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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1 19:5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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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那夭上午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澄净,没有任何蔽日
的乌云。傍晚时分开始下起雨来,我淋得浑身湿透回到了家。我当然没有带伞出
门,但在路上也没想到去买把伞。 身子淋湿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每天经过的池塘边没有任何人。人行道旁每隔一定的问隔,就有一张长椅
孤零零地面向池塘伫立着。因雨而变得一片朦胧的池塘对岸染上一片阴影,水面
和森林交界处罩着一层雾气。周遭 完全没有生物的气息,只有雨声悄悄地支配
着池塘和森林。我的视线被这幅有点超现实的光景所掳获,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雨
中的水面好一阵子。天气冷得完全不像初夏。
眼前这片静谧的池塘带走了村井的朋友,那里有着映照灰色天空的大量池
水。不知不觉中。 我彷佛被吸进去似的走向池塘,直到被低矮的栅栏挡住去路
,我才回过神来。
我心想,村井的朋友现在是不是还在这个池塘旁边?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
脑海里萦绕不去。 听说他的遗穠被领回去了,但他会不会变得像雪村那样,依
然在这个池塘里载浮载沉?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一带仔细搜寻。虽然人的肉眼看不
到,但或许小猫可以找到他。我觉得自己必须和村井谈谈他那死去的朋友,并找
个时问带小猫来这里瞧瞧。
我离开池塘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想等我回到家时,玄关可能已经放
着浴巾了吧?她 可能猜到我会全身湿读洒地回家,现在已经为我准备好乾衣服,
甚至可能已经为我泡好让我暖暖 身子的热咖啡了。
我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我想着。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总有一
天,结局都会到来。到时候她就会离开吧?前往不久之后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去的
场所,那么,为什么她现在不这么做呢?是失去性命的那一瞬间她没这么做的关
系吗?还是担心被留下来的小猫没人照顾呢
根据警方的说法,杀害雪村的人是个强盗,犯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找到。
警方偶尔会派人来问一些话,然后就回去了。她是一个个性开朗、人缘极佳的人
,相对的,她在这个地方却连一个岁数差不多、关系亲密的人都没有。据悉不是
熟人所为,只是不幸碰到闯空门的强盗临时起意杀人;和死于雷击或飞机失事一
样,纯属让人无法释怀的偶然。
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伤心欲绝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我也和村井一样,丝毫
没有能力抵抗,只能匍匐在地上祈求神明的悲怜。我们只能闭上眼睛、捣住耳朵
、蜷着身子等待悲伤的事从我们的头顶上通过。
我能为雪村做点什么呢?
我一路思索着回到了家,拿起已经放在玄关的浴巾。在我换上了乾爽的衣
服。啜饮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时,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我感冒了。
结果我在棉被里躺了两天。我的意识模煳,脑袋痛得彷佛里头塞了一颗沉
重的铁球,身上的肉也彷佛吸了水的海绵般无力。在这两天里,我变成了全世界
最钝重的生物。
小猫有时会跳到卧病在床的我身上。当我隔着棉被感觉到它四只小脚的重
量、并听到它的叫声时,原本已经乾涸的心灵立刻获得了滋润。现在的小猫已经
长大到不能叫“小猫”的程度了。
雪村一直在照顾我。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额顶上垫着一条湿毛巾.
枕头旁边摆着盛着水的脸盆,一旁还有水壶和头痛药。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睑沉沉地睡着。当我打着盹儿时,
我可以感觉到雪村走路的气息,听得到在楼下煮稀饭的她爬上楼梯来的轻微脚步
声、以及伴随着脚步声的铃铛声。 那是挂在小猫脖子上的铃铛所发出的声响。
我也能感觉到她坐在我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睡脸的温柔目光.
在三十九度的高烧中,我作了一个梦。
雪村、小猫和我一起在池塘边漫步。天空既蔚蓝又辽阔。森林里的树木彷
佛要压倒矮小的我们般地耸立着。我们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在砖路上投下三道浓
浓的影子。池面宛如镜子般澄澈, 水面下隐约浮现着另一个精密复制的世界。
身体感觉好轻盈,每走一步路都彷佛要飞上天。
雪村脖子上挂着一个和她的舰形不太相称的大相机,用它拍下了各式各样
的景色。我不知道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身高。但梦里的她却有一张似曾相识
的熟悉脸孔,我知道那一定就是雪村。她快步走着,并不断催我跟上她的脚步。
她似乎有着亟欲看看这个世界的单纯、想拍更多相片的好奇心、以及稚嫩的冒险
精神。
距离我们不远处。小猫踩着小小的步伐拚命想追上来。风吹得人好舒服,
看得到小猫的胡须 也在风中微微飘动。
太阳在池面上反射着,宛如撒落一池的宝石般绽放着光芒。
待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仍在漆黑的房间里,听到的依然是窗外的阵阵
车声。我看看时钟,时问是深夜,原本垫在额头上降温的毛巾已经掉到了一旁。
刚刚那场梦实在是太幸辎了,让我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要是雪村还活
着就好了,但这并不是让我感到难过的理由。
这是个不该作的梦,梦里是不论我多么努力仲手期盼都触摸不到的世界。
那里充满了阳光, 很遗憾的是我却不被那世界所接受。我在棉被里坐起身子,
几度抱头呜咽。我的泪水一滴接着一 滴落下,全被吸进了棉被里。和雪村及小
猫共同生活之后,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我 似乎有了一股错觉,觉
得自己应该可以跟一般人一样,生存在一个幸福的世界里。所以才会作这 么一
个幸福的梦。待我从睡梦中醒来,再度发现现实的残酷。教我一时之问无法承受
,心里才会 涌现这么一股强烈的悸动。原本我就是为了避免落得这样的下场,
才会不断敌视、憎恨那个世界,好保护自己的。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小猫蹲在旁边仰头看着我。雪村大概也
在旁边,兴味盎然 地望着我这个生着病的懦弱大学生。我觉得她似乎正在歪着
脑袋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我不行了,我活不下去了。我曾经试着努力,但是凡事都不如人意……
”
我看不到雪村,但能感觉到她正一脸忧虑地坐在我身旁。
“小时候……现在也几乎没什么改变,我是一个很怕生的孩子。在亲戚们
的聚会上,我也不会和任何人攀谈。从小我就很不擅言词。我有个弟弟,但是他
不像我,总是能和亲戚们聊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他、疼爱他。我好羡慕,好
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那太勉强了。任我再怎么努力尝试,就是没办法像弟
弟一样。我太不机灵了,根本不可能讨人欢心.
“我有一个漂亮的姑姑,她是我爸爸的妹妹,我好喜欢她。这个姑姑很喜
欢我弟弟,经常陪他一起玩、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我很想加入他们,可是却做不
到。不,我曾经和他们的聊过一次,当时心情好雀跃。姑姑跟我讲话,可是我却
没办法像大人所期待地回以天真无邪的答覆。只看到她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压在心头的沉重郁闷让我几乎窒息。我感觉到雪村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是很努力想做好,但就是没办怯让别人接受我。像我这种不够机灵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辛苦了。既然如此,什么都看不见反倒比较好。置
身明亮的世界里,似乎只会更凸显我的灰暗,让我整颗心都要碎了。当时真想乾
脆挖掉自己的眼睛.”
我的脸颊上感受到一股温热。我知道那是她手掌的温度,但我拚命想忘掉
那种感觉。有天小猫不见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也不见它的踪影,只看到雪村那
件让小猫当床垫的旧衣服被扔在一旁。我把那件旧衣服摺好,放向房问一角。如
果它是出去散步,未免也熘达得太晚了。雪村不能离开房子和庭院,所以没办法
出去找小猫。屋里散落一地的东西,充分让人看出她 因为小猫的失踪而多么焦
虑。
它是迷路了吗?希望真的只是这样.我担心得不得了,决定到附近找找.我
设想最坏的结果——找到小猫时它已经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猫狗之类的动物被
汽车碾成肉饼是常有的事。
? 这念颈让我心颈涌现一股恐惧。我重新发现小猫在我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每转过一个弯,只要看到路面乾乾净净的,心里就会放下一块大石头。反覆一次
又一次这种心情转折后,背后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是村井所开的
mini cooper。我跑向驾驶座。
“我领养了前任房客留下来的猫。可是它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真是让人担
心,现在正在找它。是一只白色的猫,村井学长,你有没有看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养宠物呢。如果是野猫的话,我刚刚看到一只,
但毛是茶色的。倒是没看到白色的小猫。”村井说。
可能是看不下去我一脸沮丧的模样吧,他也决定帮我一起找。他先将mini
cooPer停在我家门前,接着便徒步在附近找了起来。幸好我家还有停车的空问。
我们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一直找 到了深夜。
可是任我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它。我们无计可施,只能打道回府。家里
一片杂乱。雪村一定也很担心,电视一直没关,散落一地的东西也依然保持原状
。从没有整理过的样子看来,她应该什么东西都没碰。
这是我第一次让村井到家里来。他偶尔表示想来家里找我,但是我总是编
出各种理由拒绝。
我们钻进屋里,洗了把脸之后,已经有人在起居室的桌上为我们泡好两人
份的茶了。这让村井看了纳闷不已。
“刚才还没看到这两杯茶呀。你不是和我一起在浴室洗脸的吗?是谁泡的
茶?”他不解地问道。“总之,今天实在累坏了,好想喝点啤酒哦。打起精神来
吧,你一定会找到它的。”
家里没有酒,于是我决定到步行需八分钟路程的酒店去买。村井太累了,
表示连一步路都走不动。在店里挑从来没买过的酒时,我一直挂念着在家里等我
的他。只希望雪村不要让他看到令人费解的现象,或者做些什么恶作剧才好。当
晚喝完啤酒之后,他就回去了。
“找到小猫的诂,哪天让我瞧瞧。”
村井临行前说道。他回去之后,我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东西。
一旦小猫不在,我就不知道雪村在哪里了。听不到铃铛声让我觉得很寂寞
。我发现电视机和架子被移动过,她大概曾翻找过那些地方吧.她可能认为小猫
还躲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
我走上二楼,暗房的黑色布幕是半开着的.雪村有时会在这间暗房里做些
什么。这里也有许多东西被移动过,看来她连暗房里都找过了。抽屉是拉闲的,
相纸全曝了光,已经不堪使用了。这景象让我想起自己作了那场幸福的梦,而变
成一个哭哭啼啼大学生的糢样.
小猫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我整理着雪村散落一地的旧报纸。那是她舍不得丢掉的报纸,颜色已经开
始泛黄了。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旧报纸呢?这时我似乎听到小猫的叫声从院子里
传来。
我原本已经放弃了,突然问听到它的叫声,竟让我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院子那头再度传来 小猫的叫声,和微微的铃铛声。在确信自己没听错的同时,
我涌起一股几乎教我窒息的喜悦,高兴得差点没掉下泪来。
? 我嫌穿凉鞋太麻烦了,便光着脚从走廊上直接跳进院子里,我环视四周,
但是只看到高大的杂草和家庭菜园里快要成熟的番茄。这时我才想到,自己还没
有找过围墙的另头。围墙的另头住着一户姓木野的人家,其中也包括那个骑着吵
死人脚踏车的木野太太。或许是墙角某处有个洞,小猫从那个洞跑到另一头去,
结果就钻不回来了。
我还来不及拜访木野家,倒是木野太太主动来找我了。她的手臂上抱着小
猫。
当天下午,我满脑子想着小猫、雪村和村井。听到小猫的叫声时,我下定
了决心。
“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脑海里浮现起思念着亡友,一脸落寞地说出这句话的村井。
并毅然下定决心再上那座池塘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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