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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2 04:35 编辑 <br /><br />作者/林大雪 文章来源:摘自《花溪》2006年07期
沈形若说,我爱你。
我瞪大眼睛,随即潸然泪下。
哪管这三个字里头有几成真心,我忙不迭地潸然泪下来应景。
那天沈形若说我,你丫真寂寞。
我寂寞又不是什么秘密,需要用嘴巴说出来吗?我气急败坏。
简直是揭人伤疤。
偏我又最不乐意被人同情。再者,沈形若啊沈形若,若非有你,我不会如此寂寞。
[ 沈形若 ]
沈形若很好看。很出色。沈形若的眼睛迷人得不像话。
还不认识沈形若的时候,我就被他的文字迷得晕头转向,我甚至扬言,这个男人应该跟我结婚的。他的文字,三分痞气,六分智慧。还有小小一分忧伤。是我意中人。
有人搭腔,沈形若确实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还很帅。
我打量着搭腔之人,心说,对你来讲,随随便便一个人都算帅的吧。
我哪管沈形若的长相。而且,我才不信帅哥哥能写一手那么漂亮的文字。
我只是认为我应该跟沈形若结婚。是应该。不是爱。我还没来得及爱上他,就认为我们可以结婚了。
后来,我跟沈形若突然认识了。这座城市不大,这个圈子更小,沈形若知道我,亦非一日两日。
沈形若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这个疯女人。这是他对我讲的第一句话。仿佛我们相识已久。我反而矜持起来,得体地微笑。沈形若帅得出乎我的意料,我并不能适应,一点欣喜也没有,反而被拉开了距离。
很后来沈形若对我说,在人群里,你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我直直盯着他,或许我们确实是一类人。很容易就知根知底。他像我希望的那么高大,可是我还是没有爱上他。
[ 一心一意 ]
我与沈形若,是没有办法不投机的。只字片语,便能表达出自己一切所想。
在我最困顿的一段时期里,与沈形若聊天,会让我手指颤抖,敲键盘的时候总是出错。反而愈加觉得冷。因为是两个同样残酷的人。
我们看起来都明媚。沈形若永远是人群里的焦点,我亦永不会被冷落。而私底下,我托朋友从医院里开来安定,与沈形若分着吃。
有一天沈形若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总得告诉你我喜欢你了。可是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从来不是一心一意的人。
若非这后面一句话,也许我不会喜欢他。沈形若是著名的浪子,而我不能免俗,与其他女人一般,争先恐后地要做浪子终结者。是的,搞定他再说,谁说我又是一心一意的人了。
沈形若对我殷勤起来,送早餐、买礼物,这些寻常男人做的事情,他虽只是偶一为之,却已大大地超出了原来的尺度。真稀罕!我在旁人的眼里读到这三个字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心花怒放,也拿这些当稀罕事了。
那些瞬间我都以为,浪子被我迷翻了。我深深深呼吸,辗转一夜,天亮时决意收心,好好与他在一起。我从来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沈形若轻吻我的额头。他说,我喜欢你,你让我感觉温暖。
我信了,缩在他宽大的怀抱里,心想我总算泡到了一个帅哥。
[ 一探究竟 ]
我与沈形若并不亲密。我们不会出双入对,亦不频繁约会。至于手牵手逛街这种普通男女拍拖时做的事,更属奢侈品。
沈形若不喜欢。他自认不俗,在他的稻草窝里死死掖着自己一枚孤傲的心。我却是喜欢甜甜蜜蜜去恋爱的,因为我只让自己相信最表层的快乐。
沈形若不喜欢的事,我绝不勉强。我成全他并非因为我爱他到肯牺牲,肯退步。只是我也同样护着自己骄傲的一枚心——即便你喜欢,我也不稀罕。这是我希望他看到的态度。
所以我们之间,更像一场拉力战。增一分,减一分,都要小心拿捏。不为保持两人的平衡,只为保护自己。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不习惯太快地脱光衣服赤裸相对,而且如沈形若所说,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再麻利。
所以请给我一些时间。沈形若这么说的时候,我又信了。那时我骄傲地仰着脸说,大家都需要一点时间。
实际上沈形若捉摸不定的眼神迷惑了我,我想要一探究竟的心,已经义无返顾地掉进去了。未知的景物、危险的关系,始终对我充满诱惑。
[ 大事不妙 ]
我发觉自己 24 小时思念沈形若的时候,已察觉到大事不妙。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事情总是这个样子。当我开始对他提要求的时候,他便起了退缩的心。当一方的爱在使劲地加,另一方便开始拼命地减。
我给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我说沈形若,我们不知道彼此会在一起多久,所以希望好好使用这些稀少的时间。
沈形若的冷静在告诉我,他对我的喜欢,并不多。这些喜欢都在他可控的范围内,他收放自如。
我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每次沈形若摆出退缩的姿势,我便抢先往后退一步。并非沉着冷静,只是失败的表情终究只能给自己看。
每次我退后一步,沈形若又要冲上前来拥抱得我窒息。沈形若的澎湃在告诉我,我是他生活中至重要的女子,他不过是与我一般骄傲和任性,我无须去计较。
我开始分不清哪一个是错觉。我在他的忽冷忽热里举棋不定。天哪,这不过也就是我的惯用招数,我竟也有迷失在这里头的一天。
[ 鸡毛令箭 ]
我不玩了。这些游戏人人玩了一百年,怎么还不累,怎么不会生出倦意?
天底下就没人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了吗?
我作气定神闲状轻描眉线对他说,沈形若,你想怎样只管说,我从不是死缠烂打派。好吧我承认,我拿你没办法,你想怎样都可以。继续还是分开,随时等你一句话。
沈形若说,我爱你。
我瞪大眼睛,随即潸然泪下。
哪管这三个字里头有几成真心,我忙不迭地潸然泪下来应景。
即便看不清沈形若对我的心,我却始终是知道沈形若的。我知他是不肯随便拿这三个字来哄女生的,因为他要在人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怎么舍得背上“欺骗感情”的罪名,他向来标榜真诚真实。要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他仰慕他。
说一句我爱你,对沈形若而言确实是难事。可是,他做了一件稀少的事情便很了不起么?旁人便要感激涕零吗?也不过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而已,我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 胡先生 ]
沈形若刮着我的鼻子说,与你冷战都让人开心,仿佛学生时期同女友吵架,看她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
我又信了。原来我在沈形若的眼里,堪比初恋。
沈形若又讲:胡兰成写,平日里总爱和张爱玲斗嘴,仿佛在言语上压倒她才算取得精神上的完胜,其实了解他的,到底只有张爱玲。
其实了解我的到底只有你。我时常与你言辞激烈,实在是太幼稚。
我被这席话打动了。言辞激烈之时,我时常会刻意让沈形若三分,因他始终不依不挠,仿佛全世界只他最懂得生活真谛。像是任性撒娇,他需要亲密之人的成全。如同我。只是我只有在面对他之时,才肯扮演退让的角色。
能够宠爱他,是让我觉得骄傲的。
而我很高兴他终于认为,了解他的到底只有我。
我心里受用得一塌糊涂,脸上的笑却画得轻描淡写,我说这位胡先生,你也喜欢引用名人名言?
而那天晚上,一群人喝酒时,沈形若喝翻了。在一个美女频频像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之后,沈形若选择了抱住她。
我拎包走人。自己回家哭去了。
[ 波澜不惊 ]
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
没有一个人提及那个夜晚的事情,我不找他要解释,他亦不想要给我解释。谁也不肯提及,于是谁也不主动联系。但是彼此心知肚明。
我们从来就心照不宣。
两个人都憋着一口气冷战了两个月。在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上,我们猛然撞见对方,再热烈地打招呼,仿佛彼此早就做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他友好地拍我的肩膀,我笑嘻嘻地回应。
好像他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我也从不曾潸然泪下。
那一次聚会使得我们两个做回了朋友。就如同最初我同他讲的,我们都不是看不开放不下的人,以我们的智慧,分手后做朋友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当然事情实施起来并非那样简单不过,痛苦仍然是会有的,只是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沈形若在理智的时候会同我说,你多么善良,我们就像家人一样友爱,这让我感觉温暖。
或者所谓朋友家人,只是我们希望联系彼此的借口。我收起所有的情绪微笑地看着他。心里再汹涌澎湃,表面也要波澜不惊。
[ 迷迷糊糊 ]
又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八点,我被沈形若的电话惊醒。
对于我们这类每天下午一点起床的人而言,这个电话意味着,沈形若失眠了,我也没有睡够。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沈形若说,我想你,一夜不能入睡。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沈形若说,我现在去你家好不好。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自己心里抗拒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叫,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可是迷迷糊糊间,我听到自己对着电话说,好。
所以沈形若现在躺在我的床上,他的拥抱照旧叫人窒息,我又恍惚了,仿佛他一直在炽热地爱着我。
沈形若迟疑地提及那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他并无过多解释,只承认自己喝翻了之后容易有一些流氓行径。
我接受这个解释。我不是天真无邪黑白分明的小女孩。我自然理解。
只是接受解释,并不代表接受这件事。看在眼里了,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刺。对着感情,我总是怀抱着天真的纯粹要求。
所以我抱着他的时候,是有绝望心情的。
[ 坐井观天 ]
那个早晨,我们相谈甚欢,仿佛从未如此开诚布公过。
其间甚至提起自己的感情经历,他虽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我却聪慧地窥到全貌。这才惊觉,沈形若不只是我当初知道的日日收到女生情书的校园明星大众情人。
他的战绩若要写出来,是厚厚一本书,可以印刷几十万本派发到各中学各高校作教材讲义,天下的纯情男生阅读完毕皆可迅速成长,只缺实战经验。
我昏了。老实同他讲,沈形若啊,我自认道行不浅,现在才知是坐井观天。
我摸他的脸,已经不带伤感。我说,我放弃了,我搞不定你。
沈形若说,你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搞不定我?
真是一声叹息。沈形若早早提醒过我,任何事都要先搞定自己,切勿妄想吃定对方。所谓不听老人言,就是我这个后果。
好在我对于沈形若,不是没有分量。再不济,我们也是知交。而我终于肯觉得,这又没什么可骄傲的。他那一句“在我心里你最重”实在是轻得很,我大可告诉他,你在我心里,可没这么重。
脸上的表情全部都可以摆成云淡风轻。而在心里,到头来只剩下一句“我爱你”可以用来偷偷安慰。
[ 冰点沸点 ]
从此我再不耍小聪明,去试探这个男人,对我到底有多大的喜欢。
那些小伎俩,只会让我在沈形若跟前原形毕露。以为自己身经百战,其实这才算恋爱过。此前是没有碰到对手,事事掌握主动权——那只是我的运气,若有男人肯花心思来骗我,我是最容易上当不过的。
沈形若的任何话语,都姑且听着吧,只是再不要往心里放。他仍然有那样的一时情绪澎湃到让人人都误以为他不能没有我,他总是有本事蛊惑别人的情绪到沸点。我只管陪他去沸点,转个身,自己再默默地放回冰点。这等凉意,我不是适应不了。总好过由他来给我降温。
甜蜜的话语永远只能用来助长一时气氛,没理由抓在手里过日子。这个道理我亦非才懂。虽然我如其他女子一般,掉进他深情的眼睛里,但我仅剩的那点骄傲,让我看见了深水里的旋涡,奋力游上了岸。
当然,若说我一度放了真心是上了沈形若的当,我却是不肯承认自己这般不堪的。我只会轻轻地仰着脸,心说,你要玩,那么,我奉陪又何妨。
收心谈一场简单愉悦的恋爱?我到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许多女子都是这般,冰点与沸点间的反复,只能自己默默承担,默默消化。许多人都注定只能悬着一颗心生活,慢慢的这颗心就老了。
经历沈形若,我的道行又深了一些。
于是,寂寞又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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