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cross166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勿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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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那是一种死海般冰凉绝望到无边无际的悲哀!
那更是一种连灵魂都在燃烧的狂暴怒意。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两种截然相反,又同样强烈的纯粹感受立时把方羽的灵神卷进了一个不测的深渊。他身上曾经浩然无匹的能量和空灵到无届弗远的心神,在宛若狂潮一般汹涌而来的异样冲击下,也仅仅只能让他的神识像一叶单薄的孤舟在天昏地暗的风暴中,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在崩溃的边缘跌宕起伏。
仿佛就是发自自己骨子里的悲哀和愤怒!
在苦苦坚守着自己心灵堤防的危难时刻,方羽仅存的神识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忽然间把自己卷入这般境地的存在和感受完全是不可抵御的,它就像自己在定境和无数次奇异状态里感受到的一样,带着最明显不过自然的气息。就像春天的风,冬天的冷,那是一种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一种不可能阻挡也不可能拒绝的存在。
「为什么酷爱的自然会带给自己这般狂暴和悲哀的感觉?它在愤怒什么?悲哀什么?」艰难的守护着自己的心灯,不能相信的念头和疑问在方羽的识海电闪而过。此刻的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已经在逐渐吞噬着他的意志。不能控制的,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冰凉的额头渗出,又从他紧闭的眼帘上滑落。
就在此刻,那带来悲哀和愤怒的源头,那庞大纯粹的存在,忽然变了。就像巨大的磁石,散发出一种不能抗拒的吸引,吸引着方羽的灵神身不由己的向它投去。那感觉就如一滴水应该融入大海一样的那般自然,更加汹涌的悲伤和想要燃烧自己的愤怒如锉刀一样不停的消磨着他的意志,发自骨髓的寒意也越发的厉害了。
用尽全部的身心力量坚持着自己灵神的清明,方羽在这要命的关头忽然记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定时,神识不受控制的往虚空中的一个黑洞投去的情景。这两者是这般的相像,那一次有天心灯帮忙,可这次呢?
神经就像要撕裂了一样的疼痛,无穷无尽的悲哀和愤怒更像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样有力的拍打着他心灵最后的提防。苦苦挣扎下,森冷的气劲就像看不见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四面不停的散去。冷汗水一样不停的从他单薄的衣物内渗出,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住他惊慌的灵神里那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比在暗夜里,觉得面前身后的黑暗中有不可知的东西窥探着,等候着还要强烈百倍的恐惧,就如被烙印在人魂灵深处,对不可知的未来和存在感到本能的恐惧一样,方羽千锤百炼过的灵神此刻也本能的战栗着、恐惧着,识海的深处更以电光火石的高速翻滚着一切可以自救的办法。
完全是本能的,他明了如果自己的灵神一旦融入那犹如磁石一样的存在,作为自己生命的一切烙印就将在这世间不复存在。那完全是一种本能的感知。
「蓬,蓬,蓬~吱!」几声轻响和随后传来的一声尖叫忽然传入他几乎已经开始眩晕了的神识。这时,他自己一直被压抑着只能四散的异能,忽然就若被点燃了的炸药一样以他为中心炸起,紧接着又内敛了过来,夺目的金黄色明光瞬间就像极光一般在他身上亮起,六识以完全超越了他感知的惊人高速关闭,切断了与世间万物的联系,紧接着又在脑际一声轻响中恢复清明。
感受着好像忽然照到身上的温暖阳光,轻颤着,恢复过来的方羽再也察觉不到刚才那庞大恐怖的存在,刚刚的一切就和做梦一样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但他自己明白,那究竟是不是真实。
软软的就在冰凉的积雪上坐倒,方羽再次主动封闭六识,隔绝万物,凝练起自己的元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羽在天色将变的前一瞬缓缓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轻嘘了口长气,这才站起身把眼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团血污。
尽管看不出那是什么,但那团血污和周围几点黑灰在积雪的映衬下看上去还是显得有些刺眼。
周围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就连前面随处可见,随时可以感觉到的老鼠,最近的也在好几百米之外。
轻轻的叹了口气,方羽走过去捧起几把积雪盖到那团血污和那几团黑灰色上,直起身,抬头望了望和前面的蔚蓝晴朗完全不同的天空,就在阴云压顶,狂风将起的原野上,看着面前显得异样死寂的大草原发起楞来。
天上的阴云越发的浓了。整个积雪的草原在诡异的天幕下也显现出一片异样枯槁的味道来。此刻的空际,那浓的似乎永远都抹不开的阴云就如另一个蛮荒苍凉的腾格里沙漠,泛出大片大片枯黄的颜色。一丝风的声音也在天地的尽头渐转渐厉的呼啸了起来,卷带着灰蒙蒙的颜色,由慢而快的吞噬着遥远的天幕下的那一片银白,速度越来越快,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天色变暗了许多,而风声也凄厉到有若万鬼厉吼,天地迅速的变成昏黄混沌的世界。
此刻的方羽,宛若木头一般的静静呆望着面前天地的变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内心里却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掀起滔天的波澜。这一生人,还没有什么时候能像这一瞬,让他这般的不知所措。
刚才如果不是被压制四逸的异能在最危机的瞬间,把几只在这草原上因为生活的肆无忌惮,而大意到几乎失去了警觉本能的老鼠震为飞灰,要不是距离最远的那一只被震成一团血污,异能见血自发本能抗拒的话,他这时可能在这个世间已经灰飞湮灭,不复存在了。
尽管修炼到这一刻,对生死的看法已经与常人截然不同,但早已经烙印在灵神深处的生存本能却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自救的可能,不管面对的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因为这种消亡不是来自他本心的意愿!
从特意凝练的定境中回醒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神,在经过刚才那差点让自己消失的危机后,更加的强大活泼了不少。这并不让他意外,从书上和以前自己的体会中,他早就明白,灵神或者是异能的凝练,在极端的情况下效果最明显,这个极端包括了感觉上的特别舒服,以及特别的不舒服。
主要令他惊讶和不安的是,在这更加强大了的背后,向来无惊无惧的灵神竟然对继续往草原深处前行有一种很明显的抗拒,就此掉头返回的渴望,以一点不逊于刚才差点吞噬掉自己的悲哀和愤怒,那两种极端纯粹的强横冲击着他的意志。
这在方羽而言是个绝对罕见的感觉。
在经历过那么多现实和功境的千锤百炼之后,在随时都可能晋入天人至境的自己身上,强横到不可一世的灵神居然会如此强烈的感到恐惧,在震惊和全力坚定着自己信念的同时,再也明白不过什么是灵神的方羽忽然明白自己此刻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是继续前行还是就此回头?」他在心里不停的问着自己,退意一浪高过一浪的在他的识海里掀起。
「先是摩崖神刻,紧接着是那转瞬即逝的迷乱,现在又是这远远超越了自己了解范围,不可能抵御的存在,面前的草原又是如此的叫人失望,干脆回去吧,回去吧。」一个声音不停的在他脑海里回响。
「不为形累,不为物役。遇到这么点事情你就怕了?难道你忘了老子说:「执大像,天下往,往者不害。怕什么,你不是自己在出行前已经决定来着不拒,去者不留的吗?继续往前走啊。」另一个声音在更深的识海里轻轻的说着。
「为什么来到这里后会有这么多的异常发生?我到底在怕什么?」慢慢的,早已经深埋在骨血里的强悍还是占了上风,不安的灵神也仿佛被激发起了坚韧傲然的一面,方羽略现迷茫的双眼再一次变的的清亮起来,隐隐的还有精光在闪动。
就在狂风的前哨撕扯着衣袂开始烈烈做响,口鼻中也察觉到浓浓的尘土的味道的时候,方羽仰天长吐了一口浊气,就在虎目中再次亮起精光的里,肆无忌惮的往前飞奔了起来。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朗声背诵着,方羽飞快的挪动着自己的双脚,再一次把自己愈见活泼的灵神晋入无里无外的至境。身后远远的,有此刻已经形成铺天盖地般模样的沙暴在追。
广袤的大地在脚下飞快的后退,就在放开怀抱尽情和寒风比赛的空里,方羽如电般延伸的灵神不停的带给他一个个惊喜。脚下生命的气息逐渐的浓了起来,前面更是一片生命的海洋,那蛰伏在积雪下的一个个生命逐渐逐渐的汇聚成一片生命的汪洋,尽管眼前依旧是阴沉到诡异的天幕和白莽莽看不到尽头的雪原,身后是漫卷着黄沙和凄厉到有若鬼哭的风暴,但在方羽此刻的心中、眼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传说中碧草如荫,蓝天白云的大草原。
一种根本不想压制的兴奋让他脸上露出了最灿烂的笑颜,紧跟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远远的尽头出现的那座蒙古包,同时比眼睛延伸的更远的灵神带回来更多人和动物的信息。
喜悦,就如温暖一样在方羽的全身荡漾开来。
「终于能看到人了,真好!」从没像这一刻的开心,方羽在停住脚步一瞬,由衷的呢喃道。
面前的这座白色蒙古包和它周围的一些明显是土木结构的简单建筑搭配在一起看上去稍微有点别扭,这让方羽稍微的楞了一下,觉得有点好奇。放缓脚步仔细感觉了一下,这才整了整身后的背包和身上的衣服,往感觉到有人的蒙古包走去。
「汪!汪~!」随着几声剧烈的狗叫,几只大狗从蒙古包和它旁边的建筑里箭一般的冲到了他面前。特别是从蒙古包里窜出的一条花白色的大狗,冲的速度最快。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陷入了四只低吼着的大狗的包围之中。
方羽微笑着停住脚步,他知道主人随后就会出来,尽管是第一次和草原的牧民打交道,但这么一点简单的常识还是有的。因此在被这些体形不小的牧羊犬围住后,一点都没觉得惊慌,反倒饶有趣味的仔细看起面前那只第一个冲上来后,到现在还竖着刚毛,冷冷盯着自己的花白色大狗来。
这是一只不太常见的狗,起码方羽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狗。从头到脚居然有半人高,一身颇长的花白色体毛披散在此刻愈见矫健彪悍的身体上,硕大的头和半张着的巨口之上,那两只晶亮的黑褐色眼睛中散发出一种冷冷的寒意,就算在全身绷紧,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的此刻,那双眼睛也未曾稍有回避,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双眼。完全不若别的狗,在那边作势的同时,只是不断的在那里偷窥。
感觉着它的不凡,方羽只是微笑着与它对视,完全不理会身边别的那几只狗。
渐渐的,体形硕大的牧羊犬在他微笑着的目光注视下,脑后竖起的刚毛缓缓落了下去。喉咙间低沉的咆哮也化作两声轻吼,仿佛接到到了命令一般,围着方羽的其余三条黑色牧羊犬同时收起了威态,小心翼翼的围着方羽脚边转了一圈,不停的嗅着方羽身上的气味,随后在花白色牧羊犬的又一声轻吼里,小跑着往蒙古包后面的那些可能是羊圈的建筑物跑去。
自始至终,方羽一直微笑着没动,而面前那只像是头狗的牧羊犬也一直没动,巨大的脑袋上,晶亮的褐色黑眼珠还是一直盯着方羽的眼睛,不过身上绷紧的肌肉倒是逐渐逐渐的松弛了下来。
又轻吼了一声,就在方羽愈见柔和的目光注视下,它低下了头,缓缓一边四处低嗅着一边往方羽的脚边走来,方羽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在它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敏捷的一个侧跃,牧羊犬便落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全身的上下显现出紧绷有力的线条,警惕的看着依然微笑着伸手的方羽。无声的又互盯了一会,牧羊犬再次放松,盯着方羽的眼睛慢慢的向他走来。
方羽脸上的微笑和全身的松弛一点都没有变化。终于,热乎乎的大舌轻轻的舔上了他伸出的右手,牧羊犬巨大的脑袋也在他的胯上轻抵了起来。伸手轻拂着它脑后长而柔顺的鬓毛,方羽轻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静静的享受着方羽的抚摩,花白色的牧羊犬当然不会回答,而后就在方羽抬头的同时,轻吼着箭一般的往蒙古包里出来的一个小人那边跑去,轻灵的步伐,欢快的叫声,仿佛在给主人汇报方羽的来临。
「大哥哥,你是谁?怎么花头会这么接近你?」惊奇的童音在方羽的耳边响起,尽管口音有点别扭,但方羽注意到面前这个正搂着几乎与他一般高的男孩说的,是他能听明白的普通话。
「我叫方羽,是个过路人,风暴快起来了,想在你们这里避一避,小朋友可以吗?」方羽微笑着问道。
「我不是小朋友,我是克日郎,我可是个男子汉呢。」小男孩忽然松开搂着牧羊犬的手,双手叉到腰上,挺着小胸脯大声冲着方羽喊到。
「那么男子汉克日郎,我能不能在你这里避避风暴啊?」方羽强忍着笑意,很认真的回手指了指身后快要卷过来的风沙。
「当然可以了,我们」
「克日郎,你在那里干什么?风快过来了,还不快请客人进来?」一把女声忽然打断了小男子汉克日郎的话,蒙古包的帘子一掀,一个身着传统蒙古袍的女人走了出来。
「这位客人,快请进来,风沙就要来了,小孩子不懂事,没礼貌,还请你原谅,快请进。」微笑着打量着方羽,弯了弯腰,那女人在方羽同样微笑着打量她的空里,很诚恳的对着方羽摆了个请进的手势。
面前这个微笑着蒙古妇女看上去年龄不是很大,一身淡蓝色碎花棉长袍被腰间一条色彩艳丽的五彩带点缀着看上去显得分外合体,在头上蓬松的皮帽之下,一张端正白皙的脸上满是笑容,柔和的眼神配合着笑容显得很是恬静。
直觉的,方羽几乎在一见面的瞬间就把握住了她身上的特质,这女人带给他一种不常见到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温柔,很恬静的感觉。
「谢谢大~嫂,我叫方羽,打扰了。」方羽一时间把握不住她的年龄,所以犹豫了一下,不过也感觉到风暴马上就要过来了,所以没多客气,谢过之后一弯腰便进了蒙古包。
一进蒙古包,方羽就被一股暖意包围了起来。
微微带着点羊膻味的蒙古包里面空间要比从外面看上去大的多,一圈淡明黄色的墙帷子从西墙顺着北墙到东墙把整个蒙古包围了起来,正中间的对着蒙古包上顶的地上放着一个不小的黄铜火炉,里面红彤彤的木炭烧的正旺,上面扣着的细铁架上一个紫铜色的茶壶里散发出淡淡的奶香味。
包门左侧,整齐的放着两个马鞍,马鞍边上放着三个不是很大的奶桶,右侧则放着低低的案桌。火炉对着的蒙古包里圈,一个点着几盏酥油灯的佛龛摆在那里,右侧沿着毡墙整齐地摆放着四个明显带有蒙古民族特色的花纹安析木箱,箱子前面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毡毯。左侧也摆着两个同类性的木箱和同色毡毯,还有些零散的色彩艳丽了不少的物品,看上去有些女性的味道,右侧箱子前面的毡毯上有一个低矮的小方桌,桌上的油灯架下,相对凌乱的摊开着几本书和练习簿,还有铅笔盒,看上去像是小孩子正在做作业。
蒙古包内没有电灯,桌上的油灯也没点亮,但光线并不显得很暗,那是因为正中的蒙古包顶上半开着的天窗和毡墙上开着的四个镶嵌着看上去像是有机玻璃的小窗,让蒙古包里明亮了不少。
「远方的客人,请到桌子这边坐,希望香浓的奶茶能表达我们对客人的问候和欢迎。」女主人微微笑着很诚恳的让客声打断了方羽匆匆的观察。
方羽初临这里,也不是很明白应该用什么样的礼仪应答才合适,所以只能放松心情,尽量的用最自然的方式和感觉指引着自己行动。
「多谢大嫂!我叫方羽,来自小镇。因为风暴快起了,所以冒昧的过来想躲一躲,打搅大嫂您了。」方羽微微弯了弯腰说到。
「只要进来就是客人,方羽你不用客气,快快请坐。」好客的女主人再次殷勤的劝到,线条柔和的笑容里满是热忱和欢迎。
在方羽和女主人说话的期间,小男子汉克日郎站在母亲身后,揽着爱犬的大头,扑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不转睛的打量着方羽,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看上去并不很强壮的大哥哥,怎么会那么快的让自己的花头消失了戒心。他的花头可是这一带牧羊犬里的佼佼者,除了自己一家和周围族里有限的几个人外,从不肯人别人摸它的头,今天怎么会忽然和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呢?这让他小小的脑袋里钻满了好奇。
「来,请先喝杯奶茶驱驱寒。」方羽才不过放下自己的背包坐下,手脚麻利的女主人已经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给方羽端上了一碗散发着香气的奶茶。
「谢谢大嫂」方羽赶忙直起身双手接过茶碗,浅尝了一口后,这才放下茶碗笑道:「真好喝,对了大嫂,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呢。」
看到方羽称赞,女主人的脸上更添了一抹的笑意:「我叫乌兰赫娅,这里的人都叫我乌兰,这是我儿子克日郎。克日郎还不过来向客人问候?」她微笑着揽过儿子催促到。
「大哥哥你好,欢迎到我们家来做客。」松开自己的爱犬,眼睛里闪动着好奇光芒的克日郎抚胸问候道。
方羽一看,也赶忙站起身学样回了一礼:「克日郎你也好」
「方羽你请坐,对小孩子不用这么客气的。」在克日郎惊讶想笑的空里,女主人乌兰赫娅也有些好笑的赶紧说道。她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么客气,居然连小孩子都要回礼。不过这也让她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礼貌,平添了几份欢喜。
「大哥哥,你是怎么让花头那么快愿意你摸它头的?我的花头平时可不会让陌生人接近它,就连族里的很多人想摸都不行。」因为方羽的回礼而顿时觉得和他亲近了许多的克日郎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跑过来坐到方羽边上问到。话题里的牧羊犬花头也毫不客气的跟过来爬在他怀里,晶亮的眼珠懒洋洋的瞅着微笑的方羽。
「可能是花头觉得我不是坏人吧,我以前也很喜欢养狗呢。」方羽笑着伸手过去又搔了搔花头的大头答道。
「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它厉害嘛?咬死过几匹狼?」一听方羽也有养狗,克日郎精神来了,兴奋的问道。
「我的狗叫黑黑,也挺厉害的,不过它从没和狼咬过架。」
「什么?没咬过狼的狗怎么能叫厉害呢?我的花头最多的一次曾经咬死过三匹来偷羊的狼呢,它是我们这里牧羊犬中最厉害的哦。」克日郎紧紧搂着自己的爱犬,自豪的说道。
「我们那里没有狼,所以黑黑从来没咬过。不过我肯定黑黑没你的花头厉害。」方羽笑道。
「那你什么时候带你的黑黑来吧,只要让我的花头带上一段时间,它也会厉害起来的。」克日郎天真的说道。
「黑黑是我以前养的,后来送人了,我没办法带它来了。」方羽轻叹着解释道,不由的想起当年因为城市禁狗令下达后,不得不把黑黑送给山里朋友的情景。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的记得被绑在车厢里的黑黑凄惨的叫声和晶亮的眼睛中流出的眼泪,那是方羽少年时最不想回忆的伤心事,没想到在时隔多年后又再次会无意中想起,一切居然还是那么清晰。
「谁说畜生无情?」他不由的在心里暗叹道。
「啊?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狗送给人?」不能相信的,克日郎抱紧自己的爱犬睁大眼睛瞪着方羽,清澈的眼神中竟有点鄙视的味道。
「克日郎,快去把你的书本收拾好,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女主人乌兰赫娅适时的把方羽从短暂的尴尬中拉了出来。
「来,方羽尝尝我们草原的「塔布喜」,这是「朱和」,这是「胡如塔,这是「乌如莫」。。」嘴里说着,乌兰赫娅已经迅速的把一碟碟颜色各异,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在桌子上摆开,随后又双手给方羽送上一个用酥油封口的瓶子:「请!」
方羽有点摸不着头脑,赶忙也双手接过瓶子,有不好意思的问道:「乌兰大嫂,这是?」
「这是奶酒。」看方羽还是有点不明白,乌兰赫娅便知道他可能是初次来到草原,于是又笑着解释道:「要用手沾点封口的酥油擦在额头上,然后才可以打开封口,客人要先自己连喝三碗后,才可以由主人举杯祝酒,客人回敬答谢。这是草原上的规矩。」
方羽一听,头有点大,于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双手捧着奶酒问道:「乌兰大嫂,我不会喝酒,能不能不喝?」
「男子汉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哼!」还没等一边母亲说话,一边正瞅着方羽的克日郎便带着明显的不屑说话了。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草原上的男人个个都会喝酒,最起码基本的三碗都能喝上的,就连他自己都能喝三碗,尽管喝了以后头可能会有点晕。
「这奶酒味道很不错,对身体也有好处,方羽你还是喝一点吧。」乌兰赫娅劝道。
「大嫂,我真不会喝酒,我看还是不要打开了,是真的大嫂,谢谢了。」方羽推辞道。
就在这时,整个蒙古包忽然一暗,紧接着自方羽进来后一直零星拍打着蒙古包外毡墙的沙砾声忽然就密集了起来,蒙古包的支架也也发出了咯吱吱的响声,毡顶上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从门口厚厚的毡帘缝里也带进几股冷风。
风暴终于卷过来了。
轻声说了声抱歉后,好像早已习惯了的母子俩便迅速忙了起来。乌兰赫娅站起来奔到蒙古包西侧的毡墙边,解开栓在那里的一根绳子使劲一拉,半开的毡顶便落了下来,飞快的栓紧绳子后,她又解开另一根绳子一拉,毡顶的天窗上一暗,被另一块东西遮住,栓紧绳子,然后又去拉毡墙上四扇明窗边垂着的绳子,让厚厚的毡毯遮住玻璃,蒙古包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刚才被风一吹后,忽然明亮了许多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带给蒙古包一些微弱的光线。
在母亲乌兰赫娅忙碌的同时,小克日郎也没闲着,飞快的跑到蒙古包门口,掀开里帘用力关上敞着的外门,随后在赶过来的方羽帮助下,紧紧的关上两扇内门。而后母子俩在乌兰赫娅逐个点起的几盏酥油灯下顾不上喘息,一起跑到西侧的毡墙边上,掀开明黄色的墙帷子,松开扎在木柱上的绳结,吃力的拉了起来。
「乌兰大嫂,你们这是?」几乎帮不上什么忙的方羽也赶紧跑过去,在搭手的空里不解的问道。
「这根绳子是蒙古包底部围毡的拉绳,今天风沙这么大,要拉紧点才行,不然沙子和风全会从下面进来。」涨红着脸,正在用劲的女主人有点吃力的回答道。
「大嫂,要拉紧到什么程度?」方羽轻吸了口气问道。
「拉紧一膀的长度就可以了。」
「大嫂你松手,我来拉,你看着长度,克日郎你也松手。」方羽手一紧,在发力的瞬间说到。
还没等母子俩明白,本来绷紧到几乎不动的绳子刷的伸长出一米多来,脚下顿时没了风的踪影。「够了够了,方羽够了,现在打结栓紧就可以了。」暗暗吃惊方羽的力气,松了口气的女主人喊道。身边,松开手的克日郎也张大嘴呆呆的看着这个看起来瘦瘦的大哥哥,心里又有点佩服起来。
等方羽在她们的指导下,轻松的做完所有需要加紧的工作后,酥油灯照耀下的蒙古包里已经感觉不到风的踪迹了。只有连蒙古包厚厚的毡墙也阻挡不住的风吼和响成一片的沙砾拍打声告诉他们外面风暴的恐怖。
蒙古包里的气温也骤然降低了许多,空气中隐隐有股涩涩的尘土味道,就连桌上几碟没来得及盖住的食物和桌面上也淡淡的铺了一层灰黄的土色。
方羽拦住了想拿走桌上脏了的食品再重新做过的女主人,诚恳的说道:「乌兰大嫂,不用再这么客气了,桌上这两碟遮上了的东西足够我吃,你这会忙了半天,还是和克日郎坐下来休息一会吧,真的不需要这么客气。」
显然,刚才共同的忙和拉进不少主客之间的距离,乌兰赫娅客气了几次后,便揽着儿子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乌兰大嫂,现在还这么冷,怎么这里早就开始起风暴了?按照我的感觉,今天这场风暴好像就是以前春夏才会有的沙尘暴啊,怎么会这么早?」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方羽喝着热乎乎的奶茶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几年风沙越来越大,起沙尘暴的时间也越来越早,次数也越来越多。现在还算是轻的,在春天厉害的时候,小一点的蒙古包都会被风刮走,整个风暴经过的草原上全是灰蒙蒙的沙子,就连随便一只羊身上,风暴过后都能抖下七八斤多的沙子。唉~。」沉重的叹了口气,自从方羽进来后,一直含笑自若的乌兰赫娅这会脸上失去了笑容,多了一份无奈和茫然。就连这会安静了不少的克日郎的小脸上,也泛出同样灰色的茫然,这让方羽看的心里很不舒服。
「我从市区一路走来,看到一路上遍地是老鼠和废弃的牧场,还有的就是叫人触目惊心的沙化,只有到了这里附近,才觉得有了些草原的模样,要是情况这样发展下去,如何是好?。」方羽说起一路上情况,也不由的怔忡了起来。
蒙古包的气氛里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好一会都没有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风沙依旧在吼。
站起身给方羽和自己以及孩子添上奶茶后,身为主人的乌兰赫娅首先醒过神来,强打起精神笑了笑说道:「政府说这些都是这几年人为破坏造成的,现在已经开始采取了很多补救措施,贺兰山,还有草原上的很多地方都开始了禁牧,保护等措施,听我丈夫说效果都不错,一些环境太恶劣的地方上,牧民们都搬出来了,以后可能会好起来。」
「现在也只有希望这些措施能补救了,对了,大嫂,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草甸子还有多远?」方羽知道前面的这个话题太沉重,说下去也只能徒乱人意,所以就换了个话题问道。
「草甸子?这里就是了啊,方羽你来这里有事吗?」听方羽说要找草甸子,乌兰赫娅觉得有些奇怪,其实方羽已经带给她不少疑问了。从方羽前面的反应,她已经基本知道方羽很可能是第一次踏足草原,但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又怎么会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一个人乱跑呢?而且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身上看起来穿的又那么单薄。要知道草原上的冬天是如何的寒冷,就连自己放牧的牛羊都时有冻死,更何况随时都可能走上一天也看不到人影,这多危险啊。想到这里,她更加的注意起方羽的回答来。
「这里就是?可是我听格木尔大叔说草甸子上有他们很多的族人啊,现在怎么只有大嫂一家?」方羽觉得有点奇怪了。
「格木尔?你认识格木尔?」乌兰赫娅身体明显的一震后脱口问道,脸色瞬间少了些许血色。
「妈妈,你怎么了?」她怀里的儿子明显的察觉到了她的身体的颤抖,惊讶的问道。
「哦?!」方羽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回答道:「是啊,我是在石子岩遇到格木尔大叔的,从他嘴里知道草甸子里住着这方圆几百里内很有名的萨满斯库老爹,所以才决定前来拜访的,大嫂,看起来你也认识格木尔?」
「一个族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他还好吗?」垂下头捧着奶茶碗的乌兰赫娅淡淡的问道,但方羽已经注意到她捧着碗的手在微微的发颤。
「他还好,只是看上去有些寂寞,那里太冷清了。」
默默的捧起奶茶碗喝了一口,好像被呛了一下,乌兰赫娅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妈妈你没事吧?」半偎在她怀里的儿子赶紧爬起来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问道。
「大嫂你还好吧?来,把碗给我。」方羽也赶紧一伸手把奶茶碗从她手里接过,关心的问道。
乌兰赫娅双手捂着脸,伏下身子剧烈的咳嗽了一会,等不咳了,这才喘息着说道:「我没事,只是被呛了一下,方羽你先坐,我去擦把脸。」说完,站起来矮着身跑到门口跟前取毛巾擦脸。被她的咳嗽吓的站起来围着她乱转的牧羊犬花头也飞快的跟了过去围着她轻叫,仿佛在表达对她的关心。
到这会方羽已经明显的感觉到她和格木尔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不然听到格木尔的名字不会是这个样子,而格木尔送自己的时候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不定也和她有点关系。
不过看上去格木尔和她的岁数相差不少,应该不会是和感情有关吧?这个念头忽然在方羽的心头一闪而过。
尽管心里有这样的怀疑,但方羽绝不会失礼到去贸然问这些东西,这世上,谁又没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呢?
「刚才真是失礼了」擦完脸恢复了许多的乌兰赫娅微红着脸歉然说道,这时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出最初的异样。
「大嫂干吗这么客气呢,被呛到很正常啊。对了大嫂,这里现在只有你们一家住,难道斯库老爹他已经迁移了吗?」方羽笑了笑问道。
「不是,斯库老爹他们都住在二十里外的小湖边,那里是草甸子的中心,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住,算是草甸子的边缘了。」女主人耐心的解释道。
「那大嫂怎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呢?」方羽话一出口,心里就暗暗叫糟,觉得自己可能多嘴了。果然乌兰赫娅笑着的脸色微微一黯,随即恢复。但这一细小的变化已经落在方羽敏锐的眼中,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本来我们也是住在那里的,不过我喜欢清净,所以就搬到这里来了。」依然笑着,女主人乌兰赫娅淡淡的答道。
「来,方羽喝茶,看来这风沙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不知道帖木儿今天能回来不。」还没等方羽再说话,她侧耳听了听外面越发凄厉的风吼忽然又说道。
「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今天要回来呢,他可是真正的男子汉,说话从来都算数的。」克日郎站起身来,仿佛在给方羽宣告一般的大声说道,语气里流露出对父亲无比的信任和自豪。
「克日郎,听起来你爸爸果然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哦。」方羽知机的转过话题,逗起小孩来。
「那当然,我爸爸是整个草甸子上除了斯库爷爷和阔特尔大叔外最有本事的人,当然是真正的男子汉啦,不信你问妈妈,整个族里人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呢。」一说起自己的父亲,克日郎精神大振。
「大嫂,帖木儿大哥是?」方羽把目光转到微笑着看儿子的乌兰赫娅身上问道。
「他是大羊绒公司在乌金附近这片草原上的收购代表,平时都在市里上班,本来说今天要回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乌兰赫娅笑嘻嘻的答道,眼神里有种很温情的东西在流淌。
方羽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说的这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公司,不过心里也更添了一份好奇,按照这家公司的实力,它的一个高级职员要在城市里安顿自己的妻儿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她们还要呆在这里?
不过想归想,已经记住教训了的方羽可没有再多嘴的念头。眼光一转,看到被放在一边的书本和练习簿,于是笑着对克日郎说道「克日郎,前面你是不是在作作业?不如你现在继续啊,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说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于是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大嫂,克日郎今天怎么没去上课?他们今天放假吗?」
「不是放假,这里的学校就是这样,因为离的太远,所以克日郎他们只是上早上半天,他也刚回来不久。」
「哦,太远?有多远呢?」方羽有些明白了,顺口又问了一句。
「克日郎上学的学校离这里最近,大约有七十里,快马要跑近两个小时。」怜惜的看着儿子,做母亲的人平静的说道。
「七十里?!」方羽惊讶的看着面前摊开书和练习簿的小孩子,有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
「不多啊,我还是学校里离的比较近的呢,最远的像我们班的图图尔德,他们快马要跑三个多小时呢。不过他的马还是没我骑的好,我可是学校里很厉害的骑手哦。」一说起自己得意的这些事情,克日郎停下笔骄傲的说道,本想再说些自己厉害的事情,可看到母亲的眼睛瞅着自己,于是又吐了吐舌头低头开始算起题来。
方羽静静的看着克日郎认真的在那里埋头细算,小小的影子在酥油灯下晃动,忽然觉得落在毡墙上的影子沉重了不少。
轻出了口长气,他振作精神笑道:「克日郎,你这里算错了,24乘2加8应该等于56,不是54。。。」
就在漫天黄沙凄厉的呼啸声里,方羽认真的当起一个三年级小孩的数学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节
和写完作业的克日郎还有女主人乌兰赫娅已经闲聊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尽管宾主之间友好的交流让方羽知道了不少蒙古人的风俗和草原上的礼仪,但他还是很快注意到蒙古包外的风吼声小了许多,扑打在毡墙上的沙砾声也稀疏了下来。心里暗松了口气后,刚想站起来告辞,没想到女主人先站了起来:「方羽你先自己坐一会,我去看看牲口怎么样了,克日郎你跟我来。」
跟着她们母子俩一出蒙古包,呛人的沙尘就裹在寒风里把方羽卷进了一个昏黄的世界,灰蒙蒙的地面和空间里肆虐的尘沙和风暴,以及一样漫卷在沙尘里,昏黄阴沉到叫人感觉着分外诡异的天空,这一切让整个原本积雪茫茫的草原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混沌的异界。
无数的沙砾如同急雨一般的扑打在身上让人生疼,弥漫的尘烟几乎能让人立刻封喉。气机流转,曾经见识过沙尘暴威力的方羽立时停住口鼻的呼吸,转成缓慢绵长的内呼吸,就在能见度极为有限的风沙里,他眯着的眼睛不由的往前面正矮着身子,捂着口鼻,吃力的顶风前行的母子俩看去,才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她们身上的长袍就已经变成了灰黄的颜色。
漫天的风沙里,她俩顶风的身影看上去去是那般的渺小和吃力,更糟糕的是还能不时的隐约听到她们摇摇晃晃的身上发出一阵阵极力压制着的闷咳。
暗叹了一声,气机大涨,方羽赶了几步冲到她们身前,调整着把包围裹在她们身上的风沙隔开了一些。三个人又急走了几步,来到了关着牛羊的地方。这正是方羽前面看到的那些用砖块木头盖在蒙古包后侧的建筑物。
拉开仓房门,方羽立时觉得心里一震,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很突然的就让他心头电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是当一头畜生看来也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不很大的仓房里,数百只大大小小的羊全部把头蜷缩在彼此的肚皮底下紧紧的挤卧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灰黄色的群体,紧挨着它们的是几十头也头挤头蜷缩着卧在一起的牛,靠门的角落里,七八匹看不出原本毛色的马也四蹄跪倒的挤卧在那里,整个仓房里几乎找不到人可以落脚的地方,到处是牲口和灰蒙蒙的沙砾,就连空气中也夹杂着浓浓的沙尘味和牲口特有的臭味,场面看上去有种很奇怪的悲凉。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来了,原本还算安静的动物们开始骚动起来,先是靠近门口的马,随后是牛和羊,全都叫唤着抖动着身上的沙砾要站起来。
一时间整个仓房里三种动物的嘶鸣响成一片,而身上纷纷抖落的尘沙瞬间又把仓房变成了一个风暴的中心。就在方羽心里暗惊的同时,乌兰赫娅和克日郎嘴里都大声的吆喝了起来,随着连续几声方羽听不明白的吆喝,骚动的动物们又安静了下来,不再抖动身子,站起来的也缓缓的又卧了下去,但口里的叫声和无数双睁开的眼睛却都不约而同的冲向门口的主人。
不知道身为主人的母子俩在这样的情景下有什么感想。但第一次被这么多动物明亮的眼睛似乎求助又似乎悲哀着的眼神看着的方羽,竟然在心头泛起了要落荒而逃的冲动。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随即又被一种无奈和淡淡的哀伤笼罩住他近乎空灵的心境。
身边的母子俩看来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场面了,微露焦灼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在动物们大致安静下来后,乌兰赫娅和克日郎迅速的挤进羊群,左拨右寻的不一会便各抱了一只小羊羔出来。
把小羊放到门口后,克日郎守着不再进去,而乌兰赫娅又挤进去抱了两只小羊出来,随后又挤进牛群,在牛群震耳的鸣叫声里,半抱半拖的带了一只小牛犊出来。也不过短短的一会功夫,她被沙尘涂抹过的脸上便被流出的汗水冲刷出好几条明显的沟壑,露出下面被挣的通红的原本肤色。
大喘着用袍袖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看上去这才松了口气的乌兰赫娅刚要说话,一边的克日郎便失声笑了出来:「妈妈,你看看你的脸,都成大花脸了,嘻嘻!。」
做母亲的就觉得脸上腾的一热,赶紧扭过身子用袍袖细细的擦了擦自己脸,心内颇有点羞恼儿子说话没有里外,眼前还有个外人在啊。
自己感觉擦的基本干净了后,乌兰赫娅微红着脸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方羽根本没注意她刚才的窘态,半蹲着身子正在仔细的给面前的小羊羔和小牛犊拨拉着身上的沙砾。
「这四只小羊羔和这只小牛犊才出生不久,要是风暴再继续下去,它们就会死的,所以现在要把它们抱回去,你看,这只小羊羔已经快不行了。」从刚才的窘态恢复过来的乌兰赫娅抱起两只小羊解释到。其中,她抱着的一只小羊全身簇簇的颤抖着,黑亮的眼睛也仿佛蒙了一层雾气样的半闭着,看起来很是不妥。
「要把它们全都抱到蒙古包里吗?」方羽抬起头问道。刚才为了避免让乌兰赫娅难堪,所以这一会他都只是低着头看这些不停的轻抖着的小动物。小羊羔和小牛犊依赖的眼神和温热的舌舔让他有种很温情的触动。
「是啊,不过看来要抱两次才可以。克日郎抱不动两只小羊,方羽你也帮忙给抱一只吧,小牛犊太重了,等下我过来再抱。」女主人抱着小羊扭头答道,她已经准备行动了。
「没关系,小牛犊我来抱,另一只小羊也给我来抱,克日郎你抱一只小羊就可以了,记得关好门。」说完,方羽一手抱起小牛犊,另一手又揽起一只小羊,站在一边等克日郎利索的关好门后,三个人这才穿过更小了点的风沙回到了蒙古包。
看着他们母子细心的给这些安顿在火炉旁的小生命喂过食物,轻松下来后,方羽发现蒙古包外的风沙也基本停了。站起身刚要准备告辞,半卧在炉边的牧养犬花头忽然叫着箭一般的冲出了蒙古包,给方羽的感觉里那声音中竟然有种狂暴的味道。就在方羽一楞,克日郎母子一呆的空里,蒙古包外远远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刹车声。
「妈妈,爸爸回来了,我去接他。」话音未落,克日郎也飞快的跑了出去。
「可能是我丈夫帖木尔回来了,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女主人的脸色一喜,笑着说道,此刻在方羽的感知里,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五点了。
「斯库老爹!斯库老爹!」在听到汽车急促的刹车声和乱哄哄的叫声在自己的蒙古包外响起时,这片草原上二十三个部族里最后的一个老萨满斯库,刚刚从自己最精通的骨占里回过神,中午感受到的那可怕感觉和骨占中扑朔迷离的结果,让他平静了数十年的心灵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隐隐的还有种他不愿意去深究的恐惧。
刚收拾好摊在桌上的兽骨,还没等他迎出门去,裹着寒风包门处便抢进三个人来。
「帖木尔?怎么是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这里永远不欢迎你吗?」等瞧清楚被俩人架着进来的来人,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斯库爷爷,这不怪经理,是我们硬架着他来的,经理得了怪病,你先帮他看看再说啊。」带着哭音,刚把架着的人扶着躺到的俩人中的一个急急的说道。
斯库认识他,帖木尔手下专门负责在这一带收购羊绒的年轻人,在附近的牧民中口碑不错,是个很单纯的年轻人,隐约记得他姓李,有些牧民姑娘叫他小李子。
「怪病?」尽管到现在还不能原谅面前这个躺倒的人,但一听到他得了怪病,心里还是不由的一紧,目光不能自己的便落到了他苍白的脸上。
「老爹~」看到这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再次的落到自己身上,帖木尔只喊出这两个已经太久没喊过的字眼,眼圈便红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斯库老爹来到他身边:「怎么了?难道市区没医院吗?」
嘴里不留情面的讽刺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慢,快速的检查着他的身体。
「张嘴,翻眼,手给我。」冷着脸检查完后,老斯库站起来冷冷的说到:「他没病。」
「昨天满身喷血,怎么可能没病?」站在一边的李性年轻人急了,大声的嚷嚷了起来。
「满身喷血?」心里咯噔一下,老斯库的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到底是怎么会事?小李子你说详细点。」
「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晚上在宿舍,经理在他房间里忽然大叫了起来,等我们惊醒了冲进去才发现他全身都是血,而且不断的有血象喷泉一样的射出来,弄的满屋子都是,我们都吓坏了,不知道经理他怎么了,后来还是小张胆子大,冲过去用自己的衣服给经理擦,可是没用,一擦掉马上就原喷出来,还弄的我们也是满身血,大家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急了,打电话去叫救护车,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经理身上血已经不喷了,小张他们说是自己停住的。」一口气说到这里,全身微微有些发颤的小李子伸手指了指身边自进来后,显得很拘束很沉默的另一个年轻人。
耳朵听着小李子带着哭音的诉说,老斯库蹲在那里,神思恍惚的盯着面前握在自己手里的胳膊发呆。撸上衣袖露出的胳膊上,那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猩红色小点此刻看上去是那样的刺眼,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你还是躲不开大神的惩罚!你还是躲不开大神的惩罚!」无力的嘟囔着,老斯库就觉得再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蹲着的身体,一屁股就那么丝毫没有形象的瘫坐在那里。
「斯库爷爷?斯库爷爷!你怎么了?快想办法救救我们经理啊,要是你不救他,就没人可以救他了!」静静的蒙古包里还是小李子一个人带着哭音的声音在嚷嚷。
「市里的大夫们怎么说?」尽管早就猜到了结果,老斯库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医院检查不出任何毛病,大夫们也不相信我们说的病情,所以」这次是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开口了。
「现在去接他老婆吧,就说我找她,不然她不会来的。」心灰意懒的胡乱挥挥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老斯库有气无力的说到。
「老爹,没办法了吗?」这次是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没说话的帖木尔开口了,从老人那瞬间老了许多的眼神里,他已经明白了最后的结果,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只是觉得有些些微的遗憾和愧疚。
「司机已经去接了。斯库爷爷,难道?」忽然明白过来的小李子全身一冷,失声问道,泪光已经在眼眶里转动。
「小李,小张,你们出去看看我老婆来了没,我有些话想和老爹说。」躺在地毡上的帖木尔平静的说到。
「经理!」两个年轻人显然不愿意出去,异口同声的叫到。
「去吧,你们经理暂时没事。」老斯库也在边上说到。这一刻,他心里百味纷呈,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很疲倦,一种从骨头里泛出的疲倦。到现在他还是就那么恶形恶相的瘫坐在那里,浑没了几十年来身为受人尊敬的大萨满应有的形象。
「老爹,这十年来我最想的就是你像现在这么样看着我。」半晌后,贴木尔的声音打破了蒙古包的寂静。两个垂泪的年轻人出去后,蒙古包里已经静了好一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呢?」紧紧的攥住他的胳膊,老斯库的眼中此刻有泪光在闪动,很多这么多年来,只有在暗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起的往事滚过心头,不由的让他激动了起来。
「当年的事也许是我错了,不过我也有我的想法,现在不说这个了,老爹这个给你。」有些吃力的,帖木尔递给老斯库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这是我这些年来挣到的五十万现金存折和办学校的一些许可文件,原本,我打算今年夏天就在咱们草甸子盖座学校的,现在看起来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我真没用,到最后还是要麻烦老爹你来做这件事情。」贴木尔自嘲的咧了咧嘴说到。
「盖学校?」老斯库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盖学校,当年我说不清自己要那么做的理由,后来我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尽管现在看,这个理由也很勉强,不过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收下吧老爹,就当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帖木尔一脸企求的看这他说到。
「为什么不交给这些年来一直支持你的那些朋友和官员?他们办这些应该比我更合适,我老了。」按耐住心里的波动,老斯库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信不过他们,我只信老爹你。」同样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帖木尔缓缓说到。尽管这样,老斯库还是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阴云。
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半晌之后,老斯库缓缓说道:「我也活不到这个夏天,你叫我怎么答应你?」
「什么?」淡淡的话语听在帖木尔耳中就像一个炸雷,炸的他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密布着猩红色小斑点的一条胳膊和耳中老斯库淡漠的声音:「大神也一样在惩罚着我。」
克日郎一冲出蒙古包,就看到爱犬花头正围着有时候为父亲开车的司机小王叔叔在狂叫,那种暴躁的样子和凄厉的吼声他还从没在花头身上看到过。小王叔叔吓的站在半开的吉普车门跟前一动都不敢动,看得他在诧异的同时就想笑,这么大人了还怕我的花头,亏他平常还和自己吹牛说他是男子汉,哈。
司机小王一看到克日郎出来,尽管还是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不过心里算是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窜上一股火来:「今天他妈的一切都透着邪气,先是经理满身狂喷血,累的自己半夜在市区的几个医院里跑来跑去忙了一宿,来草甸子的路上遇到沙暴也没话说,反正这年月三天两头都碰上它,也早已经习惯了,可眼下这狗,自己来接它主人。这又碍着它什么事情了?平日里见了自己不是爱理不理的吗?干吗这会也和疯了一样凑热闹?」心里暗骂着,一动不敢动的等着小孩子过来把狗临走。紧张之下他忘了出声催促。
克日郎这会也察觉到爱犬不对劲了,平常他一喊就跑过来的花头今天他都吆喝三声了还不理自己,还在那里发狂了一样的围着吉普车飞快的绕圈子吼叫着,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他也生气了,大吼一声扑过去一把搂住花头的头,和它一起在地上打了滚这才让它稍微安静了点,可它还在叫,气的克日郎把沾在身上的泥狠狠的抹在了它的头上。
正陪着方羽说话的乌兰赫娅也觉得今天这狗叫的声音不对,就和方羽一起走了出来,正好看到司机小王变脸变色的快步走了过来,一看到她便叫了起来:「乌兰大嫂,快,收拾一下跟我走,经理他出事了。」
「帖木尔他怎么了?」乌兰赫娅急了。
「经理昨天半夜忽然全身喷血,送到医院没办法,现在送到老萨满斯库老爹那里去了,大嫂快走吧,去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憋着邪火的司机说话能把人吓死。
方羽一惊的同时就看到乌兰赫娅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身体大大的晃了一下,险些没摔倒,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心里就觉得来人说话实在是很卤莽。
这时听到对话的克日郎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牧羊犬花头更是箭一样的窜了过来。
方羽一看来人的脸瞬间又吓的白了,不过看他脸上焦急的样子不象是在乱说,于是摇了摇手里扶着的胳膊:「大嫂,快去收拾一下,我陪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吉普车疯了一样的在傍晚的草原上飞驰,可是在乌兰赫娅感觉里它还是走的太慢,这二十几里的距离现在显得是那样的漫长和叫人不能忍受。此刻的她还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消息。尽管自己人已经上了这带来这噩耗的车上。
风驰电掣的车飞快的在一片蒙古包丛中穿行,惹的不少从蒙古包里冲出的狗追在后面狂吠,方羽看到更有不少蒙古包里出来人看动静。一片纷乱中,方羽回头看了看宛若泥塑一般呆呆望着窗外乌兰赫娅,又怜惜的看看了此刻紧搂着母亲,显得六神无主的克日郎,心里暗想,难道世事当真这般无常么?全身喷血?这是什么病?
就在他寻思的空里,车在一个小缓坡的前面远远停住,缓坡的坡跟平地上,一个比克日郎家的蒙古包大了许多的蒙古包静静的矗立在那里,门口有两个年青人在正在向停住的车跑来,就是这样的空里,方羽却忽然发现一直跟着车狂吠的狗追到这里,却像有了约定一般同时止住了叫声,夹着尾巴向后散去。
随即,方羽看到远远的,闪电一样迅速接近着的花头那飞扬的身影。
昏暗阴沉的天幕下,辽阔的大地尽头,花头箭一般在往前攒射,随着它矫健身躯的起伏,身上长长的毛发在凛冽的寒风里蓬起落下,落下蓬起,看上去那般的动人。在方羽明锐的眼光里,它的每一个起伏都把身上飞溅出的无数汗珠散落在身后的风里,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长舌不停的在狰狞的巨齿间伸缩着,沿路遇到的牧羊犬低鸣着纷纷给它让路,箭一般的它正此刻正在往缓坡上冲来。
「一条真正的好狗!」方羽在转身进蒙古包的一瞬,心里暗赞到。
几乎在照面的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销魂感就在老斯库的灵魂深处泛起,脑际顿时一片空白,向来坚定自如的神识在这一刹那就被包围在一种云淡风轻的自在里,迷失在犹如大草原的蓝天白云下,那片绿色风的自由吟唱里。莫名的空灵占据了他全部的感知,身心,再没有丝毫的羁绊。
而此时的方羽,从神意自发的接触中瞬间感受到的是另一种难言的体会,同样感受到对方从容自在的心灵。和自己的云淡风轻的空灵不同,那是一种沉淀了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无限风光和生命底蕴的心灵,雄浑壮阔中又微微带着一种秋意的萧索和苍凉,隐隐的还有点阴沉沉的死寂。
「死寂?」心里一惊,方羽在更加的开放自己无里无外心灵的同时,也下意识的打开了一直刻意封闭着的灵眼,顿时看到面前这个花白着头发,古铜色脸上沟壑纵横皱纹密布的高大老人体内,纠结在胳膊和腿上那些阴暗的东西。
在方羽灵眼里,那些似断非断不停蠕动着怪异物体被一团团淡银色的东西包裹着,两者在不停的进行着你来我往的撕杀。
「这是什么?」心头疑窦一起,方羽仔细往老人的脸上瞧去,同时收敛住外放的灵神。很多时候,在遇到一些同样特意的神意时,它往往会自行前去接触,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
面前刚刚回过神的这个老人除了头发花白外,眉毛也是同色的颜色。在花白的浓眉下,那一双微带着讶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种悠远的深邃,沉静如水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张力,再加上他裹在蒙古长袍下那笔直的身躯和稳稳屹立在大地上的神态,带给人的是一种非常精神的感觉,丝毫没有和古铜色的脸上那累累皱纹相配的老态。
但方羽敏锐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老人此刻在胸前捏出奇异手式的双手上,那些颜色黑黄的斑点和他鼻翼两侧的异样潮红。一种明悟瞬间在心头闪过「原来如此!」
从神意刚才刹那的失神中一恢复清明,老斯库就本能的摆出了定神式,这是他们这一脉萨满流传了千百年的修行法门中的一式,一般只有在大祭、请神或者驱魔的时候在才会用到。他不明白刚才是怎么了,一看到这个陌生年轻人的眼睛,就让自己出现这种只有在极端特别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感应。不过尽管有点惊讶,但他并没有太怎么惊慌,毕竟刚才的感觉让他此刻身心的感觉都非常的好,而且,那个年轻人刚还闪着异光的眼睛这时也恢复了平常。
「难道他也是个通灵者?」他心里暗想到。
纷乱的场面在老斯库和帖木尔联手劝住悲泣的乌兰后稍微平静了下来。而一进就扑到父亲身边大哭的克日郎,此刻正搂着刚冲进来不久,浑身还在散着热气的爱犬花头,安静的依偎在还能和自己说笑的父亲身边,好奇的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大人们发愣。一时间蒙古包里出现了不太可能出现的瞬间安宁。
「老爹,帖木尔他……」抹了一把眼泪,感觉稍微好点了的乌兰赫娅问到,同时握着丈夫的手腕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克日郎,领这几个叔叔去你卡卡大叔那里吃点东西,回头斯库爷爷再去看你,乖,快去。」斯库不回答,却对克日郎柔声说到。
「对啊,我的克日郎是小男子汉,听话,快带叔叔们去吧。」看到克日郎尽管不敢不听斯库的话,但还是磨蹭着不太情愿的样子,帖木尔也说到。
看到其余三个人都跟着克日郎出去了,而方羽却还站在那里微笑着没动,老斯库便开口问道:「陌生人,你是?」其实他回过神后,一直都在留心的注意着方羽,不过没时间打招呼而已,另一方面,方羽此时居然还在微笑,让他心里有些不悦,所以语气不是他自己前面预想的那样客气。
「斯库老爹,我是来自小镇的方羽,如果不防碍你治病的话,我想留在这里看能帮上忙不,我多少也懂点医。」抢在正要介绍自己的乌兰赫娅前面,方羽抱拳一揖后说道。
「难道方羽你是大夫?」也微微弯了弯腰算是回了一礼,老斯库微眯的眼中精光一闪后问道。同时心里也有了些许的感慨,有多少年没看到过汉人的这种礼节了?面前这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的举动还真有些奇怪呢。
看到这方圆几百里草原上最讲究长幼礼仪,最受人崇敬的老萨满居然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回弯腰礼,却让毡毯上靠坐在一起的帖木尔夫妇(乌兰这时正半跪在地上搂着丈夫的头)小小的吃了一惊。帖木尔询问的目光望向妻子,却看到妻子也在困惑的摇头。
「我不是大夫,不过因为家庭的原因,学过些中医。老爹既然是萨满,想来也精通医道,还望多多指教。」方羽客气到「精通医道有什么用?这是大神的惩罚,人力没用的。」一提起这个,老萨满顿时心境大坏,黯然对着刚刚眼睛一亮的乌兰赫娅叹到。
「大神的惩罚?」方羽眉头一皱,有点不解。
「大神的惩罚!!」顿时面若死灰的乌兰赫娅瞬间想起很多事情。眼泪不由自主的便淌了出来,瞧的帖木尔也心头一酸。
「对,不是病,那是大神的惩罚,不会有那么奇怪的病的。」斯库略显茫然的呢喃到。他本身也是个造诣很深的医者,同时也是个大萨满,这一生见过,也治过无数千奇百怪的病,他不相信那么恐怖的症状会是什么病造成的,只有大神的神力才会让一个人的身体出现那样古怪的问题。
在帖木尔之前,他也曾多次的尝试过,用自己掌握的一切方法来解决自己身上同样的症状,求神、驱魔、吃药各种方法通通都没用,就连好几次请神上身也没有丝毫的效果。这一切最终的结果,越发的让他坚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这是大神自己的的惩罚,一种人力根本没有办法的越过的劫难。
本来他还怀疑这是传说中曾经听到过的血咒,一个只有神,或者是比他自己还要厉害百倍的大萨满,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才可以形成的恐怖咒术,但他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感应不到有什么别的萨满的怨气,所以认定一定是大神的惩罚。今天帖木尔的到来,让他更是确信不疑,不然要真是病的话,为什么单单就在自己和帖木尔身上出现?
「如果老爹不怪我多事的话,我倒想替老爹切切脉。可以吗?」为了保险期间,方羽压下心头的疑问,在心头斟酌了一下后自荐到。他还真被老萨满很肯定的语气弄的小心了起来。
毕竟,作为一个负责的医者,谨慎是必要的条件之一。
「是帖木尔有事,他干吗说给斯库老爹作什么切脉?」本来因为方羽的话而觉得有了点希望的乌兰赫娅此时很不理解,刚想开口提醒,却被怀里的帖木尔拉了一下,低头看到丈夫两眼放光满脸希翼的样子,她觉得更奇怪了。
「哦?!」老萨满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我也是同样的问题,难道他已经看出来了?想到这里,一颗老心也不免砰砰的急跳了起来,半惊半疑的目光便不能自己的再次迎上了方羽含着笑意的眼睛。
感受着方羽清亮的眼神中的那份坦荡和光明,良久之后,老萨满缓缓点了点头,走到小桌边上坐下,伸出了微颤着的左手。尽管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真正的萨满,他早已经确定自己把生死看的透彻,但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还是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心头的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节
手指一搭上老人的腕脉,方羽心里就透亮到再没有半点疑问。不过作戏就要做完全套,于是他又说到:「斯库老爹,麻烦你伸出舌头给我看看好吗?」
「脉弦细而数,舌质偏淡。此属肝不藏血,血不归经,卫气不固,毛孔射血之」血箭‘.夺血后气血两亏,导致全身机能衰竭,当以陈氏收血汤加减治之。「
在看到老人舌头的同时,方羽心里便最后敲定了医案,随即又再次肯定了自己心中前面的判断:面前这个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老人身上的病情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如果再不处理,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他身上的病已经不是他异常衰弱的能量所能压制住的了。
「如果老爹你身上的问题开始于半夜子时,也是就是现在半夜11点1点之间,而且每隔七天就会发作一次的话,那就应该是《外科正宗》和《石室秘录》这些医书上有过记载的血箭这个病。而且我看到你手臂上已经变异的色斑和鼻翼两侧的浮红,老爹你现在大概是已经到了每三天发作一次的晚期,再要是不治疗,你会很快因为失血过多,造成全身机能衰竭而死,这是病,并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
老爹,你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血箭!?你说它是血箭,是一种病??」老萨满斯库的眼睛突然亮了,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对,应该个病,这个病的特点是」从毛孔中喷出一线血来,有如箭之射出「,故名之」血箭「,尽管只在寥寥的两三本医书上提到过,但它确实是只是个病,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老爹你想想你的症状是不是这样呢?」方羽含笑问到。
「对,对就是那样的,它真不是大神的惩罚或是那个什么血咒?」心情激荡之下,老萨满一直郁结与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特别是能够确认不是大神的惩罚,这在他的脑海里此刻显得由为重要。这问题在于他,一个终身信奉大神的萨满来说,比生死还要重要。
「我认为它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更不是那个恶毒血咒。如果老爹你觉得还不能确定的话,你把你自发病以来的过程都详细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再你推敲一下。」方羽微笑着说到。看到老人这么激动,他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很多时候,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帮助别人,看到被帮到的人开心的样子,据说,也是件十分开心的事情。
「方羽,能不能帮我帖木尔也看看?」看到斯库老爹被方羽几句话说的顿时失去了常态,明显的流露出惊喜的样子,乌兰赫娅她急了,带着哭音要求到。
既然能确定斯库老爹身上的病,而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那么自己丈夫可能也是病说不定。尽管她心里也在为斯库老爹能摆脱那个什么大神惩罚而高兴着,但他现在瞧上去好好的,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自己丈夫却软软的躺在这里啊……
方羽一看,不由笑了:「对不起乌兰大嫂,是我疏忽了,我忘了从头到尾,你都不太明白帖木尔大哥得的是和老爹一样的病,而且老爹的病要重的多。你放心,贴木尔大哥没事的,他现在只是有点虚弱而已,另外也和受惊过度,心理上难以承受有关,不然他现在应该能坐起来做些轻微活动的。」
听到方羽这么一说,帖木儿便觉得自己好像是可以活动,就在老婆半信半疑的帮助下,一挺身,他果然顺利的坐了起来,并没费太大的劲,同时也没想象中的那样难受。这么一来他的脸反倒红了。「难道自己真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帖木尔亏你还一直当自己是男子汉呢,丢人呀。」他在心里自责到。不过看到老婆犹挂着泪花的脸上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现,心里一甜,在瞬间就把这一丝惭愧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看到方羽不问自知的能确定这么多事情,老萨满斯库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成了过眼烟云,一咬牙,他便准备把这几个月来一直折磨着他的秘密说出来。这件事,除了自己儿子一家和刚刚告诉过帖木尔以外,就连为自己做过检查的那些大夫都不知道。
本来这个秘密他是打定主意,到死都不说的。他承受不起这传出去便会毁了他一生清誉的打击。这片草原上最后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萨满,却受到了他自己信奉的大神的惩罚,这结果他能独自心甘情愿的默默承受,那怕这结局是死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让这么丢人的一件事传了出去。不然就是死了,他也会在下面为这个而羞愧到无地自容。
现在眼看就有个彻底消除这种可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于是在方羽鼓励的眼神和贴木尔夫妻好奇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说了起来:「第一次发作那是在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夜里。记得那天下午,一直住在市区的我儿子阔特尔带着老婆孩子到这里来看我,晚上一家人一起吃的饭,我因为高兴,还稍微喝了点奶酒,但喝的不多。到了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做完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睡了。到了半夜里我忽然觉得很气闷,就醒了。结果发觉在流鼻血,坐起来之后,马上觉得嗓子发甜,随即吐出几口鲜血。我尝试着借神能调理,居然止它不住。到这时睡在我身边的阔特尔也醒了,他被吓坏了,这孩子,别看平常在大河边上指挥着那么多人都镇静自若,可那会却吓的都快哭了,结果一家人都被惊醒了,全慌了起来。我当时自己也没觉得什么,还叫他们不要慌呢。」眯着眼,老萨满在昏黄的酥油灯下回忆着,此刻在方羽的感知里,外面的天色应该完全黑了。
「没想到刚吐完血,嘴边的血渍还没擦干净,我右手从肩膀到手背上突然就有鲜血开始射出,射出的细细血线竟然有一米多高,开头只是细细的一行在喷射,转眼间就变成了七八行,血线很细,真的很线一样细,就像喷泉一样的不断喷出,像细雨一样的纷纷落下。
当时他们全都吓坏了,阔特尔和老婆孩子全都哭喊了起来,我当时也傻了,眼看着自己的血一个劲的往外喷,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全身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懒洋洋的好像很舒服。
还是阔特尔反应快,忙着取来毛巾给我擦,到这时我的额头和胸前也开始往外渗血,用毛巾把胳膊和身上的血抹尽后,就看到胳膊上到处好好的并没有破,血是从汗毛孔里喷出来的,当时能看到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小红点,随即里面又喷出血线,随抹随喷,紧接着又发现右腿上也开始有血线喷出,不过没有胳膊上这么厉害。「重重的喘了口气后,心有余悸的老萨满怔忪了一会又说道:」就这样在他们的哭叫声里,血线一直在喷。我也给人看了一辈子的病,却从没听过也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的病,慌乱之余我心里一急,推开阔特尔他们冲到神坛这里,抓了一把香灰撒了上去,血线果然立刻不喷了,等了一会,血线也没再出现,到这时,我就明白了,这不是病,这是大神对我的惩罚啊。「
听到这里,一直凝神细听方羽心里一动「为什么老萨满一直不停的说这病是大神给他的惩罚?他究竟做过些什么让他心里这么不安的事情?」不过尽管心里暗想,方羽可没有现在要问的打算,他相信如果愿意,老萨满会自己说出来。如果不愿意,问也白搭,当然他也不会去问。
倒是听他描述血箭这病发生的情况,让方羽也很是心惊,尽管从医书和父亲的口里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奇怪的病,但实际的症状他也没见过,看书和听病人亲自说,那种感觉绝对的不同,更何况现在自己正身处在斯库当时病发的现场?方羽都不太愿意在脑海里组合刚刚听到的那一幕:「面前的这个老人,浑身浴血,半个身子上喷射着如喷泉,如细雨的血线,周围是被血染的血红,哭叫着的家人……」
他激灵着摇了摇脑袋不愿再想,深吸了口气后,对身子微微有些发颤的老萨满问道:「那血停住以后呢?」问话的同时他也在寻思香灰止住血的原因,凭着他的医学知识和对这些异常情况的了解,他知道,那和什么大神几乎没关系。
「血被香灰止住后,我那个本来一直对我是萨满很不以为然的儿子阔特尔也呆住了,我从他惊疑的脸上知道他也开始有些相信真的有大神存在了,没想到我和他别扭了几十年都不能让他明白的东西,却在我满身是血的情况下,一把香灰给解决了。
尽管他事后还是嘴硬,可我知道,从那天晚上起,他对大神的存在的置疑没那么绝对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除了他痴迷的那些什么科学之外,这天地间还有大神无处不在的力量。「肯定的,这片草原上最后的大萨满再一次坚定着自己信仰。
方羽只是默默听着,他知道,虔诚也是做到唯精唯一的一个很好途径,至于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大神存在,他,也不知道。或者是不愿意去深究。
仿佛在听一个很诡异的传说一般,乌兰赫娅揽着丈夫肩膀的胳膊在下意识的使劲,另一支手更是纂得帖木尔手上开始发青,疼的他都没办法不从自己昨天夜里惊人相似的血腥回忆中清醒过来,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你抓疼我了!」
方羽闻声一笑:「帖木尔大哥,你发作的时候大体和老爹一样吧?」
帖木尔赶快点头,不过脸色此刻仿佛又白了几分。他都没注意到乌兰赫娅看到他在那里猛点头的时候,脸上显现出的那种又惊讶、又心疼、又害怕的神色来。
这一瞬间蒙古包里忽然静了下来,老萨满在回味那一晚上儿子信念的动摇,而方羽在等他继续说后面的情况。不用多问,他也能猜到斯库父子和这世间很多类似的父子一样,对自己深深了解的东西都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从而在看法和认识上产生了分歧,不过看来还好,并没像自己听到和知道的个别父子一样,弄的不可开交,让这些东西影响到了真正的感情。
回味了好一会后,心境大好的老萨满忽然注意到方羽正在用充满谅解的眼光看着自己,显然还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略有点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表演夫妻情深,正在相互用眼神脉脉交流的夫妻俩,继续说到:「血止住后,大家这才发现几乎都成了血人,特别是我,贴身穿的小衣全都被血浸透了,被子、地毡、还有身边的蒙古包毡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猩红血点,看上去很是吓人。
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后,窝特尔根本不听我的,硬是连夜开车把我带到了市医院,同时在路上就打电话约好了医院最好的大夫,连夜对我进行检查。「说道这里,老斯库在心里暗暗得意自己当初的坚持。
当时他不肯去医院,而儿子是一定要他去,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他自己实在也很担心,想想去看看也好,万一不是他自己认定的大神的惩罚,而是病的话,那不就把病给耽搁了吗?于是抱着万一的侥幸,最后他答应了儿子的哀求,不过也提出了自己坚持的条件,那就是如果到了医院,大夫能在他不说原因的情况下,查出他真的是有病,那才可以告诉大夫他发作时情景,不然是坚决不去。最后又气又急的窝特尔实在没办法,在用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过毒誓以后,这才把换过衣服,清理过身体的他弄上了车。
想想儿子在路上心急火燎的到处给市里最有名的几个大夫打电话联系,却无法回答人家询问情况的瘪样,老萨满现在就想偷着笑。不过通过那次,也对儿子在市里的地位和成就有了很骄傲的认识,不愧是他的儿子,硬是在那样别扭的情况下,还是找来全市最好的几个大夫。当然找来的都是可能和他的病情有关科目的大夫。
不过这一点却是得宜于斯库自己的指点,作为这方圆几百里内有名的萨满医者,他并不全是靠巫术来替人治病的,他的蒙古传统医术有着相当深厚的功底,对汉族的中西医也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他这个大萨满可不是混假的。(在这里作者说句题外话,日常通指庸医的蒙古大夫和真正的蒙古医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蒙医和藏医,苗医等等一样,有着自己非常深厚的历史内涵和丰富的实用价值,别弄浑了。)
「那结果呢?」方羽问完就知道自己问的废话,不由自嘲的揉了揉鼻子。
「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了,皮肤完好无损,血压还有什么血小板等等之类的均在正常范围,好几个大夫轮流检查了都说查不出什么问题,最后我一看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我自己也感觉除了胳膊腿稍微有点没劲,人有点迷糊外,再没任何不妥,所以就要儿子送我回来。窝特尔不放心,硬是要我在他那里住几天。
结果一连在那里住了四五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于是我就硬逼着他送我回来了。那个人挤人的地方有什么好住的?空气又那么差,那里比得上我的草甸子?
本来我也以为以后可能会没事了,可没想到第七天就又开始了,以后每隔七天就这么来一次,到这个月初已经变成三天出现一次了。「」那老爹你没再到医院去看?「方羽问道。
「去了又没用,去干什么?再说我自己都没办法,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第二次发作的时候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大神的惩罚,那次连供在神坛的香灰都不起作用了。「说到这里,老斯库的心里又沉重了起来。
这三个月来,每一个血箭发作的夜里,他都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小心的收拾着沾染了自己鲜血的衣服和物品。尽管随着血箭发作次数的增多,他自己明显的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脸色也越来越坏,可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儿子窝特尔几次问起都没说实话。他不想让大神再把这个惩罚也转移到自己并不怎么信这些的儿子身上去,再说儿子一年到头还要忙着在伺候那条叫人又爱又怕的大河。他不想儿子为了自己而分心。尽管和儿子有别扭,但在内心里,他一直关爱的自己的儿子。这份感情他相信一点都不比别的父亲少,同时也不管儿子感没感觉到。
而方羽直到这时,这才有空放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待了半天的蒙古包。
这是方羽有生以来进的第二个蒙古包,但这个蒙古包给他的感觉却和克日郎家的一点都不一样,要大过许多,确切的说,足大了两倍有余。这个蒙古包内四周的墙帷子全是暗褐色的毡毯,几乎空荡荡的巨大空间里,除了放置在紫铜火炉和火炉细铁架上散发着奶茶香气的紫铜茶壶和前面自己所见的一样外,本该是佛龛的位置却摆着一张暗黄色的长条供桌,桌上摆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几盏点亮的酥油灯以及一个插着三根藏香的小香炉。
供桌上方的毡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看起来像是毡织出来的挂毯,上面是些方羽看不明白的怪兽和人物,挂毯两边垂挂着不少新旧不一的淡黄色哈达,此外只有地上四周铺着的暗褐色毡毯和右侧自己边上的小方桌和身后的两个箱子,再没有任何别的家具和物品。
正对着火炉上方的穹顶同样有个天窗,四周毡壁上也有六扇不大的窗户,不过此刻也都封闭着,相必是刚才沙暴肆虐的结果。
这样的颜色和此刻封闭的环境,再加上整个空间里弥漫着的一股酥油和藏香的味道,使得昏黄不定的酥油灯灯光笼罩下的蒙古包里,流转着一股神秘晦暗的东西。
「这里里的陈设这么少,难道这么大的地方他一个人住?」方羽暗奇到。
就在方羽打量蒙古包,老萨满出神的空里,一直在毡毯上揽着丈夫听他们说话的乌兰赫娅实在忍不住了:「方羽,那你到底能不能治这个叫什么血箭的怪病啊?」她在草原上养成的直爽性格和这会心里的那个着急,硬是逼着她不顾丈夫的示意开口了。
「既然能知道病因,当然能治了,斯库老爹,你这里有纸和笔吗?我给你们开个方子。」
接过老斯库拿来的纸笔,方羽笔走龙蛇迅速的开起药方来,边开边说到:「斯库老爹,你病的时间长,身体里气血两亏,已经影响到你全身各个器官的机能,要是不是你底子厚实,可能早出事了,所以你要照现在这个方子连吃了个半个月,等回头我再琢磨下剂量的加减后,再给你几张方子,你照着方子连吃上个半年左右就可以断根。至于贴木尔大哥,你因为是初犯,所以除了暂时缺血虚弱点外,问题不大,我看就按照这个方子吃上半个月,完了再按我给你另开的这个滋补方子,吃上一个月左右就会好了。记得这段时间你要多注意休息,你比不得斯库老爹,尽管你比他年轻。」
把三张方子分别交给老斯库和欣喜若狂的乌兰赫娅后,方羽又对斯库细心的说到:「斯库老爹,你也是医者,想必知道你们市区或者医院里大一点的中药房吧?熟地、生地、黄芪、当归、荆芥、三七、赤芍、白芍、茜草、这几味草药一般的中药房都有,仙鹤草在别的地方可能难买点,但内蒙这里应该有。你手里的这张和帖木尔大哥眼下要吃的用药完全一样,只是剂量上稍有区别,因为要吃很长时间,这几味药的需求量很大,所以我觉得最好能赶快找人一起卖回来,不然要是药用到半截,忽然缺了几味,这病就讨厌了。」
已经喜翻了心的乌兰赫娅一听,马上认同道:「对,越块越好,呀,有了,小王还在,我现在就去叫他买。老爹你药方给我。接过方子,她便飞也似的去了。
「方羽,我这个……」忽然,开口说话的老斯库竟有些扭捏了起来,脸上更是闪过了一抹红色。
方羽闻言一楞,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走过去说道:「呀,我刚又想起来点问题,老爹,麻烦把你的脉再给我切一下。」
闻言心里微微一沉的老斯库在方羽的那两根手指一搭上自己腕脉的瞬间,就完全明白了面前这个奇异年轻人的厚道。一股他完全不能想象的跃动着气劲电一般的从两根手指钻进了他的体内,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就带着他本身偏寒的微弱劲气,按照他不熟悉的方式在他体内转动了三十六圈,随后在他开始发热的经脉里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激动的他又听到方羽清朗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老爹,其实你要是能把你体内气劲的运行方式做适当的调整的话,这病就不会在你身上出现。
回头你再运行气劲的时候,先绕带脉三圈后再上冲督脉,就像刚才这样就可以了。
最近几天你暂时不用怕血箭再发作,不过药一定要按时吃,修为的气劲并不是万能的,对气血两亏到你这步田地的人起不了那么好的作用。记得要按时吃药。「
收回搭在已经在闭目感应的老萨满脉门上的指头,方羽在向满眼羡慕的帖木尔走过去的同时心里暗叹道:「怪不得《敲爻歌》里说只修祖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尽管老萨满修为的程度离练出阴灵还有着颇为遥远的距离,可按照他前面神意感应的程度来看,这些一般的病痛早就应该远离他的身边才是,就因为他体内气脉的运行太过偏重于修性窍的方面,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修行了一辈子,却得上这个原本连普通人都不太容易得上的罕见病。
在方羽的记忆中,有血箭这个病零星记载的医书就那么寥寥两三本,一般水准少次或者眼界少窄一点的医院和大夫,都可能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么样的一种病,自然更谈不上治疗。想到这里,不由的对自己自幼时就被父亲硬逼着背和读医书的那些年月怀念起来。
等到乌兰赫娅兴冲冲的带着儿子和牧羊犬花头,两个年轻人和好几个蒙古人重新回到蒙古包时,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躺在毡毯上的帖木尔已经笔直的站了起来。尽管脸色还有些少许的苍白,但精神明显的好了太多,如果不是先前见过他躺在那里不能动瘫的样子,说什么乌兰赫娅也不会相信他几分钟前还是那个让自己担心让自己心疼的病人,喜悦的泪水瞬间便模糊了她的双眼。
「爸~」儿子克日郎可没想那么多,一看老爸没事了,欢叫了一声便冲上去吊在了脖子上。爱犬花头早就先一步扑在主人身边转着圈,摇着尾巴表达它内心的欢喜。
「帖木尔大哥,你养了一个好伙伴,通人性的。」方羽微笑而立,赞赏的目光从花头的身上离开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眼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揉着爱犬的头,眼神却看着妻子,微笑着的帖木尔。
帖木尔站起来身高和方羽差不多,但身体明显的要比方羽粗壮,一头自然弯曲着的黑发下,现在微显苍白着的黝黑脸庞是典型的蒙古人的宽脸,但高挺的鹰勾鼻和英挺的双眉下那双有若点漆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精明和热诚一点让人感觉不到粗豪,反倒隐隐给人一种很机敏的感觉,他的额头很宽,下巴也显得很有性格,身上穿的不是蒙古族的长袍,而是一件看上去做工很精细的皮甲克,下身是一件咖啡色的厚呢子长裤,脚上一双长筒马靴。整个人现在看上去修饰的很得体,尽管在前面那样危险后,这身打扮看上去还是很齐整。同时方羽发现他们夫妻俩都有个很有趣的共同点,都不太容易看出具体的年龄。总之,帖木尔能给大多数人一种很硬朗帅气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老萨满向来在众人眼中非常的有威望,方羽发现进来这么多人,除了克日郎刚刚撒欢大叫了一声外,跟进来的那么多人居然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反倒都基本挪到蒙古包门口附近,悄悄的打量着自己和还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的斯库。
就在这时,方羽感觉到斯库要回醒了,就往他身边走去。刚走到斯库身边,他也刚睁开眼睛。
「呀,真的感觉好多了,连手上的色斑都转淡了。」收敛好气机的斯库惊喜的的打量着自己手上明显转淡了的黑灰色色斑说道。
「这就说明调理的方法对了,不然色斑不会转淡。对了老爹,你身上血箭每次发作的时候有多长时间?能大概说一下吗?」方羽认真的轻声问道,这详细的病案可是回家后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他当然不会轻易忽略了。
「好象第一次时间最长,后面在七天一次发作的时候,一般是两分钟左右,到这个月三天一次的发作的时候,时间短了一半,只有一分钟左右。」嘴里说着这些数子,感觉浑身轻松了起来的老萨满在心里暗想,当初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的在喷血的空里,把这时间靠数息记录下来的?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方羽微笑着点头,身子轻轻的往边上一让,好像再没他什么事似的把众人的视线留给自己。斯库这才猛然从自身的感慨中把心神拔了出来。随即心情一激动,站起来一步抢到方羽面前,紧紧的攥住他两支手,一时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方羽见状明白他想说什么,因此先笑着说道:「老爹,我是医家的子弟,给人看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什么感谢的话你就不用多说了,就像你们蒙古人对待客人一样,不管认识不认识,来了就是客,管吃管住的,也没指望人家说谢谢或者报答不是吗?所以我建议咱们两免,不然我待着也不安心,你不会希望我现在就走吧?我可是还没吃晚饭呢。」看老人实在有些太过激动,最后他便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重重的点了点头,斯库老爹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好,就听方羽你的,你有我们蒙古人一样豪爽宽广的胸怀,我喜欢你,从今往后,你永远是我斯库家,不,我们达达尔人的朋友,我会让这片草原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我斯库的朋友。」
「好,就这么说定了,斯库老爹,来,咱们就以奶茶当酒,碰一碗再说。」
方羽也不由的在胸中激荡起了豪气,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略脱形迹的放言道。
在同样感激着的乌兰赫娅抢上来斟奶茶的空里,心情大好胸中也豪气飞扬的老萨满猛的高高举起和方羽还紧拉在一起的手,冲着门口的众人喝到:「达达尔部族的子孙们,你们看到没有?这是方羽,我大萨满斯库永远的朋友,以后也会是我们所有达达尔人的朋友,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听到了!」
「他是我们达达尔人的什么?」
「朋友!」
尽管不是很明白方羽什么来头,干过些什么,站在门口的那些性子直爽中不乏浪漫的蒙古人看到自己最尊敬的老萨满破天荒的站在那里,如此豪气奔放又如此隆重的介绍一个年轻人,那能不热血沸腾着大声回应呢?。
「好,今晚你们都到我这来,我要用全羊的盛宴来招待我的朋友。」老萨满在方羽被众人的热情和信任所感动的空里,宣告了了一场宴会的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4: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节
当包门一开,以乌兰赫垭为首的八个年轻蒙古族女性,托着硕大的长方形木盘里的全羊术斯捧上桌来时,晚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端起面前亮晶晶的银碗,在众人的注视下,精神抖擞的老萨满站了起来,扣成奇异姿势的右手中指伸到碗里,沾起晶莹的美酒,向各个方向弹去,随沾随弹,口中同时也用方羽听不懂的蒙语吟唱起了悠扬古朴的调子,在座的所有蒙古人微笑的脸上都泛起了一定程度的庄重和认真,就连硬要挤在方羽身边的克日郎的坐姿都端正了起来,不过小脸上却充满了殷切的期待。这气氛让已经脸色泛红的方羽也不由的凝起神来,他刚才推不过热情的主人和他的族人,已经被他们硬劝着喝了不少奶酒,此刻看这架势,好像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节目,不由的心里暗暗后悔前面没拦住这声势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的全羊宴来。
当时在老萨满刚刚宣布要用全羊招待自己的时候,他还以为就是隆重点的待客吃饭而已,没想到听到老萨满宣布完以后,欢腾起来的蒙古人能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出来。不过一会会功夫,原本有些昏暗的蒙古包里点上了无数盏的油灯,灯光照耀的蒙古包里一片亮堂,不少闻讯赶来参加的达达尔人也很快添满了巨大的蒙古包地上周围的毡毯,坐满了新摆上的八张小桌。原本荡漾在蒙古包的那一丝丝神秘阴暗的味道,也在不久后被桌上五花八门的食物香气所驱散,空气中荡漾的全是是浓郁的奶香、肉香和酒香。
随后而来是以老萨满为首的一群长者的劝酒和招呼,方羽百般推让不过后,连喝了好多碗,最后在红云上脸以后,才在老萨满特别的开恩之下,以连喝三碗的代价算是喝完了以帖木尔为首的那群年轻人的劝酒。
不过方羽也在这让他头疼不已的劝酒阵容的分布上,看出来老一点的牧人全都以老萨满为首,而年轻一点的明显更喜欢和贴木尔一起行动。当然,这并不表示宴席上没规矩,相反的是方羽发现这宴会的座位安排,说话的先后,等等之类的事情上,这些豪爽的蒙古人好像有共同遵守的礼仪。就像这分左右摆开的八张小桌一样,有明显的特征,右侧最靠里面的这张桌子上,只坐了自己和老萨满以及三个看上去比老萨满更老些老人,从这里到门口的另四张桌子上,分别紧疏不一的坐满了能明显看出是以年龄来划分的男人。以帖木尔的岁数刚刚都自觉的坐到了最靠近门口的倒数第二桌那里。后来还是老洒满吩咐,沾他两个年轻的手下远来是客的份上,才被安排到了中间的第三桌,顿时让那小桌周围看着挤了起来,但方羽却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往最靠门口的那桌上挪去,那里只有四个看上去帖木尔更年轻的人。
同样让方羽好奇的是摆在左侧的那明显看上去宽松的三张小桌,那里坐着的全是女人,也从里到外的按照岁数排列着,一直忙和着的乌兰赫娅和那几个女人不忙的时候也坐在那边。来的女性本来就不多,乌兰她们忙着弄食物的时候,那边就显得更加宽松,但就是没有一个男的过去坐在那边,就连和克日郎一般大小的几个小男人,也全都挤坐在各自的父兄这边,从宴会开始,就没有一个跑到那边去。
这些和喝酒的时候先敬自己或者老人,老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礼貌的停下自己正忙的事情仔细听等等的礼仪,都让为他们的好客和劝酒的热情而头疼不已的方羽觉得好奇和赞赏。他开始喜欢起这些淳朴有礼的人来,不过不包括他们劝酒的热情。他们太热情了,方羽喝的这会都觉得头有点发热了。
所以这时一看到全羊上来,老萨满又端起了酒,而众人的神色在些微的庄重里又带了太多的期待和热情,他有些怕了起来。
「宰一只花脸的羯绵羊,装在水晶盘里招待贵宾是蒙古人待客的传统,是成吉思可汗定下的礼制。是蒙古人沿用的金律。是忠厚和贞洁的标志,是所有食品的德吉。吃草尖长大的嫩羊,是至诚心意的象征,是待客的上乘食物。喝泉水长大的鲜羊,是按礼节摆上的全羊。结!」(这是事后方羽向老萨满问来的汉语意思,老萨满现在吟唱的是古老的献全羊祝词。下面的几句亦同「)
随着老萨满「结!」的一声开始,在场所有的蒙古人都一起吟唱了起来:「按着老规矩敬献,请各位都来品尝。遵循旧风俗奉献,请各位都来举觞。」
随着声落,在场的众人都端起了酒碗,互让后一口气喝掉,连克日郎这些孩子和那边的女人都是如此,脸红红的方羽也只好入乡随俗,咬着牙一口干掉了。
如此大致这般的唱了三次,喊了三次结,干掉三碗酒后,这个让方羽已经开始有点心惊胆颤的祝词才算唱完。
老萨满坐下后,拿起桌子上的长刀,在羊头前额划了个「十」字,随后从羊的脑后、嘴角两边、两个耳朵、两个眼眶、脖颈、硬腭上割下几块肉,把羊头转向方羽。在方羽还没明白的空里,身边的一个老人一推方羽的胳膊,示意方羽端起羊头递过去。
方羽赶忙照做,老萨满一笑,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盘接过羊头,又把割下那些肉也放到空盘里。端着空盘站起身,走到神坛前恭恭敬敬举起献到供桌上,随后又点燃三支长香插上,这才回来坐下,重新拿起了长刀。
方羽在老萨满做这些的时候,就发现每个在坐的蒙古人都双手合在胸前,神色肃穆的看着老萨满的一举一动,就连坐在帖木尔身边的两个和自己一样是汉族的年轻人都学的似模似样,只有自己在这里坐着没动。
心里一动,方羽知道再这么好奇和迷糊下去,不但显得失礼,而且还会被这宴席上众多的规矩和热情弄出笑话来不可。想到这里,方羽站起身来,也没理会满场眼光的注视,径自走到供桌前,伸手从桌上的香袋里取出三支粗粗的藏香,在酥油灯下引燃,双手捏香揖了三揖,插到桌上的香炉里,这才重新回来坐下,看到老萨满正大有深意的含笑看着自己,同桌的三个老人也都在那里高兴的点着头,眼光是全是赞许。
方羽微微一笑:「老爹怎么不动手?有话我们可以回头再说。」
老萨满笑了笑:「好,现在就请方羽你尝尝我们的全羊术斯。」说完,便开始动手切割起来。
等吃的差不多了的整羊被端了下去,肉汤端上时,宴会基本到了尾声,但气氛却越发的活跃了起来。热情奔放的人们在奶酒的刺激下,纷纷要求来客里能唱的几个人唱起来,其中让方羽没想到的要帖木尔夫妇献艺的呼声最高,而且不光是那些相对年轻的人们在要求,就连方羽跟前的不少老人也都在那里起哄,而老萨满却只是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即不鼓励,也不阻拦。不过方羽还是从他眼中还是看到了开心的光芒,显然他也很希望他们能出来助兴。
「或许是因为是萨满,所以才会这么注意形象吧。」
方羽在心里暗想到。他一直都没注意到很多蒙古人来到这里,看到贴木尔一家在萨满蒙古包里时,眼中的那份惊喜和些微的不解。更没注意到在整个宴会中贴木尔相对安静的举止,仿佛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拘束着一样,并没有太过靠近自己这里,按理,对救过自己的人,大多蒙古人不会这么对待的。
当然,这也和方羽自己不觉得治个病有什么了不起的态度和乌兰赫娅几乎承担了主妇般的劳作有很大关系。今晚的食物大多是她和几个年轻的妇女一起完成的,对老萨满这里熟悉的好像是自己的家一样。这一点从整晚她并没有来问老萨满任何东西放置的位置就可以得到证明。所以方羽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也不足为奇。
「老爹,能用你的琴为乌兰伴奏吗?」经不住众人催促的帖木尔来到老萨满的跟前问道。
全场忽然刷的静了下来,一如前面等候老萨满开始献羊头时那般寂静,只是在方羽的感觉里,隐隐的还有种紧张和期待的味道。
到这时,他才发觉到有什么东西有些不对劲,因为帖木尔问过好一会了,而老萨满只是一直定定的看着帖木尔快挂不住了的笑脸,没有回答。
方羽的目光不自觉的朝女席的乌兰赫娅望去,却看到她在那里低着头,竖着耳朵听动静。随着寂静的拉长,她的身子微微的开始发颤,方羽几乎马上就感觉到了她的绷紧和即将出现的崩溃。
「自己去取吧,还放在那里。」老萨满淡淡的话语瞬间就让蒙古包里的寂静变成了一地碎片,转瞬就在热闹里消失不见。在众人陡然涨起的欢呼声里,方羽依旧敏锐的发觉了贴木尔瞬间焕发的容光和乌兰全身一松后飞快抹去的泪水,以及她随后灿烂的笑容和几乎立时像蝴蝶般飞进中间空地的轻灵,那是一种卸掉了满身重负后才会出现的轻灵。
莫名的,方羽想起下午在自己多嘴问起为什么不住在草甸子里时,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阴云。
「贴木尔,先把琴拿过来。」老萨满的声音打断了方羽心头一闪而过的疑云。
几乎在看到帖木尔手中捧着的那把侵的瞬间,方羽就感觉到了它的力量。那是一种让方羽的灵神瞬间便攀生到几乎颠峰状态时的力量。在看到它的瞬间,方羽的六识里便再没有这蒙古包里任何人和事存在的信息。
喧闹的声音,紊乱的味道,还有刚刚还闪现在心头的疑云,在这一瞬间便被自心底里,灵魂深处响起的那个声音所代替,那是在摩崖神刻前再三听到的那一抹好似风吟的声音,这一抹低柔苍凉到仿佛恒古洪荒的声音,就那么若有若无的在方羽的全部的心神间回荡着,飘摇着,直至让那种低柔和苍凉使方羽空灵的心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感动。
在声音遁去,六识回归的瞬间,方羽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所有的人和面前的帖木尔一样,傻傻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只有老萨满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要多浓重就有多浓重的恐惧和茫然,脸色苍白到再没有一丝的血色。
连微笑都挤不出,就那么随手胡乱抹了把脸,还不能完全从那种感觉里恢复过来的方羽站起身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感到身体不太舒服,想出去透口气,大家请继续。」说完,就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和蒙古包里异样的寂静里,走了出去。
长长的深吸了口还带着浓浓土腥味的空气,草原如刀的寒风让走上缓坡顶的方羽觉得身心一清,体内异能飞转的瞬间,些微的酒意和那一抹刚刚撼动了自己神识的异样感觉就在夜风里散去。
此刻面前的草原就像一个漆黑到无穷无尽的大洞,吞噬掉了一切的光线和声音,漆黑阴冷到让方羽觉着有种莫名的妖异,就连能吹透衣杉的风在这妖异的漆黑里都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越来越凉的皮肤,在诉说着它的威力。
夜已经很深了。
「老爹我没事,出来静静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的方羽头也没回的说道。他知道来者是老萨满。
「方羽你感觉到了什么?」身后传来斯库苍老的声音。
「像是一首曲子,和我在摩崖神刻前听到过的一样,但这次的感觉不同,里面充满了太多的宽容和哀伤,让我不能自己,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对不起。」方羽轻叹着说道。
「是不是和中午的感觉一样?」斯库这时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苍老。
「哀伤的感觉如出一折,多了份宽容,少了种愤怒。」方羽转过身来。淡淡的说道。
「这究竟是什么征兆呢?为什么我最近一直觉得心里惶惶不安,仿佛要大祸临头的感觉?方羽你能告诉我吗?」一种无法掩饰的软弱感充盈在老萨满声音里,在这漆黑到妖异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份格外的苍凉。
「这我也不知道,只是自从我踏上这片草原后,心里一直有种很不妥的感觉,中午的时候,更有非常不愿意进入这里的念头,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我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我来了,但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到究竟是那里不妥。」方羽斟酌着说到。
「方羽,你是我见过最强大通灵者,比我这一生见过的所有萨满和活佛都要厉害,你能帮我找到这个不妥的原因吗?」老斯库踏前一步走到方羽面前,满是期待的声音竟微微有点颤抖,「老爹,你刚不是说过了吗?咱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还问这些干吗?」方羽感觉到老萨满的声音里除了期待,还有种别的东西,直觉里方羽觉得那是一种被压制着恐惧,所以尽量放缓声音,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到。
「谢谢!」斯库伸手握住方羽的双手,缓慢而有力的说道。
「对了,老爹,你能知道我也有通灵的能力,这一点我不觉得意外,不过你为什么敢肯定我是你见过的最强大的呢?」在回蒙古包的路上,方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因为那把琴。」斯库在方羽有意无意的的调动下,也轻松了不少,说话说半截。
「那把琴?」方羽有些不解。
「对,那把琴。」
「这把琴是有点奇怪,现在除了隐隐的能感觉到上面有些我暂时还不了解的能量以外,看这琴长短不过二尺有余三尺不足,弦分两股各八十一根,看样子应该是老书上说的胡琴中的一种,据说这种琴也就是原始的马头琴。书上说胡琴的琴头有人头、骷髅、鳄鱼头、鳖甲或龙头等等这些头,但这个琴头琴身上刻的这种兽我从没见过,龙身猴头,这是什么动物?」方羽仔细摩挲着手中通体淡青色的琴问道。
这已经是他们回来后,继续进行到深夜的宴会刚散场后的不久。刚刚还很热闹的蒙古包里再次恢复了空荡荡的感觉,只有方羽和老萨满在继续着前面的未完的话题。
前面回到蒙古包后,在方羽些微的解释和老萨满刻意的帮忙之下,方羽中途的插曲并没造成那些豪爽的草原汉子太多的疑问,宴会还是在悠扬欢快的琴声和歌声中让他们尽欢到了尾声。不少刚认识的牧人还热情的邀请方羽有空的时候去他们那里做客,这让方羽再一次被这些淳朴厚道的人所感动。
贴木尔一家因为家里还有很多牲畜要照顾,而且克日郎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学,又因为去买药的司机还没回来,所以在乌兰赫娅收拾完最后的残局后,他们一家三口和执意要跟着自己的经理回去的两个年轻人,骑着借来的马回去了。
临别前克日郎代表父母给方羽和老萨满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等方羽笑着答应了他才开心的离去。
随即方羽的注意力就被现在握在手里的这把琴所吸引。
刚刚他从外面回来后,这把曾带给他奇特感应的琴便没了那种奇怪的异力。
它在贴木尔的手中成了在普通不过的乐器。倒是贴木尔操琴的娴熟技巧,颇具专业水准的琴音,占去了方羽不少的注意力。当然,还有乌兰赫娅独具一格的舞蹈和优美的歌声,也让方羽更深的领略什么才是浓郁的草原风情。
现在没人打搅了,方羽自然要拿过来好好鉴赏一下它,这也是他和老萨满继续一些话题的前奏。
「这把琴琴身和琴头上刻的动物是传说中的神兽玛特尔,它形似龙,面似猴,在我们古老的传说里是一种镇压邪魔的神兽。这把琴就叫玛特尔琴,是我们这一支萨满代代传承的圣物」
老萨满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方羽手中的琴说到。
「圣物?你的意思是说它是你们这支萨满的象征,还是它能保证你们这支萨满的传承?」方羽这时仔细起来,因为他知道,在很多古老宗教里这个圣物和传承联系到一起,有很多的意思可以解释。
「这两个意思都有。」老萨满点了点头,笑了。
「它靠什么保证你们的传承呢?」方羽兴趣来了。
「就靠看见它后的反应,和随后的能奏出来的调子。」老萨满答到。
「看见它以后的反应和随后能拉出的调子?」方羽隐约的有些明白,停了一下他又问到:「那如果有人听过你说的曲调,要做假会不会很容易?。」「恩,你把它给我,我拉给你听你就明白了。」老萨满斯库伸手说到。
琴到了他手里,随着弓弦的伸缩,一抹似曾相识的曲调便出现在方羽的耳边,只是声音暗哑的多,曲调也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就像刚学会琴不久的生手在拉一样。
方羽有些奇怪的睁开正准备全神聆听的眼睛,却看到那把琴在斯库的手里正发出淡淡的青光,而拉琴的斯库这会已经是满脸汗水,好象很吃力的样子。
「老爹,别拉了,我已经明白了。」方羽一惊之下,赶忙阻止他。
「我眼下也只能拉到这个样子了,要是祭祀的时候,请神上身后会好的多。」
放下琴,老萨满抹了把汗苦笑着说到。就刚刚这几下,他就浑身冒汗,好似出了大力气一般。
「我来试试,这倒还真有点奇怪。」方羽看他辛苦的样子,就知道要拉出那曲调恐怕没那么容易。
琴拿到手上了他却一呆,露出个很尴尬的苦笑道:「我忘了我不会拉这种琴。」
瘪笑着,他准备放下手中的琴。
「没关系,只要看到它后,能感应到那曲子,就可以拉,会自己拉出来的。」
老萨满笑着说到。他越接触方羽,就越觉得的他叫人摸不清楚,深深浅浅的反差这么大。
「哦?」重新把弓放到琴上,刚一凝神,琴身猛的就在他手上发出夺目的青色光华,弦与弓的结合处更是发出了一声隐隐的龙吟,震的老斯库头昏眼花。还没等他叫停,照亮了整个蒙古包的光华突然敛去,抬眼瞧去,方羽正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上放下琴,摇头说到:「我看我还是不要试了,刚开始就这样,要是真试怕是会出大麻烦。」
刚刚脑际犹如挨了一记闷锤的老萨满此刻也忙不叠的点头:「我看也是,我看也是。」
等老萨满收拾好琴,再过来坐下时,方羽发现他笑眯眯的盯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方羽一看不对,赶忙抢先说到:「对了,前面你在说到你的病时,一直说这是大神的惩罚,你说的大神是不是你们萨满和蒙古人信仰里的主神长生天?我记得看过的相关资料上,你们也称长生天为父神是吗?」
「要说是父神长生天也不能算错,不过在我们这片草原,我们主要信仰的是母神。」一听到方羽问起自己教里的神祗,老萨满神色迅速庄重了起来。
「哦?难道主要信那个神在萨满里也有地域之分吗?」
「一般在我们的信仰里,山川大地河流,这世间万物都有神灵存在,所有的神灵我们也都是很信,但在各个不同的地方,主要祭拜的神灵也多少有点不同,不过大多都大同小异。只有在我们草甸子周围几百里的草原,这种区别最明显,这里二十三个小部族心目中的大神,就是母神。」
「哦,明白了。」方羽一听到是母神便明白了,他还记得看到过的相关资料上,和长生天一起被提起大地,在蒙古人的信仰里大地又被称为大地母亲。
不过随之而来的另一个疑问又出现在心里,为什么草甸子这片草原的人特别信奉母神呢?还没等他开口,老萨满倒先开问了:「我刚看你在给神坛上香的时候,揖而不拜,又不合掌或者立掌,方羽你是你们汉人中那一教的弟子?」
「我是个天地间闲人,不是那个教派的弟子。」方羽笑到。
「闲人?!」惊喜的看着面前含笑的方羽,老萨满心头的喜悦逐渐在他的笑容里凝聚,回想到刚刚玛特尔琴的强烈反应,感受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强大和空灵,另一种期待了很久的可能让他的心开始不能自己的欢喜了起来。
「难道是大神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还没有抛弃我和我的族人么?」更加专著的盯着面前这个让他觉得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清亮的眼神中的那份坦荡和光明,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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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方羽一看不好,一没留神,让老萨满又开始动心了,有些问题一旦说出口来,成与不成之间就会变的很别扭,所以他认真的点点头:「对,就是闲人,尽管我对各类源源流长的宗教都有些了解一下的兴趣,但我并没有去完全信仰那个宗教的念头,所以我只想做个四处走走看看的闲人。」
「那你这么强的灵力……」微显失望的说到这里,老萨满就打住了,他身为禁忌颇多的萨满,自然知道有些话不能乱问,所以赶紧打住了。
「那是另一个偶然,说来就话长了。对了老爹,说来说去,都忘了给你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和格木尔大叔的问候呢。在石子岩看山的格木尔大叔托我问你好。
还有你儿子阔特尔大叔也是「方羽抓住时机改换话题。
「哦?你来的目的?你碰上格木尔了?他还好吗?我儿子阔特尔你也认识?」
老斯库有些惊讶,睁大眼睛问道。他到现在还以为方羽是无意间碰到一系列事情的后,和自己认识的一个有缘人,并不知道方羽是特地来拜访他的。
「格木尔大叔还好,只是看上去有点寂寞。和阔特尔大叔也是在他那里认识的。至于我来的目的。我是……」方羽详细的把自己从在沙漠里感受到摩崖神刻奇异的脉动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最后又说到:「现在看起来这次是来对了,老爹你的玛特尔琴和摩崖神刻看起来颇有渊源,听格木尔大叔说你也每年都一个人去那里祭祀,该不会你们这支萨满也和摩崖神刻有什么渊源吧?」
「这个等会告诉你。方羽你先告诉我,你在感觉到摩崖神刻的时候,你在沙漠里干什么?」老萨满越听方羽说的东西越心惊,尽管他已经从自己的感应,以及一些迹象中感觉到了方羽的强横,可厉害到这种程度,对一个闲人来说也未免太说不通了吧?其实他也是想多了解了解方羽。
「在锻炼自己,同时也在实践所谓读万卷书,走万里路的这句老话。」半真半假的说完这句后,方羽脸色一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老萨满说到:「老爹,我的过去和以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缘相遇,而且还成了朋友,这就足够了,不是吗?从见面后,我就一直隐隐的发觉你心里好像在害怕什么,前面你要求我帮你查查,我也答应了,现在我希望你能把害怕的或者是担心的都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到你,我不可能在草原待太长的时间,但我答应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全力去做,因为就像你前面说的,咱们是朋友,不是吗?」
老萨满定定的看这面前突然又不一样了方羽,从他的眼神中再次清晰的感觉到了坦荡和诚恳,老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在害怕什么,反正最近老是突然从半夜里惊醒,被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和恐惧惊醒,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特别是今天中午的那阵子,我不像你感觉到的那么明显,但我知道那是母神给我们的警告。本来我还以为那也许是我的幻觉,但现在知道不是幻觉,那真是母神的警告,因为你也感觉到了,可我就是不知道那究竟代表着什么,你叫我如何不担心,不害怕呢?」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开始阴沉了起来。
方羽心里一动,想起当年在大漠云灵族对旱魅的传说和预兆的预言,就问道:「那你们的传说里有没有关于和母神的警告有关的预言或者是什么传说呢?」
「没有,从来没有过什么关于母神的警告之类的预言,母神代表的是温养万物的大地,传说里只有赞扬和歌唱,没有这类的预言。」老萨满低头想了一会,摇头说到。
「那有没有什么恶神或者恶魔的传说或者预言呢?」方羽不死心的问到。
「草甸子这片草原千百年来在母神的保佑下,一直都没有过别的什么恶神或者恶魔。」
「那你说说为什么敢这么肯定草甸子这里一定是母神保佑的呢?」方羽这会也没什么招了,就想从别的地方开始进行尝试。
「这要从我们这支萨满的历史开始说起了。」老萨满缓缓说道。
方羽也不多话,就等他说。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在我们达达尔部落刚刚兴起的时候,我们部落族长的小儿子在快长大成人的时候,忽然得了重病,疯疯癫癫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失踪了。有很多人说看到他骑着一只比马还要高大的白鹿走了,族长就派人去追,结果一路追过去,最后发现白鹿驮着他进了腾格里沙漠的深处,大家都认为他死定了。过了几年,慢慢的在部落里的人都快忘了他样子的时候,他又骑着白鹿出现了,不但病好了,而且有个和鬼神沟通的神通,成了一个有名的大萨满。
又过了几年,他对当时的族长,也就是他哥哥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永远受到母神的保护的地方。前两天母神告诉他,把那里了赐给达达尔部落,只要去了那里,达达尔部落就会永远的受到母神的保护。素来知道他神通的哥哥信了,不顾族里人得反对,就把部落迁移到了这里。
从那以后,达达尔部落果真兴旺了起来,后来又有22个小部落也依附了过来,一直到了现在。而这千百年来,不管草原上遭受什么样的天灾和人祸,草甸子方圆这几百里都能很快的恢复过来,一直是草原上最肥沃的土地,而我们这支萨满也就是这个弟弟的后裔,我们达达尔部落自然也就一直信奉着母神,尽管后来喇嘛教进入蒙古,各地的萨满势力都纷纷瓦解,但在草甸子这方圆几百里里内,我们这支萨满都保持着自己的影响力,这里的人们还都信奉着大神。「」那就是说基本上靠着当年的传统和信仰维持了?那母神在这千百年里再有没显示过什么神迹呢?「方羽问到。
「当然不是了,我们这支萨满一直单传,在这把玛特尔琴选定新萨满后,新萨满都会到摩崖神刻前去静修,最多一年之内,就会得到母神的赐福,获得无上的神通,代表母神来看护着这片草原。
历代曾经有不少大萨满靠着母神的指引,带领这片草原上的人们走出了种种危险,度过了不少难关,只有到了我手里,不但让草甸子变的满目狼夷,而且还发生了母神的警告这种事情,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把这支萨满的精神继续传承下去的人,实在是愧对祖宗啊,怪不得大神会惩罚我,让我得上血箭这种怪病,我真没用啊。「说道这里,老萨满一脸的沉痛和沮丧,看的方羽心头也很不舒服。
「血箭也不过是一种病而已。人得病并不奇怪啊。吃五谷得百病很正常,要说得病就是大神的惩罚的话,那这事件不都成罪人了?再说血箭帖木尔大哥不也得了吗?又不是你一个人得,那里说的上是大神的惩罚呢?」方羽还好心的开解到。
「帖木尔?他……,唉!」老萨满欲言又止。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忽然面露倦色的说道:「很夜了,方羽咱们先休息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好吗?」
从至深的定境中睁开眼睛,方羽看到已经起来的老萨满斯库正坐在一边好奇的看着自己。对他微微一笑后,方羽缓缓的活动着手脚站起身来,灵神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看来在压力下凝练效果要好的多啊,在心里这么暗想的同时,方羽对正给自己倒奶茶的老萨满说道:「早上好啊!老爹,你起的真早。」
「呵呵,习惯了。方羽你坐了一晚上?昨天还骗我,我看你刚才练气的姿势好象是你们道教的五岳朝天式,连喇嘛我也没觉得什么,对你们的宗教就更不会不排斥。昨天还骗我,这可不大好。」老萨满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说到。
「老爹好眼力,不过用五岳朝天式并不一定就是道教徒,其实我也只是习惯了而已,姿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具体意义。」方羽笑着解释。
「什么好眼力,我只不过是年轻的时候也象你这么四处跑过,后来也读过几本你们汉人的书而已,有些东西见过,当然记得了。来,先别说这么多,过来喝奶茶,等一会我带你去周围走走,今天天气居然不错,太阳出来了,很奇怪,很少见在沙暴的第二天天气这么好的。」
方羽从打开的天窗往外望去,可不是,天空居然湛蓝湛蓝的,看不到丝毫昨天沙暴的痕迹,天窗的西侧也能看到阳光的反射。他心里也觉得这天变的也太快了点。不过对好天气,没人会不愿意,所以他也没再多想。
喝过早茶后,等老萨满压上炉火,方羽便跟着他出了门。
一出蒙古包,冰凉的晨风中居然闻不到半点土腥味,湛蓝湛蓝的天幕上,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半空,照在人脸上暖哄哄的,一望无迹的大地上倒还是昨天那种灰黄的颜色。缓坡下,那一片蒙古包显现出一种灰不拉及的花白色,诉说着昨天沙暴的功绩。很多蒙古包边上砖木结构的简陋仓房里倒是不时的升腾起一阵阵尘烟和牛羊的嘶鸣,方羽舒展着身躯,随口问道:「老爹,那里在做什么?」
「在给羊抖沙子。」老斯库淡淡的应到。
「抖沙子?哦,想起来了,我听乌兰大嫂说过沙暴过后,有些羊身上能抖出好几斤沙子,不帮它们,它们连路都走不动。」方羽眼前不由的浮现出在乌兰家的仓房里动物们的那几百双眼睛,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在冬天还好,有些地方到了夏天,一场沙暴之后,一只羊身上能抖下来二十斤左右的沙子,弱一点的羊别说走路,连站都站不起。」老斯库还是那样淡淡的说到,这次却听的方羽很不是滋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下养成的语气?
「我听乌兰大嫂说草甸子这里有个小湖,怎么没看到呢?」方羽不愿意在大清早就让俩人的心情陷入太过恶劣的境地,因此改变话题。
「在缓坡的另一边,离这里有七八里,叫天鹅湾,以前夏天有不少天鹅飞来,那里是我们草甸子最大的水源。」
「那现在呢?再有没有天鹅来?」
「还有,不过一年比一年少了。」
说话间,翻过坡顶,远远的,便看到一块颇大的黄绿色镜面镶嵌在灰黑色的地面,这么冷的天水面竟没有结冰,有不少的牛羊在那里喝水,另一边不远处,也有几个人在用牛车拉水。
「老爹,咱们过去看看?」
看腻了四周灰黑的地面,能看到这么一汪还算清秀的湖水,方羽一时间兴趣大起。
「有什么好看的?周围全是牛羊的粪便,你一定不习惯的。」老萨满却不太想带他过去,他已经看过太多或是旅游或是借着检查的名义来的城里人脸上的那种厌恶和恶心了,不想在朋友的脸上也看到。
「牛羊的粪便有什么呢?成分大多还不是草?这些地方只要人不糟蹋,永远不会太脏的。」方羽的话冲口而出。
老斯库心里一动,刚要说话,就听到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呼叫声:「斯库老爹,斯库老爹。」他扭头一看,叹道:「今天是我陪你那都去不了了,要不方羽你自己转转吧,饿了随便找个蒙古包钻进去吃就是了,我要去给人看病,今天没空陪你了。」
扭头也看了看飞奔而近的马和马上的年轻人,方羽笑道:「看病?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一起去,正好可以点偷学老爹你的医术。」
「你还用和我学?不过要是不嫌累,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吧,正好这个病人的情况很让我头疼,不过距离可不尽,要骑半天马才能到。」老斯库笑到,「路远?
那正好练练骑马的身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骑过马了。「方羽也笑道。
此刻他们俩好像都忘了昨天晚上的谈话。
太阳高挂上了头顶,整个原本灰黑的草原的颜色便有了变化,在淡淡升腾的雾气里,昨天被尘沙玷污了的积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刮在身上的风愈加的清冷,丝毫感觉不到纵马急弛后,应该出现的燥热和快意,有的只是被迎面风吹的出现在脸上的麻木和马匹急促的喘息。
「额得图吉,别那么着急,再这么跑下去马会受不了的,放慢一点,反正快到了。」老萨满微带喘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随即他的马速慢了下来。
轻吐了口浊气后,方羽也让座马从飞奔变成了细碎的小跑。这时才看到前面一直伏鞍急弛的额得图吉已经拨转了马头,像钉子一样的就那么忽然停在那里,无意间让方羽见识了一把蒙古人精湛的骑术。
「斯库老爹,我心里着急啊,昨天我半夜出发的时候,我大哥已经疼的受不了,连吃了四五片止疼药都不起作用,到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唉,我昨晚应该把他绑在身上一起带过来的。」脸上一片焦急的额得图吉可没注意到方羽脸上对自己马术显现出的赞赏和笑容,此刻的他在自责的同时,在意的是老萨满给自己的答复,跟来的方羽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只要他不拖累到自己和老萨满前进的速度。
「你要是绑上他的话,你可能到现在也见不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发作时的那种癫狂,要是你绑着他的话,黑夜里骑马飞奔你俩会有多危险?而且他可能还会因为疼的受不了,又不能动而咬断自己的舌头。」老萨满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正凝神细听的方羽一眼后,又说到:「他的病我知道,如果你们已经给他喂过药了的话,再加上吃了那么多止疼药,这会应该还在昏睡中,不会有危险的。额得图吉,不要让焦急的火焰迷住了你的眼睛。再说,这次还有方羽和我们一起去,他是个比我还厉害的医生,你大哥不会有事的。」
「比老爹还厉害的医生?」有点不相信的盯着方羽微笑的脸看了一会后,额得图吉黑红的恋上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老爹,汉人的医生都爱吹牛,我大哥就是被他们耽搁的,我不相信他们,只有你才能用大神给的力量让我大哥减轻痛苦,他肯定不行。」年轻的额得图吉一想起自己大哥在市区医院里的遭遇,一把怒火就在心中烧起,所以对自己最尊敬的大萨满说的话也敢表示不信。大草原造就的直爽和不善作伪,让他并没有隐瞒自己想法的打算,就算方羽此刻就在当面。
「你这个笨蛋。」熟知他性子和他大哥遭遇的老萨满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张口骂了一句后,懒得再多和他解释。只是径自催动马匹,在马匹的小跑中,对跟上来的方羽说到:「他是个性子火暴的蛮牛,不用理他说的。」
方羽一笑:「老爹,你前面只说他大哥是习惯性头疼,怎么他大哥还有癫狂的毛病吗?」「是啊,平时也只是身体虚弱点,有点痴痴呆呆的样子,但头疼发作到一定的时候,往往就和疯了一样,满地乱跑,到处找不见光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看上去很可怜,那时候,他还会见到什么能入口的东西,都往嘴里塞,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年轻人啊。」老萨满叹到。
「头疼会带来这么奇怪的举动?这还真没听过,老爹你是怎么给治的?」方羽微皱着眉头说到。
「还能怎么治?怎么检查都检查不出问题,就只有想办法用药给他止疼,同时平日里再吃点安神的药物,多休息,」
「就这些?」方羽有些不信,这样的治疗基本上一般的会看点病的大夫都会,好象不用跑这么远来专程请他这个萨满,更何况方羽刚还在额得图吉嘴里听到了用神力。
「用药的方面是这么治的,后来看到药物效果不大,就专门给他进行了两次定神、还魂的仪式,后来情况就好了许多,头疼发作的次数也没那么频繁了,但还是不能根除,隔上一段时间还是要这么发作一次,所以我前面一看到是额得图吉来找,就知道他又犯病了。」老萨满有些无奈的说道。
「按照这个状态听,好像是精神性的头疼,老爹,他是不是受过大刺激?」
方羽寻思着问道。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身后一直悄悄跟着的额得图吉屏住了呼吸在侧耳细听。
「这个我也说不好,我也问了病人,却发现他不能回忆,一问起他是怎么得病的,他的病就开始发作,所以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得的。」说到这里,老斯库勒一勒马回头说道:「额得图吉,你再把你大哥得病前后详细的情况说一下,仔细点,别拉掉任何细节,这对治你大哥的病很重要。」
「恩,我知道。从第一次你问起后,我又几次到医院和他们矿上去问了,但他们都和开始说的一样,就说大哥是在井下忽然叫着头疼昏迷过去的,后来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发现找不到任何毛病,观察了一阵后就那样子出院了。」额得图吉显然并不怎么相信自己说的,语气中有太多压抑着的愤怒。
「哦?他们矿上?你大哥不是牧民?」方羽听到这里忽然问到。
「额得吉吉不是牧民,他是附近草原上少数有文凭的人,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市郊最大的煤矿上去上班,好象还当了个小头头,是个什么技术员。没想到突然就会得了这病,可惜了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现在只能在家里和个废人一样的窝着,还不时的要受这病的折磨,唉。」老萨满叹息着答了,他知道额得图吉的汉语说的不好,很难通畅的说出太长的话来。
「他得病得的这么突然,那老爹想没想过他得的可能是突发性的脑溢血或者类似的脑血管病?」方羽寻思着问道。
「医院拍的脑CT片子和诊断我都看过,病人的情况我也再三的琢磨过,不象是那种病。」尽管说的有点慢,但老萨满的语气还是相当的肯定。
「那他以前身体怎么样?」方羽又问道。
「他以前身体就和我一样,很强壮,摔跤我赢不了他。」这次是额得图吉回答的。
「那就有些奇怪了。」看了看眼前额得图吉壮硕的身体,方羽就可以想象到病人的身体,这么一个强壮的人会忽然病成一个废人,病情让医院和老萨满都查不出来,那就还真有点奇怪。
「就是,我就一直觉得有问题,我大哥好好一个人怎么回几天变成那个样子,等我知道消息赶去医院时,我大哥都瘦的不成样子,人也变呆了,要不是后来老爹请的大神显灵,大哥到现在可能都认不出我来。一定是他们有谁故意害我大哥的,要不是……」
「你大哥第一次得病的时候就很瘦了?听到这里,方羽打断了他忿忿的话语。
「恩,瘦的不成样子,而且还很怕光,病房里的一直都黑呼呼的。」额得图吉答道,他脑海里至今还记得见到自己大哥时,他那种瘦弱惊恐的样子。整个人给他一种才从地狱里出来的那种感觉,尽管看上去人被刻意的打扮过,但那种不好衰败的气色怎么都掩饰不住。记得他当时就看的心里发酸,跳起来扭住陪着自己的副矿长就要打人。
「那你没问为什么会突然就这么瘦?」方羽心里大奇。根据他的医学知识,一时查不清楚的病是到处都有的,但一个人的身体会忽然从很壮硕变成极瘦弱,那一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一些很邪门的方式。想到这里,他扭头对斯库老爹问道:「老爹,你在给他定魂还魂的时候,有没感觉到别的什么?」
「没有,不是那些造成的。」老斯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很肯定的回答到。
这会小跑的马背上,他已经能看到额得图吉家的蒙古包了,尽管此刻看上去只是很小的一点。
「问了。我当时扭住他单位的副矿长就问了,他说是因为我大哥刚病的时候,找不到我们家,现在我见到的已经是病了好多天后,刚醒过来不久的大哥。他因为一直在昏迷,所以只能靠输液维持,所以这么瘦了。我不信,但拉住我的那几个医生也那么说。而我大哥傻傻的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我尽管不信,也只好松手了。谁让我那段时间不在,赶着羊群去走」傲特尔「呢?」额得图吉依然很不舒服的说道。他尽管粗直,但道理也还是讲的。
「你不在,去走」傲特尔「?」方羽不解的望向老斯库,他注意到老斯库听到这个词时,皱起了眉头,狠瞪了额得图吉一眼,而额得图吉的头也低了下去,好像有些不敢看他。
「走傲特尔就是赶着自己的牛羊,到处跑着去别人的草原上放牧,在我们草甸子这片是最丢人的举动。」语气有点意外的冷肃。让方羽都不好再问为什么游牧在这片草原上是这么个定义的概念,蒙古人不是一直都在游牧的吗?
三个人一时都没了话,马跑的快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节
轻轻把手从熟睡的病人腕上拿开,方羽的眉头在四个人的目光注视下微微皱了起来。他现在遇到了和老萨满一样的问题,从病人的脉象里找不出引起他发病的原因,尽管脉象显得很弱,也有点紊乱,但方羽相信那都是他病后逐渐出现的问题,并不是引发他得病的主因。
在老萨满和病人父母以及他兄弟额得图吉的注视下,方羽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额得图吉,来帮个忙,把你大哥抬到外面去。」他心里沉吟了一下后,说道。
老萨满闻言一楞,随即大喜,对还有点发呆的额得图吉喝道:「楞什么?还不赶快把你大哥抱出去?」
等苍白的病人在包外铺开的毡毯上躺下之后,方羽对一脸不解的额得图吉说道:「陪你父母站到远处去,等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也不要过来,记住了吗?」看到他迟疑的望向一边的老萨满,方羽也不在说话,径自往病人身边走去。身后,听到老萨满的不满的低语:「额得图吉你这个笨蛋,还不赶快拉你父母听话站开?他可是个比我还厉害的萨满,现在要给你大哥施法请大神来治病,还不赶快躲开?难道你想惹大神生气吗?」
「啊!」几乎异口同声的一声惊呼后,方羽听到被吓到了的三个人迅速跑开的声音,心里一阵苦笑,但并没有再回头多做解释。
身上淡淡的明光一闪,奇异的能量就从方羽虚按向病人额头的手指,往他的脑域灌去。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本昏睡着的病人象中箭一样从地上高高弹起,那速度错非老萨满眼睛看着,绝对不会以为那是一个人能办到的,那感觉就像被一股不能阻挡的大力弹起了一样的迅速。
人还没落到地上,更加凄惨的叫声就再次光临,一声连一声的刺激着他亲人们的心,可眼前看到的诡异情景却更有力的阻拦住他们对他的关心,他们一家三人全都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感谢着大神的来临。
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华此刻笼罩着落到地上抱头缩成一团,不停翻滚着号叫着的额得吉吉,方羽肃穆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的表情,微眯的眼睛盯着翻滚的病人,身上不停的有森冷的无形劲气往外散发,这一切瞧在老萨满眼里,有说不出的吸引和感动。同时,作为修行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再看到这样的奇境,因为没有几个修行人的人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修为,除了敌人和朋友。
轻吐了一口浊气,面色瞬间变成惨白的方羽身上明光又是一涨,回荡在草原上的惨叫声瞬间在阳光里消失。地上翻滚着的病人就像被松开了酷刑一样停止了抱头的翻滚和嚎叫,好巧不巧的躺到了毡毯上,全身就那么奇怪的一松,在一声仿佛是叹息的长嘘里安静了下来,满是汗珠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润,神色看上去好了许多,随即就有熟睡的呼噜声从他身上发出。
「方羽,怎么样了?」老萨满的话问出了跑过来的额得图吉和他还在那里跪着的父母的心声。不管远近,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方羽还没恢复血色的脸上,寂静里仿佛能听到几颗心在紧张的砰砰乱跳。
闭上眼长吸了口气,脸色恢复了些的方羽有些意兴阑珊的淡淡说到:「他以后不会再发作了,不过他可能不适合再去外面上班干工作。其余再没什么,吃点滋补药,修养上三五个月把身体养好就可以了。」
「你说,你说我大哥以后不会再头疼,不会再发狂了?」惊喜到快要晕过去了的额得图吉涨红了脸,飞快的看了眼面色越来越见安详的大哥一眼后,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恩,不会了,而且人也不会再象以前那样痴痴呆呆的,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不过他醒来的时候可能会很激动,你要仔细看着他,回头的几天里你那都不能去,要一直牢牢的守着他。」方羽仿佛也感受到了点他的喜悦,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点笑容。
「方羽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妥?」在兴奋的连谢都忘记了说一声的额得图吉,飞也似的跑过去给磕完头正在慢慢站起的父母报告好消息的空里,老萨满在高兴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方羽藏在眼神的那抹萧瑟和怒意。
「我没事,老爹你饿不饿?要是不太饿的话,我想给病人开个药方后,咱们现在就回去。我忽然想起帖木尔大哥的司机今天可能会送你的药过来。」方羽有些言不由衷的回答道。
「这么急?方羽你真没事?」老萨满当然不会被他瞒过,再说自己的蒙古包出来的时候又没锁,人不在司机不会把药放下啊?
「没事,只是有点累。」方羽淡淡的说道。
「哦,要是累那就更应该进去歇歇以后再走啊,干吗这么急?方羽你有事情瞒着我,我在眼睛里看到怒火和迷茫,如果还当我老斯库是朋友的话,就不要骗我,我们蒙古人没有欺骗朋友的朋友。」老萨满有些生气了。
「回去的路上给你说吧,老爹。我不是想骗你,而是不想让一些肮脏的事情弄的你心情也不好而已。」方羽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后,无奈的说道。
「斯库老爹,还有这位尊贵的恩人,请接受我们一家人最诚挚的谢意,让这黄色的哈达代表我对大神和你们的感谢。」这时,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的额得图吉大声说话打断了老斯库将要出口的疑问。一回头,方羽和老斯库就看到额得图吉苍老的父亲半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着一条黄色的哈达,满脸感激的望着俩人,而他母亲和他也同样跪在他父亲的身后,两眼含泪的望着自己俩人。
方羽一下楞了:「老伯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抢上一步就想扶起老人,却被老萨满从身后一把拽住了。
「你接过哈达围在脖子上他们就会起来,不然不会起来的。」老萨满在他回头的时候小声提醒到。
方羽一听,知道可能又是什么草原的规矩,于是也没想太多,伸出双手接过哈达,就围到了自己脖子上。这才把感激着的老人扶了起来。
一听刚开完药方的方羽连饭都不吃就要离开,正准备去宰羊的额得图吉就急了,过来扑通往方羽面前一跪说到:「方羽你这么急着就走,是不是在生我额得图吉前面路上说话无礼的气?如果是,我给你磕头赔罪,但你千万不能这么就走,不然我额得图吉那有面目在这草原上立足?就算别人不说,连恩人都留不住的我自己也没脸再在这草原上生存。我给你磕头。」说着就要拜下去。
方羽一看也急了,上前一把就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大男人动不动下什么跪啊,好,我吃过饭再走行不行?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要是怪你说话的话,我就不会给你大哥治病了,起来说话。」
一听这话,正在使劲挣扎的额得图吉这才停住了挣扎,等方羽松手后,这才通红着脸说道:「没有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我现在就去宰羊。」说着话,不等方羽再开口,他便快步往外面走去,边走边在心里赞到「力气真大,不愧是比老爹还厉害的萨满,一只手就和铁钳一样让我动不了。」
方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面前正看着自己的三个老人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他们在额得图吉一家人的谢声里踏上归途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太阳一直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地上的雪消融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
「方羽你是不是特意叫额得吉吉沉睡的?怎么刚才我们那么大声说话他都没醒过来?」回去的路上,老萨满忽然开口问到。
「恩,因为他记忆里一直封闭着的地方忽然被打开,冲击太大,而且他身体现在很虚,所以多睡两天对他有好处,我想他会睡足一天一夜才回醒来。」方羽也放缓了马速,说道。
「现在你可以给我说说刚才怎么了吧?打开他的记忆?刚才究竟是怎么一会事?」老萨满干脆一勒缰绳,停住不走了。
「他的病并不是什么肉体的疾病,而是精神遭受过巨大的恐惧或者创伤后,造成的间歇性精神分裂和失忆,头疼是因为忽然又隐约记起了些本来被他已经忘记的恐惧,发作时的癫狂是他在那恐惧中本能的反应。头疼过后,那些可怕的记忆他又会暂时忘记。本来这种病一般在不发作的时候和常人无异,但他感受过的那种恐惧太过厉害,就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伤害,所以平时就会显得有些痴呆,幸好老爹你很早就给他进行过安神和还魂的处理,不然我想到现在他早已经彻底疯掉了。对了老爹,难道你在处理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精神方面的异常吗?我觉得要是当时你发现后及时针对性的处理的话,他可能早好了,不会多拖这一年多的时间,以至让我们只能选择离开。」方羽也停住马后,黯然说到。老萨满看着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种很奇怪的黯然,一种极力压制下的一种无奈和无力。
「我的程度还做不到能感知到他精神方面太深的层次,所以……」有些惭愧的,老萨满打住不说了。
方羽轻轻的「哦」了一声,便再没多言语。他知道自己刚对老爹的说的话稍微苛刻了些,病人对那段记忆的封闭是那样的牢固和坚决,以致于自己在进入的时候都不得不显露出明显的明光和痕迹。按理说这类的调理本该是不现山不露水,默默进行的。
「方羽?」老萨满看他沉默的有些失神,忍不住叫到。他知道方羽会明白自己叫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上班的那里是什么性质的煤矿,不过我只能说管理者很卑鄙,那些以前在市区给他看病的那些大夫也很卑鄙,在我心中,他们也帖木尔家的花头都不如。」冷冷的,醒过神的方羽忽然说出了这么奇怪的一段话。
「那里原本是国家的,后来听说被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承包了,后来又听说弄成什么股份联营了。」有些不太明白的老萨满解释了他也知道不多的一些情况后,忍不住心头的疑问,又问道:「听你这么说,难到额得吉吉的病另有原因?」他已经多少有些明白了。
「对,他根本不是在井下忽然发病昏到的,而是在井下被埋了好几天后,那种死亡的恐惧给弄成那样的。」方羽依旧冷冷的话语,让老萨满心中猜想的几个可能变成了儿戏。
「在井被埋了好几天?被死亡的恐惧?到底是怎么一会事?」老萨满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于是他听到了他这辈子连想都不会想到的事情,事后才知道,方羽今天的很多猜测,居然是那么的接近事情的真实,让他一直到死,都对再也没有见过面的方羽充满了感激着更多的敬佩。而方羽也因为他和他的族人在草原上的到处宣扬,遇到了些本来不会发生的事情,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说,先来听听方羽的回答。
「我给他切脉后,发现尽管脉象紊乱虚弱,但这都不是病的根源,所以怀疑他可能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所以就用灵神去感应,果然发现自己遇到了一重很强的阻力,那是一种看不见又说不清楚,但又确实存在的阻力,而且这阻力很难突破。开头我怀疑是被人下了禁制,但随即就发现不是,那是属于他自己刻意封闭的印记,我探测过周围,都很正常,看来问题就出在那里。有了这个发现后。
我就基本知道确实是属于我刚才给你说的那种精神问题了,所以我再三考虑后,决定把他弄到外面,把他的头疼刺激起来,让他发作,看看能不能在发作的时候,趁乱打开他这段记忆。结果成功了,但我现在却真的有点后悔自己的刚才的做法,或许不治疗,对他对我,都会更好一些。「方羽脸上露了个很难看的苦笑。
「你进去知道了什么?」顾不上看方羽此刻变的很难看的脸色,老萨满急切的问道,刚听到这些话里包含了很多他一直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信息,对于一个常年修行的人来说,听到有人说这样实际的范例,那有不见猎心喜的?不过说的和问的人都没意识到,他们现在说的这些,都是些被一般人听到,一定会以为他俩是疯子的话题。
「在刺激的他疼叫起来后,我先用安魂定裹住他的心神,以防他出现不测,而后再用拘魂术分开那些无用的信息,最后直接用禁神术潜入他那段封闭住的记忆……」说到这里,以方羽素来的镇静自若也不由的打了个激灵。随即稳了稳心神后,方羽开始继续说起自己发现的那段记忆。
确切的说,那不光是一段记忆,而是一段诡异的经历。因为方羽在那里面感觉到病人另一个完全清醒,并且正在恐惧中苦苦挣扎中的我,换句能理解,而且比较符合本书特色的话说,就是病人原本的三魂六魄中的一魂一魄,在方羽看过的一本老书里它们的名字分别是「胎光」和「伏矢」,在现代很多书里管它叫意识。
「我的灵神一进入被封闭着的那里,就感觉到一种能让人绝望的恐惧,那个被恐惧彻底击垮后,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的魂魄正在那里不停的悲鸣:」救救我,救就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听到后大奇,为什么他会在那里喊救命?我一边让自己的明光慢慢照亮那里的黑暗,一边用安魂引的法门让他安静下来。开始他很怕我的明光,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自己胸前,全身颤抖着不敢抬头。直到安魂引让他完全安静下来后,靠着精魂之间本能的感应,他感应到了我灵神的强横和善意,这才望向抬头向我望来。
注意到我被明光包围着的灵神后,他明显的一楞,就哭叫了起来:「大神?
大神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我也不解释,就问到。
「我害怕,我害怕。」
「你怕什么?」
「我已经被埋在井底很久了,我又渴又饿,我害怕,我不想死,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你被埋在井底?为什么你会被埋在井底?你在撒谎,」我尽管奇怪,但还是大声的斥责他,同时让明光发出强烈的光芒吓唬他。
他又开始害怕起来:「大神,我没撒谎,没撒谎,不信你可以跟我来,我带你去看。」随着他的解释,周围的环境变化成一个井下坑道,有六个人在那里忙碌,坑道里空气污浊,机器声震耳欲聋,他开着头盔上的矿灯在往前走,不时的有人在和他打招呼。就在这时忽然前面有一个全身黑透了的人飞快的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在喊:「快跑啊快跑啊,前面走水了,前面走水了。」随着他的叫声,一声有若牛吼的怪声从前面传了过来,现场所有的人都慌了起来,他也慌了,转身就跑。
一股速度极快声势浩大的水瞬时就跟上了他们的脚步,连续几声惨叫里跑在他身后的人就没了声息,水声在后面越来越大,坑道里迅速黑了下来,就在水马上就要追上他的时候,他看到身边出现一个侧洞,他飞快的拐了进去。这个侧洞是往上的斜坡,他连滚带爬的拼命望上跑,最后就在水淹到大腿上的时候,被他爬上了一个高台,暂时安全了。
喘了口气后,他又继续望上爬,身后的水声渐渐的小了,除了面前还有矿灯照亮以外,身后一片漆黑,他不敢往后看,只知道拼命的望前爬。爬到最后,他绝望了,前面是条绝路,黑漆漆的煤层挡住去路。他近乎虚脱的软倒在那里,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到这里,马背上方羽也大大的喘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古怪的寒意。说实话,别看他这会说的轻松,其实在前面别人的记忆里,跟着别人的记忆重新感受别人感受过的一切,绝对不舒服,特别是这种达到极端的感受。修行也不过是修炼个人的纯粹,而不修炼的人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爆发出来的也是类似的纯粹。
而且很多时候,这种生命本能爆发出的纯粹,要比很多修行人修行出来的纯粹强大的多,这就是有些时候,一些普通人创造出奇迹的原因。就像有些书上说过的那样,情急的母亲在刹那间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抬起重达几吨的马车,救出自己被压在马车下面的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和熊搏斗,让熊都失败而归等等。
去融入这么极端的记忆,而且要注意保护记忆拥有者在重新经历这些的时候,理智不会崩溃,大脑不受太大的刺激,实在是件很吃力的事情,所以就算是方羽,撑的也很辛苦,以致于要调动全身的大部分能量来维持,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几个刚见面的人面前,显露出那么明显异样情景的原因。而不全是他告诉老萨满的那个原因,要想硬打开一个普通人的识海,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是当这个封闭是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产生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因为彼此之间的面对的,都是一般人很难达到的那种纯粹。
在老萨满听的全身也开始发寒,都想叫方羽不要再说了的空里,再次平静了自己的方羽又开始了好像自语的诉说,一步步的把站在阳光下的老萨满,又带进了那个阴冷死寂的世界。
「等最初恐慌过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洞子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腿上的阴冷,酸困,全身近乎虚脱的感觉逐渐出现在他开始慢慢恢复的知觉里。
这时,还好,有头上的矿灯亮着,但周围那种能让人窒息的寂静,慢慢的侵蚀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的惊慌起来。
拖着几乎没有了一点力气的身体,他慢慢扶着冰凉的墙壁站了起来。此时,墙壁上偶尔渗出落下的水珠打在身上,能让他再次毛骨悚然的大叫起来。就在这一惊一咋的恐惧里,他的脚步走完了这条给了机会,也带给他更悲惨答案的斜洞。
这条斜洞很长,从他软到的那里到进水淹没的部分,足足能走五十多米。根据他的经验判断,垂直落差也有近二十米。
他呼喊寻觅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经过这一会的呼喊和发泄,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去做什么了。
静静的喘息着躺在那里,他用稍微恢复了点的理智开始为自己打气。
进水好像已经停住了,所以不用担心再被水淹死,封闭的空间里的氧气好像也够他维持几天,所以暂时可以不用考虑。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没有吃的东西,身上也没有什么工具,还有就是冷和矿灯的照明。
一想到这里,他爬起来又在斜洞里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借着矿灯的光亮仔细看明白了周围,关了矿灯,靠着墙瘫坐了下来。就在不知道上面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救自己,自己那些同伴会不会也有人活了下来等等,这样的胡思乱想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被一声轰然巨响惊醒,本能的狂叫着扭亮矿灯,迎接他的是接着开始的一连串的巨响。被吓醒了的他很快就明白那是有些坑道坍塌的声音,声音在被水淹没的坑道里迅速消失,只有回音荡漾起了几抹涟漪。
周围又是一片漆黑,关掉矿灯后,背后墙壁上传来的震动再次无情的消失时,冷酷的寂静和恐惧包围住了他,他哭了起来了,声音从压抑变成号啕大哭,又转为抽泣,冰冷的漆黑里这一切显得是那样的毫无意义。
在恐惧中被无数次打开的矿灯迅速的暗淡了下来,当最后的一丝光亮被冷漠的黑暗和寂静吞噬的瞬间,他像狼一样嚎叫了起来,斜洞里只有沉闷的回音在回答他的凄厉。
他又冷又饿的身体几乎麻木了,周围永远是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寂静和黑暗,浓的花不开的黑暗里只有他呼吸的声音,是那般的清晰和粗重。远远的水面上,每隔一会就从洞壁上滴下来的水珠的「啪嗒」声是那样的遥远而又清晰,这让他头疼的要命。「」方羽,方羽,停住停住。「浑身开始打冷战的老萨满的急叫声打断了方羽的诉说。
「老爹,怎么了?」方羽回过神后,不解的问到。
「你刚才说的这些到底是你的看到的还是他的记忆啊?我怎么听着这么难受。」
老萨满满脸不解的问着,不过手却在不知不觉间出卖着他心内真实的想法,他的手在抹渗出额头的冷汗。等抹上额头,才发觉手心也是湿腻腻的满是冷汗。
「这我也说大清楚,因为我在看到这些画面的同时,也在感受着他记忆里的心情变化的点滴,所以说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怪异。」方羽寻思着解释到。
「那我看方羽你还是稍微放快点说吧,不然我们到天黑都回不去了。」老萨满忍不住要求到。他多少有点受不了听到的东西,随后又以己度人,想到作为全程感受了的方羽再说的时候,肯定更加难受,所以忍不住了。
「那我看老爹干脆我们不要再说了好吗?说和听这东西,实在不是件好事情。」
他没想到方更干脆。
「不说就不说了,反正这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额得吉吉既然要好了,说这些也没太大的意思。那咱们放开缰绳让马跑一阵?要不岂不是辜负了眼下这太阳。」
老萨满这会从善如流,连犹豫都没多犹豫便同意了。
不满的悲嘶一声后,两匹早已被主人们硬勒缰停住的举动而多捱了不少风吹的马,箭也似的在这阳光笼罩下的融雪草原上开始飞奔。身后,抛落的蹄印不一会便在消融着的积雪里淡化,隐没。直至不留痕迹。
可惜世间事并不都是如此,特别是人的想法。刚还很决然的同意方羽提议的老萨满在骏马跑了一个多小时后,压不住心头这一路胡思乱想的念头,最后终于还是决定向自己的好奇低头了,谁叫他在年轻的时候听某个人说过那么一句话呢?
「战胜欲望的最好方法就是向欲望低头!」这句话是谁说的他早已经忘记了,但这句话的道理他倒是时不时的遵守着,这不,一拽缰绳,他又把马停住了。
「方羽你还是把额得吉吉的事说完吧,不然这一路上走着心里总不得安稳。」
老萨满叹了口气,多少有点依老卖老的克制着自己心中的些微尴尬说道。
「老爹真要听?越到后面听起来越不舒服,我看不要了吧?」方羽也勒住缰绳,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到。
「不,要说,不然今晚我可能连觉都睡不好。最多方羽你说的时候说简单点,不舒服的那些就少说点好了。」既然已经开口卖老了,老萨满一咬牙干脆就卖到底了。
「好吧,既然老爹一定要听,那我就继续说了,不过这件事到了往后,处处都是不舒服的事情,不说这些我还能说什么?」本来语气还有点轻松的方羽说到最后竟然有些茫然起来。这倒让老萨满一时也没了话说。
不过还好,方羽好像也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开始了继续了他的诉说。
「就在地底下那个冰冷漆黑寂静的环境里,他一个人一直在那里苦熬,从开头的叫喊,哭泣,到后来的嚎叫用石头砸墙壁,再到什么都不干的在那里发呆,然后昏睡、醒来,去喝难以下咽的水,呕吐,到喝自己的尿,最后再去喝那难以下咽的水。然后又因为饿的受不了而尝试着嚼吃自己的皮带,皮带吃完了就开始吃自己的衣服,到后来发现老鼠,想尽办法抓到它,然后连毛都没剩下一根的吃了它。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反正脑子已经从开始正经想东西到开始胡思乱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从希望着活下去到觉得死了有可能更好,一直到就躺在那里,等待着死神的光临。而最后就在他的意识就要完全消失的是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人的声音,带着自己要藏好要活下去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的意识完全消失。
「那然后呢?」老萨满知道方羽也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要求,尽可能的把这漫长的可怖经历浓缩在刚说的几句话里,因此也不多问,就急着问结果。其实就刚这几句话,都让他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还好,只要不去多想,倒也还能接受。
「等到了这里,他封闭的记忆又变成了我刚进入的那个样子,那一魂一魄组成的他颤抖着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悲泣着说话了:」大神,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一直就躲在这里等,可怎么都等不到有人来救我,幸好在这里我除了害怕和冷之外,再也感觉不到饿和渴,可是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呢?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我会死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害怕了起来:」大神,我怎么能看到你?
我是不是死了?书上说只有死了的人才能看到鬼和神的,我是不是死了?「他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全身缩成一团,拼命的揪自己的头发。
「你还没有死,我也不是什么大神,不过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这点没错。」
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于是就老实说到。
「你不是神那你怎么进来的?我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同事?井里还有其他的同事,他们怎么办?就是死了尸体也要带出去啊,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能做到这么多事情?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一听我说自己不是大神,他的问题便连珠炮一样的涌了过来,让我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从他的话里,我知道我没救错人,他是心地很善良的人,不过我想也是个比较多疑和罗嗦的人,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我,瞬间就让我的心疼了起来。「说道这里,一直相对平静的诉说着的方羽面色陡然变的大坏,双眼里也闪出悲愤莫名的光芒来,无形的杀意就象潮水一样从他身上笼罩住了身边的数丈范围。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节
老萨满的坐骑腿一软,悲鸣着卧了下来,把同样被杀意惊的眼前发黑的老萨满撂了出去。方羽被突然的事故一惊,杀意瞬间消失。他赶紧飞身下马,跑过去扶起哎哟哎哟叫唤着的老萨满惊问到:「斯库老爹你怎么了?马背上长大的你怎么可能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你还说?还不都是你弄的?」老萨满活动着腰腿,不满的埋怨到。到这会,他觉得刚刚在杀意里被弄的全身发僵的感觉都还没完全消失。
「我弄的?」刚把他卧倒的马拉起的方羽惊讶的问道,他都没注意到此时被他拉起的马都已经开始颤栗着小便了。
「当然是你弄的了,你看,连我的马都被你吓出尿来了。看到自己的马这个样子小便,老萨满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在心里暗暗发毛。
方羽一看,那马就是在那里战栗着撒尿,看到自己的眼光望过去,那马连尿也不管了,只是一个劲的硬拽着想拉住它的老萨满往后退。
「看样子真是自己弄的。」有了这个觉悟后,刚想因为面前这滑稽的样子而笑的方羽瞬间明白了原因,一下子红云上脸,那里还能再笑出来。
「对不起老爹,刚才是我动气了,实在不好意思,叫你老受惊,对不起。」
有错就改,是自己错了就勇于承认,这是方羽自小就受的教育。所以他在说话的同时就正正规规的给老萨满作了大揖。
「没事,没事,只是个意外而已,干吗那么客气啊,我又没受伤。」看到方羽这么正经的一来,老萨满倒觉得自己有些没劲了。
「老爹不见难怪就好。让马也受惊了,真是。」嘴里念叨着,方羽伸手过去在想避又不敢避的马脖子上抚摩了几下,马逐渐安静了,还用它的大头在方羽身上挤了几次。好像他也原谅方羽了。
经过这么一闹,前面因方羽的诉说而带来的有些沉重的气氛便淡了许。等俩人都翻身上马后,琢磨明白了方羽刚才忽然生气起来的原因的老萨满也火大了起来。
他在马上猛的一扭身:「你是说他们单位和医院救出他后,发现他受惊过度人变痴呆后,干脆合起伙来骗他们一家人?」
方羽沉重的点点头,此刻刻意控制着的他并没有再失态,只是心情很沉重。
「那也不对,如果骗他们的话总该有目的,可是他们矿上给额得吉吉的补助和养病的钱给了很多。而且我曾经听他弟弟额得图吉说过,当时只要他愿意,煤矿还可以安排他顶替他哥哥上班。骗人骗出这样的结果,好像他们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啊。」显然不太明白现代企业安全事宜的老萨满的怒气很快就消了。
「不是那样的老爹,我估计他们就是用了点钱封住那些死者和伤者、家属的口,把这次事故压下来不上报。这样做不是为了骗那个伤者或者是死者家属,而是在靠欺骗来躲过国家的检查和整顿,这样瞒下去,以后会害死更多的人。所以我气愤。」方羽说完,看老萨满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又说道:「比如,老爹你在你们天鹅湾的水里发现了有毒或者有害东西,你的马喝了那里的水后死了。那你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告诉你的每个族人,那水里有毒,不能随便喝?」
「那当然,不然岂不是让更多的人受害了?」听到这里,老萨满有些明白了。
「现在额得吉吉遇到的这件事就和这个类似。本来,像煤矿这样的单位发生跑水或者塌方等等这类事情不少见,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很难避免,所以政府对这类单位发生事故后的上报,处理和整顿都有一定的规定,目的是为了防止更多的事故再发生,可现在额得吉吉所在的这家却偷偷的用钱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这样就没人查他,没人来整顿他,他依然会在可能有同样危险的情况下叫人下去。
老爹,你想想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谋杀!」完全听明白了后,又差点被气糊涂过去的老萨满嘴里蹦出个硬邦邦的话语。他已经被气坏了。
「所以我很生气,更气的是这次连医院都和那些人勾连在一起做这种事情。
真叫我寒心,我不相信他们连个刚从那种绝境里救出来的人,和一个刚病发的人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都分不出来。他们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啊,怎么可以失德到这种地步?「方羽想起家里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为人治病的老父,还有那些自幼就被灌在自己骨髓里的教诲,一颗心顿时疼的都像是被揪了起来。
「既然你都明白这些,那为什么你要这么急着走开?是不是方羽你也怕了?」
火大之下,老萨满矛头直冲向方羽。
「老爹,你以为一年多以后,他们单位还能叫这件事情留下可供人利用的把柄?更何况,额得吉吉醒过来后,敢不敢面对这件事都有问题。就算他敢面对,那么他这些年来,从单位多拿到的那些叫他们家人满意的钱呢?就算这些他都能做到,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马上就和单位,法律展开纠缠,要等到他身体能撑住的时候,那都要半年以后。就算这些条件都具备了,我又凭什么来出这个头?就凭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还是凭我治好了他的病?老爹,我到现在连个医生的资格都没有啊,之所以敢在这里给人看病开药,还是因为有你相信我,要不是有你陪着,今天我能这么容易的就治到他的病吗?说句自私点的话,老爹,我也有我的家人和我自己的生活,长这么大我也遇到过很多叫我心疼,叫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可眼下这世界就是这样,如果这些事都要我管,我参与,我能参与的过来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他自己的人生,遇到困难,最先应该面对问题的是他自己,只有自己勇于面对了,别人或许才能帮的上忙,你说呢老爹?」心情激荡下,方羽一口气也说出了最近以来慢慢沉淀出来的一些看法。说出以后,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
「方羽你说的对,刚才是我过分了。我向你道歉。」通红着老脸,斯库也学前面的方羽一样,跳下马正式鞠躬道歉。在这人世间活了一辈子,他当然明白这人世原本是副什么样子。刚才在火头上只靠着直觉说话,却根本没站在方羽的角度为方羽考虑考虑,说实在的,自见面认识至今,一直是方羽在帮着他和他的族人做事情,扪心自问,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给方羽做过任何一件事,要算有,也就是昨夜让方羽在他的蒙古包里睡了一晚上。一想到这里,他老脸就觉得红的都没地方搁。
「其实我知道,我刚说的也有很多地方并不对,但没办法,我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只能选择离开,所以还请老爹你谅解。」方羽也跳下马,在正色还礼的时候说道。
「那方羽你看这件事情有没揭穿的可能?如果有,该怎么做才合适?额得吉吉他能面对吗?」老斯库知道要是再在前面道歉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免就会僵硬起来,因此很技巧的改变话题,问起这个现在引起了他关心的话题来。
「尽管时间过了太久,但揭穿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只要做过而又没被抓住的话,可能还会继续做下去,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留下漏洞。不过具体怎么做我也说不太好,其实老爹你可以和你儿子以及帖木尔大哥他们说说,我看他们都很明白城市里玩游戏的规则,应该会有办法。
至于额得吉吉,他算是这件事情的关键证人之一。我觉得他应该能够面对现实,一个能在那种环境下还能活下来的人,意志的坚定程度应该值得我们期待。
另外,我在带他那一魂一魄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加强了安魂的能量,应该没什么问题。「方羽略一沉吟后,就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其实尽管现实和理智让他只能选择黯然离开,但感情上,他实在觉得很不舒服,要不是有很多家庭教育和自身素养方面的东西在起作用的话,他实在想……
有了异于常人的力量,还必须要有异于常人的识见和控制,不然这力量就会变的很危险。
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老萨满斯库一声吆喝后催马扬鞭。方羽也同时发动,两匹马箭一般的往前跑去。
等回到草甸子时天色已近黄昏,远远的天尽头一道残阳如血,映的大半个天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瑰丽的色彩。痴痴的立马于蒙古包背后的缓坡之顶,方羽被眼前壮美的草原落日吸引的如醉如痴。
默默的陪伴在方羽的身后,老萨满早已熟视无睹了的心也被方羽的沉醉所打动,又一次,在这夕阳之下,他的心被掠过草原的晚风所俘虏。
「这么美丽的的黄昏,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直到暮色开始笼罩四野,这才回过神来的方羽由衷的赞叹到。
「到了夏天,这里的黄昏才真正称的上美丽,夕阳下,水草丰美的草原上牛羊成群,牧歌阵阵,放眼处晴空碧草,那种壮观的美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老萨满也流露出回忆的神情说道。
「是吗?可惜我这次是看不到了。」方羽听的眼睛发亮,惋惜道。
「方羽,你这次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把这里当做你另一个家,我代表草甸子欢迎你。」突兀的,缓缓前行的老萨满停住马,诚恳的望着方羽说到。
「老爹,我还有自己的事,没办法留在这里太久,我打算再待个三五天,如果答应你的事情还没有任何眉目的话,就离开。你的好意和你们的盛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同样诚恳的看着老萨满,方羽答到。
「真可惜,我还想着你多待些日子,好好和你讨教下医术呢。」难掩心中的失望,老萨满强笑着说到。
「老爹,这个不是问题,还有好几天功夫,足够我们彼此切磋交流的了。」
尽管方羽心里也明白,但此时也只能就事论事。正如他前面所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要走的路,这很难改变。
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基本恢复常态的老萨满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这几天我会认真向你讨教的。」
回到蒙古包,就看到小桌上堆满了扎成小包的一大堆中药,帖木尔的司机已经把药送到了。
此后的接连三天里,除了偶尔和老萨满一起到附近的牧民家做客外,方羽和老萨满基本都是在相互切磋医术中度过的。经过几天的交流,蒙古人千百年来对跌打损伤和对正骨、骨折等方面积累下的丰富经验让一点就透的方羽叹为观止,引起了他浓厚的学习兴趣。而老萨满也从方羽这里对向往已久的针灸术也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
而且通过彼此之间坦诚的交流,他们发现中医和蒙医这两门在各自民族的历史里发展起来的医学,尽管在有些细节方面各自的论述不太一样,但阴阳辨证,五行生克的原理认知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这让他们的交流在一种程度上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方羽爱不释手的把玩观赏着手中这套难得一见的针具,识货如他,当然知道手里这些闪着淡淡银光的银针的价值,先不说手里这两根长近尺半的双龙针,就光躺在针盒里那两根细如发丝的毫针,就可以知道这套针具的价值。要是再加上手里这两根柔韧和强度皆而有之的双龙长针,这套长短共十六根的针具绝对有令当世任何一个针灸名医侧目的价值。
恋恋不舍的把针放回针盒,摩挲了一下式样古旧的楠木扁盒,方羽一伸手把盒子放到桌上,摇头叹道:「老爹,好意我心临了,但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你还是收起来吧。」
老眼一瞪,正因为方羽眼中的惊讶和珍视而觉得心里乐滋滋的老萨满不高兴了:「方羽,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啊?明知道以我的能力,没办法使用这套针,拿出来献宝就是要送给你的。只有你这么好的医术和能力,才能让这套针完全发挥它的效用,收下!不然我真生气了。你还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啊?」
方羽一看,知道再要是推辞,那就是虚伪了,只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老爹你么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做作了,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这几天来,俩人在相互切磋的同时,为了增强双方交流的效果,老萨满也不时找来一些有病的族人供自己俩现场切磋,在交流了医术的同时,也治好了不少族人的疑难杂病。尽管这是双方交流医术的必要手段,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好客豪爽的他一直也想为方羽做些什么,到现在看方羽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心里这才安稳了些。他呵呵一笑,高兴的说道:「这才对么,这套针自我师傅的师傅无意间从一个牧民家里得到后,知道是好东西,可一直到我这一辈这一百多年里,都只能躺在针盒里不能发挥效果,你也知道我们的灸疗法根本用不上这样精细的针,与其让它就这么浪费了,还不如让它在你的手里多治几个病人,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之所有有这个赠针事件的发生,还是因为今天早上,老萨满和方羽探讨起针灸的手法时,听方羽说起很久以前,有些名医手里有外面很罕见的用金或银制做的针,用这些针能把一些很少见的手法很方便的施展出来,不过这样的针,对使用者的要求也非常高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手里也有这么一套,所以很得意的决定拿出来送给方羽。
方羽再次摩挲着针盒,他面前已经浮现出父亲拿到这可遇不可求的礼物时,脸上会出现那种的狂喜。
微微一笑,他收起针盒,心里暗想着自己该再做些什么,来报答老萨满的赠针之情。心念一转,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老爹,这几天咱们光顾着切磋医术了,还没到你说的你们草甸子的敖包那里去看看,不如乘今天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刚刚我也这么想的,一天到晚窝在这里也够气闷的,今天我们就出去看看。」若有所思的老萨满答到。
「老爹,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用心感应前面咱们说的那种不妥,可一直没感应到,看你的样子,也是这样吧?」在马开始起步的空里,知道老萨满在琢磨什么的方羽特意问到。
尽管这几天来一直在草甸子里看病、交流医术,可方羽对自己答应过的事可没一点马虎,每晚在入定的前后都尽可能的放开自己的灵神,全力的感应着这几天里像是消失了的那种异常。因为一直什么特异的感觉都没有,因此他一直表现的像是忘掉了一样,提都没提过。尽管老萨满也是一样不提,但方羽知道他一直在心里暗暗的着急。所以刚才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起了这事。
「是啊,很奇怪,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老萨满也点头说到。这时俩人的马都开始在阳光下的草原上开始小跑了。
「要是今天再感应不到的话,我看老爹不如这样,咱们跑一趟石子岩,看看能不能在你们的神刻面前感应到什么。」方羽一边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一边把自己昨晚上的打算说了出来。
「恩,也好。老这么被动的等着也不是办法,要是今天到了敖包还没有感应的话,咱们明天一早就去石子岩那里,我要在那里祭神,看看大神会说写什么。」
老萨满正色答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明天祭神以后,还没什么结果的话,老爹,我就准备告辞了。」方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点了点头,老萨满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舍,并没有多说话。
两匹马在近午的阳光下不停的小跑着,这几天以来一直按时高挂在天际的太阳已经让草原上的积雪消融的差不多了,只有在一些个别背阳的地方才能看到零星的积雪。近午的阳光里,迎面的风也比前几天少了几份寒意,路上偶尔也能碰上打招呼的牧民。
「老爹,怎么冬天也在外面放羊?难道还有草可吃吗?」方羽在一个放羊的牧民打过招呼后,好奇的问道。
「我们的牧场一般分夏季牧场和冬季牧场,草甸子这里大部分就是冬季牧场,冬季牧场一般在夏天都不放牧,」
「哦,我明白了,到了冬天来吃这里的干草是么?」方羽没等老爹说完,就明白了。
「没错,就是那样。」老萨满笑着说道。
「那到了夏天草甸子是不是就没人了?对了,老爹,这样冬夏分开放牧不也就是那个叫」傲特尔「的游牧了么?你那天怎么说」傲特尔「在草甸子上最丢人的举动?」方羽忽然想起那天去给额德吉吉看病时,听到的「傲特尔」来。
「分开冬夏两季的牧场放牧和」傲特尔「怎么能一样呢?分开季节放牧都是在自己的草原牧场上,而」傲特尔「是跑到别人的牧场里去,这怎么能一样?两个不是一会事情。」一说起这个,方羽发现老萨满的神情有些激动了起来。
「跑到别人的牧场上起放牧?难道草原这么大,还不够牧民分的吗?」方羽一想到在这草原很多时候走半天都看不到一个蒙古包的情况,就觉得刚说的这个「傲特尔」有点奇怪。
「不是,草原上的牧民每一个人都可以分到或者承包到几千亩或上万亩的草场,怎么会不够呢?可是现在很多人为了发财,根本不考虑以后,拼命的在有限的地方多养牲畜,根本不管草原能不能承受,其实这还没什么,最叫人气愤的是他们在草原最好的草场上羊山羊。」说到这里,老萨满的老脸整个都黑了下来。
显得气愤不已。
「山羊?草原上不能养山羊吗?我们那里的山里就有不少人家在养山羊啊,不过我知道山羊的肉和皮毛都不值钱,所以养的很少。环境好点的地方大多羊的是绵羊。」乘老萨满大喘气的功夫,方羽说到。
「山羊也不是不能养,要看你养在那里。山里养它没什么,可在草原上养它,却是在要草原的命!你知道吗?一只山羊对草原的破坏比八十只绵羊造成的还要厉害,你说这草原上能养它吗?」老洒满痛心的说到。
「一只等于八十这么厉害?那牧民们怎么还会养它?这帐应该谁都会算啊,难道它有特别的价值?」方羽惊讶的问道,他可不觉得山羊身上那个地方能有这么值钱。
「就是它身上的羊绒,你们城里人不是很喜欢羊绒衣服的吗?」说这话的时候,老萨满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方羽。眼神里有淡淡的嘲讽。
「那养它的草原会怎么样?」方羽就当没看到,知道老萨满只是一时的气愤,把自己当代用品了。
他当然知道羊绒的制品在都市的流行和价格,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养山羊。也只有像大草原这样的优良牧场提供的原料,才能支撑起眼下在国内赫赫有名的大羊绒公司。帖木尔不就是它在这里的收购代表吗?到这时,方羽已经隐约的明白了老萨满对帖木尔会有那种奇怪表情的原因。但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山羊到底能对草原做出什么样的破坏。
「第二年内草原返青率降低,两三年后草场荒废,再不会有一棵能够给牲畜吃的草从那里长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不能置信的,方羽拉住马缰,瞪大了眼睛问到。
「因为山羊饿的时候会连草根都刨出来吃掉,没有了草根的草原还拿什么长草?」老萨满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无奈和悲哀。
呆呆的木立在停住的马上,方羽傻傻的看着一脸阴沉的老萨满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眼前飞速的闪过刚来草甸子时,一路上那些废弃的牧场和沙化了草原。
良久之后,他才涩声问道:「就因为这样,那些养过山羊的牧民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赶」傲特尔「?」
「大多是这样,也有些不是,是本身所在的草原没有好草场。反正这些年来,这草原已经被类似的事情糟蹋的不成样子,风沙越来越大,沙化越来越厉害,赶」
傲特尔「的人也在逐年增加,就连我们草甸子这大神眷顾的地方,日子都不好过了。人心啊……」沉重的叹息着,老萨满说不下去了。
「帖木尔是不是也因为养山羊的问题而和老爹你有了矛盾?」心境大坏之下,方羽连大哥的称呼也省了。
「这你也知道了?」老萨满有些惊讶的问到。
「看出来了一些,也想到了一些。」方羽答到。
「他是草甸子上第一个要养山羊的,在他的带动下,不少人也开始养了。这让我和族里的一些长者都很生气,后来他的羊群出了点事,于是我们就给这些养山羊的人一个选择,要么离开草甸子,要么就不再养山羊。很多人选择了留下来。
而他和一些人却选择了离开,后来跟他一起走的人又都慢慢的回来了,而他尽管把家搬回来了,自己却去了城市,所以……「老萨满轻描淡写的说到。
「哦,明白了。不过我看那天的样子,老爹好像已经原谅他了。」方羽的心神从最初的震荡恢复了过来,知道老萨满刚才的话背后那一段往事决非像现在说这般轻松。不过此刻也没打算深问。只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按老斯库这会说话的口气和看法,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原谅帖木尔的,所以他才问。
「那是因为前面你没来的时候,他给我说的话。」于是老萨满便把那天帖木尔要办学校的事告诉了方羽。
那事在他而言,就是帖木尔对往事的忏悔,所以尽管心头的气还没消干净,他还是原谅了他。「难怪老爹你原谅他了。」方羽听完明白了。
「咱们快赶一步,这会走的太慢了,还没到一半呢。」老萨满看来也不愿意再多说往事了,催马说道。
「这帖木尔做事还真有些出人预料,反正也答应过克日郎,等会看完敖包再去他家看看好了。」在拍马跟上的空里方羽暗暗想到。
仿佛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老天故意安排好的一般,就在老萨满陪方羽刚刚瞻仰过在草甸子这片草原上最大的敖包,同时也在为刚才的祈祷中,方羽也能像自己一样,给敖包代表着的大神做出最古老的萨满祈祷而暗暗高兴的时候,他转过身来的眼睛便远远看到另一边山下那个蒙古包。
方羽刚刚把用姆指、食指和中指合掌撑住的额头抬起时,就听到身边的老萨满嘴里发出了一声低呼:「哦?」
「老爹怎么?难道你感觉到了什么?」方羽惊讶的问道。他以为老萨满在刚才的祈祷中感觉到了什么,因为他自己刚才学着老萨满的动作感应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是,我在奇怪怎么这山下会有蒙古包和羊群,难道他们不知道这里不让放牧吗?」嘴里忿忿的说着,老萨满已经气呼呼的开步往山下走去。
方羽紧跟在他后面,心里也暗暗有些好奇。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节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老萨满说过,这座莫龙山上因为有这方圆几百里内二十三个部族共同祭祀的敖包,所以这山周围基本成了人所共知的放牧禁区。就连他和老斯库也是把马放在山下走上山的,要不是老斯库一路上给他说了敖包附近的一些禁忌,他可能会直接跑马上山。
尽管这山并不高,不过山上的这敖包却大的出奇,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按道理这样明显的敖包附近不应该有牧人来放牧的,就算他来自远方。因为蒙古人对敖包附近的禁忌大体都是相同的。
面前这个蒙古包看上去很小很破旧,完全不像方羽最近见到的那些蒙古包一般齐整,包外有一群看上去同样瘦小衰弱的羊群在疯了一般的啃吃着伏在地上的干草,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过草了。没等他俩走近,三只脏兮兮的牧羊犬便狂叫着扑了过来。俩人站住,等着蒙古包里主人出来。
等了一会,方羽觉得那几只牧羊犬都该叫累了,还是不见有人出来。还没等他开口,老萨满已经忍不住了,大声的嚷嚷了起来:「里面有人吗?还不赶快出来叫住狗?有客人来了。」接连喊了三声,才看到一个女人从蒙古包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咦?看你的打扮应该是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塔塔族人,怎么放牧放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这里是圣山莫龙吗?」看到出来赶走牧羊犬姑娘身上的打扮,老萨满便开口问到。
这时方羽也注意到面前这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女人身上穿的果然和草甸子周围女人们穿的大不一样。
「尊敬的老人家,我是塔塔族的哈兰,请问你们知道草甸子怎么走吗?」这个叫哈兰的年轻姑娘匆匆给老萨满行了个拜见长者的半跪礼后,急急的开口问道。
「你问草甸子,咦?蒙古包里有人受伤了?」老萨满正要问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蒙古包里有人在疼苦的呻吟,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姑娘袖子和手上还有血迹,所以赶忙问到。
方羽也听到蒙古包里有人在呻吟,而且还听到是在喊疼。
「我妈妈刚才在前面从马上摔下来了,头上流了很多血,腿好象也断了。」
带着哭音,哈兰点头说道。
听到这里,老萨满早忘记自己前面下来的目的了。「那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草甸子的斯库,快带我去看看。「他边说边走边挽袖子。
一听面前这个老人正是自己要去找的大萨满,哈兰喜欢的都快傻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还没等她再说话,方羽笑了:「还不赶快跟上?」哈兰脸一红,飞快的跑了过去,边跑边擦眼泪。
「有烧酒没有?」飞快的检查了一下伤者高高肿起的小腿,老萨满问站在一边干着急的哈兰。
「烧酒?有!」转眼之间哈兰拿了两瓶出来。
「去找个盆子倒上,再把它点着。」老萨满吩咐道。这时他的双手已经在伤者的疼叫声里摸清了骨折的部位,那女孩说的没错,她母亲果然是腿摔断了。
一看老萨满这架势,方羽便明白他是要用他最精通的红伤手处理断腿了,不由的兴趣大起,刚帮伤者止住头上磕伤出血的气针再次在他手里出现,随着手飞快的几下点动,伤者腿上的疼痛感便很快被一种麻木感所代替,口里的呼疼声也缓了下来。
淡兰色的火焰在铜盆里起落,一股烈酒的味道迅速弥漫在蒙古包里,在众人的目光中,老萨满布满青筋的大手飞快的在火焰里穿行,这一刻才抓过一把火,下一刻便或轻或重,或揉或搓的出现在伤处。一双大手除了不时的抓火以外,迅速而又纹丝不乱的在骨折处飞舞,短短的一会功夫里让方羽瞧出来他竟然变换了十三种手法,最后就见他双手一引火焰,两手紧握住伤者的腿一使劲,病人口里闷哼一声后,全身便松弛了下来。
「方羽,能不能让她先睡了?我现在手头没药。」老萨满抹了把头上的汗后说到。
「她已经睡了,会一直睡到明天早上。」方羽笑了笑说到。
「斯库爷爷,我妈妈好了吗?」哈兰一看到刚还在疼叫着的母亲这时已经沉沉睡去,便惊喜的问到。
「傻丫头,断腿那有这么快的?要能正常走路起码也要在十五天以后。」老萨满顺势在毡毯上盘腿坐下后说到。刚才那阵子忙和他可累的不轻。这时方羽已经看出来这个叫哈兰的女孩岁数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
「那怎么办呢?我一个人还要照顾这么多羊。」她一听急了,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赶」傲特尔「你们家里的男人呢?」对伤势恢复的时间,老萨满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奇怪的问到。其实十五天就能让断腿的人站起来走路,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我们那边大家的冬天都不好过,夏天的时候闹蝗灾草场全完了,不走远点找不到羊吃的草。爸爸在我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哥哥也在去年煤矿的塌方中残废了,现在留在家里看家。」说着说着哈兰的眼泪出来了,低着头饮泣起来。
老萨满这会那里还能说出不能在圣山周围放牧的事情?更何况他也明白,眼前的这个暂时的蒙古包可能也是因为母亲摔伤了才临时搭的,并不是故意要在这里放牧。这会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愣在那里的方羽,他知道方羽能帮上忙的。
暗暗叹了口气,方羽无言后退了两步,把手搭在了伤者的腿上,少倾,收回手过来也在毡毯上盘腿坐下,柔声对犹在饮泣的哈兰说到:「哈兰别哭了,你妈妈明天醒来就可以下地,后天就可以骑马了。别哭了。」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惊喜的哈兰抬起挂着泪珠的脸问到。目光在方羽和老萨满的两人的脸上不停的寻求着肯定。
「真的。」方羽点了点头。
「真的,用大神的名义保证。」老萨满松了口气,也认真的点头说到。通过这几天他和方羽的接触,他就知道方羽并不喜欢随便就用自己的能力去做干扰事物正常规律的事情,今天能什么都不说的出手帮忙,显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哈兰一下子开心起来,于是手忙脚乱的不顾两人的阻拦便支起小桌,端上了一些奶食品,随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出蒙古包,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老爹,我看这家人挺可怜的,草甸子那么大,不如就收留她们吧?」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到。
「我也正在想这个事情,不过草原上情况差的人也有不少,如果不想个妥善的办法就贸然收留他们,族里的人会说闲话的,而且这个先例一开,以后别人再有类似的事情就很难推脱了。草甸子虽然大,但能养活的牲口也很有限,一些边缘地带的牧民个别的也已经有走」傲特尔「的了。」
方羽点点头,也没多说话,他知道老萨满不会骗自己,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难处。
9)
就在这时,他俩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哈兰的一声惊叫。一惊之下,方羽先蹭的站起来窜了出去。
「哈兰,怎么了?」这时他已经注意到地上有一只不大的羊刚被开膛,躺在已经剥开的羊皮上,手里拿着沾血长刀的哈兰这时正扭头在一边呕吐。
「方羽怎么了?」紧跟出来的老萨满问到。
「不知道,可能是哈兰杀羊被血给弄恶心了。」放缓了脚步的方羽猜到。
「走过去看看,我们草原的女孩不会这么没用的。」一看就明白的哈兰是想宰羊招呼客人的老萨满有些诧异的说到。在草原上,杀羊这种事半大的孩子都可以随便做到,这个叫哈兰的姑娘不应该见血就这样的。
等走到跟前一看,方羽就觉得胃里一翻,差一点就吐了出来。赶忙一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好点,又费了好大劲这才把头再转了回来。
「大神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身后的老萨满此时已经双膝对着圣山的方向跪倒,凄厉的大声喊到,老脸上此刻已经老泪纵横,再也没有一丝身为萨满的尊严。
转眼间已想明白原因的方羽此刻也觉得心头一口气憋闷的他喘不过气来,大大的连喘了三口粗气后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不过脸色这时已经变的再没有一丝血色。
停住了呕吐的哈兰这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在老萨满凄厉的呼叫声里开始发呆,她到现在还没完全想明白羊肠胃里怎么会有两只半大的老鼠?这一冬天来,她在被杀掉的羊肠胃发现过树根,发现个羊毛,也发现过碎布团,却还从没发现过老鼠。难道现在羊也换胃口,开始挑肉吃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流了出来,她也懒得去擦,脑海里只是一片看不到将来的茫然。
入冬时的三百多只羊到现在已经死的剩下这一百只了,要等到草原再绿起来还有那么长时间,这么长的日子怎么熬得下去?其实她也明白,就是绿起来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家里那些快被沙子淹没了的草场还能再长出草来么?原本想靠着哥哥最后的安家费买来的这些羊能让情况好一些的,可现在……
默然的呆立了良久,方羽这才对跪爬在地上发呆的老萨满说道:「老爹,起来吧,估计这会大神在睡觉,听不见咱们哭喊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方羽黯然的不敬,蓦地,久候不至的那个庞大存在再次君临方羽他们的感知。狂暴的冲击瞬间便把他们卷进了比那天中午更加不测的深渊。
那是一种已经深沉到绝望的悲哀!
那更是一种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愤怒!
被狂暴的冲击瞬间摧毁了意志的老萨满斯库此刻已经完全的丧失了对自己神智的控制,眼下落在惊讶的看着他们的哈兰眼里,他现在就像忽然昏迷了一样全身痉挛着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的骨骼在咯吱咯吱的发响,看不到脸的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看起来相当可怕。
但更恐怖的是面前这个全身发出夺目的七彩光华的年轻人。全身的衣衫像充满了风一样的鼓着,一股股时冷时热的风一直缠绕着他的身体,慢慢的发出就像风一样呼啸着的声音。自己和病了一样缩在那里的老萨满,还有地上的刚死掉的羊,就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一样不停的往后退。
她现在非常的害怕,想喊,发不出声音,想站起来,却发现连眼睛眨一下都做不到,刚刚还在不远处拼命吃草的羊这时一个个卧到在那里,就像在风暴中躲沙子一样,一个个把头埋在肚子下面。就连自己那三条最凶猛的狗,这会都夹着尾巴挤卧在一起。
神智是这样的清晰,可这周围又是那样的叫人恐惧,面前发出七彩光华的年轻人已经裹在风和光的影里看不到了,可自己和老萨满还有死羊的身体却还是一直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往后退。
早已经掉在地上的长刀在碰到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的光团时,就象一阵轻烟一样消失了,只有木头的把子还留在那里,告诉她看到的并是幻像。
她呆了一样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混乱的大脑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可恨的是此刻就连想晕过去,都不能让她自己做主。
有过一次接触经验的方羽在再次接触这个狂暴存在的瞬间,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它,既然和你硬抗那么吃力,那么我就随着你,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是方羽自上次经历过这狂暴存在的冲击后,结合《道德经》的上善若水和《化书》中的大同篇想出来的应付方式。老子不是说「上善若水,善处下而不争,又说夫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而最近一直在琢磨的《化书》上也说「虚含虚,神含神,气含气,明含明,物含物。达此理者,情可以通,形可以同。同于火者化为火,同于水者化为水,同于日月者化为日,同于金石者化为金石。唯大人无所不同,无所不化,足可以兴虚皇并驾。」吗?
那么我就来顺着你同化,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头到尾,方羽就没相信过它会是什么大神,这世间冤魂厉魄是多得去了,但到目前为止,方羽还从没感知过书上、传说中存在的任何一位仙佛,没见过当然就可以选择不信!
有若天风海雨般席卷而来的悲哀和铺天盖地的狂暴怒意携带着方羽有若潺潺清流的神识在无尽的虚空飞驰。神念合一后无所不同,无所不化的方羽就任由它引发出来的悲哀和愤怒流过自己空灵到不染一物的心田。奇异的明悟就在这随波逐流的空里闪现:「无欲观其妙,有欲观其徼。这便是了。」就在明悟于心的瞬间,一直侵袭着方羽的两种感受忽然在他脑海里变幻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画面,一幅不停的幻化出从摩崖神刻开始,他看到过的那些奇异景象和随后看到的种种草原被破坏后的画面。而一幅则不停的变化出一幅幅方羽从没看到过的可怕画面,遮天蔽日的风暴,席卷整个空间的尘沙,无边无际铺满整个大地的老鼠,不停坍塌着的坑道和矿山,被洪水淹没了的城市,被大雪覆盖着草原,绿云一样遮住天空的蝗虫,最后定格在死寂什么都没有的沙漠。
方羽的全部注意力被这些可怕的画面所吸引,要不是本能还下意识的残存着刚才明悟得来的空灵,他的元神就可能在这惊心的一刻,被瞬间从画面又转为带着无穷吸力的那种大磁石一般的存在所吞噬也不说定。
一发觉那庞大的存在又变成上次那样恐怖吸引着自己的灵神的磁石,方羽瞬间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神识就自发的关闭六识,神归玄窍紧守着自己的道心。在无里无外的至境中切断与它的所有感应。
缓缓的睁开宛若黑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睛,轻嘘了一口长气的空里,方羽的眼睛恢复如水的清亮。恢复常态的他展颜对正傻看着自己的哈兰一笑:「吓到你了吧?别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格木尔纵马往草甸子已经跑了近一个小时了。
到现在他都没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手里正拎着的茶壶会在听到那一声巨响的同时无端的从中间裂开,更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本能的往摩崖神刻前疯了一般的跑去。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从没像现在这样的乱过,无数可怕的念头自看到那似乎永远都存在着的摩崖神刻从中间裂为两半后,就没停止过对自己的威胁。
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压迫下,他只能用快到不能再快的纵马狂奔来分散自己的注意,不然他以为自己会发疯的。去草甸子的路从没像这一刻这般的漫长。尽管已经很多年没走了,但眼前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的熟悉和陌生。可他没有功夫去理会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此刻,驱使着他像从不爱惜自己坐骑的城里人一样拼命鞭打着马匹的,是第一时间把摩崖神刻从中间自上而下裂为两半的消息告诉斯库老爹。他相信斯库老爹会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会告诉他这到底是大神的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他都认为斯库老爹是这个草原上最厉害的人,是大神最眷顾的萨满,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当然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对这一点他从来没怀疑过。
就在这时,正在拼命狂奔的马一声悲嘶,在悲嘶中他忽然腾云驾雾一般的飞起,接着他在浑身一震中失去意识。
拼命忍住心头的烦躁,一离开市区进入草原,贴木尔就把油门轰到了100公里以上,吉普车箭一般的在草原飞奔了起来。剧烈的颠簸中,他发现车有了轻飘的感觉。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一定要把自己看到情况和碰巧遇上的阔特尔后,他委托给自得的请求尽快的告诉斯库老爹。
他知道,在这片草原上,只有斯库老爹的威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召集到最多的人去市里帮忙。在方圆几百里这片广阔草原上的牧民心中,他是一个近乎神的存在,就连大召寺里的丹顿活佛,在知道老爹的名声后,只能长叹着放弃了进一步到草原深处弘扬佛法的打算。
尽管对有些事的看法上自己和老爹的看法的不和,经过这些年来的打拼,本以为自己也已经成长为这片草原上可以独当一面的风云人物。可在看到那若小山般凝结在大河河面上的冰坝和河堤上慌乱的人群时,他才知道自己依旧是当年那个和格木尔一起,被老爹在风雪中带到他蒙古包养大的孩子,那个一遇到大事就想找老爹的六神无主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
因为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唯一想到就是去找老爹,去告诉老爹这个叫他感觉到连骨髓都要凝结住的可怕消息。
大河上的冰凌已经在数十公里的河面上筑起二十三座小山一样的冰坝,冰坝下面的大河已经开始发出从没有过咆哮。就连和大河抗争了近二十年的阔特尔,市里赫赫有名的抗凌英雄,内蒙这段河面抗凌指挥部的总指挥,斯库老爹的儿子阔特尔的脸上,都再也找不到一丝代表着希望的血色。他可怕的脸色,嘶哑的声音,都在给帖木尔暗示着一个可怕的消息,大河很有可能就要决堤!
与大河的决堤相比,早上刚回到市区时,听到市里最大的三个矿山发生大面积坍塌的事情,显得再也不是什么叫人震惊的问题。作为可以接触到一些高层消息的人士,他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一个靠着廉价劳动力和金钱、权力支撑着维持着遮掩着的地方,一个各个方面千疮百孔问题重重的联营单位,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必然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出现或许会让城市里终年飘荡的烟尘少一点也说不定。
心乱如麻下,他的脑海里甚至有这般幸灾乐祸的念头的一闪而过,随即远远的他看到前面的地上,那正在挣扎着爬起的一人一马。
在放缓车速的空里,他已经看清楚被变天后刮起的大风吹的摇摇欲坠的那个人,正是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过的那个人,一个他永远不能忘怀,到现在已经分不清是该恨还是该爱着的人,格木尔!他少年时生死与共的兄弟,青年时不能并存的感情和事业的对手,现在不知道该是仇还是友的熟人,格木尔!
在竭尽全力的安抚住忽然疯了一般狂吠着乱跑起来的爱犬花头后,乌兰赫娅和儿子还是很快的发现了其余三只牧羊犬和牲口的异样。就像前几天的风暴来临时一样,刚还在阳光下安闲吃草的羊群忽然的都挤卧到一起,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拼命的把头往肚子下面挤。而那三只原本围着羊群嬉戏的牧羊犬此刻也全都嘴里悲鸣着趴到地上,颤抖着的悲鸣声里,克日郎竟然发现它们的身下已经连尿都流出来了。
只有花头,全身刚毛异样耸立着的花头,喉咙里发出只有遇见狼群时才会发出的咆哮,竖直起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以一种克日郎从没见过的威猛神态,一瞬不瞬的盯着平日里自己父亲会出现的方向。但此刻那里什么都没有。
乌兰赫娅紧紧揽住同样因为狗和牲口的异样神态而吓的有点颤抖的儿子,在竭力克制住自己同样也在颤抖着的身体的同时,她情不自禁的开始为因为手机不通而专门赶回市里去打电话的丈夫担起心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从看到牲口们和花头的异样开始,她的心不由的就被一种阴沉沉的东西所压住,怎么也摆脱不开。
而此刻的天际,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蓝天,正被不知道从那里冒出的乌云迅速的吞噬,原本金灿灿的太阳此刻转眼便没了踪影。很快暗下来的草原上,开始有带着湿意的风吹起,与那天的风暴不同,这带着冰凉寒意的风在乌兰赫娅的经验里,是又一场暴风雪的开始。
风越来越大了,呼啸着在草原上呜咽的风,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切提前发出末日般的哀鸣。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节
老爹居然没事?
手搭上老萨满头顶的瞬间,方羽先是心里一喜,随即便是一愣。
在他对修行的认知里,大凡修炼的人,一旦在这种情况下道心失守,那身心方面绝对会出问题。好点的情况是气机出岔,严重的就会陷入癫狂或者痴呆,也就是一般书上常说的入魔。至于经常在一些小说中和入魔一起提到的走火,方羽倒没怎么担心。老萨满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走火的层次。
「难道是我的感应错了?还是那个存在真是他们的大神?还会挑人对待?这倒真奇怪了!」疑惑的摇了摇头,方羽手上气劲一催,问道:「老爹,老爹!你没事吧?」
缓缓睁开混乱迷离的眼睛,脸色苍白到极点的老萨满在神智恢复的刹那,眼神中的迷离就被一种极端的恐惧所代替。豆大的汗珠转眼便爬满了他皱纹累累的额头,苍白的脸上也同时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灰白。
好像还不能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明显收缩了的瞳孔里,有一种骇人的光芒在凝结。
轻叹了口气,心有所感的方羽从他头顶收回手,站起身来。
「这位大哥,斯库老爹他没事吧?」到了这时,一直在傍边跪坐着,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的哈兰才敢说话。
方羽点点头:「斯库老爹没事。哈兰姑娘,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你的羊和狗吧,我看这天就要变了。」
「老爹真没事?」尽管心里对面前的这人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好奇,但面色惨白的哈兰还是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因为老萨满此刻的脸色太骇人了。也不过转眼的功夫,他满是汗水的脸已经扭曲着呈现出了一种很难看的土灰色,身子也在微微的颤着。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和伟大。给她的感觉,倒像极了一个在绝望和恐惧中挣扎的老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爹真没事!哈兰,你快去看牲口吧,天真的要变了。」方羽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轻的叹了口气,答道。
哈兰半信半疑的应着,在转身的瞬间,也把目光抬向了空际,没来由的,心里便打了个寒战。
此刻的天变的太厉害了。刚才还阳光普照晴空万里的空际,此时已经被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乌云所吞噬着,看不到一丝蓝色了。异样沉重的黑云从天的尽头滚滚而来,就好像它们身后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一般,一层又一层不停歇的把天际染成阴翳的黑色。太阳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阴云压顶是此刻草原上最好的写照。
冰冷的风呼啸着,在不远处旋起,空气中隐隐的带着股非同一般得寒意。
看到哈兰半信半疑的快步去了,方羽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更强烈了。
刚回神的瞬间,他见到老萨满昏迷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周围那些羊和狗的异样。就和当日在乌兰家牲口棚里曾经看过的一幕相似,那些刚还拼命吃草的羊都卷曲着卧倒在那里,刚还看似凶猛的狗也用那种难看的藏头姿势卧在那里,浑没了前面的机灵。
开始还以为它们也是因为感觉到了刚才的那个存在,所以本能的表现出了这种恐惧的样子。可都到了现在,它们却依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模样,更奇怪得是从开始到现在,连叫都没听它们叫一声。
忽然间,方羽心里知道这次真不对了。
果然,在心念一闪的同时,又一次,他凝结的灵神感知到了那个存在。
和前面不同,那存在此时给他的感觉里没了前面的那种狂暴和恐怖,当然也感觉不到任何悲哀或者愤怒得冲击。有的只是像此刻的天际一般,铁一样的沉重和令人窒息的压抑。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无声无色的平静中却隐藏着叫人以难以忍受的、窒息般的压抑。
深吸了口气,压下气机在瞬间感应后的不适和反弹。又一次,方羽再也明显不过的体会到了灵神想要立时远扬的强烈波动和屡次被挑衅后的强劲反弹。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长出了一口闷气后,默默自问的方羽下了决心:「一定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老爹!老爹,天已经变了,你醒醒神。」下定决心后,身心顿时轻松了许多的方羽看到老萨满还是半卧在地上发呆,于是上前去扶。
在伸手的瞬间,自得到天心灯以后,一种久违了的豪气在方羽胸中缓缓激荡了起来。灵神也在这一瞬,晋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结,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方羽,你刚也感觉到了是吗?」踉跄着站起来后,还没等身子完全站稳,老萨满发颤的声音就在方羽的耳边响起。
「嗯,比前几天的那次还要狂暴。」方羽轻轻的点头说道。
「这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嘴里无意识的呢喃着,站稳了身躯的老萨满在一阵由恐惧和不解转成的茫然和憔悴中再度的怔忡起来。
那种强烈的茫然和恐惧让方羽看的都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告诉他。轻轻叹了口气后,方羽说道:「老爹,天也已经变了。」
闻声浑身一震,沉浸在自己强烈不安和恐惧中的老萨满抬头望向天际,随即脸色变的要多坏就要多坏。
正午的天空,此刻在阴云笼罩下就像夜幕就要降临般的昏暗,原本在原野上游荡的小风此刻也如变了性般的凄厉了起来,如刀的冰凉中还隐隐含着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信息。
莫非……
猛的摇了摇头,抛开满脑子蜂拥而来的可怕念头,老萨满的那双老眼中暴起方羽还从没看到过的精光:「马上回去,我要开坛请神。」
「把马先丢在这里,你还是上车来和我一起走吧,格木尔。」强压住心头的焦躁,帖木尔再次把头伸出车窗外劝到。
从前面犹豫着把车停下,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十五次开口劝了。可这满脑子牛粪的家伙还是那幅不理不睬的样子。这让他原本就焦躁的心里更添了无数邪火。咬着牙,忍着火,慢慢的随着瘸腿的他和马又走了一阵,心里焦躁的他实在忍不住了:「上车和我一起走,格木尔,难道你永远这么不知轻重吗?」。
格木尔还是前面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彷佛没听到一般,依然只顾拉着他的瘸腿马,一瘸一拐的顶着风径自走着。
再也压不下去的邪火腾的冲上脑顶,重重的踩住刹车,还没等车停稳,红云满脸的帖木尔便已经打开车门跳到了地上。兽性的怒吼从喉咙里咆哮而出的同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扭住格木尔的双肩就给来了个大背。
「蓬!」根本没有防备的格木尔就像一个麻包一样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从瞬间的眩晕中回过神,两记重拳就再度光临他的面颊。与拳头相伴而来的,是扑过来骑在身上的帖木尔变了调的吼声:「你这个死蛮牛,永远都是一脑袋的牛粪,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那里耍脾气。」
挨了两拳后明白过来的格木尔口中也发出一声暗哑的狂嘶,腰腿一发劲便把帖木尔掀到了一边,随即又是一声狂叫,翻起身的他圆睁着瞬间充血的双眼饿虎一般的扑了上去,拳如雨落。
不知道自己挥出了多少拳,摔了帖木尔多少个跟头,更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拳,被帖木尔摔了多少个跟头。也不过几分钟后,气喘如牛鼻青脸肿的他和同样狼狈不堪的帖木尔都全身酸软的瘫倒在地上,只顾拼命的喘着大气。但心里,在最初的怒火消失之后,却有一种分外轻松的感觉在升腾,慢慢的消融着郁结了近十年的心结。
呻吟着努力的爬坐起来,呲牙咧嘴的雪雪疼叫着,帖木尔首先说话了:「他妈的,你的拳头还是和以前一样硬,看,打的现在像个猪头,这下你满意了?回去一定被乌兰骂死。」
心里一疼,心头仅余的一点不快也都在这一疼里散去。意兴阑珊的疲倦里,格木尔也忍着疼慢慢爬起身:「事情刚不都给你说了吗?你自己先开车赶回去告诉老爹就是了,干吗非要拉我一起走?还是你先走吧,我没事的。」顿了顿又放低声音,略带茫然的说道:「回头见了乌兰带我问好,还有你们的儿子」说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酸,越发觉得身子沉重了起来。
「这些年我也常在后悔当年的做法,想去找你。可你一直避着不见我们。为了这个,乌兰常在背地里偷偷哭,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唉,咱们的事情回头再慢慢说,你看这天气,我总觉得不对劲,还是上车和我一起走吧。」帖木尔把他脸上的茫然和寂寥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百味纷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尽量放缓声音劝道。
「呀!那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不能控制的,刚把眼光从阴沉沉的天空收回的贴木尔惊叫了起来。
闻声扭头四面看了一下,饶是格木尔此刻心境紊乱,也被眼下看到的东西惊了起来。阴沉沉的天宇下,阴风呼啸着的原野上,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老鼠疯了一样成群结队的跑着。凝神再一细看,他心里更加发起毛来,大大小小的老鼠跑动这些年在草原上见多了,但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老鼠都朝一个方向跑的。眼下这一群群的老鼠却恰恰正是朝着一个方向跑着,有些就直接从自己的身边跑过,一点都不见怕人的样子。自己的瘸腿马这会也好像不知道疼了,就这一会功夫都已经跑出去了老远,一颠一颠拼命的往草甸子方向跑去。那疯狂奔跑的神态和口中不时发出的嘶鸣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东西。
莫名的激灵了一下,他低低的问倒:「怎么老鼠都往一个方向跑?」
「不知道,你上来,咱们跟过去看看?」压下心头的不安,贴木尔答到。
缓缓的点了点头,格木尔心里没了刚刚的坚持,挪动着酸痛的身子上了车。
他已经从自己狂跳的心和帖木尔眼中的不安,隐隐猜到了个答案,一个让任何一个草原人都不愿意去想的答案。
车飞一般的窜了起来。
「今天你不用上班吗?怎么这个时候你会往家里跑?」愣怔了一会后,格木尔的声音打破了车里的沉闷。
「我也是回去找老爹说个事情,大河这两天恐怕要决堤了。」
「什么?」瞪大了双眼,闻言惊叫了起来的格木尔黑红的脸上顿时少了许多血色。
「是阔特尔大哥说的,他要我赶紧找老爹,看看能不能尽快找人去河边支援。」
沉重的叹了口气后,帖木尔这才有功夫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格木尔。
在格木尔听完后发呆的空里,帖木尔偷眼打量着身边的他,心里在乱的一塌糊涂的同时,也隐隐有点兴奋和期待。同时他心里还暗暗的有些快意,因为他觉得,心结有了解开的可能。
前面有点犹豫的他刚把车停下,原本正挣扎着拉马的格木尔便冲了过来。当看到格木尔看见车里是自己,一愣后本能的转身就走那会,帖木尔还在暗叹是自己多事了,没想到掉头就走的格木尔只往回走了两步,就又转身走了回来,紧绷着脸开口就说:「摩崖神刻刚刚齐中间裂开了,赶快回去告诉老爹。」说完掉头又走,根本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要不是他随后看到格木尔的人和马都瘸了,而他这十年来也一直在等这样一个两人能再次接触的机会,他不会五次三番的劝格木尔上车一起走,也不会发生刚刚的打架,更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和的交流。尽管交流的内容实在不怎么叫人舒服。
两匹马箭一般在草甸子众多的蒙古包之间穿行,顾不上理会那些平时自己最注意的忌讳和礼仪,也不理会一路上,略显慌乱,纷纷呼叫着自己名字的族人,纵马如风的老萨满还没等马在自己蒙古包门口停稳,便以不输年轻人的敏捷从马上一跃而下,喘着粗气抢进了自己的蒙古包。
一进蒙古包,老斯库便如当头再挨了一记闷棍,完全的呆住了。
尽管这一路上心惊肉跳的感觉十分不妥,可他还是没想到情势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供桌的上方,那幅象征着母神挂毯,那幅数十年来见证了他虔诚的挂毯,而今却自上而下的齐齐分成了两半,就那么快掉下来似的耷拉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不能置信的踉跄着前扑了两步,老萨满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平衡,「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嚷嚷了起来。
随后抢进的方羽也愣愣的看着那幅挂毯,只觉的一股寒意像一条来自九幽的毒蛇,沿着自己的脊梁骨缓缓的上行,心头那种沉闷到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越发变得清晰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虎目中宛若黑洞般的幽光一闪即逝,脸上再也找不出丝毫神情波动的方羽上前一步搀起来老萨满:「老爹,站起来,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管怎样,我相信天还塌不下来!」
还在轻颤着的老萨满刚摇晃着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说话,尾随在后面跟来的人们便都挤了起来:「老爹,你可回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所有的牛羊都跟疯了一样的乱了,你听,到现在都没安稳。这天也忽然就变得这么吓人……
啊?「
齐齐的一声惊呼后,面对着裂开的挂毯,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了。瞬间寂静了的蒙古包里只有一片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几十张失去了血色的脸。
「马上回去通知所有的人,我,大祭师斯库,今天要提前举行今年的大祭!」
在众人傻愣的空里,已经缓过劲来的老萨满反倒迅速镇定了起来。千百年来种在自己族人骨血里对大神、萨满的信仰和敬畏,都要求他此刻坚强起来,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镇定。否则,就算回头这种种异像背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里还是会大大的骚乱起来,这在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慌乱的众人依言散去准备的空里,已经完全把持住自己心神波动的老萨满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扭头刚要说话,便被早有准备的方羽抢先截住了:「老爹,不介意我远远的见识下你们萨满的大祭吧?我远远的看看就行,不会打搅你的。」
神情复杂的盯着方羽的眼睛看了一会,老萨满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道:「方羽,这是我们草原人自己的事情,你这又何必呢?」
「老爹,那你现在会不会抛下他们自己溜走呢?」方羽清亮若水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刚刚你都感应到了什么?」知道劝不动方羽的老萨满缓缓的摇了摇头,忽然问道。
「老爹你呢?」方羽不答反问。
「在昏迷前的瞬间,我见到无数的灾难在草原上肆虐,草原变成了荒漠,我听到大神在哭泣……」老萨满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尽,望着裂开的挂毯喃喃的说道。
一缕深入到骨髓的茫然再次掠过他的双眼。
「大神的哭泣?老爹能仔细说说你见到的那些东西吗?」方羽振作精神,细细的问道。
「我也该准备了,方羽,一切还是等我祭完大神再说吧,或许大神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说着,老萨满的眼光便落到毡墙边的一口箱子上,但人却没动。
「那好,老爹,我先出去了,咱们等你忙完了再谈。」方羽笑了笑,知趣的退了几步,转身出了蒙古包。
「蓬!蓬蓬蓬!蓬!……」凄迷、低沉的连绵鼓音宛从九幽的深处响起,直撼人心的鼓音迅速压下现场所有的声音。就连在疾风下一直响个不停的那三根神杆上的大小二十一枚神铃,此刻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已经拆掉蒙古包的供桌前,双目微闭的老萨满双手不疾不徐的拍击着挂在腰间的小鼓,高大的身影在狰狞的法衣烘托下,有种摄人的威势在挥发。
凄迷的鼓点节奏在不知不觉间变换流转,阴沉昏暗的天际下,一股神秘的气息随着鼓声的跌宕开始渐渐在原野上弥漫。围着祭坛跪伏在地的数千人脸上,慢慢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虔诚和迷醉。
供桌上原本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的那十三盏油灯,也在鼓声中缓缓稳定,明亮。
天上地下,彷佛只有节奏越来越奇异的连绵鼓音在轰传,流淌。
灵神在鼓声响起的瞬间,就电闪一般自动的向四面八方探索着延伸,近乎贪婪而又兴奋的感应着祭坛周围强烈的能量波动。这让退到缓坡顶上负手而立的方羽知道,这场规模宏大的祭祀在经过安位、初献、领牲、献牲、献哈达等这些琐碎的程序后,终于进入了真正的高潮。
凄迷低沉的鼓声的在不知不觉间由缓趋急,连绵不绝的沉闷鼓点彷佛带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一步步把众人引入沉醉。尽管跪在祭坛周围的人依旧没有乱动,也没人出声,但方羽敏锐的眼睛依然能很清楚的从那些人脸上看到一种更深的痴迷。
能量波动的越发活跃了。
只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静静看着。方羽知道,这通已经连换了七种节奏的鼓声至少还需要再变两次节奏,才可以把现场所有人的心神都引临到一个难以言说的境界,使之在一个相对一致的层面趋与共振。
鼓点的节奏再变,由急趋缓。令人沉醉、凄迷、切切的连绵鼓音里,一直在供桌前双目微闭、封神内视,双手拍打着小鼓的老萨满此刻也慢慢的动了起来。
缓缓开始的动作好像在模仿着什么,尽管显得那么原始和笨拙,却给远观的方羽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着萨满动作的逐渐放开,一阵清越的铃声随之在阴沉沉的天宇下、鼓声里响起。方羽知道,那是他披挂在法衣腰间的17对大如拳头的腰铃发出的声音。
鼓声更加的趋缓,清越的铃音却开始转急,低沉的鼓声伴随着愈来愈来高亢的铃音,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谐。
黯淡的天际下,此刻略显诡异的原野上,一直肆虐着的风,这时好像消失了。
但在坡顶上的方羽眼里,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来自祭坛中心的那一股越来越强越来越凝结的无形气旋把它们远远隔开了而已。
隐隐的,方羽有些兴奋。
铃声越发的急了,清越的铃声几乎完全压住了低沉的鼓声,只有在铃声偶尔间歇的空里隐约能听到鼓声的节拍。祭坛中间,众人颠倒迷醉的目光注视下,披挂了整套法衣的老萨满此刻全身大动,粗犷原始的舞姿看上去竟有种妖异的疯狂。
不断感应着祭坛周围越来越剧烈的能量波动,方羽睁大眼睛,紧盯着已经进入狂舞状态的老人。
此时的老萨满脸上汗如雨落,身形舞出让平常人根本不能相象的各种姿势。
但不管高难度的姿势怎么变换,搭在腰鼓上的右手却始终没有停止过拍击,就连左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组7对的小手铃也没停止发出过声音。
头上,十五叉鹿角帽上的52条淡黄色布带和19条色彩斑斓的皮带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在头铃的声音里飞舞,身下,獾皮制成的法裙上那36条飘带也在裙铃的轻鸣里迅疾的飘摇。镶嵌在帽檐上的四面小镜子和法裙上的五面小镜子,也不时的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身上形似对襟马褂的法衣在他身形的舞动间隐隐的似乎也有几种颜色的光芒在流转,此时的他,看上去是那般的充满活力,一种妖异神秘的活力。
猛然间,急如骤雨的铃声里,有若殷雷般的炸响三下鼓声,随即鼓声和铃声完全合到了一起。鼓声沉闷如雷,铃声清越入云。合音拔到高亢处,忽然唰的一下齐齐停止,老萨满狂放的身形也在那一瞬间凝结,就如一块千万年来从未动过的化石。
死一般的寂静!但原野上,似乎仍可隐隐听到令人沉迷的鼓声铃音。
就在这一瞬,方羽却看到老萨满满是汗水的脸上闪过一抹连他的心都为之一颤的哀伤,那是一种哀没过于心死的悲哀,也是一种被遗弃,穷途末路后的哀伤。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霎,尽管方羽以前并没有太多的体验过这么明显而又复杂的情感,但就这一瞬,在老萨满肃穆庄严的脸上,那汗水之下,闪过的这一抹悲哀,还是大大的让他的心颤动了。
长长的吸了口草原上冰凉的气息,方羽曾经清亮若水的双眼中暴起两道从没像此刻这般夺目奇异的神光,全身彭湃到极至的异能在玄奥心法和指诀的调动下闪电般的延伸出去。这一刻,他空灵的心田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大神你要是真的在,就出来让我瞧瞧!」
当心急如焚的帖木尔和格木尔的飞车到达时,正赶上看到很多年后,还在草原上广被流传的那一幕。
阴沉诡异的天宇下,数千达达尔族人的拱卫中,站在祭坛之前的老萨满屹立如山的身形、无风自摇的飘带、狰狞可怖的法衣,从全身散发出朦朦的金黄色光华,正如众人心目中的大神一样,君临在整个祭坛。
「大神现世了!」轰然剧震中,贯穿格木尔全部脑神经的就是这一个念头。
在自己还没完全清醒过的瞬间,就像千百个在祭坛周围的人一样,他粗壮的身躯已经五体投地,为大神献上了他最谦卑的礼仪。
不能置信的猛揉了下自己的双眼,心神紊乱下,一直以来并不怎么信服大神存在的帖木尔也缓缓的弯下了自己的双膝,轰鸣在心头的,只剩下他自己泛自心底深处的呐喊和疑问:「难道真的有大神存在?难道她真的存在?那么自己……?」
他心寒的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身躯和身边的格木尔一样,完全不能自己的跪伏如羊。
「我的孩子们,因为你们不知道珍惜草原的种种恶行,长生天生气了,劫难马上就要降临到这片草原。作为你们的母神,我已经守护了你们千百年,可你们太叫我失望了。现在我也要接受长生天的惩罚,再次进入漫长的睡眠,没办法再守护你们了。但我会把我最后的力量留给你们的萨满,他将带领着你们度过这次的劫难。
我的孩子们,不要再让你们的母神失望,只有你们的虔诚和齐心的努力,才可以安然度过这次劫难,才可以让我在不远的将来再次回醒。我的孩子们,别再让你们的母神失望。「彷佛传自九天之上的柔和女声犹在寂静若死的原野上回响,老萨满身上的金黄色光芒却在逐渐的黯淡,直至完全消失。
山坡上,静静收势的方羽脸上汗影略显。
急若惊雷的沉闷鼓声又一次压下了原野上的骚动,三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后,老萨满略显疲倦的声音在原野上回荡了起来:「现在大家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好以后全族人都到天鹅湾汇合,记得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抓紧时间,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快。」
「老爹,老爹,不好了,我们发现……」看到惶急的人群开始迅速的散去,莽撞的格木尔一边使劲往前挤,一边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格木尔,住嘴。」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帖木尔拦住了。
他大怒,刚要回身理论,却在转身的瞬间发现老萨满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一惊,便僵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又是那里错了。
「格木尔大哥,别来无恙?咱们又见面了。」一把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他从莫名其妙的愣怔中解救了出来。
「方羽?!」回头的瞬间,他且惊且喜的喊到。
他身后,方羽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
「方羽,刚才是不是你帮的我?」人潮散去后的祭坛前,老萨满略显干涩的声音打断了格木尔和方羽的交谈。
「老爹,我们发现……」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要把所有情况赶紧告诉老爹的帖木尔刚张口,也被面色阴沉的他挥手打断了。
「有时候,神也是按照人们的需要造出来的,老爹。」方羽淡淡的应到。
闻言浑身一震,老萨满定定的看着方羽,脸上神色百变,久久都没回出一句话来。
「老爹,这些事咱们可以回头再说,还是先听听格木尔大叔和贴木尔大哥他们要说的事情吧,我看他们很着急呢。」明白老萨满此刻心境大乱的方羽轻轻的将话题带过,同时目光也落在了正诧异的看着他和老萨满的另两个人身上。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方羽觉得帖木尔似乎不该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可现在他脸上的惶急和直爽的格木尔一般无二,就连老萨满和自己之间奇怪的对话引起的疑惑都不能引开他的焦急,便猜他真的是有什么急事要说了。
「老爹,大河这次可能要决堤,现在情势危机,阔特尔大哥希望你能招集咱们草甸子周围的人去帮忙。」帖木尔说道。
「老爹,摩崖神刻在今天中午忽然齐齐的从中间裂成两半了。」格木尔也抢着说道。
「老爹,刚才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很多老鼠都往一个方向跑,就追过去看,结果看到整个黑羊沟全是老鼠,多的吓人,根本就看不到沟里的地面。」帖木尔和格木尔连气都不多喘一下,同时急急的抢着说道。
「大河也来凑热闹?」方羽也在心里呻吟了一声,现在就连他都觉得头有三个大。暗叹了口气后,他不由的往身边一声不吭的老萨满看去,发现面色铁青的他也正向自己望来。就这一会的功夫,老萨满他彷佛又老了几岁。
「方羽,怎么你和老爹听了一点都不急?难道你们都知道了?」还是帖木尔首先从他们表情上发现了猫腻,不怎么肯定的问道。
「是啊,方羽,难道你们知道了?」格木尔一愣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大河的事不知道,老鼠的事情我们刚刚知道了,对了,帖木尔大哥,大河真的很危险吗?」方羽对大河的事要上心的多,听到这个消息后,直觉里,他就隐隐觉得很不舒服,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到底有多危险我也说不好,可瞧阔特尔大哥今天说话的样子,我看很可能马上就会决堤。」帖木尔长出了口气,终于把一直在压在心头的重担交给老爹了,可奇怪的是他此刻一点都没有轻松的感觉,心情反倒越发的难受了。
扭头看了看犹在发呆的老萨满,方羽不能自抑的叹了口气:「贴木尔大哥,你赶紧回去接乌兰大嫂和克日朗到这里,抓紧时间。记得一定要天黑之前到这里。
格木尔大叔,你也别闲着,莫龙圣山下的山谷里有一家来赶「傲特尔」的母女,母亲有伤在身,你找几个人去接她们到这里来。记住,也要在天黑之前赶来。「
回头看了眼依旧发呆的老萨满,心里暗暗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后,他又对根木尔说道:「如果别人问,你就说是老爹安排的。你们赶紧去吧。」
「这……」被方羽的吩咐弄的有些迟疑的俩人刚想说话,就见方羽虎目一寒:「还不快去?」声音和眼神中彷佛有不能抗拒的东西,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两个在草原上的几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便不由自主的应声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 20:2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节
一点都不掩饰的长叹了口气,方羽转过身子,背对着老萨满负手而立。任凭越来越大风吹拂起衣袂。
天色越发的暗淡了,肆虐在缓坡前的风这时已经成了气候,吹得三跟神杆上的铁铃发出阵阵乱响,给空荡荡得祭坛周围平添了几许莫名的凄凉。
「方羽,你好像很失望?」老萨满苦涩的声音打破了祭坛前得沉默。
「你说呢,老爹?」方羽头也不回的反问到。
「大神抛弃我们了,我还能怎么办?」老萨满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茫然和疲倦。
「大神不是已经显灵了么?」方羽依旧头也不回的淡淡应道。
「那怎么能算?那怎么能算?」老萨满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神难道不是人们为了自己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么?」方羽慢慢转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缓缓说道。
「方羽!我当你是朋友,你看不起我这个没用的萨满没关系,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侮辱我的信仰。你走!你马上就离开这里。」爆发似的吼到这里,脸色已经涨红的老萨满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不能自主的佝偻着身子,拼命想把剩下的话说完的他,此刻只觉得心里充满了被朋友欺骗之后的愤怒和一种莫名的凄凉。他实在没想到方羽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作为一个把一生都献给了大神的萨满,他能容忍和理解普通人对大神、对自己信仰上的不敬和怀疑。但现在,一个自己一直把他真心当作朋友的方羽,一个自己这一生见过的最厉害的通灵者,居然会无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意味着什么?
好像忽然通透了起来的大脑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把他的心直落到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倍感凄凉下,他咳嗽的越发厉害了起来。
「老爹,听我把话说完。」把手轻拂到老萨满背上的同时,方羽清朗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也同时钻进了老萨满的耳中,抚平了他心湖的不少波澜。
「老爹,还记得我是医家的子弟吧?」突兀的,在老萨满被他脸上的诚意和刚刚送过去的清心引安抚下来,阴着脸准备听他解释的空里,方羽似乎离题万里的问道。
也不出声,在眼中不耐和怒意的光芒瞬间被迷惑代替的一霎,老萨满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凝,暗暗在心里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
「作为一个医者世家的弟子,我自小就见过无数生病了不肯看病吃药,而去求神拜佛的患者,最终在父亲手下痊愈的那种又后悔又感激的表情。那时节,我就经常听到我父亲嘴边挂着这么一句话:」这世间不大可能有神,就算有,神也是很自私的,所以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若求己。
因此在我印象里,我家从没信过哪个神佛。但有件事情我却一直都不明白,在父亲给我灌输这种说法的同时,他打小也逼着我学那些枯燥难懂的相术和易学,认真的程度和教我学医无二,而且还从不解释原由。「彷佛没看到老萨满眼中交替出现的好奇和不耐,方羽径自缓缓说起自己的过往来。
「那是为什么?难道你父亲不知道他说的和做的这两者之间有矛盾?」终究没忍住好奇心的老萨满听到这里脱口问道。当然,这也和他一直以来对方羽过往的好奇有关。尽管眼下心里很乱,对方羽也不无怒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说到底,他心底里也不愿意方羽真是自己刚才怀疑的那样没品,没种。
「这一点我也困惑了很久,但不管小时候的我怎么问,我父亲都不肯解释。
后来等我慢慢长大了,知道人的言行在很多时候确实会有些没来由的矛盾,所以也逐渐淡忘了。
后来我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有了现在的这种能力,也逐渐明白那些东西真的有值得研究的地方,便简单的以为是因为父亲对那些东西有兴趣,所以也要我学习,却没想到另有原因。「说到这里,轻轻出了口气后,方羽的脸上呈现出一抹略显古怪的笑意。略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一直到我将要出来的时候,父亲才把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这不但解开了以前一直叫我困惑的那个心结,而且也让我明白了他当年老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的意思。其实那意思和我自己的体悟也基本一致,只是眼下,可能我领会的更清晰些而已。「说到这里,方羽脸上又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他当然明白父亲在自己临走前悄悄告诉那么多事情的意思,此刻的他正是因为想起来父亲最后重复他那句老话时,眼中那大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样子而想笑。
「可能老爸也不会想到,想拿来点醒我的往事,却被我也拿来企图点醒老萨满吧?」想到这里,他又微笑了起来。
「方羽?!」看到方羽忽然打住不说了,老萨满有些不悦的提醒到。尽管他心里并不太想打断方羽看上去很温情的笑容和回忆,但他不觉得现在是沉溺于往事的好时机。已经逐渐从最初的一系列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他,已经迅速的在脑海里开始琢磨着如果面对即将到来的种种问题。在这草原上享了这么多年盛名的他,毕竟还是个很卓越的强者。
「老爹,是这样……」看到老萨满基本在自己数管齐下的调节下恢复了几分常态,方羽便也很配合的加快了自己诉说的节奏。再明白不过的他当然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要是不能把老萨满心中的死结去掉,要是不能把他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拉出来,那随后的事就没由丝毫转圜的余地。毕竟,在这片草原上他才代表着真正的主人。
所以他毫不保留的把临行前父亲告诉自己的事告诉了老萨满。这些东西,要在平时,他不会说的,因为那怎么说,也是他们方家自己的秘密。
原来几代以来,身为医者世家的方家这一脉家主个个在精研医术的同时,和无数在各自的领域达到极高境界的先贤一样,不可避免的面对困扰着他们的生老病死这一根本问题,展开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探索。几代下来,涉猎过的范围相当的庞杂。星象、占卜、堪舆、服食、练养。甚至包括房中,他们都曾有过很深的研究。
正因为这样,涉猎过太多相关杂学的方家医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晋入了大成境地。到了方羽曾祖手里,方家自然而然的成为小镇方圆几百里内最有名的医家。当然,除了在医学方面受到这些杂学的影响之外,相对有些淡泊保守的东西也便成了方家的门风,在认识方家的众人眼里,方家一直是是医读传家的最好典范。
但是在探索的大目标上,历经几代的研究,尽管也掌握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术和法门,但最后得出的大结论却还是「仙道无凭,长生不可期。人的事情,还要人自己来琢磨和调理。」这么一个令他们失望的结局。
这也直接导致了方家从方羽曾祖的那会,就有了父亲老说的那句:「这世界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若求己」的庭训。换句话说,方家在那个时代,就已经隐隐否定了这世界上有什么神明。
但是,与此同时,在涉猎和研究过程中,他们也发现这世间也确实还有很多他们解释不了的东西,因此并没很明确的要求后世的方家儿郎完全放弃已经掌握了的那些东西。
所以方庭轩在发觉儿子身上出现太过诡异的异像时,能相对平静接受。因为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是一无所知。不然当年他也不可能有胆和有能力去施展从《太平经》残篇上学来的续命术为老婆续命。这也是他自小逼着方羽去学相术、易学那些东西的原因。因为对这两门,方家有比较深厚的造诣。
一气说完上面这些内容后,方羽冲听的有些入迷的老萨满一笑后,说道:「除了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些以外,我自己在修行的过程中,也碰上过不少很不好解释的事情,我曾经接触过别人的前世,也见识过阴魂和很奇怪的妖物,还和一些很古老的秘门打过交道,可越是这样,就让我越是相信这世上一切的事都是人搞出来的,根本不会有神,起码绝对不会有那种会响应普通人祈求和奢望,真正能永远不弃不离的守护着人的神。
其实咱们都是修炼的人,你想想,那些传说中的神不就是以前修炼出了点异能的人吗?所以很多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那些神存在的话,他们这些在那种无欲无求的至境下的产物,又怎么可能会去管人世间的事情?「
说道这里,方羽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连亲若父子,受到点冤屈的自己都会在心境不好的瞬间抵挡不住求证天道的吸引……」轻摇了下头抛开这叫他不舒服的念头,方羽很诚恳的又说道:「尽管我对萨满修行的方式不很了解,可是凭我对巫门的了解,想大致的方式也脱不开借着对这天地山川神灵的信仰和祭拜,来让自己的神意能够最大限度的坚定和纯粹起来。没错吧?」
「尽管我还是不同意你前面说的话,不过你最后说的关于修炼的部分,有些道理。」强忍着内心的滔天巨浪,老萨满缓缓的点头说道。这么多年来,要说在修行和信仰的中途到底有没困惑过,有没动摇过,或许只有他和他自己信仰的大神才知道。「老爹,我刚才说的这些,只想说明白一个问题,我们人的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做,并没有要诋毁你信仰的意思,而且,我真的觉得数次接触的那个存在不会是你说的大神,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明白,那只是我灵神的直觉。直觉之外,没有别的解释,起码现在没有。」
方羽知道要想让老萨满一下子接受自己的这些说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也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把老萨满的心境从那种类似颓废的绝望和茫然中给拉回来,能和自己一起去面对所要面对的一切。
不过刚才他说的这些话,也确实都是他最近琢磨出来的真实想法。尽管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地方有点功利,可在得到天心灯以后,和现在一样,他心里不时有这样的憋闷和丝丝愤怒出现。
「在那些不随肉体的消亡而存在冤魂悲啼的时候,神在那里?」
「在那些把把冤屈和不甘融合到生命烙印的厉魄用几世的光阴挣扎的时候,神在那里?」
「在旱魅那般的邪物肆虐的时候,神又在那里?」
「那为什么我以前每次祭祀,请神,都能感应到大神的存在?」多少明白了方羽意思的老萨满火气没那么大了,但越发的茫然了,想也不想的便把当前最困扰他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也是令我觉得不解的地方,按照我心里的推敲,老爹每次感应到的大神,应该就是咱们在莫龙圣山一起感应到的那个存在,不过……」方羽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现在方羽你自己也发觉你说的和你感应到之间有矛盾了吧?」老萨满听到这里,心里得意了起来,转瞬又再次陷入沮丧。
「老爹,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个存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也承认它是个几乎不可抵御的存在,但说它就是大神,我存疑。刚才你也看到了,就算大神不来,你照样可以让所有人相信大神的存在和显灵,对吧?眼下,这是最重要的。」顿了顿,方羽对正眯着眼睛看自己的老萨满一笑:「刚才」显灵「的时候老爹想必也想通了这个问题,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这不正表明老爹也明白,人的事情还是要咱们自己来处理么?现在咱们何必为了在这些末节上争执而浪费时间呢?
难道大神会帮咱们挡住那些老鼠和兽群?「说到后来,方羽不笑了,清亮的双眸只是静静的看着神情百变的老萨满。
良久的愣怔之后,老萨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两滴浊泪滚过面颊。
「方羽,我开始有点恨你了。」深深的出了口长气后,两眼中重新闪烁起精光的老萨满忽然幽幽的说道。
站在缓坡顶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们赶着自己的牛羊慢慢在天鹅湾的那一顷碧波前集结,方羽心头忽然一动,扭头问道:「老爹,问句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的话,难道草甸子这片地方,就只有你这个萨满在看顾吗?政府的编制和人员呢?
这种大规模的灾害按道理应该有他们出面预警和解决的,怎么到现在没看到他们?「
苍老的嘴角边上难得的浮现出一抹苦笑,老萨满刚要说话,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开了注意。
「额得图吉,你怎么也跑来了?」老萨满眉头一皱,对着还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直冲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方羽一看,来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额得图吉,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在揣摩他的来意。
「老爹,不好了,狼群从野狼沟那边围过来了,还有青花台,喇刺川,乌金湾这些方向统统有其他的兽群,都往这边围过来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根本没看到的他打招呼,只顾着自己急匆匆的说话。
「这些地方相隔这么远,你都看到了?」老萨满心里一紧,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镇静问道。
「不是,我只看到有狼群,别的是听路上往这边赶的人们说的。」到这时才有功夫挤出个笑容给方羽打招呼的额得图吉答道。
「你在路上都碰到那些部族了?」老萨满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
「这一边的十一个部族都碰上了,他们都在往这边赶,说那边全都被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兽群给堵住了。」
老萨满一听,心里倒吸了口凉气,赶紧问道:「有没人伤亡?」
「说起这个还真奇怪,没有人伤亡,就连牛羊,被吃掉的都不多,我看到狼群的时候,也没见有狼来追,不然我绝对跑不掉。也不知道是从那跑出来的那么多狼,多的能吓死人。」
「那你父母和你哥哥他们呢?难道你是一个人跑来的?」老萨满声音转厉的问道。
「他们都在后面跟着那些人一起走。我是专门跑来先给老爹你报信的。」年轻人心里有些委屈,赶忙分辨到。
「那你赶紧回去,叫他们在天黑之前一定赶到这里,都到天鹅湾去。赶快!」
目送额得图吉的马驰下缓坡,一直没开口的方羽这才问道:「老爹,来得人大约有多少?天鹅湾那里能挤的下吗?」
「大约也有四五千人,加上牛羊,挤不下。」
「那怎么办?」方羽问道。
「不知道,看来必要的时候只能放弃些牛羊,尽可能的保住人了。」老萨满面无表情的直接答到。
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方羽的眼前浮现出在乌兰家仓房里望向自己的那些牛羊的眼睛。
「都怪我,没办法感应的更远。」自责的低下头,方羽在脑海里迅速寻求着解决的办法。
「这不怪你,方羽!要不是你在帮我造神的时候把感应到的那些传给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现在这样也好,这么多的人会聚到一起,大家一起来抵抗,情况会好的多。你千万别自责。这是大神的惩罚,我们这些人应该遭受的惩罚。
和你无关!「老萨满一转身,双手搭上方羽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方大哥,方大哥」缓坡下,一个小人骑在马上,和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箭也似的奔了上来。
「克日朗,你怎么骑马跑来了?你爸爸他们吗?」方羽一伸手从马上接过克日朗,笑着问道。
「斯库爷爷好!」站到地上的克日朗先不答话,乖巧的先给老萨满问候以后,这才笑着说道:「他们都在后面,我先带着花头过来看斯库爷爷和方大哥了。」
「克日朗真是厉害,你的花头也很厉害。」方羽蹲下身子,抚着不停的用脑袋摩擦着自己的花头背毛,微笑着对克日朗说道。
「那当然了,我的花头和我一样厉害。对了,方大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所有的人都拼命往这里赶?问爸爸他也不说,还骂我,哼。「克日朗噘着嘴忿忿的说道。
「克日朗,你是偷偷先跑出来的吧?」方羽的笑容开始收敛。
「不是,妈妈他们知道我来这里的。」克日朗偷偷看了眼瞪着自己的老萨满,赶紧解释到。
方羽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现在这时候要是让帖木尔他们以为克日朗乱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刚想说话,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抬头一看,格木尔正和一个少女纵马向坡上奔来。
「老爹,方羽,不好了,不好了。」人还没到呢,大嗓门先上来了。
方羽站起身,看了看面色更加阴沉的老萨满,摇着头朗声说道:「格木尔大叔,先别喊,上来再说。」
两匹马转眼就到了跟前,格木尔滚鞍下马,人还没站稳,就大声嚷嚷到:「老爹,老爹,不好了,我看到狼群了……」「住嘴!就你嗓门大。」还没等他说完,老萨满的怒喝和怒视便让他噤若寒蝉的住了口,摸着大脑袋傻傻的愣在了一边。
跟着过来的哈兰也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羽一看,笑了:「哈兰姑娘,你妈妈呢?」
「妈妈和羊群在下面,有几位大叔帮忙照顾着,是我想上来谢谢老爹的,不关……」哈兰红了脸,小声解释到。
「不关你的事,哈兰,你还是下去照顾你妈妈吧。克日朗,你也回去,别让你妈妈担心」寒着脸的老萨满面色一缓,说话了。
哈兰一听,给方羽他们打了个招呼骑马先走了。克日朗也不敢不听老萨满的话,就磨蹭着一边准备上马,一边竖起耳朵想偷听点自己感兴趣的秘密。
「格木尔,你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没脑子?现在大家都在下面,你那么大声,这不成心要大家乱起来吗?你还嫌我乱的不够啊?」老萨满一看人少了,脱口就训到。
「老爹,我着急啊,我在圣山上远远看到大片的狼群正朝咱们这边过来,多的吓人,所以想赶紧告诉你呀。」倍感委屈的格木尔辨到。在老萨满面前,他愣是硬不起来。
「克日朗,你还不走?小心我告诉乌兰打你屁股。」就在这时,方羽看到克日朗还在那边竖起耳朵偷听,于是插口笑骂到。
「他就是克日朗?」听到乌兰的名字,格木尔脸色一变,脱口问道。
「你们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你先下去盯着这小家伙,我怕他听到狼群,会自己跑去惹事。」忽然心里一动,老萨满赶紧对正扭头回望着克日朗背影的格木尔吩咐到。
罕见的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的格木尔飞身上马,直追着克日朗而去。
「老爹,等下你准备怎么办?前有鼠群,后有兽群,现在这里又这么多人,大河那边也在指望你能带人去支援……」方羽一看天鹅湾那边人们也集结的差不多了,于是压下心头的一些疑问,把话题转向了正题。
「现在忽然多了这么多人,看来想靠天鹅湾的水域避免腹背受敌的打算是落空了,现在我打算这样,让全部的妇孺都集中在最里面,然后再在最外面布置三道火圈,每个火圈之间派男人们守着,你看这样如何?」老萨满蹲下身子,拿手指在地上比划着说道。
「这样能守到什么时候?」方羽看了以后,问道。
「我不知道,原本还想靠市里,现在大河那边一乱,我看是也指望不上了。」
站起身,抬头望着铁幕似的天际,老萨满无奈的说道。
「老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现在还没道最后关头,先别这么沮丧,这可不是你一个大萨满该有的心态哦。」方羽到此刻也觉得头大无比,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调节一下自己和老三满的情绪。
自从在哈兰的帐篷外再次接触那个存在,见到那些灾难的画面后,方羽本能的就知道肯定要出事,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在刚老萨满开坛请神,却在最后的关头发现完全感应不到以往肯定能感应到的大神存在,失望到几乎崩溃的关头,方羽却在用月华功帮他造神的瞬间,自动开启的灵眼里看到了让他都觉得触目惊心的鼠群,和来自另一个相反方向的兽群,大批大批铺天盖地的草原狼,狐狸,以及几种叫不上名字的动物,都是不能想象的那么多。
就在把这些感应到的图象传递给老萨满的同时,方羽也忽然发现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一种不可抵御的干扰和限制。更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认知,他以为绝对不可能光顾他的雷劫,就会在他再次完全动用异能的时候来临。这认知在他,就若普通人看到白纸黑字的契约那般清晰。
「怎么这么多事情会恰巧发生在一起?」方羽皱着眉头,又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萨满的轻轻呢喃道。
「这全是大神的惩罚,不然绝对不会这么巧一起碰上的。方羽,你知道吗?
过去我们草原上虽然各种灾害频繁发生,但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没像这次,这么多事都赶在一起,摩崖神刻裂了,我的挂毯也裂开了,紧接着这边是鼠群,那边是兽群。嘿嘿,「
无意识的干笑了两声,喘了口气的老萨满又说到:「这些年来,野兽都被捕杀的差不多了,这片草原上那来这么多的野兽?而且城里那边,大河也恰巧要决堤,这一切如果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点吧?唉!」看到方羽嘴一动要说话,摇头叹息的老萨满抢着又说道:「还有一个可能的灾害方羽你可能还没察觉,就是这天,」说到这里,他懒懒地抬手指了指浓云密布的天空。
「这天怎么了?我只是感觉着变的很冷了,可能会下雪。」说道这里,方羽心里一动:「老爹,莫非你说的意思是紧接着就是雪灾?不会吧?」这一次,方羽自己都觉得若是那样,也确实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尽管以往没来过草原,可草原雪灾的厉害还是时不时的可以从电视上看到,那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缓缓的点了点头,老萨满除了凄凉的茫然外再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居然又略过一抹似有非有的苦笑。「看这天和风,按照我的经验,这雪不下便罢,要下至少会连着下两天两夜,而且是大雪。」顿了顿后,长叹了一声的老萨满指了指天鹅湾那边,又说道:「那样的一场雪下来,现在还在那里活蹦乱跳的那些牲口大概会被冻死一半还多,最后能活下来的大约也不会超过三成。眼下的草原上,当牲口,要活下去都不容易啊。」
近来很少明显露出惊容的方羽到了现在也只有张着嘴,傻在那里发愣的份。
这一刻,他都开始怀疑,难道真是老萨满说的,这是大神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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