人”的罗姆斯基医生,突然被人用手枪顶住他的脸。这出奇怪的戏剧,此时开始了第二幕。

  “杨威利在哪里?”

  受到对方这种协迫性的质问时,罗姆斯基的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惊异。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你们这样子把枪顶在我的身上,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你们得先把枪收起来。”

  后世有人对罗姆斯基此时的态度做这样的批评。

  “这就好像在要求狗举止要端正有礼一样,怎么可能讲得通呢?这个时候主席所应该做的,不是说教而是拿把椅子向他们掷过去。”

  士兵拿着手枪突然对着医生的胸部开火了。狙火线削过他的下颚、贯穿了咽喉的顶部。颈骨与神经纤维束已经遭到破坏的医生无言地倒落在地板上,他的脸仍然是那种略显惊异的表情。

  罗姆斯基身边的人立即发出惨叫声,四处窜逃。接着又有好几道火线追着他们的身后,但是通通没有击中。这或许是因为暗杀者心中正在盘算这些的逃走的人可以带领他们找到杨威利的藏身处也说不定。

  ※       ※       ※

  一时五十五分。

  史恩·史路少校与莱纳·布鲁姆哈尔特中校,已经从罗姆斯基身边那群恐慌的人脸上非言语的表情和动作,知道了事态的危急。立刻拿起枪,开始把家具堵在军官俱乐部的门口,筑起一道防御工事,但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朝这个方向接近过来,十道以上的火线已经射进室内了。

  激烈的枪击战就此开始。

  射击罗姆斯基的那名男子,被施恩·史路射穿了鼻梁以下的部位,当场死亡。为何他愿意参与这种不名誉的恐怖活动,是因为信仰或者物质上的利益呢?成了一个永远的疑问。

  敌方所射出的火线,和布鲁姆哈尔特等人比较起来,在熟练度上差得很多,但是射击的密度却弥补了准确度的不足。原先部下们只是顾着要求他们的司令官把头还有身体尽量伏下,但是当他们领悟处境的危险时,不得不立即转变方针。

  “请赶快逃走,提督!”

  布鲁姆哈尔特中校与史路上校同时喊了出来,但是暗杀者的怒吼,手枪发射的声响,还有人们及椅子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把他们的叫声给搅乱了。布鲁姆哈尔特一面用他熟练的射击,瞬间又击倒了三个人,然后再度对杨大声地吼道。

  “请赶快逃走,提督!”

  杨在他们的吼声下,却也不知该往哪里逃才好。

  杨摇了一下他的头。此时的他,从头上的黑色扁帽到脚底下的靴子,服装非常地整齐,对于这个平常不以整洁迅速为美德的男子而言,应该是相当了不起的。

  派特里契夫伸出比杨还要粗两倍的手腕,抓住了杨的肩膀。他攫住发呆的司令官,半扛着似地把他拖到后门,把他的身体放在门外面后,立即把门关上,然后叉开他的两条腿挡在门前。

  此时,半打以上荷电粒子的光束,刺穿了派特里契夫巨大的身躯。这位自同盟军第十三舰队创设以来,一直在杨威利的司令部辅佐着司令官和参谋长,个性爽朗的巨汉,以非常稳静的眼光,看着他军服上被射穿的那六个洞,还有从那六个洞里面所流出来的血。随后将视线转移到这群加害他的人身上,派特里契夫竟然还优然地说:“算了,不痛的。”

  他这种好像疼痛放在床上忘了带来的声音,令入侵者感到畏怯。但是他的声音在两秒钟以后引起了反应作用。声嘶力竭的叫声与火线同时朝着派特里契夫的巨大身躯交相击。他那副巨大的身躯表面被凿穿了无数的洞,派特里契夫最后慢慢地滑落到地面。

  因为派特里契夫恐怕是故意要让他巨大的身躯堵住门口,所以这些暗杀者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庞大的身躯移开。而布鲁姆哈尔特以及史路则将火力集中往这个方向射击。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和这群闯入的暗杀者抵抗,两人的射击奇准无比,而暗杀者充满憎恶的射击,先集中在史路的身上。

  一道火线贯穿了史路的左销骨,但是并没有命中心脏和肺部。而他之所以意识倒地,还是因为被击叶时的脚步踉使得他的头部侧面猛力撞向墙壁所致。

  暗杀者此时虽然想要对这名击倒他们五个同伴的青年士官加以复仇,但是他们对于根本目的之忠实度却比复仇心来得优先。数名暗杀者粗暴地从施恩。史路以及他所流出的血泊中飞奔过去。

  Ⅵ

  二时零四分。

  当第五艘舰艇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巡航舰瑞达Ⅱ号已经死伤狼藉,而且几乎完全被猾的侵入者给压制住了。因此,发现有战舰占据了整个萤幕画面的是这些入侵者当中的一个人。

  “不明舰艇快速接近!”

  尽管此时出现在萤幕上的战舰,对这些暗杀者来说是来路不明,但他们的所属却远比这些暗杀者来得清楚明白。那就是连日急行的尤里安·敏兹等人所搭乘的舰艇尤里西斯号。“杨提督一定身在通信混乱、中断的宇宙区”这个洞察到底是对了。

  原本两艘驱逐舰其中的一艘,此时惊慌地将舰艇头部的方向调整过来,但是尤里西斯炮门的焦点早已经设定。出力与射程上些微的差距,却将生死胜败画分了开来。三道闪光射线贯穿了驱逐舰本身,暗杀者的舰艇在一瞬间化成印重的白色火球,而舱内的成员则一同还原成为宇宙分子。

  尤里西斯虽然摧毁了其中的一艘驱逐舰,但是却不能对另一艘与巡航舰瑞达Ⅱ号接舷的驱逐舰加以炮击。尤里西斯号于是靠近这两艘好像憎恶的双胞胎舰艇,然后与瑞达Ⅱ号接舷。喷上酸化液,强行造出一条通路。

  枪战马上就开始了。火线呈纵横扫射,残余光线在人的视网膜上画出一条条蓝色的线。

  以人数来说,暗杀者的那一方还是占有优势的,因为他们的指导者将组织里面半数以上的人力资源全部投注在这个阴谋当中。但是,从尤里西斯号冲进瑞达Ⅱ号舰艇内的是在华尔特·冯·先寇布的指挥之下经历过多次实战的男子,他们的愤怒与熟练已经凌驾在暗杀者的信仰之上。接着枪击战之后的是一场肉搏战,一场狼与食肉兔之间的斗争。这些以凶暴取胜的暗杀者,在地球上的战役当中,曾经是使帝国军畏缩的疯狂信徒,不久之后也一一地倒在血泊之中了。胜利的人尖锐地逼问那些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与憎恶的失败者。

  “杨提督在哪里?”

  “……”

  “说!”

  “早就……早就不在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这名士兵分明是自找苦吃地回答道,先寇布愤恨地用军靴踢碎了士兵的上颚牙齿。如果想要装绅士风度的话,他的怒气不管是在质与量上都过剩了。

  “尤里安,马上去救提督!等把这些家伙收拾之后,我也会过去。”

  尤里安还没等到先寇布吩咐,就已经朝另外一个方向赶过去了,他虽然身穿装甲衣,但是却展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快速敏捷,马逊等五六名武装士兵跟随在他的后头。

  在临界前一刻的不安当中,尤里安仍然拼命抓住那一条和奇迹相连的细线。虽然在此之前通信断绝,但还是成功地找到杨所乘坐的舰艇。正因为自己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所以绝对还是有希望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尤里西斯号一向是艘幸福的战舰,而自己不正是乘着它过来的吗?

  ※       ※       ※

  尤里安所找寻的人,此时正困惑地走过舰内某个区域不明的地方。时而双后抱住胸前停住了脚步,但随后又迈出步伐。他虽然从那一群暗杀者当中逃了出来,但是却没有尺慌失措地四处乱走,这倒是与一般常人稍微有些不一样。至少他现在也应该想想哪里才安全吧。

  杨打从心里面想,还好没有让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也一起来。奇妙的是,这名男子竟然没有想到自己是在那些为他献身的护卫保护之下而活到现在。不想要连累他人的这种想法倒是先从他的脑海里跑出来。现在这个时候,他是被部下从“战场”里面所解救出来的人,却这样大胆地走着。当然,如果有人问他说:“你想死吗?”

  “不怎么想死哪!”

  他一定会这样回答的,但是在回答的话中加上“不怎样”这三个字,或许就是他之所以是他的原因吧。如果死了的话,那么对妻子菲列特利加就太过意不去了,她担任自己的副官三年,当自己的妻子一年,真的一直在为自己尽心尽力,只要自己继续活下去,就能够让她觉得高兴,所以自己还是想尽量地和她生活在一起。

  ※       ※       ※

  二时三十分。

  这个时候,杨和尤里安之间的直线距离,仅相隔四十公尺。但是在这之间却有三层墙壁还有机械一类的屏障,可惜杨和尤里安并没有透视的能力,以至于阻碍了他们的相见。

  “杨提督!”

  尤里安一面奔跑,一面战斗;一面寻找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杨提督!我是尤里安。您在哪里?”

  此时跟随在他后面的,除了马逊之外,就只剩下两名士兵了。另外两名已经在肉搏战的涡当中失性命。此次他们所面临的敌人,根本就不会逃跑,而是只要一碰面就一定得互相缠斗,直到将对方打倒为止。正因为如此,在寻找的路程中不知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

  ※       ※       ※

  二时四十分。

  杨在原地站住了。因为听风在极近距离的地方,有人在呼叫他。

  “杨威利提督!”

  这个叫声不是询问,甚也不是确认,而只是向对方表明他将要开枪而已。接着,说话的人好像被自己的声音鞭打了神经似地发作开枪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杨那仿佛变成棍子似的左腿贯穿而过。杨踉跄了一下,背部撞到墙壁上去。这种异样的感觉具体化之后,最初是沉重,接着变成灼热,最后化成疼痛扩大到他的全身。血液好像被人用真空泵给吸出来似地泉涌而出。

  “大动脉被打中了……”,杨此时异常冷静地下了这个判断。如果不是因为疼痛的感觉侵蚀到意识领域的话,杨甚至会感觉到眼前这幕情景,就好像在看立体TV的画面一样。而击中他的那个人,却发出恐怖至极,令人头昏脑胀的叫声,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然后以一种与狂舞的巫师相同的动作,从杨的视线里消失了。杨一面听着对方以变调的声音叫着“杀死了,杀死了”,然后这种声音渐渐远去,他一面解下领,把领巾绕在伤口上面。这个伤口已经变成血浆的喷泉了,杨的两只手全部被血染得鲜红。杨过去所曾经流过的血,和现在比起来,真是显得微乎其微。

  此刻,疼痛的感觉成为杨的意识领域和现实间相互连接的唯一一条细细的通路了。杨心里想着,差不多快要死了吧。妻子、受自己保护的人、还有部下们的面容,一一地浮现在杨的脑海当中。杨不禁对自己生气了起来。对于自己身在他们所无法伸出援手的地方,且遭遇到这种情形所表现出来的不积极性感到非常地厌恶。他于是用单手着墙壁,开始在通道中走了起来。仿佛只要他这样,就可以将横在他与他亲密的人之间的墙壁给打破似地。

  多么奇怪啊!杨的意识领域中,有部分意识发出了这样的苦笑。流了这么多的血,体重应该会减轻啊,怎么身体还是这么沉重呢?真的好沉重啊!无数只充满恶意、透明的手,不仅缠绕在杨的腿上,甚且缠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拖倒在地上。

  杨身上象牙白的长裤,此时好像被某位无形的染匠,在瞬间染得红黑一片。原本缠绕在伤口上的领巾,此时已经失去了止血的作用,成了一样布制的、供血液顺着流出来的通路。

  哎呀!杨心里想着,怎么视线的位置好像水往下流似地降低了呢?不知不觉间,杨的膝盖已经着地了。杨想要再度站起来,但是却失败了,他的背轻轻地碰到墙壁,然后就那样顺着墙角坐下,一动也不动了。这种姿势不太好看哪!杨心里想着,不过他却连换个姿势的力量都没有了。在他周围的那一滩血,仍然不停地扩大着。哎呀,哎呀!“奇迹的杨”变成“浴血的杨”了,杨的脑子里面仍然还在想着,不过伴随思考而来的却是极度的疲累。

  手指不能动了。声带的机能也在逐渐的丧失中。杨却还在说着“对不起了,菲列持利加,对不起了,尤里安,对不起了,各位……”,但是这个声音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不,或许只是自己这么想而已。

  杨闭上了他的双眼,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的意识从透明到漆黑,然后从漆黑落入无色彩的深井中,就在此时,在他的某个意识角落,却听到有一个怀念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宇宙历八零零年的六月一日,凌晨二时五十五分。

  杨威利的生命在三十三岁的时候终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祭典之后



   六月一日三时五分。

  一种至今未曾经历过的冲击,化成无形的绳索,缠住了尤里安·敏兹的双脚。

  突然停下来的尤里安一面将他那把沾满血腥的战斧轻轻放在地上,一面调整自己杂乱的呼吸及不稳定的视线,环视着四周。尤里安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烈的冲击感,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正使他反胃,想吐的感觉涌上了咽喉。

  面前的通道上没有人影。左边似乎隐约有条小路,路上好像好像有个人影?那人影不是站着,也不是备战状态,好像是靠着墙壁躺着。不远的路口处闪着微弱的亮光,似乎是一把帝国军制式手枪所发出的。那个人影的一只脚伸得直直的,另一只脚则曲起来,头低垂着,戴着一顶扁帽,因为刘海盖住了他的脸,所以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身上的血正无声地泊泊流出。

  “杨提督?”这在期待着否定的答案,尤里安的部份脑细胞发出了哀叫。

  “提督!”

  尤里安的膝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好像他的肉体比精神还早认清事情的真相似的。虽然他不想面对现实,不想再往前走,可是他还是举步迈向左侧的通路。带着千万个不愿意面对的心情走了三、四步,他发现眼前这个人身上的血已经流了满地,而他的脸看来就好像因疲倦而睡着了的模样。

  尤里安双手颤抖地脱下了头盔,亚麻色的乱发掺着冷汗和热汗披散在前额。他的心和所发出来的声音也和头发一样无序。

  “请您原谅我,原谅我吧!是我没用,在这紧要关头竟然没帮上提督……”

  死者流出的血还微温着,它沾湿了尤里安的脚,但尤里安却没有感觉。四年前自己曾对杨说了什么话?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定会保护您”,是吗?而如今事实却是如此。原来自己是个无能的吹牛者!不但不能保护提督,就连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没能陪在他身边。

  在神经回路里奔驰的强烈不快,让尤里安的五官接触到了现实的恶臭。五、六个穿着帝国军制服的男子正从他的背后慢慢接近。

  一瞬间,赤红的电流充满了尤里安全身的血管与神经。

  穿着帝国军军服的男子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化为人形的充满敌意与憎恨的能源体。此时的尤里安,是宇宙中最狞猛而危险的存在。

  暴起、跳跃、砍击,在同时间完成。战斧闪动下,一名士兵的头已被砍成两半,一转身,另一个士兵的锁骨和肋骨已被第二斧击碎,他的身体还在飞腾的时候,第三个人的鼻梁已经碎裂,鼻血狂喷而出。

  围绕在尤里安四周的敌人发出憎恶和狼狈的叫声,但是他们只能对着尤里安的影子猛击。如果先寇布在场目睹他刚才迅雷般的身手,一定会赞赏他的骠悍,但同时也会批评他不够冷静。尤里安站在那里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地板铺上了人血的地毯。

  “中尉!敏兹中尉!”

  路易·马逊那双比尤里安的腿还要粗的手臂自尤里安身后将他牢牢抱住,尤里安的力气当然不比他大,但因为尤里安正当悲愤至极且极具爆发力之时,所以马逊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制止他。

  “冷静下来!中尉!”

  “走开!”

  尤里安的头发大幅地摇动,发梢上那不属于尤里安的血,刚好洒落在马逊黝黑的脸上。

  “走开!”

  尤里安被马逊抱起后,两只脚猛往空中乱踢,鞋尖上沾满的血迹四处飞溅,好像碎裂的红宝石般到处乱舞。

  “走开!你们这些人都该杀!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他们都已经死了!”马逊气喘吁吁地说:“现在要先做的是,杨提督的遗体怎么办呢?让他这样躺在那里不是很可怜吗?”

  风暴突然平息了。尤里安一下子停止了疯狂的状态,他看着马逊,眼神中重新捡回了一丝理智的光芒。手中的战斧无力地落到被血浸湿的地板上,那声音好像在抗议一样。

  马逊终于松开双手,放下了年轻的复仇者。尤里安则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蹒跚地朝杨威利走去,屈膝跪在他的面前,用微弱的声音对着杨说:“提督,我们回伊谢尔伦吧!那里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大家的故乡。回家吧……”

  看着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尤里安,马逊恭敬而谨慎地用两手将杨威利那副已无生命的身体抬了起来,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系住一般,随着杨威利被抬起的尸体,尤里安也跟着站了起来,和马逊并肩而行。

  杨提督已经不在人世了。

  杨威利——这位一方面是个非凡的战争艺术家,另一方面又是个痛恨战争的年轻人,从此再也不必赴战场了。

  尤里安的记忆随着时空的交替回到从前。想起过去这两千六百多个日子中的点点滴滴人武部占据了脑海,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液体化的泪与激情和失意,突破了泪腺的门扉。

  马逊犹豫地望着像孩子一样恸哭的尤里安,口里默默地念道:“哭一哭也好!”

  尤里安没听见这句话,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深处觉得自己的手心又湿又热。

  杨威利生前曾经说过:“人活着就是在看别人死亡。”他还说:“战争和恐怖主义都会使一些无辜的好人丧命。”他所说的话总是那么的正确无误。但是一个人不管说了多少名言,当他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用了!尤里安没有见到杨威利的最后一面,所以也没能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连他临终前想转告杨夫人的话都无法听到。对自己悔恨交加的心情,又化做眼泪掉了下来。

  ※       ※       ※

  这个时候,先寇布在军官俱乐部中发现了他的部下,也是他的弟子的布鲁姆哈尔特中校。

  中校躺在床上,四周有七、八具穿着帝国军军服的尸体,这是布鲁姆哈尔特只身奋战的证明。先寇布的靴底不止一次地因为地上的血海而打滑,他走到中校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摘下中校的扁帽,先寇布摇了摇布鲁姆哈尔特那血迹斑斑的身体,濒死的年轻军官此时才微微睁开眼睛,用尽全身仅余的力气虚弱地问:“杨提督还好吗?”一时间,先寇布竟答不出话来。

  “他傻得很,要是能逃得出来就好了……”

  “有尤里安帮他,没事的!他马上就会来这儿。”

  “太好了。他要是活不成,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也没什么意义了……”

  讲到这里,这位“蔷薇骑士”连队的代理队长声音突然断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死只比他所守护的司令官晚十五分钟。

  先寇布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沉痛。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再平视前方,发现有人影在接近。先寇布认清那些人是友非敌后,放心地高声喊道:“尤里安!没事吧!你看看这些人,他们不是帝国军的人……”

  华尔特·冯·先寇布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表情仿佛置身于玄疑命案中一样。他的嘴巴变得很干涩,平日一副勇猛的架势也没了,就像块干硬的黏土般僵在原地,发出破裂的声音说:“喂,别这样,这里不是戏剧学校的实验教室,我也不想上悲剧舞台的表演……”

  他闭上了嘴,带着杀气的视线投向尤里安,肩膀起伏地喘着气。这是他接受现实的仪式。先寇布没说一句话,只默默地举起手向横躺在马逊怀中的司令官敬礼;尤里安也没说一句话,他看到先寇布的手在颤抖着。

  先寇布敬礼完毕后,命出一块布给尤里安看,那正是一年前莱因哈特皇帝的部下们在邱梅尔男爵宅邸所发现的东西。布上面绣了一排字:“地球是我的故乡,我要拥抱地球。”

  “地球教!”

  尤里安看了几乎晕了过去。在此之前,对着帝国军那些家伙的憎恨,现在却发现又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在感情透支之余,他以地自己的愚蠢及事实的真相感到惊怒交加。

  “不过,为什么地球教的人非暗杀杨提督不可呢?难道是因为我曾潜入地球,密查他们的基地吗?如果真是因为这样”

  “这个以后再讨论。目前只要我们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就够了!如果他们敢再出现,我一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先寇布丢下这句狠话,然后对他的部下们说:“把那二、三个活口送回尤里西斯,我要好好地拷问他们一番。反正在回伊谢尔伦的路上多的是时间可用。”

  史路少校虽然因为重伤而昏迷不醒,但确定还活着,这是在所有的坏消息中,唯一还值得安慰的。尤里安很喜欢史路少校,等他恢复神智之后,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清楚的,不过,这对史路少校来说,一定又是一个痛苦的回忆吧!

  马逊问:“要回去了吗?”

  先寇布和尤里安两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       ※       ※

  此时,瑞达Ⅱ号里里外外仍然在相互打杀。就战斗能力和秩序来说,先寇布的部下们怎么说都较为优异,但是对手却全是一心求死的人,这使得先寇布的部下和攻打地球教基地的帝国军官兵们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令人作哎的阴森可怖,使得他们最后只能一步步地后退。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鬼魅身上,这么难缠的人,我看连帝国军都不敢沾惹。还是顾全自己的性命快走吧!”

  所有的人一听到这个撤离的命令就马上往尤里西斯出发。杨、派特里契夫及布鲁姆哈持的遗体也都被安置妥当。不过,有一些革命政府的文官们的遗体,像罗姆斯基医师等人,却没有好好的被处置,这是此次行动的一个缺点,它也成为日后被人批评的一项口实。

  Ⅱ

  很多人对于像杨威利这样的人在三十三岁正当壮年的时候就死去这件事感到相当哀痛而惋惜。这些人包括了他的部属和与他作战的敌人。不过,另一方面,却有一些历史学家对他持有相当严厉的批评。

  这些批评之中,对杨威利最尖酸、最不满的内容如下:“杨威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口口声声说他讨厌战争,另一方面却因为战争而平步青云,享有荣华富贵,甚至在自己的国家灭亡之后,还主导战争行动,再度使得人类社会陷于分崩离析,死后还给后世子孙留下混乱战祸的种子。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他的存在,那从宇宙历八世纪末到九世纪初的这段混战期间,就可以少一些不是出于本意而被死亡攫走的人。我们不该对杨威利有太高的评价,因为他既不是一个受到挫折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是个失败的革命家,他只不过是个拘泥于大义名份的战斗者罢了!在揭去他那层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后,这个人又有什么好表扬的呢?没有!什么也没有!不管在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给人们带来任何福祉。”

  也有对他较为温和的批评:“如果莱因哈特皇帝真的和杨威利二度会面的话,在历史之中将会留下什么样的影响呢?会使得超级大国和小国和平共存吗?还是到最后会引发一场大战呢?不管怎样,最后他们没有见面,这使得杨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了,他就在他最不该死的时候死去。不过,当然他的死并不是他自己所愿意的,由于这是一桩谋杀案,所以单就此责怪杨威利未免本末倒置。最大过错应该是归罪于那些抱有非建设性狂热和偏执的恐怖主义者。虽然杨威利说过‘恐怖主义不会改变历史’,但是至少他个人的生命却在此因恐怖主义而被改变了。”

  此外,对他还有一些其它的评语:“道德上的善行和政治上的善行是不一样的,从宇宙历七九七年到八零零年,杨威利的行动属于前者而非后者。虽然时代的潮流和当时的局势,所要求的强势领导者不管是实力或人望都非他莫属,但杨都拒绝了。结果虽然满足了他个人的意愿,但自由行星同盟这个民主国家却也因为他的乖僻而导致衰败的命运,以杨的历史哲学来说,大概是同盟已失去了一个国家该有的生命和存在意义,而不愿以军人独裁的面貌来维持这个国家吧!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把自己这种在历史上将占有相当地位的机会让给别人。”

  而这个可以取代他的人,难道就是他的被监护人尤里安·敏兹吗?

  “尤里安若是莱因哈特皇帝的部下的话,有一天终会当上帝国元帅!”

  杨威利曾经如此地赞扬尤里安,不过以他的思想及立场而言,这样的称赞却犯了两个短视的错误。虽然杨肯定了尤里安和莱因哈特两者的力量,但是他武断地认定尤里安无法凌驾于莱因哈特之上。毕竟,如果杨对于资质方面尚有补充的话,那么他对自己的评价也绝对不会凌驾莱因哈特之上。特别是讲到资质,连杨威利都无法超越莱因哈特。

  杨威利以前曾耸着肩膀对尤里安说:“我们好像在做着一堆蠢事。”杨深深地了解到莱因哈特在历史上所占有的重要地位。而且,他对自己和莱因哈特是地敌对立场的这件事,似乎也感到些许的失望。

  杨打从心里痛恨自己国家里那些位于权力核心中的人,当然他不会和这些人有什么深入的交往。对于一些权贵的来访,杨往往会装病或假装外出来避免和他们见面。这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主义或思想所使然,就好像是个偏食不爱吃青菜的孩子一般,他就是不爱吃青菜,这两种心态是完全一样的。

  杨威利在战场上固然智勇双全,堪称是世上少有的将才,但是在人际关系方面,他却表现的没这么出色。碰上讨厌的客人来访就装病,到最后什么病都装过了,不晓得该再装什么病的时候,连尤里安都要跟着一起装病。在骗过访客之后,杨为了表达谢意,还曾在尤里安衣服的口袋里塞了十元纸币,也曾在餐桌上摆着巧克力。杨不太会差遣部下,对他们相当宽大,可是当他一碰到比自己还要位高权重,尤其是位于权力核心的那些人,他总是刻意要避开他们。

  杨之所以喜欢在伊谢尔伦的生活,是因为在这个边境的军事据点上,没有顶头上司,接见访客和一些例行公事都没有比待在首都时来得多,感觉上较为轻松。其实,在要塞都市中当个实质上的独裁者,想要过着如中世纪的王侯贵族一般的生活也未尝不可。不过,根据多数人的证言,他的生活态度和这种豪华的水准相差十万八千里。与其说是他的意志,毋宁说是他的性格使得他自己完全不去享用高级军人所常使用的权力。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对杨威利不抱好感的历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杨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而对他有较高评价的历史学家们也常提及,他有一种不爱多交朋友和不懂争取机会的消极性格。

  杨是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中一举成名的,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很多人都对他的撤退计划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而杨自己对于别人的这种态度却只是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也没有再积极地去说服他们采用自己的计划。他认为要让那些和自己的想法及价值观不同的人了解自己的观战是件麻烦的事。由这一点可以说明,杨实在是欠缺一名政治人物所应有的性格。

  “对于不喜欢的人,我没有必要去讨好他,不了解我的人,我也不必非让他了解我不可。”

  这就是杨威利。不过,他也并非完全孤独,完全没有知音,他的被监护人尤里安·敏兹就深为他所钟爱,这名少年聪明机警,杨也教了他许多战略和战术方面的技巧。结果,尤里安在高水准的军事教育陶冶下长大,倒是一心一意想要当军人。

  后世的历史学家为杨的一生写下了一句短评:“多彩多姿,充满矛盾和胜利的短暂人生。”

  杨的遗体就在部下们的护卫下,回到他的城堡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尤里西斯战舰和随后而至的五艘友舰形成一个送葬的行列,一起驶向伊谢尔伦。六月三日十一时十分终于到达目的地。

  在这段回程中,尤里安和先寇布处理了一些问题。

  首先就是审问被俘的三名地球教教徒。审问中受审者受到了非人道的拷打,结果还是没有得到他们所想要的答案。这使得“蔷薇骑士”们情绪激动起来。

  “先寇布中将,你把地球教的人交给我们处理,这些家伙再怎么样都不会说出实情的,我看就照他们所希望的,让他们殉教吧!”

  凯斯帕·林兹上校叫骂着,而他旁边的部下们喊得更激动:“把他们丢进核融合炉里活活烧死吧!”

  “不,把他们一块块切下来,扔到下水道里去好了。”

  先寇布看着这群急于想报仇的部下,冷冷地说:“急什么,伊谢尔伦也有核融合炉,还烧得更旺哪!”

  “蔷薇骑士”们认为这句话是他们所听过最具凶狠迫力的回答。

  这些部属们离开后,先寇布和尤里安两个人失望地互看一眼。

  “陪侍着提督的人是派特里契夫和布鲁姆哈尔特吧?如果帝国军那些家伙所说的瓦尔哈拉(译注:Valhalla,古北欧神话中大神奥丁的庙堂,奥丁令女战士王尔古雷将战死的英灵带到此地。)真的存在的话,那他们倒真是杨提督在那里对奕的好伙伴啊!”

  “因为他们两个都比杨提督拙劣哪!”

  尤里安的心乱得如同被风吹散了一样。他们两人就这样言不及义地交谈着,好像在一片水泥地上撒种一般,是完全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过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恐怕连毛细血管内都会充满水泥,全身就此石化了。

  “我之所以从帝国亡命出奔,不是为了尝尝这种滋味的。难道这就是抛弃祖国的报应?”

  “……”

  “若是这样,那跟着国家灭亡比抛弃国家还要来得无后顾之忧也未可知。算了,过去的事姑且不论,现在开始才是问题哪。”

  “现在开始……”

  “是啊。杨威利已经死了!你听见没有?杨提督死了!已经死了!而且,不是被莱因哈特皇帝杀死的。他一直到最后还让我们这么意外,你感到敬佩吗?”

  一个可怜无辜的桌子就这样被先寇布的拳头给敲坏了!尤里安并未随着先寇布一同起舞,他觉得全身变得透明苍白。多奇妙的发现啊。向全身搜寻血气的时候,血液究竟集中在体内的什么地方呢?从灵魂深处流出来的鲜血,到底堆积在什么地方呢?

  “……但是,我们现在还活着。就因为还活着,才该好好地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以后要怎么样对对付莱因哈特皇帝呢?”

  “以后吗?”

  尤里安无意识地回了这一句,声音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了。那是一种没有理性,毫无知觉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杨提督都不在了……”

  他什么大小事情都会先想到杨威利,举凡战争的意义、战争的方法、战后的复中等,全都要杨威利来思考决定后,尤里安再跟着行动就好了。难道从今以后,这些事情都要由自己来做了吗?

  “那么,不如干脆投降了吧?跪在皇帝面前宣誓效忠于他也是一条可行的路吧。像我们这种私人部队,一旦失去了主将,在瞬间解体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尤里安听到这些话一时呆住了,连话也讲不出来。先寇布干笑两声说:“你若不喜欢,那我们就结合一些弱小团体共谋大业,可是,这样一个团体也需要有头头来领导大家啊!谁能够取代杨提督的地位呢?”

  “这个嘛……”

  尤里安在想,要推选一个领导人到底可不可能呢?杨威利在整个舰队中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星系中的恒星一般,几乎是无可取代的。还有谁能接替他的地位呢?若真的找不出这样一个人物,那杨舰队就完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搞不好比其他事还更重要喔,杨夫人那边该由谁来告诉她这件噩耗呢?”

  这个问题虽然令人为难,但却是个不能不回答的问题。先寇布不愧身为长辈,连这种事都想到了。

  而对尤里安来说,这个迎面而来的巨大难题,压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该由谁来告诉杨夫人,说她的丈夫被狂热分子暗杀了。他不是死于和莱因哈特皇帝舰队的战斗中,而是在巡航舰的某一个角落被人杀死了,在谁也没有目睹的情况下断气。被这问题逼得走投无路的尤里安,脑中闪出了一条逃亡的道路。

  “……请卡介伦夫人帮忙吧!她应该很适合。”

  “嗯!我也这么想,这样应该比较好。这种时候,男从反而比较没用。”

  这位豪胆而刻薄的亡命贵族这次对尤里安的推拖并没有什么太尖酸的批评。和先寇布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的活力和平日的锐气都消失了,好像干涸期的河流一样,河床干枯见底,一滴水也没有。

  大家会变成这个样子,伊谢尔伦人人如此。尤里安不禁惊恐万分,他无法想像在星系之中,恒星突然消失的话,行星和卫星们该如何是好呢?

  瞬间,在压倒性悲哀的巨大恐惧中,尤里安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Ⅳ

  六月三日十一时三十分,送葬队伍驶进伊谢尔伦港。

  卡介伦、亚典波罗和梅尔卡兹三位将官收到司令官已死的秘密通知,都亲自到港口恭迎灵柩,犹如古老的萤光灯照耀下的一群石膏像。这几个人都曾是率令过百万大军,纵横宇宙勇敢无惧的英雄,如今却一个个沉痛地站在这里等待着年轻的尤里安。

  卡介伦一听到尤里安的问候,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说:“唉!尤里安,照年岁来说,杨是要比你早上十五年死的。但是杨比我还小三岁呢。现在却是我来送他,这顺序实在是弄倒了!”

  被称为自由行星同盟军最高级军事官僚的卡介伦竟然也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受了多大的刺激。

  奥利比·波布兰并没有出现。他在收到杨死去的秘报后说:“我没有事找死掉的杨威利。”然后就带着一打威士忌,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了。

  “杨夫人……?”

  “她还不晓得,我还没告诉她。我想,还是你去说吧!”

  “我不是。我想拜托卡介伦中将的夫人……”

  卡介伦夫人自丈夫那里得知尤里安的请求后却拒绝了他。她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带着沉静的表情对尤里安说:“尤里安,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义务。你是杨威利家族中的一员,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出面呢?如果你不肯说,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尤里安不得不承认卡介伦夫人是对的,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杨威利的死讯应该由自己告诉杨夫人才对,谁也无法代他去做。明知如此,他却仍环视着众将官们。卡介伦显得有点惊惶失惜,先寇布则轻轻地摇了摇头,梅尔卡兹则半闭着眼不说话,亚典波罗动了动踌嘴唇,却也没有说话。尤里安看着他们,“拜托啊!”这几个字也无力说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呼吸开始不规则起来。

  从抱着决心去敲门得到菲列特利加的回答开始,尤里安觉得自己的视觉和听觉都失去了正常。

  “什么时候回来的?尤里安回来得好早啊!”

  眼前浮现出杨夫人的笑容和声音,面对这一幕,他该如何回答呢?讲几句毫无意义的话?突然间,一句清晰的声音,从听觉神经直通往心脏。

  “他死了……?”

  尤里安颤抖起来。菲列特利加灰色的眼眸,仿佛要洞穿他的身体,检视他的记忆画廊内似的,他的声带颤动着。良久,年轻人终于发出被压抑着的声音。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你吞吞吐吐的样子,绝不会是其它的事啊。是不是?他已经死了……”

  尤里安张开嘴巴,那些话不听使唤地夺口而出:“是!没错。杨提督亡故了!为了会见皇帝,遭地球教余党的暗杀——我想救他,却来不及了!对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运回他的遗体而已!”

  “……尤里安,如果你是一个骗子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不必相信你的报告了。”

  菲列特利加的声音仿佛在解读楔刻于黏土板上的古代文字。

  “我好像早就有这种不安的感觉了。卡介伦中将避不见面,夫人也和平常不太一样……”

  菲列特利加的声音断断续续,一条巨大的海龙似将从意识和感性的海沟浮上海面。尤里安感觉全身紧张起来。菲列特利加视线落向地板。

  在她放声痛哭之前,我该不该回避呢——尤里安心里这样想。

  菲列特利加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但该有的生命气息和现实感似乎都已被悲伤的海绵吸干了。

  “他啊,并不该是这样死去的人哪,他应该有他自己的死法啊。”

  ……在战乱已是长达一代以上的过去式的和平时代里,有一位老人,他曾是威名颇具的军人,但亲眼证实的人很少,也从未听过他吹嘘自己的武勋。年轻的家人对他寄予七分爱情和三分淡然,他就这样过着靠退休金度日的生活。在日光室中放着一把大摇椅,连吃饭的时候都坐在那里读书,静静的,就像是椅子的一部分似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了……

  有一天,在外面嬉戏的孙女儿,从日光室的入口,一不小心把球丢了进来,球滚到老人脚旁。以前,老人总会缓缓弯下腰,捡起球来给她,但这次他却像没有听见孙女声音似地,动都不动一下。孙女儿走上前去,捡起球来,由下方仰望祖父的脸,觉得祖父的表情似在说些什么。

  “爷爷……”

  没有回答,阳光映照在老人入睡低垂的脸上,孙女抱着球,跑到客厅大声报告。

  “爸爸!妈妈!爷爷好奇怪啊!”

  声音传得好远好远,老人仍然坐在椅子上。永恒的静谧像海潮一般,慢慢淹过老人的脸……

  菲列特利加认为,这种死法才适合杨威利。这幅影象宛然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想像中的情景。

  杨总是站在最前线与强大的敌人交战,要不便是倍受阴谋的中伤。菲列特利加自己也经历过在千钧一发之中挽回了丈夫生命的经验。为什么?她一直在想,自己的丈夫应该是总能在死神面前化险为夷的人啊。

  “不过,或许这种死法才适合他吧!如果真的是瓦尔哈拉,他在那儿见到比克古元帅时,也定会觉得汗颜吧。元帅将身后事委托给他,而他竟在半年不到的时候,也追随而去了……”

  菲列特利加的舌和双唇不再动了,在丧失血气的皮肤底下,海龙仍然游动着。菲列特利加忍住最后的压仰,低声说道:“尤里安!拜托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等我镇定下来,我会去看他……”

  尤里安顺从地离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伊谢尔伦要塞中,阳光黯淡下来。盛大热闹的庆典结束了,一种令人难以想像的钟声响彻云宵。

  现在,伊谢尔伦要塞完全沉浸在悲哀的深井中,但是毫无疑问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动摇和困惑所形成的混乱气流,将会被所有的地面吸光吧。而眼前,干部们没有一个人被准许放纵已身于这波悲伤的狂注台。他们必须对外宣布杨去世的消息,举行丧礼,并设法弥组织上所空出来的大洞——地位以及居于这个地位所须负起的责任,是何其残酷啊!如同先寇布在回伊谢尔伦的途中曾经提醒过尤里安的,关于杨的后继者之事,亚典波罗扬起声音对尤里安说道:“人类并非为主义或是思想而战,而是为了实现主义或思想的人而战;也不是为革命而战,而是为了革命家而战!我们不管是以哪个立场遵奉杨提督的遗志继续抗战,我们之中必须有人代理提督的职务。”

  停止战争——亚典波罗并没有做这个选择,当然,尤里安也没有。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推选出一位领导者!”

  “政治上的领导者也需要吧,罗姆斯基医师已经死了。”

  亚典波罗难道忘了这一点吗?尤里安感纳闷。但是倡言以侠义和醉狂革命的青年军官,并没有显露存疑的表情。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政治的领导者已经决定好了。

  “那……这个人是谁?”

  “菲列特利加·G·杨啊!”

  惊愕之情以各种形式被表达了出来,而这时,尤里安的眼前浮现的是菲列特利加那灰色的眼眸。

  “当然,我还没有向杨夫人提这件事。在这一两天之内,我将会提出请求的,现在先等她恢复平静后再说吧!”亚典波罗继续说道:“将来谁会成为杨提督的政治接棒还不知道,而目前也只有她了。这对已故的罗姆斯基医师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杨夫人的知名度高,也可期待有朝一日共和主义势力能得到共鸣,这些方面都远远胜过已故的罗姆斯基医师。虽然杨夫人在政治上的见识和手腕比不上逝去的伟人,可是眼前只要有人不比罗姆斯基差就好了,不是吗?”

  尤里安没有立刻回答。亚典波罗的意见固然切中核心,但在这种情形下接任之事,菲列特利加能接受吗?她会不会认为这是将她自己的权力植基于丈夫的遗体之上,而加以拒绝呢?判断未明之球,尤里安看看亚历克斯·卡介伦。

  回视着青年的视线,军政及补给专家开口说道:“亚典波罗难得说对了一件事。就政治上的观点而言,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事实上,为使民主共和政体的正统继承人得到大众认同,我们除了推选杨夫人担任政治代表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人选了。当然,倘若当事人拒绝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我认为她一定会拒绝的。她一直都是担任辅助的角色。要自己接替上司的地位,可能……”

  “尤里安,你听着,所谓政治上的形式或法制,自第二代才开始有约束力。第一代是下定形式或法制的立场。”卡介伦挺身向前。

  杨威利生产的地位相当于民主共和势力的政治代表,在他死后,杨夫人继承他的地位,也是世袭的一种形式,亦即将地位财产私人化了。但是,生前的杨一向都拒绝接受这个地位,因此,他的态度反而变成承认其妻菲列特利加在政治上的正常地位了。杨在政治上所留给妻子的遗产,不论在形式或法制上,都不单是徒具其名而已。

  “您说得没错,这样做是有些道理……”

  尤里安略显顽固地提出已见。他的理性虽然肯定了卡介伦的说明,但感情上却丝毫不为所动。菲列特利加才刚失去了杨,竟还得在他人的安排下,扛起如此艰巨的重担,这也是尤里安顾虑的因素之一。

  ※       ※       ※

  尤里安退出后,干部们面面相觑。

  “咳!看来尤里安似乎也无法轻易地接受取代杨接替军事领导者地位的事实啊!”卡介伦疲倦已极地喃喃念道,先寇布一语不发地抚摸着下巴。他们原本打算将杨猝死所丢下的位子,让尤里安去接替的。

  由年方弱冠的尤里安接替这个位子,反对的声浪自是难免。不过,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称霸宇宙之前,也只是一介“金发小子”。而杨威利在成为“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之前,更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军官而已。没有人生而为英雄,尤里安目前只不过是缺乏经验罢了……

  “他在杨威利的监护下长大,又是杨用兵学上的弟子,这个事实此刻不容忽视。它比拥有实力更有价值,不是吗?”

  “你是指领袖魅力吗?”

  “现成的字眼,怎么形容都可以。目前重要的是谁最能反射出杨威利这颗恒星的残光。”

  这个人选非尤里安·敏兹莫属,关于这一点,他们的意见一致。当然,辅佐官也是必要且重要的,他们并不打算将沉重的责任完全丢给尤里安一个人。但是在最后,大家平均分担任务的结果,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露脸”。

  已故的杨也对尤里安的未来寄予厚望,倘若他再多个十岁,他的将来应当会从虚幻中走入现实的,但在现阶段,只有将可能性提高到上限来加以评价了。

  “不过,问题就在其他将兵会不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呢?也许尤里安指令一出,下面会阳奉阴违呢?”

  “看来我们必须经过一番意识改革了。”

  干部本身必须率先尊重尤里安的指导,听从他的指示及命令,并必须承认他的地位和决定比他人更优秀,否则,士兵们将难以顺服尤里安。总之,尤里安担任军事指导者的才干和器度必须开始接受试练了。而一旦通过试练,尤里安年纪再小,也可以一跃成为自身放射光芒的恒星。

  “不过,这么做的话,无可避免地,总有些人会脱离。有大半的人是因为杨威利是总指挥才跟随来的。”

  对于卡介伦的顾虑,先寇布嘲讽地提出指正。

  “你的想法没错,首先要脱离的应该是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达官显贵们吧!因为这些人都是假藉杨威利的军事才干和名声,求得安身立命之地的墙头草啊。”

  卡介伦嘴唇微翘。

  “不管了!要脱离的人就脱离吧。数目并不代表力量啊!人少反而好办事嘛!”

  这样做的确是正确的,去者已矣,勉强将不满的人留在已阵内,等于是埋下了不定时的炸弹,根本不知它何时会爆炸。在另一方面,它也将令领导者们感到惶惶不安,万一有一天必须以血来肃清他们时,只会使伤口更加恶化、扩大而已。就大局衡量,也只能缩减数量了。

  ※       ※       ※

  卡介伦和先寇布将尤里安叫出来。为了这件事,双方争执僵执不下。当得知自己将取代杨威利,成为革命军的司令官时,年轻人与其说是惊讶,毋宁说是厌烦地看着两位长者。他一副准备好要反击的样子。

  “如果舰队必须要有指挥官,亚典波罗中将不就可以吗?他二十七岁就被称为将军了,比杨提督还快呢!功绩和声望也十分卓越啊!”

  “不行!”

  “为什么?”

  “他跟我们说过,只想待在幕后。”

  “怎么这样……”

  “我们也一样。站出来吧!尤里安!你够不着的地方,我们会帮你的!”

  “失败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同归于尽啊!”

  对于先寇布这句不吉利的话,卡介伦皱皱眉头。

  让我考虑看看。丢下这句了无新意的回答,尤里安逃开了。

  杨舰队的司令官!对于年轻人而言,这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宝座。他一心只梦想有一天能当上司令官的参谋长,至于司令官的宝座,则远在想像和光速的领域之外。

  ※       ※       ※

  经过短暂但深刻的困惑交战后,尤里安决定找菲列特利加谈谈。是卡介伦夫人建议他这样做的,因为她认为应该菲列特利加一些考虑别人的事的机会。

  “接受吧。”

  菲列特利加沉静地说道,尤里安大感意外。

  “没想到连菲列特利加夫人也说这种话。您想想看,我不可能做得到杨提督所做的事啊!”

  “那当然。”一派沉静中,菲列特利加肯定了年轻人的异议,她看着以意外的眼光望着她的年轻人,并重覆说道:“那是当然的,尤里安!杨威利做的事,谁都无法做到啊。”

  “是啊,我根本不可能!才能差太多了!”

  “不,是个性的差别。尤里安,你只要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并没有必要去模仿杨威利啊!历史上只有一个杨威利,同样的,也只有一个尤里安·敏兹呀!”

  说着这话的菲列特利加,自己也被捧上了她并不想要的地位。在卡介伦来访,陈述杨夫人具备条件资格之事后,便提出请她担任政治代表的要求。

  “如果没有别的方法,那我就做政治上的代表吧。虽然我一无是处。”这就是菲列特利加的回答。

  “不过,必须征求大多数人的支持和帮忙。在我就任之后,先不管命令,届时向大家下达的指示,大家必须遵从,关于这点,我想先请各位答应。”

  卡介伦猛然点头,几乎整个身体都为之晃动。

  菲列特利加接受政治代表一职之事,最感意外的人是尤里安。

  两人相对的时候,菲列特利加对他说:“我认识他已有十二年了,前八年只是崇拜他的人,接着三年是他的副官,后来的一年是他的妻子。往后,有好几年或几十年,都将是他的未亡人了。既然日子还是要过,何不在他建立起来的土台上,再积一些泥土呢?哪怕仅仅只有一厘米!而且……”

  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下去。尤里安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而是似乎听到有人在劝她、鼓励她这样做。

  “而且,如果活着的人因此就气馁的话,那么他的主张——‘恐怖行动不能改变历史’的说法,岂不要毁在我们手上了。因此,虽然知道自己不相称,但我打算扛起这个责任。要是有人说杨威利怠忽职守的话,我将会挺身见证。他从未怠忽过只有他才负得起的责任。”

  “……太了不起了,菲列特利加夫人。我也不能推卸责任,虽然是装饰品,但愿意担任军事领导者。”

  菲列特利加猛然摇动金褐色的头发。

  “了不起?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说实在的,我觉得民主主义什么的没了也好,整个宇宙还原成原子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在我身旁半睡半醒地看书就好了……”

  该说些什么好呢?——尤里安一时无法判断。他终于明白,判断不是智慧的产物,而是器度的产物。连来请教菲列特利加一事,也是卡介伦夫人的建议,他不禁咒骂起自己的幼稚。

  Ⅵ

  先寇布的预言和观察果然百发百中,巨大的伊谢尔伦要塞,到处争相走告杨的讣闻。士兵和民众们不时交耳相谈,乐观论进入冬眠,寒冷肃杀的冬野上,悲观论大肆横扫。

  “失去了杨威利的杨舰队,只不过是一批流亡的私人部队罢了,总有一天会发生内乱,导致分裂、灭亡的,迟早一定会发生流血事件的……”

  杨去世的消息公布之后,难免会有这种论调产生。尤其是卡介伦宣布由尤里安接任杨为军事领导者的地位后更引起一片哗然。卡介伦在发表此事之前,便已有心理准备了。疑问、攻击、甚至冷嘲热讽,交相袭至,形成一股方向一致的乱流。

  “为什么尤里安·敏兹是杨威利的养子,就必须让他担任军事领导者的职位?经他有能力、功勋比他更卓著的干部多的是,为什么要让尤里安这种……”

  达斯提·亚典波罗一句毒辣的话,击破众人常识论调所砌成的巨墙。

  “你们说什么要让尤里安这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子处理兵权?因为对我们而言,要看的不是过去日记,而是未来的日历!”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稚气,根本不能把他和莱因哈特皇帝相提并论!”

  “那又怎么样?”

  尽管亚典波罗死命抵抗反对声浪,但不满、不安、动摇和无力感,仍然披着无形的盔甲,侵袭整个要塞,不停地在人们的神经上洒下毒液。

  ※       ※       ※

  六月五日早上,姆莱中将走访尤里安的房间,向他表明一件事。

  “尤里安,这是我在杨舰队最后一次的任务。请你答应我!”

  “怎么了?姆莱中将。”

  明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想象力的界限,尤里安仍然如此问道。

  姆莱毫不做假地答道:“我要带领不平分子及心意动摇的人离开伊谢尔伦要塞。”

  一滴冰水淌进尤里安的心田,自己被遗弃了吗?自己是个不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吗?

  “您已下定决心了吗?姆莱中将。有您在,杨舰队才能发挥军队该有的机能啊——”

  四年来,在杨威利的奇迹和魔术庇荫之下,坚守岗位、负责尽职的参谋长猛力地摇头。

  “不!没有我会更好,我不走的话,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请允许我引退吧。”

  姆莱煌容颜深深烙印着岁月的刻痕,头上满布斑斑白发。正视着他,尤里安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且,费雪和派特里契夫也不在了,我觉得又累又寂寞,承蒙杨提督的提拔,我才能爬上高于自身才能及实绩的地位。真的很感谢他。”

  在淡然的声调中,透露出目前的心境。

  “倘若我现在公开脱离之意,心志摇摆不定的家伙们将会向我看齐,他们会说像姆莱这样的人都要走了,我还留恋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某种程度上,尤里安可以理解姆莱的心情,他确信以自己目前的器度,是不可能留住这个人的。所以他认为应该好好感谢姆莱为杨所付出的一切,并诚挚地送姆莱离开。

  “请照您的意愿去做吧。辛苦您了!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望着离去的中将的身影,尤里安再次垂下头来。这是位冷静细密,重视常识和秩序,属守礼仪和规则的人。

  为什么我的肩膀会如此的无力呢?本该向前挺成一直线的背脊,何时竟然蜷缩起来了呢?想起今昔种种,尤里安的头自然往下垂了。

  走出尤里安房间的姆莱中将碰见了亚典波罗,遂向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同僚,说明离开伊谢尔伦的心意。

  “没有了我,阁下等人将会更好发挥吧。你们可以伸展自己的羽翼……”

  “我不否认喔。不过,饮酒的乐趣,有一半是因为能忽视禁酒令才觉得有趣的啊!”亚典波罗半开玩笑地提高声音,并伸出右手。

  “世人一定会说你坏话的。因为你扮演了一个不好当的角色!”

  “哪里的话,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和你们同行的辛劳比起来,这实在微不足道呀!”

  两人握手道别。

  ※       ※       ※

  这一天,艾尔·法西尔独立革命政府的委员们,将近一半的人面色凝重地命尤里安前来。面对着过于年轻的军事代表人,他们郑重其事地宣布:“姆莱中将好像已经决定离开了,不过,跟他没关系,我们将解散政府了。决定先通知你一声。本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不过……”

  “是吗?”

  尤里安的反应略欠温和,独立政府的委员们觉得心里老大不痛快。

  “你不要想歪了,本来艾尔·法西尔独立运动大半都是罗姆斯基医师一个人搞出来的,我们只是碍于他所制造的时势,才不得不卷进这场没有胜算的革命运动。”

  看到他们急于甩脱已故者所留下的包袱,尤里安感到厌恶至极。

  “罗姆斯基医师是独裁者吗?你们难道没有反对他的自由吗?”

  这群独立政府关系人的羞耻心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年轻人的声音仍不断地摇撼着他们。为了掩盖这个声音,委员们努力扬声说道:“无论如何,杨提督和罗姆斯基医师都遭不测身亡,反帝国的革命运动已经失去军事和政治上的领导者,再继续交战抗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

  “现在,应该摒弃政治体制之见,替大局着想,为全人类的和平和统一贡献心力。憎恨或敌意并没有任何帮助。你们也没有必要太执着于死者的理想,而一心想随之殉道啊!”

  尤里安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不会阻止你们走的。因此,请各位放心地离去吧!但各位也没有必要就此否定你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吧。在此先说一声各位辛苦了!我现在可以告退了吗?”

  委员们自以为是地下令准许后,尤里安离开了。现在,他终于明白姆莱的心意,原来姆莱辞去的目的,是要带走这些家伙。姆莱中将是有意将这些没有信心又没有勇气脱离的懦夫,为尤里安一并除掉的,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他会使自己背负脱逃者的罪名。尤里安衷心地感谢姆莱,也深深为杨能收纳他为幕僚的远大见识所慑服。

  在这一波波的人心浮动中,也有人丝毫不为所动。曾是银河帝国一级上将的梅尔卡兹,在为杨守丧的同时,也默默地致力于战略及战术的方案研究。

  “我时常在想,利普休达特战役中,在败给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之时就死掉了反倒好……”

  他对副官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如此说过。

  “但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六十岁以前,我一直活在害怕失败的日子里。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生活,对于这些使我彻悟的人,我必须还报他们的恩惠。”

  舒奈德点点头。三年前,他把自己所敬爱的上司引到这条人生路程。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他也曾反覆地苦思过,至今看来似乎自己并没有错。他将会继续走完自己所选择的路,而且毫不退缩。

  ※       ※       ※

  六月六日,伊谢尔伦要塞以代理革命军司令官尤里安·敏兹之名义公布杨威利的死讯,举行正式的葬礼。同时艾尔·法西尔也宣布解散独立政府,结束了短暂的历史。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失意的凯旋



   一名男子的死亡,带给与他在同一方的人绝望,同时也带给他的敌人失望。

  新帝国历二年六月六日十九时十分,帝国军收到伊谢尔伦要塞向全宇宙所发布的通信波。杨威利的讣闻在十九点二十五分传到了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的莱因哈特耳中。报告都是目前担任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

  头发像是少年一般的短发美丽秘书官,尚未经过整理的表情支配了她整个脸庞。她的聪明以及正确地控制着她的聪明以使之秩序化的意识,此时仿佛春天里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不稳定地摇晃着。

  “陛下,臣在此向您叙述报告内容。就在前不久,伊谢尔伦要塞向全宇宙发布了一通讣闻。”

  坚决但是却缺乏锐利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希尔德,这使得皇帝觉得难以置信,他的视线于是在虚无的空间中游移着。

  “杨威利已经死了。”

  莱因哈特好不容易地理解了美丽秘书官所说的话之后,一股难掩的失意好像落雷似地打中了他的头顶。他两只白晰的手紧紧地抓住床沿,看起来好像很勉强地才撑起他那优美修长的身躯,另一方面看起来,好像要无生命的物体也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激情似的。苍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近乎愤怒的光,直视着伯爵小姐。

  “伯爵小姐……伯爵小姐!”

  “朕曾从你这儿听到过无数次的噩耗,这次最令朕难以接受。是谁允许你有让朕如此失望的权利?”

  他那像是初雪般洁净的皮肤,此时僵硬了起来,皮肤底下所布满的血管,化成了渲泄他心中那股灼热沸腾情感的通路,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股被侮辱的情绪。那一个到目前为止一直在与他战斗、那一个他所希望的今后能与之继续互斗智慧谋略、甚至希望能够透过会谈来更进一步了解其为人个性的对手,现在忽然消失了。难道自己一定得要忍受这样不尽情理的事吗?奔腾的愤怒不经意地化成了吼叫,冲出了他的身体。

  “那人也是、他也是、敌人、我方,每一个人都一样,留下了朕就这样去了!为什么不能为朕活下去呢!”

  莱因哈特如此露骨地流露这股落败的情感,甚至于过度激烈地表现出这样的感受。希尔德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她忘记了自身所受到的不公平责难,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她的视线前面所出现的是一个正被无限的失落感折磨着的金发霸主,以及他那束手无策的表情。

  尽管莱因哈特的人生当中,敌人并不是从最初一开始就存在的,但是敌人的存在却引导着他的人生所要前进的方向,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高登巴姆王朝以及寄生在该王朝的门阀贵族们,自由行星同盟以及附属在同盟之下的将帅们,与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及其后的获胜,装饰着莱因哈特的人生,将他的人生点缀得何其辉煌夺目。如今,在他们当中最高最大的那一个存在,从莱因哈特的生命当中永远地消失了。这也就意味着莱因哈特已经失去了让他本身更闪耀地成长的可能性。他所表现出现的愤怒,或许与恐惧是相通的也说不定。杨威利的死,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对于莱因哈特来说,有一半的意义是相同的,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所不应该失去的人。

  “朕是需要敌人的。”

  尽管如此,杨威利在与他还没有了结的情况下就过去了。一个可能战胜杨的机会已经完全从莱因哈特身上被剥夺,而缔造时代的责任却强推给了莱因哈特一个人。只有自己独自一个人,忽然被强迫要换乘到属于另一个次元的航路上。

  此时的莱因哈特如果不是在病床上的话,也一定会在私人的室内来回地踱步。他心中的失望转化为愤怒的能源,在体内燃烧着他白晰的脸颊,透露出火焰的光芒。

  “朕不记得曾经给予过任何除了朕以外的人可以将那名男子置于死地的权利。那名男子不论是在巴米利国成或者是在伊谢尔伦要塞上都让我没有能够获胜,反而使我好几名宝贵的将帅丧命,可是结果呢?竟然就这样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中吗?”

  若由第三者的眼光看来,皇帝的愤怒似乎显得非常不尽情理,但是希尔德能够理解这对皇帝本人来说是完全正常的。不久,仿佛火势减弱一般,莱因哈特的虽然渐渐平息,但是失望的阴影却更为加深。

  “玛林道夫小姐。”

  “朕想要派使者,以朕的名义到伊谢尔伦去悼丧,伯爵小姐认为派谁去比较适当呢?”

  “陛下,如果我去的话呢?”

  “不,伯爵小姐如果没有常在朕的身边的话,朕会感到不便。”

  希尔德意外地再一次审视着这位年轻的金发霸者,但其实内心早已经脸红了。唉,真是愚蠢,现在这种时候,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因为伯爵小姐是朕的幕僚总监哪。”

  在希尔德的皮肤底下窜流的血液,此时产生了极微量的变化,但是莱因哈特并没有察觉到,他只自顾自地追循着自己个人的思想轨迹,希尔德也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了,就让缪拉去吧。现在这么一想起来,去年巴米利恩会战之后,他曾经与杨有面会之缘。”

  于是皇帝的旨意希尔德传给了奈特哈特·缪拉一级上将,他非常恭谨地接受了使者的任务。

  ※       ※       ※

  缪拉过去在担任卡尔·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副官时,曾经与杨威利之间有过一场生死交战,不过那已经是二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一场战役当中,他因为战败无法拯救他的主将坎普,而誓死要在战场上向杨复仇,不过此时此刻,这一股恨意已经升华为对这伟大敌手的一种敬意了。

  尽管如此,在这样的一个乱世当中,除了坎普之外,缪拉所失去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战友。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开始,到雷内肯普、海伦法特、斯坦梅兹等多位名将的相继凋零,缪拉不由得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不过,再回过头来说,或许死者的名单就到此为止了也说不定。但是想归想,覆盖在他精神领空上的那一片寒冬云雾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曙光的迹象。

  除了缪拉以外,杨威利的讣闻对其他的幕僚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他们噤声不语,相互地交换着视线,费了好大的一番劲之后才明白了凶讯的意思。

  “杨威利真的死了吗?该不会是故意散播死亡的风声,事实上却还活着吧!”

  也有不少人在心中抱着这种疑惑,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已,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说明杨有什么理由要来卖弄这样的一种手段。虽然在战场上杨是一个出了名的会玩弄奇谋诡计的人,但是像这样谎称死亡,事实上却还活着的手法,却不是杨所会玩弄的。

  “这种手法到目前为止或许是没有用过也说不定啦,不过总之是那大骗子的事情。到底他现在打什么主意,却不是我们所能够知道的。”

  总而言之,不管是称颂杨的也好,是否定杨的也好,以这样的一种形式而丧失他们最有力的敌人,却不是他们原先所能够预料的。帝国军的将帅们始终认为,杨如果要死的话,也只能死于他和他们之间相互的争斗当中。而帝国军领袖中的领袖莱因哈特,在他的心中更是如此地确信着。

  “有权利能够叫杨威利毙命的,在这宇宙中仅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们帝国的皇帝。就算是奥丁大神也不得侵犯这项权利。”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对着他的幕僚贝根格伦这么地说道。这话当中虽然讽刺着莱因哈特对于杨的死心眼,但也有大半是真心的表露也说不定。

  “那家伙才不会这样就死了呢!算了吧,一定是在使什么坏心眼的诡计。那家伙一定是还活着并且藏在这世界上的某处。”

  其实,没有任何事实的根据,却满口指责的人,才是在意识水平下的深处,真心期望杨在在这世界上的人也说不定,因为自从自由行星同盟灭亡之后,强大的银河帝国军可以说几乎都是以杨这一个单独个人为交战的敌手至今,如今他却死了。不幸的罗姆斯基医师、以及他所创立的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存在等等,这一切对帝国军来说甚至连评论的价值都没有了。

  总之,帝国军的将帅们并没有因为“敌人消失”而感到有任何的欣喜。甚至连一向被认为对杨有着最强烈之敌意的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此时也笼罩在一片失望和气馁的云雾当中,独自一人在旗舰“王虎”的舰桥上踱步,他的幕僚人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好不使他们的司令官有任何将失意转换为怒气的机会。

  毕典菲尔特在“回廊战役”当中的一场力战,迫使杨威利方面的舰队运作负责人费雪中将战死的他其实可以说是一个间接引导杨一生命运之走向的人物,但是他本人并没有办法具有如此程度的认知,反而因此无法抹去他心中那股被杨“打赢了就逃”的感觉。

  当杨的死讯传遍了整个帝国军之后,帝国军沉陷在一种倦怠的无力感当中,只等着皇帝莱因哈特下达命令。

  Ⅱ

  六月上旬的这个时候,尤里安·敏兹还只不过是伴随在杨威利这颗伟大的恒星旁边的一颗小行星,在帝国军众将帅的人名登录册上还没有他的名字。帝国军所有的将帅当中,只有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在远征地球时,因各项因缘际会,而与这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之间曾经有过一次奇妙的会面经验,而且当时尤里安并没有将自己的姓名和真实身份表露出来。

  这个自称是杨代理人的尤里安·敏兹究竟是何方人物?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在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之后,他的情报参谋人员并没有办法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大约经过一小时之久的资料检索之后,米达麦亚终于得到了一个答覆,杨的这个代理人原来是在法律上受杨看护的法定被监护人,十八岁。

  “原来是这样啊,那孩子也真是可怜,从今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回地艰辛哪!”

  米达麦亚的话中,并没有任何讽刺或者是嫌恶的意思在里头,而是想到这位年轻人为了要继承一个太过于伟大的先人,所必须要面对的一些困难,而不由得自心中油然地升起一股同情的情绪。后继者如果愈要勉强自己要像前人一样那么的有能力且具有自负心的话,那么他所将面临的挫折也将愈深,所遭遇到的失败感也将使得他愈难卷土重来吧。

  “不管是谁成为后继者,绝对无法做到像杨一样,更别说要超越他了,甚至连杨的部下也不见得一定会跟随他。民主共和政治最后的一座碉堡,尽管面对敌人时显得难攻不落,但是最后终将从内部开始崩溃。”

  对于未来作如此预测的声音,快速地在帝国军内部扩散开来。预测伊谢尔伦要塞上的民主共和势力终将衰亡的心理,其实也就等于是期望自己归国的心理。无论如何,能够丢开这个用战友们的鲜血所涂装、令人厌恶的伊谢尔伦,能够回到那个有着妻子、爱人,在等着自己的故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和平是多么地令人忍不住要去赞美它呀!

  惊愕与虚脱的感觉,每一瞬间都在转换成期待与乐观。士兵们跟随着皇帝离开故乡已经有十个月之久了,在斯坦梅兹麾下的人更已经连续一年多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爱人、或者是双亲的面容了。思乡之情在敌军这个障碍物已经除去了的现在正快速地加强、流窜到每个人的身体当中。

  ※       ※       ※

  缪拉肩负使者的任务出发后的一天,罗严塔尔来到友人米达麦亚的住处,享受许久未有的饮酒及聊天。

  “如果说是那个手腕辛辣的军务尚书,远从费沙用我们肉眼所看不到的手,拿着一把刀子刺进杨威利的心脏,才致杨于死地的话,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的。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有办法控制所有存在于宇宙当中的阴谋吧!”

  “岂能容许这种可能!”

  米达麦亚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痛快和杯中的黑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去。

  自从两人在最前线结为知交之后,十一年来,像这样子两个人一起把酒言欢不知道已有多少回。两人一起肩并肩漫步在夜晚的街头,就算偶尔起争执,但是都和败北这两个字无缘。现在两人都已经晋升到元帅的阶级,成为帝国的重臣,要想象过去那么轻松、无拘无束地饮酒作乐,已经不太容易如愿以偿了。渥佛根·米达麦亚如今是宇宙舰队总司令官,统御着十万艘舰艇,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则奉命担任统帅本部总长,跟随在莱因哈特的身旁,而且不久之后,将出任“新领土”总督,统治旧同盟的领域。不过,这道人事命令要正式生效,必须是在打倒目前的敌手杨威利、整个宇宙完全统一之后。

  因此,这样的情况虽然是有些奇妙,不过在六月上旬的现在,帝国方面负责统辖旧同盟领全域的行政负责人却根本不存在。目前旧同盟的首都海尼森,是在“年轻的地理学者”格利鲁帕尔兹上将的占领和施政之下,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星域、其他卫星究竟要由谁来负责管理呢?

  这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未定的,全部都在这位尚未娶妻的年轻皇帝的心中。尽管政战两方面策略在近期内就会有定案,但是对米达麦亚等人来说,皇帝到现在还没有后嗣,这才是令他们不安的根源。另一方面,在罗严塔尔的心中,同样也怀着某种不安的要素,只不过这种不安定的要素与其他人是不相同的。

  “吾皇呀,您赐予我过于崇高的地位和权力,您所期望的究竟是什么呢?您希望我单纯地只是您霸权中一个忠实且有用的齿轮吗?”

  如果皇帝的期望就是这样的话,那么罗严塔尔只要能够甘于如此也就好了。不论是作为银河第二王朝之重臣的宿将、或者是有能的忠诚高级官员,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是以此身份死去应该也是不坏的。虽然说这与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质,或多或少有些差异也说不定,但人类并不是一定能够依照其本性来经营其生涯的。

  当由镜中看到自己两边不一样颜色的金银妖瞳时,罗严塔尔感觉到存在于自己心中的两相矛盾裸露在眼神当中。如果他能够满足选择如此这样的一条道路的话,那么他或许可以就这样与无与伦比的君主和无与伦比的挚友度过一生也说不定——就像教科书上所写的一样。这样的想法对罗严塔尔来说是具有魅力的,但是罗严塔尔也察觉到,正因为它是得不到的,所以才显得有魅力,当然这样的一种体认对罗严塔尔来说是非常苦涩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俩之间的对话,已经转移到军事上的话题,他们二人正在讨论伊谢尔伦要塞上没有了杨之后,应该要如何去应对。

  “你的想法怎么样呢?”

  “从政战两方面的策略上看来,除了采取攻势之外,别无其他选择。首先对杨威利一军以免除罪刑的条件,劝告他们投降,如果他们不能接受的话,那么就以帝国军全部的武力对之发动攻击。你的看法呢?”

  “我和你有同感。杨威利一死,奥丁大神定会将全宇宙交予皇帝来掌管。该取而不取的话,那么反而是违背天意。”

  如今伊谢尔伦要塞已经失去了主将,帝国不是该举全军进攻回廊,将整个回廊在鲜血和火焰当中瓦解吗?

  “……不过,皇帝可能不会趁着敌方在悼丧的期间去讨伐他们吧?”

  米达麦亚这么样地咕哝自语着,罗严塔尔将他那一边黑一边蓝的眼神投注在对方的脸上,张开嘴好象想说什么似的,不过旋即又闭上了嘴,反而将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而“疾风之狼”也沉默了片刻,他是在想着要用怎样的表现方式。

  “那只不过是单纯的一种感伤罢了,你想要这么说是吗?我一直到前一刻为止,也都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这么说,你的心境产生变化了吗?”

  “事情是跟随着人的想法而产生变化的,罗严塔尔,原本你和我不是一直都反对进攻伊谢尔伦要塞的吗?皇帝之所以排除吾等的意见,也只是因为有杨威利这样一个伟大的对手存在。如今他已经死了,如果皇帝要回归到最初的战略,那么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严塔尔那黑与蓝的视线落在玻璃杯上,锐利而紧崩的表情和他那有着浓重酒精味的呼吸,似乎有些不太协调。

  “你应该是了解的,米达麦亚,对于昨天来说,应该是正确的战略,到了今天并不一定还是正确的。我方在杨威利还活着的时候所应该采取的战略,并不见得在他死了以后还具有最大的价值——不过,如果皇帝的意见和你的见解是一样的话,那么或许是我的看法错了也说不定。”

  黑啤酒的泡沫在两人之间不断地冒出、然后破灭。

  “从今以后,帝国军的本质也会有变化,其存在的目的应该会从原先的向外征讨转变成维持治安,如果就此万事皆息的话……”

  “这样也好,大部份的士兵都可以活着回故乡去。宇宙统一的工作,大致上都已经完成了,应该可以暂时平静一阵了。”

  “而你也可以回到你所钟爱的妻子身边了,米达麦亚。”

  “是啊,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帝国军的第一勇将丝毫没有炫耀意味地回答道,然后举杯让黑啤酒流进他的咽喉当中。罗严塔尔用他那两边颜色不同的眼眸注视着眼前这位与自己性格迥异,但是长久以来却一直与自己共同出生入死的亲密朋友。他那黑色的右眼非常深沉,但是另一只蓝色的左眼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显示这名男子在精神上有双重的存在。当米达麦亚充满活力的灰色眼眸接触到对方的双色瞳孔时,他显得有些犹豫地出声问道:“对了,我刚才忽然想到,上次有个女子自称怀了你的孩子,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有金银妖瞳之称的名将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了,他回答说:“五月二日生了,听说是个男孩。”

  “喔,是吗。”米达麦亚有些暖昧地应声说道,像这样的一种情况,究竟应该要说一声“恭喜”或是“真遗憾”,让他觉得很难开口。

  “确实是我的孩子没有错。父子两代,同样都是不应该被生下来,但却还是被生下来了。或许他有着红与黄的瞳孔也说不定哪。”

  “罗严塔尔,我了解你无法真心对待那名女子,但是……”

  “被生下来的孩子本身并没有罪,是吗?”

  “唉,这个嘛!我自己并没有孩子,我不清楚。”

  这样子的反击,发挥了比发言者本身的预料还要大的一个效果,这名丝毫没有期待心理但却意外地为人父的男子,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些畏缩似地抹去了他脸上自我嘲讽的表情。这时好像有天使坏心眼地故意在他们两人之间煽动着。

  “还是没有孩子比较好,至少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要遭到他的叛离。不过,算了吧。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理由要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婴儿起争执啊。”

  于是两个人有些僵硬地互相握手道别。当然,这个时候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这一次的握手,竟然是“帝国军双璧”之间最后的一次握手,而在这天一起喝酒,竟然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的把酒言欢。这是在新帝国历二年六月八日的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1: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友人道别之后,米达麦亚在旗舰“人狼”的舰桥上,注视着已方的舰队显示在萤幕上的影像。在他身旁的是卡尔·艾德华·拜耶尔蓝上将,他那原本充满了锐气的脸上,此时却满是仓惶失措和迷失。

  “就到此为止了吗?长官。”

  “这个嘛……”

  “不知怎地,总觉得大半个宇宙好像变得空虚了。对吾皇以及帝国来说,杨威利应该是一个令人憎恶的家伙,不过他确实也是一个伟大的用兵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像白昼时总是艳阳高照,所以人们才需要有柔和的夜晚,对于我军来说,有杨威利这名男子确实是必须的,是吗?”

  米达麦亚在这瞬间,突然感到内心的鼓动升高,一种不安的情绪充满了他整个胸腔。他重重地摇了摇他那一头杂乱的、像是蜂蜜颜色一般的头发,他无法确定造成他如此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并未再继续追究下去,他接着说出的话是关于其他事情的。

  “回到费沙去之后,葬礼将接二连三地进行。法伦海特、斯坦梅兹、然后是席尔瓦贝尔西工部尚书……”

  拜耶尔蓝叹气地说道。

  “这是个什么年头啊!真是的。这一年对罗严克拉姆王朝来说,真可说是坎坷的一年哪!”

  “还剩下半年哪。”

  “元帅,你不要吓唬我了。属下心里认为今年一年里面所将遭遇的不幸,都已经全部发生在这前半年里了。”

  部下那过于认真的表情,让米达麦亚不禁要苦笑了。如果人们所将遭遇到的不幸或是霉运,真的有一定的量可以计量的话,那么不管是人类也好,是国家也好,都可以很容易地订出未来的计划吧。而他的妻子也就不需要在每次丈夫要出征的时候,内心交错着信赖和不安的情绪,向奥丁大神祈祷丈夫能够平安无恙地归来了。忽然,米达麦亚好像想到什么事似地,他看着部下问道。

  “拜耶尔蓝,你有没有爱人呢?”

  “没有。”

  “连一个也没有吗?”

  “啊,不,应该这么说,对属下来说,军队就是我的爱人。”

  “……”

  “啊,不,不是,属下是想能够有一天的到一个像米达麦亚元帅夫人那样美好的女性。”

  “拜耶尔蓝。”

  “是!”

  “我是想要教你用兵术的。不过呢,你好好听着,寻找爱人的方法和如何开玩笑你得自己去学,自修心得也是不错的。”

  米达麦亚轻轻地拍拍属下的肩膀,然后就离开了舰桥。

  ※       ※       ※

  “皇帝御驾亲征班师回朝”这一道旨意在六月七日宣布给帝国军的全体将帅士兵,这时刚好是在缪拉一级上将奉命以悼丧使者的身份出使伊谢尔伦要塞后的不久。而米达麦亚原先所作的预测果然实现了,莱因哈特并不是一个会趁敌军在治丧期间,对这发动讨伐军事行动的人。如果这是在利普休达特战役的那个时候,而对手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等门阀贵族的话,那么莱因哈特应该就不公采取这样的一种态度了吧。

  “这究竟应该说是骑士精神的极致呢?或者应该说是皇帝的霸气已经衰退不如前了?”

  这是存在于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两人心中共同的疑问,不过他们还是各自勤奋埋首在自己的任务当中。米达麦亚着手整顿全舰队的行列,而罗严塔尔也开始整备大本营的秩序,他首先将受伤生病的士兵送往后方。

  法伦海特、斯坦梅兹两位一级上将战死后已经决定晋升为帝国元帅,此外他们还被授与一个冠上皇帝亲友之名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武勋”的功勋。葬礼所需当然是由国库来支出,而墓碑的建立同样是由国库支出。以一个帝国军的军人来说,这应该算是一个最高的荣誉。只不过,一如莱因哈特所展现出来的特质,这同时也是罗严克拉姆王朝一贯的作风,两位帝国元帅的墓碑上仅刻有两人的姓名、阶级、以及出生及死亡的年月日而已。后来,在莱因哈特自己的墓碑石上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刻着他的生、卒、即位的年月日、和“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字样而已。

  一面等着奈特哈特·缪拉从伊谢尔伦要塞上回来,帝国军一面已经开始撤退了。尽管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遭受敌人偷袭的危险,但是整个军队若是杂乱无章的话,对他们这些军事家所具有的矜持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所以全体的帝国军从伊谢尔伦回廊撤回来的时候,仍然保持其原来有条不紊的阵容。

  “杨威利已经死了。他可说是民主共和政治最强而有力的拥护者,同时也是近五个世纪以来,除了一个人之外,最强、最伟大的军人。一旦他死了,民主共和国的势力大概就将要面临彻底瓦解的命运了吧。我过去也同样是抱持这样的一种想法,但现在比较无法认为未来的情势真会这样子演变。姑且不论本人的希望如何,杨威利虽然死了,但是感觉上他俨然已经成了民主共和政治当中一种不可侵犯的存在。将有人会继承他的遗志,誓死要奋战到底,而伊谢尔伦也将成为他们守护民主共和主义的圣地吧。今后或许还会有无谓的战争继续持续下去,但是这将视统率者的器量而定。不过,单纯只有伊谢尔伦的话也还好,如果有第三者因为无法与我帝国军相敌对,转而想利用他们的话,我想这将成为今后问题的所在……不过,眼前我将要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去和你见面了,感谢皇帝和我的部下们吧,让我们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

  米达麦亚在写给妻子艾芳瑟琳的信当中,已经写出了他本身对于未来的预言,不过他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Ⅳ

  纵使莱因哈特人在病床上,但是他并未让他身为一个皇帝所应该要进行的活动停顿下来。军务方面暂时委由米达麦亚、罗严塔尔两位元帅来管理,至于政务方面,包括新统治机关的设立、法律和税收制度的改革、为使广大的新旧领土能够有效地结合起来,所需之各项通信、交通体系的整备等等,这些身为一个专制的统治者所应该要解决的课题,都是他本人务必亲躬的。

  年轻的皇帝无视于御医团的牢骚和制止,尽管自己正在发烧,仍然在白天里从床上起来,将那些从军的文官们传唤到病房里来,对众多的文书加以裁决、提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如果得不到答案即加以斥责,并且再给予新的课题,不断地从事着充满精力和创造性的活动。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状况产生,除了说是因为莱因哈特本身活力旺盛的个性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所信赖的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死于恐怖行动当中。在军务方面,有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这样的人可以与他共同商议,但是在政务方面不见得有这样的人。所以失去了有构想力和务实能力的席尔瓦贝尔西,莱因哈特内心痛惜的情绪一直不断地在增强当中。

  身为首席阁僚的国务尚书佛朗兹·冯·玛林道夫伯爵,是一个对皇帝或者他本身的职务都非常忠实的人,他的公正和廉洁是绝对可以信赖的,而且对于国政的判断力和人事方面的感受力也非常精确,但却不是一个有企图想积极开创一个新时代的政治家。

  不过,打从一开始,莱因哈特就没有对玛林道夫伯爵有这样的要求。只要他能够没有过与不及地执行皇帝所交付给他的任务就够了。虽然莱因哈特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已经从军事的负担中被解放了的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一个人,能够与他一起分担政治上的负担。如果是席尔瓦贝尔西的话,或许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选。另外,若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如今还健在的话,也可以与莱因哈特在政治方面的才干相互配合吧。然而,如今这两个适当的人选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其实以希尔德的才智,莱因哈特大可以向她要求分担政治负担。不过,莱因哈特既然已经命她出任大本营幕僚总监,加强了她在军事方面的权限,相对地也就使她失去了政治性的发言权。虽然罗严克拉姆王朝是个专制国家,但是仍应该要遵循文官与武官的区别。尽管也有不少例外的情形,但是从一开始就出现这样的例外并不是很妥当的。希尔德本身也因为局限于自己的地位与权限,所以当皇帝对她提出有关国政方面的问题时,她一直都是采取一种尽量不回应的态度。当她回避应答的时候,莱因哈特就会揶揄地说道。

  “哦,这样子啊。如果一天没有把伯爵小姐任命为宰相的话,她就一天不回应朕与她的商谈哪。”

  以这样的话来为难希尔德,引为一时之乐。杨威利的死对莱因哈特来说,等于是丧失了一个智慧与他相当的智者,所以希尔德在能够带给他知性刺激的方面所占有的比重,自然就愈来愈大了。

  所谓“革命”这样的字眼,莱因哈特在他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使用过,不过他在短短的期间内,所断然施行的各项政治、社会改革,就算被称为“来自上层的革命”,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妥吧。但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在“皇帝专制”的范围内。他和已经过世的杨威利不同,例如说,他并未将他对优布·特留尼西特这个人的轻蔑,和他对于民主共和政治评价严格地区分开来。

  莱因哈特并没有积极地想要去废止旧门阀贵族的称号,但是他也并未想要去创立新的贵族阶级。就连立下最高战功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也没有被授与公爵或者是伯爵这样的爵位。按照当事人“疾风之狼”的说法是“渥佛根·冯·米达麦亚这样的名字太冗长了,听起来的感觉不是很好。”另外他还认为“所谓的贵族制度这种东西,就好像老人迟早都要进坟墓一样,以后只有在历史博物馆里面才找得到了。”

  莱因哈特本身并没有明确地说出他对贵族制度的看法,所以只能根据推测以一窥他心中的相当。莱因哈特所希望的应该是皇帝和人民之间不要被叫做贵族的这种礼服隔离开来,他所向往的或许是将皇帝和人民直接连结起来的、即所谓的“自由帝政”。或者在他的脑海当中,有另外更新、更为独创的构想也说不定,只是还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

  另外,莱因哈特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期间内,还作了几项内政上的措施。那就是增加对退役将兵、特别是伤残病患之退休金给付额。强化对战争死亡者所遗留之子女的教育制度。另外还有创设由政府给付补偿金给犯罪行为下之受害者的制度。这几项措施都是民政尚书卡尔·布拉格所设计出来,然后经由莱因哈特亲手修改完成的。从过去的旧王朝开始,布拉格即是一位众所皆知的开明派人物,对于莱因哈特的专制倾向和好战的性格有着强烈的批评,不过他在成了第一任的民政尚书之后所推行的各项政策,对于如何实现“专制下的社会公正”,有着莫大的贡献。而所谓“专制下的社会公正”其实可说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特质。

  虽然近年来出征不断、用兵连连,但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国库要用来充实民众阶层的福祉,仍是绰绰有余的。从这点正可以证明,过去五个世纪以来,前王朝的特权阶级,利用搜刮、独占的手段累积起来的财富是多么地庞大。

  就在莱因哈特远离帝都奥丁的遥远征途中,在帝国本土内,许多因为被没收了财产和领土而陷入贫穷窘境的贵族们,都已经濒临饿死的边缘。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有鉴于此,于是给予那些被没收了资产的贵族进行救济。但是所救济的物资?是非常有限的,已经习惯于奢侈浪费的这些贵族们,一下子便挥霍殆尽,这么一来,伯爵也是无计可施了。

  “如果死了一个贵族,能够让一万个平民获救的话,那么这就是我所谓的正义。如果不想要饿死的话,那么就去工作啊,众多的平民们在过去这五百年以来不就是这么样过来的吗?”

  莱因哈特这样大声地说道。对于那些凋零的门阀贵族们所即将要面临的穷途末路,他的泪腺完全干涸了……

  ※       ※       ※

  皇帝的贴身侍者艾尔密·冯·齐列,敬了一个礼然后走进室内,看到床边的桌子之后,作出一个非常泄气的表情。

  原来,托盘上面的早餐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加了豆子的汤、淋上了酸乳酷的水果沙拉、掺进了蜂蜜、原本还是热的牛奶、以及半熟的蛋。见到皇帝一直这样食欲不振的样子,艾密尔忍不住要感到一阵心痛。

  “陛下,您一直都没有进餐是吗?”

  “朕不想吃。”

  “可是,陛下,您不进餐的话,体力是不会增强的。为了让您的身体尽早康复,请您勉强地用餐好吗?”

  “艾密尔,你这是在命令身为全人类皇帝的朕吗?难道朕必须要因为一个贴身侍者的要求,去吃那些朕不想吃的东西吗?”

  就在说完这几句话的那一刻,莱因哈特后悔了。因为他看到眼前艾密尔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莱因哈特作了一件最该觉得耻辱的事——任意地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发在一个无辜少年的身上。自己简直要成为一个暴君了?

  尽管身体正在发烧,而且消耗了不少的体力,但是莱因哈特那原本白晰秀丽的脸庞,那像是用丝亮没有瑕疵的白玉珠子所塑造的面容,此时充满了羞愧的神情。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抚摸着艾密尔的头发。

  “对不起,艾密尔,朕有时候也会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自己急躁的情绪。原谅朕吧,就算一口,朕也会吃的。”

  艾密尔退出室外之后,莱因哈特拿起银质的汤匙,勉强地啜了两口汤。如果这时不是因为皇帝的副官修特莱求见的话,或许又勉强地啜了几口也说不定。

  修特莱求见的事情是有关于斯坦梅兹过世以后所留下来不算庞大的遗产,虽然没有法律上正式的效用,但他生前确实在自己一封类似遗书的信里面,提到要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一名女子。处理的人想要尊重死者的意愿,但在于法律上的考虑,故前来征求皇帝的许可。

  “那不要紧,就按照他的遗言去做吧,不过斯坦梅兹应该是单身的不是吗?”

  “是没有举行过法律上的结婚仪式,不过确实是有一位情人。是一名叫做格蕾西·冯·艾亚佛特的女子,据说已经交往五年之久了。”

  “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是的,他是说在陛下还没有完成统一全宇宙的大业之前,身为臣下的人也不愿经营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这是什么话……”

  莱因哈特的声音有点被人攻其无备的味道。

  “米达麦亚还有艾杰纳都是朕的忠臣,不也都好好地经营自己的家庭吗?斯坦梅兹如果能够早点结婚的话就好了,至少朕还可以送他一点东西作纪念。”

  “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不过,如果陛下一直单身的话,那么臣下起而仿效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陛下是不是这样子认为呢?”

  “也就是说要朕早点结婚喽,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莱因哈特故意地撇着他那端丽的嘴唇,看起来好像是一群小妖精,在拉扯着冬日蔷薇的花瓣。

  “朕死的时候……”

  “陛下!”

  “别那么紧张,朕不是那个鲁道夫。不管是皇帝也好,一介无名的百姓也好,同样都是会变老然后死去的。像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此时的修特莱真的是无言以对。而这位金发的年轻霸者那双苍冰色的眼眸当中,则闪耀着讽刺的光芒,他接着说道:

  “如果朕死了没有留下血亲的话,那么不管是朕的臣下也好,是其他任何人都好,只要有实力便可以即王位,朕一直是这样的一种相法。朕虽然征服了全宇宙,但是朕的子孙如果既无实力也没有名望的话,那么就没有理由让他继承朕所征服的宇宙。”

  修特莱此时毅然决然地直视着这位年轻的皇帝说:

  “臣下自知有逾越本分之处,但仍得要再度进言。请陛下早日成婚,以维护皇统存续之安泰。唯此乃帝国全体臣民之宿愿。”

  “然后把吉斯穆特疾愚帝或像奥古斯都流血帝那样的子孙留诸后世吗?这真可说是一种丰功伟业哪。”

  “如果能够把像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睛眼帝或者像曼夫瑞亡命帝那样的子孙留下来的话,不是很好吗?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德政,也只有在永续经营的情况下,才能够发挥它真正的价值。能够用法律来保障其永远存续是最好的。因为如果不断有霸者轮番交替的话,那么不但流血事件会一再重演,而且也没有办法保持政策的持续性。无论如何请陛下三思。”

  “好了,朕已经深深地了解你的忠言了。朕会放在心上的。”

  虽然说这句话时并不是完全心不在焉的,不过莱因哈特在修特莱退下之后,确实有一种被解放了的感觉。

  ※       ※       ※

  当与费沙之间的通讯可以开始进行的时候,渥佛根·米达麦亚传唤了治安当局,询问和罗严塔尔的孩子有关的事情。

  “叫做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的妇人,从上个月的月底,就抱着自己所生下的婴儿躲起来,不见踪影了。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现。”

  当注意到那位出现在通讯萤幕上,声名响亮的青年元帅的脸上,充满了激烈的神情时,治安当局的负责人显得极为狼狈。而这个负责人的上司则又辩解说。

  “事实上也是因为这一阵子警力不是很充分,前些日子工部尚书被恐怖分子炸死的事件发生之后,警方的主力都倾注到那上面去了,所以……”

  说完之后,便将自我辩解裹在惶恐的外衣当中,然后形式上地低着头。

  “可是到了最后,不是连爆炸事件的犯人都还没有逮捕吗?难道说国内安全保障局的搜索能力,就不过如此吗?如果是克斯拉所统率的宪兵部队的话,大概早就已经把这个事件解决了吧?”

  米达麦亚心中所再一次感受到的失望都转换成怒气,在吐出这几句话之后,就把通讯切断了。到目前为止,他对于这名将他亲密的朋友赶进绝路、名字叫做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的女人,还是没有办法产生任何好感,不过当他想到她抱着初生的婴儿,不知流落在何方的时候,却不免感到悲哀。况且,初生下来的婴儿本身又有什么责任呢?

  “婴儿……”

  一想到结婚八年以来,夫妇俩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位帝国军的第一勇将,心中不得不觉得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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