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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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系列]基督山伯爵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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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1 18: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五十一章 巴雷穆斯和狄丝琵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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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奥诺路是有钱人的住宅区,各区各样的巨厦府邸都以其设计高雅和建筑华丽而相互争辉,靠近这条路的中段,在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大厦的后面,有一座很大的花园,园子里到处是栗子树,树冠昂然俯视着那象城堡似的又高又结实的围墙。每年春天,粉红的和雪白的栗花纷纷飘落,于是,在那路易十四时代筑成的铁门两旁方顶上的大石花盆里,就堆满了这些娇柔的花瓣。这个高贵的入口虽然外观很华丽,那种植在两只石花盆里的牛花也很多姿绰约:那杂色斑驳的叶片随风摇,深红色的花朵赏心悦目,但是,自从这座大厦的主人搬进来以后(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却一直是废弃不用。大厦的正门面向圣·奥诺路,前面有一个种满花草的庭园,后面就是关闭在这扇铁门里的花园。这扇门以前原和一个肥沃的果园相通,果园的面积约一亩左右,但投机鬼却在这个果园的尽头划了一条线,也就是说,修筑了一条街道。而这条街道甚至在还没有完工之前就已经取好了名,果园的主人原想使这条街道和那条被称为圣·奥诺路的巴黎大动脉连接起来的,这样就可以把果园当作可以建筑房屋的沿街地皮卖出去了。
  可是,在投机买卖上,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条被定了新名字的街道始终没有修完,果园的购买者本钱付了不少,可是除非他甘心蚀一大笔钱,否则无法找到一个愿意来接手这笔买卖的人。但他相信将来总有一天会卖得一大笔钱的,到那时不但可以偿清他过去所支出的费用,而且还可以捞回那笔困死在这项投资上的资金的利息,所以他只得以年租金五百法朗的价钱,把这块地方暂时租给了一个水果贩子。因此,正如刚才已经说过的,这扇通果园的铁门已封闭了起来,任其生锈腐蚀,而的确要不了多久铁锈就会把门的铰链烂断,同时,为了防止果园里的掘土工人擅自窥视灯厦,玷污贵族的庭园,铁门上又钉了六尺高的木板。不错,木板钉得并不十分密,从板缝里仍然可以偷看到园内的景色,但那座房子里的家风极其严肃,是不怕轻狂之徒作好奇的窥视的。
  在这个果园里,以前曾一度种植过最精美的水果和蔬菜,现在却只疏疏松松地种植着一些苜蓿花,由于无人照料,将来,恐怕免不了要成一块贫瘠的空地的。它和那条规划中的街道有一扇矮矮的小门相通着,开门进来,便是这块篱笆围住的荒地,尽管是荒地,一星期之前,业主却从它身上得回了千分之五的老本,而以前它是一个子都不赚的。在大厦那边,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栗子树高高地耸立着,长得比围墙还高,其他的花木也欣欣向荣地生长着,并不受栗子树的影响,它们热切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布满了园中的空地,象在坚持它们也有权享受阳光和空气似的。花园里有一角枝叶极其茂密,几乎把阳光都关在了外面,这儿有一条大石凳和各种各样农家风味的坐椅,表明这个隐秘的去处是一个聚会的地点,或是这大厦里某位主人翁所心爱的静居处,大厦离这儿虽只有一百步左右,但从茂密的绿叶丛中望出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极模糊的影子。总之,选择这个神秘的地点作为静居处是极有道理的,因为这儿可以躲避所有窥视的目光,有凉快爽神的树荫,茂密的枝叶象是一重天幕。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遇到那火烧一般的日子,灼人的阳光一丝也进不来,鸟儿的婉转歌唱,街上和大厦里的喧嚣声都传不到这儿来。
  春之女神最近赐了一些极暖和的日子给巴黎的居民。这天傍晚,可以看见石凳上很随便地放着一本书,一把阳伞和一只绣花篮子,篮子里拖出一块未完工的绣花麻纱手帕。离这几样东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青年女子站在铁门旁边义:1.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2.关于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竭力从板缝中向外面张望,她的态度极其热切,眼睛一眨不眨,这可以证明她非常关心这件事。正在这时,果园通街道的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人,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灰色工装,戴着一顶丝绒的鸭舌帽,他的头发,胡子和胡须却梳理得极其整齐,漆黑光亮,同他身上的这种平民式的打扮极不相称。他把门打开之后,迅速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发觉并没有人看到他,就走了进来,然后小心地把门关上了,步子匆忙地向铁门走过来。
  青年女郎虽然见到了她所期待着的人,但看到服装不对,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要抽身退回。但那个眼睛里燃烧着爱情之火的青年却已经从门的缺门里看到了白衣服的动作,又看到了他那位美丽的邻居细腰上的那条蓝色腰带在飘动。他急忙跑过来,把他的嘴贴在一个缺口上,喊道:“别怕,瓦朗蒂娜,是我!”
  青年女郎走近前来。“噢,阁下,”她说道,“你今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呢?现在差不多已是吃饭前时候啦,我的后母老是监视着我,我的侍女也老是在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她都得去报告,我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摆脱她们。还有,我的弟弟也老是讨厌地要我和他作伴,要摆脱他也不容易,我今天是借口要静静地完成一件急于完工的刺绣才得以到这儿来的。你先好好解释一下你这么晚才来的原因吧,然后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穿这样古怪的一套衣服,我差一点认不出你了。”
  “亲爱的瓦朗蒂娜,”那青年说道,“我爱你到了极点,以致我不敢对你说我爱你,可是我每次看到你自在存在法国萨特的用语。指完全在自身之中,未包含,总是想对你说:‘我崇拜你。’这样,当我离开你的时候,即使我回想自己的话,心里也是甜蜜的。现在我谢谢你的责备,你责备我的话实在非常可爱,因为,由此可以知道,虽不敢说你就在等候我,但却知道你在想念我。你想知道我迟到的原因和化装的理由,我一定解释给你听,也希望你能宽恕我。我已经选定一项生意。”
  “一项生意!噢,马西米兰,我们现在担心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呢?”
  “上帝别让我跟那比我自己的生命还宝贵的人开玩笑吧!可是听我说,瓦朗蒂娜,听我来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我对于量地皮和爬墙头实在有点厌倦了,而且你让对我说,要是你父亲看到我在这儿逗留,很可能会把我当成一名小偷关到牢里去的,所以我很担心,因为那样会把法国全体陆军的名誉都玷污了的,同时,要是别人看到一位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老是在这既无城堡要围攻又无要塞要守卫的地方溜达,会非常惊奇的,所以我才把自己装扮成个菜贩子,并穿上了这行职业的服装。”
  “你讲的话真无聊,马西米兰!”
  “正巧相反,我相信这是我平生最聪明的一个举动,因为我们因此可以绝对平安无事的。”
  “求求你了,马西米兰,把实话告诉我吧。”
  “很简单,因为打听到我所站的这块地皮要出租,我就去要求承租,业主马上就接受了,而我现在就是这一大片苜蓿花的主人了。想想看,瓦朗蒂娜!现在谁都来不能阻止我在自己的领地上盖起一间小房子,从此以后住在离你不到二十码的地方啦。你想我多快乐呵!我简直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啦。你想,瓦郎蒂娜,这种事能用金钱买得到吗?不可能的,是不是?嘿,象这样幸福,这样愉快,这样高兴的事,我原是想用十年的生命来作交换的,但现在却只花了我——你猜是多少——五百法郎一年,还是按季度付款的!我现在是在我自己的土地上了,而且无疑有权可以拿一个梯子来靠在墙头上,想什么时候往这边看就什么时候爬上来看,我可以向你尽情地倾诉我对你的爱而不必怕被人带到警察局去——当然罗,除非,你觉得一个穿工装和戴鸭舌帽的穷工人向你倾诉爱情有损于你的面子。”
  瓦朗蒂娜的嘴里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喜交集的喊声,但象有一片嫉妒的阴云遮住了她心中的快乐似的,她几乎立刻就以一种抑郁的口吻说道,“唉,不,马西米兰!那样我们可就太放任了,我怕我们的幸福会使我们忘乎所以,以致于去滥用那种安全,这样反而会害了我们。”
  “你怎么会有这样不值一想的念头呢,亲爱的瓦朗蒂娜?从我们最初相识的那值得庆幸的一刻起,难道我的全部言行还不足以来向你表明我的心吗?我相信你对于我的人格也是十分信任的,当你对我说,你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时候,我就真诚地心甘情愿地听你驱使,不求任何报偿,只要能对你有用,我就感到很愉快了。有许多人愿意为你牺牲他们的生命,在那些人当中,你选中了我,而我是否曾在哪句话或哪次眼色上使你感到遗憾过?你告诉过我,亲爱的瓦朗蒂娜,说你已经和伊皮奈先生订了婚,而且你父亲已决心要成全这件婚事,而他的意志是不容改变的,因为维尔福先生一旦下了决心,是从来不会改变的。好,我自愿留在幕后,等待着,并不是等待我自己或你的决定,而是等待上帝的吩咐。而在这其间,你爱我,怜悯我,并坦白地告诉了我。我感谢你那句甜蜜的话,我只要求你能时时重复一下那句话,因为它可以使我忘掉其他的一切。”
  “啊,马西米兰,正是那句话才使得你如此大胆,而使得我既感到快乐,又感到悲伤,以致我常常问自己,究竟哪一种感情对我更好一些。是后母的严厉,偏爱她自己的孩子使我感觉到痛苦呢,还是在我和你相会的时候,感到的充满了危险的幸福?”
  “危险!”马西米兰大声说道,“你怎么能用这样残酷和不公平的两个字呢,难道你还能找到一个比我更柔顺的奴隶吗?你答应我可以时时和你谈话,瓦朗蒂娜,但却禁止我在你散步的时候或在其他交际场合跟踪你,我服从了。而自从我想方设法走进这个园子以后,我隔着这道门和你谈话,虽接近你却看不到你,我有哪一次想从这些缺口里伸进手来碰一碰你的衣边吗?我有没有起过推倒这堵墙的念头呢?你知道我年轻、又强壮,推倒这堵墙是不要吹灰之力的,但我从来没抱怨过你这种含蓄的态度,从来没表示过某种欲望。我象一个古代的骑士那样信守着我的诺言。来吧,至少承认了这几点吧,不然我就要觉得是你不公平啦。”
  “这倒是真的,”瓦朗蒂娜说道,她从木板的一个小缺口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过来,马西米兰便在那指尖上吻了一下。“这倒是真的。你是一个可敬的朋友,但你的这种行为却仍然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亲爱的马西米兰,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假如你表示出某些相反的意思,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完了。你答应过要给与我热烈的兄妹之爱。我呢,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朋友,我的父亲根本不关心我,我的后母只一个劲地迫害我,虐待我,我惟一的伙伴就是一个不能讲话、患了麻症的老人,他那干瘪的手已不再能来紧握我的手了,只有他的眼睛可以和我谈话,他的心里无疑地还为我保留着一些余温。噢,我的命好苦呀,凡是那些比我强的人,不是把我当作了牺牲品,就是把我当作了敌人,而我惟一的朋友和支持者却是一具活尸!真的,马西米兰,我真痛苦极了,你爱我是为我着想,不是为了你自己,这的确是对的。”
  “瓦朗蒂娜,”青年被深深地感动了,说道,“我不能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所爱的人只有你,因为我也爱我的妹妹和妹夫,但我对他们的爱是宁静的,绝不象我对你的爱。只要一想到你,我的心跳就加速,血管里的血就流得更快了,我的胸膛就开始心烦意乱起伏不定,但我郑重地答应你,我会克制住这一切热情来为你效劳或帮助你的。我听说,弗兰兹先生一年之内是不会回国的,在这期间,我们最好还是满怀希望吧。因为希望是这样甜蜜的一个安慰者。瓦朗蒂娜,当你怪我自私的时候,暂且请稍微想一想你对我的态度吧,那活象是一尊美丽而冷漠的爱神像。对于那种忠诚,那种服从,那种自制,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吗?没有。你有没有赐给过我什么?极少。你告诉我说弗兰兹·伊皮奈先生是你的未婚夫,说你每当想到将来要做他的妻子就感到害怕。告诉我,瓦朗蒂娜,你的心里难道再没有别的什么念头了吗?我把我的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你,还有我的灵魂,甚至我的心的每一次最轻微的跳动都是为了你。而当我这样整个人都已属于你了的时候,当我对自己说,要是我失去了你,我就会死了的时候,而你,当你想到自己将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却并不心惊胆战!噢,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呀!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上,假如我知道自己被人深深地爱着,象我爱你这样,我至少已有一百次把我的手从这些铁栅之间伸过来了,对可怜的马西米兰说:‘我是你的了,马西米兰,今生来世,都只属于你!’”
  瓦朗蒂娜没有回答,但她的爱人却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在哭泣。那青年的情感立刻发生了急速的变化。“噢,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大声说道,“假如我的话里有什么使你感到痛苦,那就把它忘了吧。”
  “不,”她说道,“你说得没错,但你难道看不出我只是一个可怜虫吗?在家里受尽委曲,几乎就象一个陌生人一样。因为我父亲对我几乎就象一个陌生人。我的心早已碎了,自从我十岁那年起,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都在忍受着那些铁石心肠般的压迫我的人折磨。谁都不了解我所受的痛苦,而除了你之外,我也不曾对别人讲过,外表上,在一般人的眼里,我的一切都很顺利,每个人对我都很体贴,但实际上,每个人都是我的仇敌。一般人都说:‘噢,象维尔福先生这样严厉的人,本来就是不能指望他会象某些父亲那样对女儿滥施温情的,但她也算是够幸福的了,竟能找到象维尔福夫人这样的一位继母。’但是,一般人都错了,我的父亲对我漠不关心,我的后母憎恨我,而由于她那种憎恨老是用微笑遮掩着,所以我就觉得更可怕了。”
  “恨你!你,瓦朗蒂娜!”青年大声说道,“谁会干得出这种事呢?”
  “唉!”瓦朗蒂娜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后母厌恶我,起因是非常自然的,因为他太爱她自己的孩子了,就是我的弟弟爱德华。”
  “那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本来我似乎不应该和你谈金钱上的事情,但是,我的朋友,我认为她对我的憎恨正是从那一点上引起来的。她没有什么财产,而我却已经很有钱了,因为我是我母亲的继承人,而且我的财产将来还会增加一倍的,因为圣·梅朗先生和圣·梅朗夫人的财富将来总有一天也会传给我的。嗯,我想她是在嫉妒我。噢,我的上帝!假如我把那笔财产分一半给她,我就可以使我自己在维尔福先生家里的地位确确实实地象一个女儿在她父亲的家里一样了,而我当然会毫无疑义地那样做的!”
  “可怜的瓦朗蒂娜!”
  “我似乎觉得自己象被链子锁着般的生活,同时,我又很清楚自己很软弱,我甚至怕去挣断那捆绑住我的锁链,深恐我会因此而陷入极端无力和无助的境地。而且,我的父亲不会对那些违背了他的命令而不加以责罚的。他极不喜欢我,也会极不喜欢你的,甚至对国王也是如此。因为他过去的历史是无可指摘的,而他的地位又几乎是不可动摇的。噢,马西米兰,我向你保证,假如我不作挣扎,那全是因为在那场挣扎里,不但我,而且连你也要被压倒的。”
  “但是,瓦朗蒂娜,你为什么要绝望,而且把未来看得这样可怕呢?”
  “啊,我的朋友!因为这是我从过去的事情上判断出来的。”
  “可是你再想一想,严格地说,我虽够不上如你所称之为的门当户对,但我有许多理由觉得我和你的结合并不能完全说是高攀。法国现在已不再是注重门第观念的时代了,君主国的家庭已和帝国的家庭联姻,用长枪的贵族已和用炮筒的贵族阶层通婚。我是属于后者这个阶级的,我在陆军中的父亲是很有前途的,我的财产虽然不多,但却不受任何人的牵制,我的父亲在我们故乡里很受人尊敬,大家都认为他是位最可尊敬的商人。我说‘我们的’故乡,瓦朗蒂娜,因为你出生的地点离马赛也并不远。”
  “别再提马赛这个名字好吧,我求求你了,马西米兰,这个地名使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我那天使般的母亲啊,对我,对所有那些认识她的人来说,她真是死得太早啦。她在这个世界上照顾她孩子的时间虽短,但我至少希望,现在,当她那纯洁的灵魂在那幸福的地方飞翔的时候,她还能亲切怜悯地注视着她的孩子。啊,要是她还活着的话,我们就什么都不必怕啦,马西米兰,因为我可以把我们的爱情坦白地告诉她,而她一定会来帮助和保护我们的。”
  “我恐怕,瓦朗蒂娜,”她的爱人答道,“要是她还活着的话,我就决不会幸运地认识你了。那时你只会感到很幸福,而高高在上了。幸福的瓦朗蒂娜会根本瞧不起我的。”
  “马西米兰,现在你也变得残酷——哦,不公平啦,”瓦朗蒂娜大声说道,“但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青年问道,他觉察到瓦朗蒂娜有些犹豫,象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似的。“告诉我,马西米兰,从前,在马赛的时候,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误会?”
  “据我所知没有,”青年答道,“除非,的确,由于他们是敌对党派的人,或许彼此有点不喜欢对方吧。你父亲,你也是知道的,是一个热心拥护波旁王朝的保皇党,而我父亲则是完全尽忠于皇帝的。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其他争执的了。但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来呢,瓦朗蒂娜?”
  “我来告诉你吧,”青年女郎答道,“而且这事你本来也是应该知道的。但我必须从报上公开声明任命你为荣誉团军官的那一天讲起。那天我们都坐在我祖父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腾格拉尔先生也在那儿,你还记得腾格拉尔先生吗?不记得了吗,马西米兰?就是借马车给我的后母,差一顶点儿就把她和我的小弟弟一起摔死的那个银行家。别人都忙着在那儿讨论腾格拉尔小组的婚事,我在高声读报纸给我祖父听,但当我读到有关你的那一段的时候,尽管那天早晨我没有做过别的什么事情,只是把那一段消息翻来复去地读给我自己听(你知道,这个消息你已经在前一天傍晚就告诉过我了),我感到这样的快乐,但一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把你——我的爱人的名字念出来,我就又觉得很慌张,我真的很想把那一段跳过去,可是又怕我的沉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尽可能的把它坚定沉着地念了出来。”
  “可爱的瓦朗蒂娜!”
  “嗯,我父亲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很快地转过头来。我相信——你瞧我多傻——每个人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象被一个霹雳击中似的大吃一惊的,所以我好象看到我父亲吃了一惊,甚至连腾格拉尔先生也吃了一惊,但那当然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莫雷尔!莫雷尔!’我父亲大声说道,‘停一下,’然后,他紧锁眉头,又说道‘马赛有一家姓莫雷尔的,那都是些拿破仑党分子,他们在一八一五年的时候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难道这个人就是那家的后代吗?’”
  “‘我想,’腾格拉尔先生回答说,‘小姐所读的报纸上的那个人,就是以前那个船主的儿子。’”
  “真的!”马西米兰答道,“那么你父亲怎么说,瓦朗蒂娜?”
  “噢,太可怕了,我不敢讲。”
  “讲吧,没关系。”青年微笑着说道。
  “‘啊,’我父亲还是皱着眉头说道,‘他们所崇拜的那位皇帝对待这些疯子的态度的确很合适,他把他们称作“炮灰”,这两个字形容得再准确不过了。我很高兴看到现政府正极力实施这个有益的政策,即使驻军守卫阿尔及利亚只是为了那个目的,即使那个政策要花很多钱,我也要向政府道贺。’”
  “这的确是一种恶毒的政策,”马西米兰说道,“但你不必为维尔福先生的那句话感到惭愧,亲爱的,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父亲在谈到政治的时候,其态度之激烈,并不亚于你父亲。‘哼,’他说道,‘皇帝做过许多好事,但他为什么不把法官和律师编成一个联队,把他们永远派到前线去呢?’你瞧,瓦朗蒂娜,若论及思想的温和谈吐的优雅,两党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但检察官这样大大地发扬了一番党的精神以后,腾格拉尔先生又怎么说?”
  “噢,他笑了,是他所特有的那种阴险的微笑,我觉得这种笑很残忍,过了一会儿,他们站起身来走了。那时我才注意到我祖父很气愤。我必须告诉你,马西米兰,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出那可怜的疯瘫老人的情绪。我怀疑当着他的面所谈的这一番话(因为谁都没有去注意他,可怜的人)已在他的脑子里激起了某种强烈的影响,因为,这是自然的罗,他是这样的挚爱皇帝,一向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劳,现在别人以这样轻蔑的态度谈论他,他听了当然要觉得痛苦。”
  “谈到诺瓦蒂埃先生,”马西米兰说道,“他是帝国时代鼎鼎有名的一位人物。是一位地位崇高的政治家,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瓦朗蒂娜,在波旁王朝复辟的期间,每一次拿破仑党的叛变都是他领导的呢。”
  “噢,我常常听人悄悄地谈论这种事,我觉得这真是奇怪极了。父亲是一个拿破仑党,而儿子却是一个保皇党,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在党派和政治上发生这样古怪的差别呢?还是回过头来讲我的故事吧!我转过身去望着我的祖父,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读的那份报纸。‘什么事呀,亲爱的祖父?’我问道。‘你高兴吗?’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表示。‘是高兴我父亲刚才所说的话吗?’他作了一个否定的回答。‘也许你喜欢腾格拉尔先生所说的话是吗?’又是一个否定的表示。‘噢,那么,你是因为听到莫雷尔先生(我不敢说马西米兰),被任命为荣誉团的军官,所以才感到高兴的吗?’他点头表示了同意。你想想看,那可怜的老人并不认识你,可是却高兴听到你被任命为荣誉团军官的消息!尽管这或许是他无意识的举动,因为他们说,他正在退回到一种第二次童年时代!但我却因为他那个同意的表示而更加爱他了。”
  “真是不可思议,”马西米兰低声说道,“你父亲显然一提到我的名字就怀有憎恨?而你的祖父却正巧相反。这些巴黎人的爱和恨真是奇怪的东西!”
  “嘘!”瓦朗蒂娜突然惊叫道,“快躲起来!快快!有人来啦!”
  马西米兰一下子跳进他的苜蓿花地里,开始用最无情的态度铲起野草来。
  “小姐!小姐!”树丛后面有一个声音喊道。“夫人到处在找您呢,客厅里来客人啦。”
  “客人!”瓦朗蒂娜很焦急地问道,“是谁呀?”
  “一位大人物,一位亲王,这是他们告诉我的。是基督山伯爵阁下。”
  “我马上就来。”瓦朗蒂娜高声说话。
  这个名字使铁门那边的那个人象触电似的吃了一惊,在他的耳朵里,瓦朗蒂娜的那一声“我就来了!”就象是一声离别的丧钟,象是预示着他们永远不能再见面了似的。
  “咦,”马西米兰若有所思地靠在他的铲子把上说道,“基督山伯爵是怎么认识维尔福先生的呢?”
  ①巴雷穆斯和狄丝琵是古代巴比伦的一对情人。一次狄丝琵先到林中约会地点,突然附近跳出一只狮子来扑一头牛,她急忙逃走,惊惶中遗落了外衣,外衣上染满了牛血。巴雷穆斯来的时候,只见血衣不见人,以为她被狮子咬死,就拔刀自杀了。后来狄丝琵再回来,看见巴雷穆斯已自杀,也就自杀殉情。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五十二章 毒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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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尔福夫人客厅里的来宾真是基督山伯爵,他此次来的目的是回拜检察官的那次拜访的。当然很容易想象得到,一听到这个名字,全家人都顿时骚动起来。当仆人前来通报说伯爵光临的时候,维尔福夫人正独自在客厅里会客,她吩咐立刻把他的儿子带进来,以便再一次向伯爵道谢。爱德华很快便跑来了,倒并非服从他母亲的命令,也不是对伯爵有什么感谢的意思,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因为最近几天以来,他不断地听人谈到这位大人物,所以很想找个机会来说几句话,捣点乱,以求博得他的母亲说:“噢,这个麻烦人的孩子!但请原谅他吧,他真是‘这样的’聪明。”经过一番惯常的寒暄之后,伯爵问起了维尔福先生。
  “我丈夫到国务总理那儿吃饭去了,”那年轻的太太回答说。“他刚刚去,我想他这次错过了和你聚谈的机会一定会感到很遗憾的。”
  伯爵到的时候,客厅里本来已有另外两位客人了,出于礼貌和好奇心,他们又适度地逗留了一会儿,那四只眼睛向伯爵凝视了一番,然后才起身告辞。
  “啊!你的姐姐瓦朗蒂娜在干什么?”维尔福夫人问爱德华,“叫人去喊她到这儿来,我想介绍她见见伯爵。”
  “那么说,您还有一个女儿了,夫人?”伯爵问道,“我想,一定非常年轻吧?”
  “她是维尔福先生的女儿,”那年轻的妻子答道,“是他的前妻生的,是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大姑娘了。”
  “但有抑郁病。”小主人翁爱德华插嘴说道,他正在找一只美丽的长尾小鹦鹉尾巴上的羽毛,想把它拿来插在他的帽子上作花翎,那只栖在镀金架子上的鸟被拔得吱吱咕咕地乱叫。
  维尔福夫人只喊了一声,“不许多嘴,爱德华!”然后她又说道,“不过,这个小捣蛋鬼说得也差不多,他只是鹦鹉学舌而已,这句话他听我痛苦地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因为虽然我们竭力想使维尔福小姐高兴,但她却天生抑郁成性,不说话,那常常会有损于她的美。她怎么还没来,爱德华,去看看是怎么回呀。”。
  “因为他们去找的地方不对,她根本不在那儿。”
  “他们到哪儿去找她啦?”
  “诺梯埃爷爷那儿。”
  “她不在那儿吗?”
  “不,不,不,不,不,她不在那儿!”爱德华唱歌似的回答说。
  “那她在哪儿呢?你要是知道,为什么不讲呢?”
  “她在那棵大栗子树底下哪。”那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边回答,一边不顾他母亲的吆喝,仍拿苍蝇去喂鹦鹉,而鹦鹉对于这种游戏看来也很感兴趣。维尔福夫人伸手去拉铃,想叫她的侍女到刚才所说的那个地方去找瓦朗蒂娜,但这时候青年女郎却自己走进房间里来了,她的样子很沮丧,谁要是留心注意她的话,还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流泪而仍有点红红的。
  我们总在匆匆地叙述,还没把瓦朗蒂娜向我们的读者正式介绍一下呢,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身材高挑,姿容温雅,有一头光亮的褐色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和那种极其高贵的娇弱忧郁的神气,这种神气完全象她的母亲。她那洁白纤细的手指,她那珠圆玉润的颈项,她那时红时白的脸颊,使人一见,就觉得她的容貌就象那种诗意地自比为顾影自怜的天鹅的英国美女。她走进房来,看到她后母的旁边坐着那位闻名已久的客人,就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个礼甚至连眼皮都不曾低垂一下,其举止之雍容,更加引起了伯爵对她的注意。他站起身来回礼。
  “维尔福小姐,我的继女。”维尔福夫人对基督山道,她身子靠在沙发上,用手向瓦朗蒂娜挥了一下。
  “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阁下,中国国王,安南皇帝。”那小顽童狡猾地望着她姐姐说道。
  维尔福夫人这次是真的变了脸色,而且差一点就要怒斥这个名叫爱德华的家门瘟神了,但伯爵却正巧相反,他微笑了一下,露出很喜欢的样子望着那孩子,这使那母亲的心里又充满了喜悦和高兴。
  “夫人,”伯爵回答说,在谈话中时而望着维尔福夫人,时而望着瓦朗蒂娜,“我不是已经有幸见过您和小姐的了吗?这个念头已在我脑子里转了好一会儿了,小姐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她,我那混乱的记忆里又多了一线光明,请原谅我的记忆力差。”
  “我倒并不这么看,阁下,维尔福小姐是不太喜欢交际的,而且我们极少出门。”那年轻的太太说道。
  “那么,夫人,我不是在社交场合中遇到的小姐、您和这个可爱小家伙的了。况且我对巴黎社交界是完全不熟悉的,因为,我想我已经告诉过您,我到巴黎来才只有几天的功夫,不,或许您可以容我想一想——等一等!”伯爵用手扶住额头,象是聚精会神在思索似的。“不——是另外一个地方——不是这儿——是在——我不知道——但回想起来象是与某个宗教节日有关。记得那是个美好的天气,小姐手里拿着花,这个孩子正在一个花园里追逐一只美丽的孔雀,而您,夫人,则坐在一个什么藤子搭成的凉亭底下。请帮我想想看看,夫人,讲到这些时您的脑子里还没回想起某些往事吗?”
  “没有,真的,”维尔福夫人答道,“可是依我看,阁下,假如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您,你的印象一定会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的。”
  “也许伯爵阁下是在意大利见过我们的吧。”瓦朗蒂娜胆怯地说道。
  “是的,在意大利——多半是在意大利,”基督山答道,“那么您到意大利去旅行过吗,小姐?”
  “是的,夫人和我在两年以前到那儿去过。医生怕我的肺不好,指定我们去呼吸那不勒斯的新鲜空气。我们曾路过博洛涅,比鲁沙和罗马。”
  “啊,对了,没错,小姐,”基督山大声说道,好象这些简单的提示已足以唤醒他的记忆了似的。是在比鲁沙,那天是天灵节,在波士蒂旅馆的花园里,我们碰巧相遇的——您,维尔福夫人,令郎,小姐和我,我现在记起来了我的确有幸见过你们的。”
  “关于比鲁沙,波士蒂旅馆,和您所指的那个节日我记得很清楚,阁下,”维尔福夫人说道,“但我可再也想不起什么别的来了,我很惭愧自己的记忆力太差,因为我真的记不得以前曾有幸见过您。”
  “这就怪了,我也记不起和您见过面的。”瓦朗蒂娜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伯爵说道。
  “我可记得。”爱德华说道。
  “我来帮您回忆一下吧,夫人,”伯爵又说道,“那天的天气热得象火烧一样,您在那儿等马车,因为是节日,所以车子来晚了。小姐在花园的树荫底下散步,令郎去追赶那只鸟,后来就跑得不见了。”
  “我追到它啦,妈妈,你不记得了吗?”爱德华说道,“我在它的尾巴上还拔了三根毛呢。”
  “您,夫人,正如我所说的,是等在一个葡萄藤搭成的凉亭底下的,您不记得了吗?您坐在一张石凳上,当维尔福小姐和您的小儿子不在的时候,你曾和一个人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是的。真的,是的,”那年轻太太回答说,脸变得通红,“我的确记得曾和一个身穿羊毛大氅的人讲过话,我记得他好象是一个医生。”
  “一点不错,夫人,那人就是我。当时我已在那家旅馆住了两星期,在那期间,我医好了我贴身跟班的寒热症和旅馆老板的黄疸病,所以真的有人称我是一个妙手回春的医生。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夫人,谈到了各种问题,如比鲁杰诺[(一四四五—一五三二),意大利画家。——译注],拉斐尔[(一四八三—一五二○),意大利画家。——译注],各地的风俗习惯,和那著名的‘扎弗娜毒水[十七世纪时,意大利妇人托弗娜谋害邦地古斯国王的药水,相传无色、无味、无臭。——译注]’,我好象记得你还说过,有人告诉您,说比鲁沙有人保存着那种毒水的秘方呢。”
  “是的,不错,”维尔福夫人急忙回答说,神色有点不安的样子。“我现在记起来了。”
  “那次我们讨论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是现在我记不全了,夫人,”伯爵十分平静地说道,“但后来您也象别人一样对我产生了点误解,和我商量到维尔福小姐的健康问题,这一点我却是记得很清楚的。”
  “是的,的确,阁下,您的确是一位医生,”维尔福夫人说道,“因为您治好了很多病人。”
  “这一点我可以借莫里和博马舍[(一八一八—一八九三),法国剧作家。——译注]的话来回答您,因为正如他们所说的:治好我的病人的,并不是我。至于我,我只能对您说,我对于药物学和各种自然科学曾作过很深的研究,但您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业余的研究罢了。”
  这时时钟敲了六下。“现在已经六点钟了,”维尔福夫人显然很激动地说道。“凡兰蒂,你的爷爷是不是要吃饭了,你去看看好吗?”
  瓦朗蒂娜站起来向伯爵行了个礼,默默无言地离开了房间。
  “噢,夫人!”等瓦朗蒂娜离开房间以后,伯爵说道,“您是为了我才把维尔福小姐打发走的吗?”
  “决不是的,“那轻妇人急忙答道,”我们总是在这个时候给诺瓦蒂埃先生吃饭的,说来可怜,他吃饭也只是维持他那种悲愁的生活而已。阁下,您可能已经知道那老人可悲状况了吧?”
  “是的,夫人,维尔福先生对我谈起过。我好象记得那老人是个瘫子。”
  “唉,是呀!那可怜的老人全身都不能动弹,在这架人体机器里,只有脑子还可以活动一下,而那也只是象摇摇欲熄的一点灯火一样而已。请原谅我谈起了我们家庭里的不幸,先生,我打断了您的话啦,您刚才在告诉我,说您是一个高明的药物学家。”
  “不,夫人,我并没说自己达到了那种程度,”伯爵带笑回答说,“恰恰相反,我之所以要研究药物学,是因为我决定要住在东方,所以我很希望能学学国王米沙里旦司的榜样[米沙里旦司是公元前一世纪时小亚细亚地方邦图斯的国王,因怕别人用毒药药死他,自己常服毒药,逐渐加重毒药的份量,到后来虽吃大量毒药而不会中毒。——译注]。”
  “‘米沙里旦司,君临邦图斯,’”那小无赖一边说,一边从一本精美的画册上撕下了一张美丽的画片,“那个人每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都要喝一杯烈性毒药。”
  “爱德华,你这顽皮孩子!”维尔福夫人从那顽童的手里夺过了那本残缺不全的书,大声说道,“你真叫人受不住啦,老是打扰大人的谈话。出去吧,到诺瓦蒂埃爷爷的房间里找你的姐姐瓦朗蒂娜去吧。”
  “画册。”爱德华说道。
  “什么?画册!”
  “我要那本画册。”
  “你干嘛要把图画撕下来?”
  “噢,我高兴这么做嘛。”
  “去吧,快去吧。”
  “我不去,除非你把那本画册给我。”那孩子说道,并按照他以往决不让步的习惯,赖皮地在一张圈椅上坐定下来。
  “拿去吧,别再来打扰我们了。”维尔福夫人说着,把那本画册给了爱德华,于是,那孩子就由他的母亲领着,向门口走去了。
  伯爵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我来看看,他出去以后,她关不关门。”他低声自语道。
  那孩子出去以后,维尔福夫人果然小心地把门关上了,伯爵表面上象是根本没去注意她似的,他以一种细察的目光向房间里环视了一下,那位年轻的太太走回到她的椅子边,又坐了下来。
  “请允许我说一句话,夫人,”伯爵用他那种假装得非常巧妙的慈爱的口吻说道:“您对那个可爱的孩子真是太严厉了一点。”
  “噢,有时候严厉是很必要的。”维尔福夫人用用一种真正母性的语气煞有介事地说道。
  “爱德华小主人刚才那句关于国王米沙里旦司的话,是尼颇士[(公元前—?),罗马历史家。——译注]的说的,”伯爵又说道,“从他这句引证话上来看,他的家庭教师对他没有疏忽,令郎真可谓是早熟啊。”
  “伯爵阁下,”做母亲的很高兴受到这样的恭维,答道,“他的天资的确很高,不管什么东西放到他面前,他一学就会。他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有点任性,至于他刚才所讲的,您真相信米沙里旦司用过那种预防剂,而且那种预防剂的确很有效吗?”
  “我想是的,夫人,因为我——就是现在跟您讲话的我——也曾服用过它们,免得在那不勒斯,巴勒莫和士麦拿的时候被人毒死,也就是说,有三四次,要不是全靠了那种预防剂,”我一定早没命了。”
  “您的预防剂成功了吗?”
  “相当成功。”
  “是的,我现在记起来了。您在比鲁沙曾对我提到过这类事情。”
  “真的!我提到过吗?”伯爵带着一种巧装的惊愕的神色说道,“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我问过您毒药对于南方人和北方人是不是会产生同样的效力,而您回答说,北方人的脾性冷淡怠惰,南方人的性格热烈活泼,他们对于毒药的感受性是不一样的。”
  “的确如此,”基督山说道。“我曾目睹过俄国人吃一种植物素,吃了以后显然毫无妨害,但假如是一个那不勒斯人或是一个阿拉伯人,吃下去那一定会丧命的。”
  “您真的相信,我们比东方人容易见效,在我们这种多雾多雨的地带,一个人要使他自己逐渐习惯于吸收毒药,比那些热带的人容易一些吗?”
  “当然罗,同时也必须懂得,一个人只有亲自用惯了那种毒药,才能不被那种毒药所害。”
  “是的,这我懂的。只是您怎样才能用惯呢?或说得更确切些,您是怎样用惯的呢?”
  “噢,那非常容易。假如您事先知道会用什么毒药来谋害您,假如那毒药,譬如说,是木鳖精…”
  “木鳖精是从番木鳖的皮和果实中提炼出来的那种东西对吗?”维尔福夫人问道。
  “一点不错,夫人,”基督山答道,“我发觉我实在没多有少可以教您的了。请允许我恭贺您的学识丰富,这种知识在太太们当中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噢,我是知道的,”维尔福夫人说道,“我对于神秘科学非常感兴趣,它们象诗歌一样的需要想象力,又象一个代数方程式似的可以还原。请您说下去吧,您所说的我觉得有趣极了。”
  “好的,”基督山答道,“那么,假定这种毒药是木鳖精,您在第一天吃一克,第二天吃两克,如此类推。好,到了第十天,您可以吃十克了,到第二十天,又了一倍,您可以吃二十克了。也就是说,这服药您吃了可以毫无妨碍了,但要是没有经过这种预防步骤的人吃了,却是非常危险的。好了,那么,满一个月的时候,您要是和别人同喝一只水瓶里的毒药水,您可以把那个人毒死,而您自己同时虽然也喝了这种水,但除了微微觉得有点不舒服以外,决不会觉察到这瓶水里混有任何毒质的。”
  “您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抗毒剂吗?”
  “我不知道了。”
  “我常常读好多遍米沙里旦司的历史。”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沉思的门吻说道,“我始终认为那只过是荒唐之谈罢了。”
  “不,夫人,和大多数历史家所说的相反,这件事是真的。但是夫人您告诉我的,哦,您问我的这件事,我看这决非是个偶然的问题,因为两年以前您就曾问过我这个同样的问题,而且还说,米沙里旦司的历史已在您脑子里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错,阁下。我年轻的时候最喜爱的两门功课就是植物学和矿物学。后来,我又知道,在东方各国,草药的使用常常可以解释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和个人的整个生涯,正如各种花可以说明它们的情思一样。当时,我后悔我不是个男人,否则,我倒也许可以成为弗赖米尔[(一三三○—一四一八),法国炼金术家。——译注],芳丹拿[(一七三○—一八○五),意大利生理学家。——译注],或卡巴尼斯。”
  “还有一点,夫人,”基督山说道,“东方人并不象米沙里旦司那样只限于用毒药来做护心镜,他们也把它当作匕首来用的。科学在他们的手里不仅仅是一件防御性武器,而更常常是一种进攻性武器。前者用来进攻他们肉体上的一切痛苦,后者用来进攻他们所有的敌人。有了鸦片,颠茄,番木鳖,蛇木根,樱桂皮,他们就可以使那些清醒的人一齐睡去。埃及,土耳其,希腊的女人,就是你们在此称之为‘好女人’的那些人,她们都知道该如何在药物学上使医生们吓得目瞪口呆或在心理学上惊倒忏悔师们。”
  “真的!”维尔福夫人说道,在这段谈话里,她的眼睛时不时地闪耀出一种奇异的火花。
  “哦,的确是真的!夫人,”基督山继续说道,“一种植物能产生爱,但那种植物也能造成死。一种药物能在你面前打开天堂之门,那种药物同样也能把一个人推入地狱,东方的秘剧就这样开始和结束的!每一种东西都有许多的阴暗面,正如人类的肉体和精神变幻无常,各有其特征一样。我还可以更进一步地说,那些化学家是有能力把药物和病症根据他的所好或他想复仇的愿望加以适当的配合的。”
  “但是,阁下,”那位太太说道,“您曾在那些东方世界里生活过一段时期,那些地方可真象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一样的神奇。照这样讲,那儿的人可以很轻易地被人除掉,这可实在是盖伦特先生[(一六四六—一七一五),《一千零一夜》的法译者。——译注]时代的巴格达和巴斯拉了。苏丹和维齐[古代阿拉伯国家的国王叫苏丹,大臣叫维齐。——译注]统治着那些年代里,他们也有我们法国目前所谓的政府这一类的东西,但实际上他们却只是回教的教主和祭师,他们不但可以饶恕一个毒人犯,而且要是他犯罪的技术很高超的话,甚至可以封他做首相的,遇到这种情形,他们还要把全部故事用金字注载下来,借以消磨他们闲散无聊的时光。”
  “决不是这样的,夫人,东方已不再有那种异想天开的事情了。那儿现在也有了警察,法官,检察长和地方官,不过名称和服装不同罢了。他们尽可能地以最适当的方式处置他们的犯人,有绞刑,杀头和刺刑。但有些犯人却能象那些刁滑的地痞流氓一样设法逃脱法律的制裁,凭着他们巧妙的计谋继续做贪赃枉法的事。在我们的人社会里,一个傻瓜要是心里怀有仇恨或动了贪念,想除掉一个仇人或除去一个近亲,他就会径自跑到杂货店或药房里,借口老鼠吵得他无法睡觉,要买五六克砒霜,他还会捏造一个假名字,而那却比真名字更容易被识破,假如他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他就会分别到五六家不同的药房或杂货店里去买,因此,当追踪线索的时候,就更容易了五六倍。然后,当他弄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后,他就莽莽撞撞地给他的仇人或近亲吃一付砒霜,其份量之重,就是古代的巨象或恐龙吃了也会五脏崩裂的,就这样毫无意义地使他的受害者在那里呻吟,以致惊动了四邻。于是他们便去找一位医生来,医生剖开死者的身体,从肠胃里把砒霜刮出来装在一只匙羹里。第二天,一百家报纸上都会刊登出这件事来,并登出被害人和凶手的名字。当天傍晚,杂货商或药商就会来说:‘被告的砒霜是我卖给他的。’他们绝不会认错的,一认就认出了那个犯罪的顾客。于是那个愚蠢的犯人就被扣押起来,关进了牢里,经过审问、对质、挨骂、宣判,然后在麻绳或钢刀上了却了残生,假如她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女人,他们就会判处她无期徒刑。你们北方人以为这样就是懂得药物学了,夫人。应当承认,德律[德律是一毒害人的凶犯,一七七七年在巴黎处死。——译注]的技巧更高明一些。”
  “您还想怎么样呢,阁下?”那位太太笑着回答说,“我们只能是尽力罢了。全世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有梅迪契[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王后。——译注]或布琪亚那神秘方的呀。”
  “现在,”伯爵耸了耸肩回答道,“让我来告诉您这种蠢事的起因好吗?那是因为在你们的戏院里,至少,我可以从我看过的几个剧中作出这样的判断,他们看到舞台上的人吞下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或吮了一下一只戒指,就立刻倒下去死了。五分钟以后,大幕落下来,观众也就散了。他们是不知道以后的事情的。他们既没有看到那佩着绶带的警官,也没有看见那带着四个兵的警长,于是,很多愚人就相信事情的确就是那样的。但离法国稍远一点的地方,到阿莱普或开罗,或是只要到那不勒斯或罗马,您在街上看到有一个人经过您的身旁时,那个人腰杆笔直,面带微笑,肤色红润,可是,假如阿斯魔狄思[犹太教中的魔王,有先见之明。——译注]在您身边的话,他就会说:‘那个人在三周以前中了毒,一个月之内就会死的。’”
  “那么,”‘维尔福夫人说道,“那著名的托弗娜毒水的秘密又被他们发现啦,我在比鲁沙听说它已经失传了呀。”
  “哦,真的,人类有哪样东西是永远失传了的呢?艺术是能移动的,它在世界上兜了一个圈子。事物只不过改变了它们的名字而已,而那些凡夫俗子便不再去跟踪它们了,如此而已,但结果总是一样的。一种毒药只对一种器官发生作用——有的侵害脑子,有的侵害肠子。警如说,某种毒药可以使人咳嗽,咳嗽又能使气管发炎,或引起在医学书上讲的另一种疾病,那种病,本来是决不会致命的,假如不让那些天真的医生用那些药物使病情变成致命的话。这大都是些不高明的药物学家,他们随心所欲,不是把病人治好了就是把病人治死了。而病人的死又看来十分自然,而对于他,法律是不会去过问的,这种事是我认识的一位可怕的药物学家告诉我的,就是那位可敬的阿特尔蒙神甫,他住在西西里,对他的国家的这种现象曾作过深刻的研究。”
  “这种事显很可怕,但却极其有趣,”那青年女人说道,她听得出神,身体一动都不动。“我想,我必须承认,这些传说都是中世纪的发明吧。”
  “是的,那是毫无疑问的,但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却更进步了。假如各种鼓励的方式不能使社会日趋完美,那么时间、奖励、勋章、十字勋章和蒙松奖章还有什么用呢?人除非能学得象上帝那样既能破坏又能创造,否则他决称不上为完美,他的确知道如何去破坏,但这只不过是全部路程的一半而已。”
  “那么说,”维尔福夫人接着说道,她老是把话头拉回到她的题目上来,“近代戏剧和传奇小说中把故事都完全弄错了,凡是布琪亚,梅迪契,罗吉里斯,以及后来德邻克男爵所用的毒药”
  “都是一种艺术,夫人,”伯爵答道。“难道您以为真正的大科学家竟会蠢得象常人一样吗?决不会的。科学是有怪癖,幻想,喜欢跳跃,奔腾和试验力量的,假如我可以用这些词来形容它们的话。举个例子来说吧,那位杰出的阿特尔蒙神甫,就是我刚才对您提到的那位,他在这方面就作过一些神奇的实验。”
  “真的!”
  “是的,我可以讲一件给您听听。他有一个极好的花园,里面种满了蔬菜,花草和果树。在这些蔬菜之中,他挑选那最简单的,譬如一棵椰菜。然后他就用砒霜的蒸溜水浇灌这棵椰菜,一连浇了三天,到第二天时,那椰菜开始萎黄了。于是他把它割下来。在别人看来,它的外表是很完好的,似乎是适宜于上餐桌的。只有阿特尔蒙神甫知道它已中了毒。于是他拿着那棵椰菜到了兔房里。因为阿特尔蒙神甫象搜集蔬菜花果一样,也搜集兔子、猫和豚鼠。好了,阿特尔蒙神甫捉出了一只兔子,喂了它一片椰菜叶,那只兔子便死了。对于这件事,一位位法官会出来反对,或甚至暗示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哪位检察官曾因为兔子、猫或豚鼠的被杀而控告过一位生物学家呢?从来没有。所以,那只兔子虽然死了,但法律并没有给以重视。这只兔子死了以后,阿特尔蒙神甫就叫他的厨子把它的内脏挖出来,扔在了垃圾堆里,这堆垃圾上有一只母鸡,它啄食了这些内脏,于是也生起病来,第二天也死了。而当它正在作临死挣扎的时候,有一只兀鹰飞了过来,阿特尔蒙所住的那个地方兀鹰是很多的,这只鸟冲下来抓住了死鸡,把它带到了一块岩石上,就在那儿把它的猎物给吃了。这只可怜的兀鹰自从吃过这顿饭以后,就觉得很不舒服,三天之后,正当它在云端里高飞的时候,突然觉得剧烈的晕眩起来,于是就无力地跌进了一个鱼塘里。谁都知道,那些梭子鱼、鳗鱼和鲤鱼吃东西时是很贪婪的,它们把那只兀鹰大嚼了一顿。于是这些梭子鱼、鳗鱼和鲤鱼便是第四轮中毒,哦,假若第二天其中的一条上了您的餐桌,那么,您的客人就会第五轮中毒,在八至十天以后,他就会因肠胃疼痛或幽门溃烂而死。医生剖开尸体,说道,‘这个人是肝脏溃烂受伤致死的!’”
  “但是”维尔福夫人说道,“您所说的这种情形是一种环环相扣的情形,只要略微发生一点意外,整个链环就会被打断,当时也许并没有兀鹰飞过,其中一环也许会落在鱼塘以外一百码的某个地方。”
  “啊,那就是天意了。在东方,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就必须能计算阴阳,这也是得学会的。”
  维尔福夫人出现了一副深思的样子,可是依旧在小心地倾听着。“但是,”她突然大声说道,“砒霜是不能消除,或灭迹的呀,不管用什么方法吸收它,只要到了足以致死的份量,动物的身体里总是还能找到它的。”
  “正是如此,”基督山大声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曾这样对那可敬的阿特尔蒙说过。他想了想,微笑了一下,回答了我一句西西里的谚语,我相信法国也有这句谚语:‘我的孩子,世界不是在一天之内造成的,创造世界需得七天呢。星期天再来吧。’到了下一个星期天,我真的又去找他了。这一次他不再用砒霜浇灌他的椰菜了,而是用一种盐性的溶液来浇灌,其中含有马钱素,就是学名为番木鳖碱精的那种东西。现在,那椰菜表面看来是毫无病态的了,而那兔子也一点儿不怀疑了,可是五分钟以后,那只兔子还是死了。鸡啄食了兔子,第二天也死了,我们暂时成了兀鹰剖开了那只鸡,这次,一切特殊的病症都不见了,只见到一些普通的病症。任何器官都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变化。只是在神经系统中呈示出一种兴奋的现象,那是一种脑充血。那只鸡不是被毒死的,它是中风死的。鸡中风我相信这是一种很稀奇的病,但中风这种病在人身上发病却非常普遍的。”
  维尔福夫人似乎愈来愈陷入了沉思。“幸亏,”她说道,“这种东西只有药物学家才能配制,否则的话,真的,世界上这一半人可要把那一半的人都毒死啦。”
  “药物学家或对药物学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配制。”基督山随随便便地说道。
  “可是,”维尔福夫人说道,她在做拚命的挣扎,想摆脱她心里的某种念头,“不论手段多么高明,犯罪总是犯罪,即使能避免人类的查究,也逃不过上帝的眼睛。在良心这个问题上,东方人比我们强,他们很有远见地在他们的信仰里取消了地狱,那可是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真的,夫人,象您这样思想纯洁的人,一定会产生这种迟疑但这种迟疑很容易屈服于坚强的理智。您知道,卢梭曾说过:‘一万五千里之外伸一伸手指尖,满大人就被杀死了,’这句怪话最能表明人类思想上丑恶的一面。人的一生就是在做这种事情上消磨掉的,老是想着这种事,他的智力就在这些梦想中干涸了。您找不到多少人会残忍地把一把小刀刺进一个同类人的心脏里,或是为了要把他从地球上抹掉,而使用我们刚才所谈到的那种大量的砒霜。这种事的确是超出常规之外的——是由于怪癖或愚蠢。要做这种事,血温一定会高到三十六度,而脉搏至少也要到每分钟九十次,情绪也会因此兴奋得超出一般的限度。但假如,象我们在语言学上所下的功夫因此那样,把那两个字换成字面比较温和的同义词,你只是‘除掉’了一个人,假如你不是犯卑鄙的暗杀罪而只是除掉一个挡在你前进的路上的人,不必用暴力,不必心惊肉跳,不会产生痛苦,使牺牲者大受折磨,假如不发生流血,没有呻吟,没有痉挛般的挣扎,总之,没有那种立刻发生的可怕的情形,那么,你就可以逃脱人类的法律的制裁,因为法律只对你说:‘不要扰乱社会!’这种事情,在东方各国就是这样的,那儿的人天性庄重冷静,在考虑一件事的重要性的时候,他们对于时间是不去注意的。”
  “可是良心上还是痛苦的呀!”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激动的声音说道,胸门里虽闷着一口气,但却喘不上来。
  “是的,”基督山答道,“是的,幸亏还有良心,要是没有了它的话,我们将痛苦到什么地步呀!在每一个需要努力的行动之后,总是良心来教了我们,它给我们提供了一千个可以自慰自解的理由,而对于这些理由,唯一的裁判者就是我们自己。但是,不论这些理由对于催人安眠能产生多妙的作用,到了法庭面前却很少能救我们的性命。譬如说,理查三世在害死了爱德华四世的两个孩子以后,他的良心就对他起了极妙的作用。的确,他可以如是说:‘这两个孩子是一个残忍嗜杀成性的国王生的,他们已遗传了他们的父亲的恶习,这一点,只有我能够从他们幼年的习性上觉察出来,而我要促使英国人民得到更大的幸福,这两个孩子就成了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因为他们无疑会伤害英国人民的。’当麦克白斯夫人为她的儿子——不管莎士比亚怎么说,那决不是为她的丈夫——设法弄到一个王位的时候,也正是她的良心安慰了她。啊,母爱是一个大美德,一个强烈的动机,它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它可以使人做出许多事情来而心中却能坦然无愧,所以在邓肯死后,麦克白斯夫人失去了良心的慰藉,就万分痛苦了。”
  这一番话,伯爵是以他那特有的讽刺而又很真率的口吻讲出来的,维尔福夫人贪婪地倾听着这些令人胆寒的格言和可怕的怪论。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道:“您知不知道,伯爵阁下,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辩论家,而且是戴着一副多少有点不协调的眼镜来观察这个世界的?那么,这是否因为您是从蒸馏器和坩埚上来研究人类的呢?因为您总是正确的,您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您用来医治我儿子的那种仙丹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救活了过来”
  “噢,别信任那种药,夫人。那种药一滴足可救活一个垂死的孩子,但三滴就会使血液冲进他的肺里,使胸部发生最猛烈的牵动,而六滴就会中止他的呼吸,产生比他原先更严重的晕厥,倘若一滴就会断送了他的性命,您还记得吧,夫人,当他那样轻率地去摆弄那些药瓶的时候,我是怎样突然地把他拖开了的。”
  “那么,它真是这样可怕的一种毒药吗?”
  “噢,不!首先,我们得同意:毒药这两个字是不存在的,因为最毒的毒药在制造的时候,原也是当药物来用的,只要能按照它正确的用法行事,它就是一种有益的良药。”
  “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是我的朋友,给那位可敬的阿特尔蒙神甫所配制的一种妙药,其用法也是他教给我的。”
  “噢,”维尔福夫人说道,“它一定是一种妙极了的镇静剂吧。”
  “其效力是完全靠得住的,夫人,这您也是见过的了,”伯爵答道,“我常常用它,但用得极其小心,当然,这一点是值得注意的。”他微笑着加上了最后这一句话。
  “那是肯定的。”维尔福夫人以同样的口吻回答说。“至于我,我很神经质,又容易晕眩,我深怕有一天会晕过去闷死,我倒很想请阿特尔蒙医生替我发明一种可以使我呼吸自由流畅,镇定神经的药。但这种东西在法国既然难以找到,而您那位神甫也不见得肯为了我而到巴黎来跑一趟,所以目前我只继续用泼兰克先生的镇定剂了。薄荷精和霍夫曼药水也是我爱用的药。这几支就是特地为我配制的药锭,它们的药性都是加倍强烈的。”
  基督山打开了那年轻妇人递给他的那只玳瑁盒子,嗅了嗅那些药锭的气味,脸上的神态表明他虽是一个业余药剂师,却完全了解这些药的成份。“它们的确很精致,”他说道,“只是它们必需要吞下去才能奏效,而一个快要晕倒的人,却常常无法做到这一步,所以我还是宁愿用我自己的那种特效药。”
  “当然罗,我也想用那种药,因为我已经见过它的神奇功效了。但那当然是一种秘密,我决不会这样冒失地向您要来用的。”
  “可我,”基督山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我却很愿意把它送给你。”
  “噢,阁下!”
  “只是要记住一点:量少才是良药,量大便成了毒药。一滴可以救命,这是您亲眼目睹过的,五六滴却不可避免地会致人死地,尤其可怕的是,如果把它倒在一杯酒里,它是丝毫不会影响酒的气味的。我不再多说了,夫人,这真象是我在劝您了。”
  时钟敲六点半了,仆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位太太来访。她是维尔福夫人的一位朋友,是来和她一起吃饭的。
  “假如我曾有幸见过您三四次了,伯爵阁下,而不只是第二次,”维尔福夫人说道,“假如我有幸成了您的朋友,而不仅仅只是受您的恩惠,那我一定要坚持留您吃饭,而不致使我自己第一次开口就遭到拒绝。”
  “万分感谢,夫人,”基督山答道,“但我有一个不能失信的约会:我答应要陪一位相识的希腊公主到皇家戏院去,她从来没看过你们那种富丽堂皇的歌剧,要我陪她去见识一下。”
  “那么,再会了,先生,别忘了我的药方。”
  “啊,说实话,夫人,要忘掉那个药方,我就必须先得忘掉我和您这整个一小时的谈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基督山鞠了一躬,离开了那座房子。维尔福夫人却依旧沉浸在思索里。“他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她说道,“依我看,他本人就是他所说的那个阿特尔蒙。”
  对于基督山来说,这一场谈话的结果已超出了他最高的希望。
  “好得很!”他在回去的路上说话,“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壤,我确信种子不会撒到荒地上的。”第二天早晨,他信守诺言,把对方想要的药方送了过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五十三章 《恶棍罗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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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人约定要去看戏这个借口倒是很能令人相信的,因为碰巧那天晚上皇家戏院比平时更具吸引力。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李凡塞[李凡塞(一七九一—一八七一),法国歌剧演员——译注]重登舞台,扮演伯脱兰一角,而象往常一样,只要一宣布上演当代走红的作曲家最受崇拜的作品,就可以吸引来大批观众,包括巴黎上流社会的“精华”在内。象大多数有钱有地位的青年人一样,马尔塞夫在正厅前座有一个座位。此外,他还有权可以进“狮子”包厢。夏多·勒诺也买了一张前座票,座位就在他的旁边,而波尚凭着他那报馆编辑的资格,是可以在戏院里自由地满场飞的。那天晚上部长的包厢碰巧交给吕西安·德布雷去自由地支配,德布雷就把它送给了马尔塞夫伯爵,而马尔塞夫伯爵因为美塞苔丝不肯去,就转赠给了腾格拉尔,并暗示说,假如他们接受了那个包厢,他那天晚上或许会来和男爵夫人及她的女儿一同观剧的。腾格拉尔夫人和小姐接到这项赠送简直太高兴了,怎么也不会谢绝的。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一位百万富翁更乐于接受一个不花钱的戏院包厢了。
  但腾格拉尔宣称,他的政治主张和他作为一个反对派议员是不允许他使用部长的包厢的,所以男爵夫人就写了一个条子给吕西安·德布雷,要他来拜访她们,因为她是不能单独带着欧热妮上戏院去的。的确,假如这两个女人不带一个护送者到戏院里去,社会上就会对此加以恶意的曲解的。但如果腾格拉尔小姐跟着她的母亲和她母亲的情人上戏院去,社会人士就无懈可击了。我们对于社会上的事情是只能随众同俗的。
  大幕拉开的时候,象往常一样,戏院几乎是空的,这也是巴黎上流社会的荒唐风气之一,戏不开始是决不肯在戏院里出现的,所以第一幕的演出通常是丝毫没人注意的,那些已经到场的观众也都在忙着在观察新到的看客,那开门关门的闹声,再加上谈话的嗡嗡声,简直使人无法再听到一些别的什么。
  “瞧,”当第一排一个包厢的门打开的时候,阿尔贝说道,“G伯爵夫人来了。”
  “请问,她是谁呀?”夏多·勒诺问道。
  “噢,伯爵!这句话问得可太不能原谅了,你竟问我G伯爵夫人是谁?”
  “啊,真的!”夏多·勒诺说道,“我现在记起来了,是你那位可爱的威尼斯人,是不是?”
  “正是她。”
  这时,伯爵夫人已看到了阿尔贝,并用一个微笑回答了他的致敬。
  “看来你好象认识她?”夏多·勒诺说道。
  “是的。是弗兰兹在罗马把我介绍给她的。”阿尔贝说道。
  “好,那么,你愿不愿意在巴黎为我做那件他在罗马为你做的事?”
  “乐意之至。”
  “不要讲话了!”观众喊道。
  这表明有一部分观众很想享受一下当时从舞台上和乐队里传出来的美妙的音乐,但那种表明示这两个青年并没有产生什么作用,他们继续谈着话,象是根本没听见似的。
  “马尔斯跑马场的赛马伯爵夫人也去看了的。”夏多·勒诺说。
  “今天?”
  “是的。”
  “糟糕!我把赛马都给忘了。你下赌注了没有?”
  “噢,小数目——五十个路易。”
  “哪一匹赢了?”
  “诺铁路斯。我赌的就是它。”
  “一共有三场赛马,是不是?”
  “是的,骑士俱乐部送了一个锦标——一只金杯。你知道,那场赛马会上发生了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什么事?”
  “不要讲话了!”爱音乐的那一部分观众又怒吼了起来。
  “嘿,那锦标竟被大家完全不熟悉的一匹马和一个骑师夺了去。”
  “有这样的事?”
  “一点都不假。谁也没注意到参赛的马中有一匹名叫万帕的马和一个名叫贾布的骑师。突然地,出发地点来了一匹枣骝马和一个象你的拳头差不多大的骑师。他们至少得在那个小骑师的口袋里塞一个二十磅重的铅丸才能使他够重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超出了和他竞争的阿里尔和巴柏,至少整整超出了三个马身。”
  “后来有没有查明那匹马和那个骑师是属于谁的?”
  “没有。”
  “你说那匹马的名字是叫”
  “万帕。”
  “那么,”阿尔贝答道,“我的消息要比你灵通了,我知道那匹马的主人是谁了!”
  “那边不要讲话了!”观众里面又有人喊道。而这一次,由于那种命令的口吻里含着明显的敌意,这两个青年人才初次觉察到那个命令原来是冲着他们发的。他们转过头来,向人群里搜索着,究竟是谁敢对那种他们认为无礼的行为负责,但没有一个人来应答这种挑衅,于是这两位朋友就又把脸转到了舞台上。这时,部长包厢的门开了,腾格拉尔夫人,她的女儿和吕西安·德布雷进来入座了。
  “哈,哈!”夏多·勒诺说,“那儿又来了你的几个朋友啦,子爵!你在那儿看什么呀?你没看见他们想引起你的注意吗?”
  阿尔贝及时转过头来,刚巧看到男爵夫人对他和蔼地摇了摇扇子,至于欧热妮小姐,她是很少给恩赐她那一对黑色大眼睛的秋波的,甚至对舞台上望一眼都难得。
  “我告诉你,亲爱的,”夏多·勒诺说,“我想象不出腾格拉尔小姐有什么使你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说,暂且不管她的门第,在那方面她自然低了一点,但我想你也不见得会十分计较的。倒是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要说漂亮,那当然罗,”阿尔贝回答说,“但她不合我的口味,我承认我喜欢一个比她更柔弱更温顺和更女性化的人。”
  “啊唷唷!”夏多·勒诺大声说道,他因为自己是一个三十岁的人,所以就对马瑟夫做出了一种父辈的神气,“你们年轻人是从来不知满足的。你还想要好到什么程度呀?你父母给你选的这位新娘就是把她当作一位活的狩猎女神也满可以说得过去的,可是你还不满足。”
  “不,就因为她象狩猎女神我才害怕呢。我倒喜欢五谷女神或畜牧女神的那种风度。至于这位性喜狩猎的女神,她的身边老是围绕着山灵水妖,我可有点心慌,深恐有一天她会使我落得个蚌壳精的下场。”
  的确,你只要向腾格拉尔小姐看一眼,就可以发现马尔塞夫所说的她身上所有的那种特征。她很漂亮,但是,正如阿尔贝所说的,美得未免有点太锋芒毕露了。她的头发象炭一般黑,但在它那种很自然的波浪之中,可以观察到它拒绝受别人摆布的某种抗拒力。她的眼睛和她的头发同色,睫毛很浓密,上面有两条弯弯的眉毛,但她的眉毛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几乎老是习惯蹙皱着,她的整个脸上总带着一种刚毅坚决的表情,颇不具备女性的那种温柔。她的鼻子的形状很适合做雕刻家塑朱诺[希腊神话中宇宙大神之妻——译注]的模特儿,她的嘴里一口珍珠般雪白的牙齿,嘴巴的缺点或许是太大了一些,而且,由于她的嘴唇过分的红,就更引人注目,也使得她那苍白的皮肤似乎显得更缺少血色。在这个几乎象男人的脸(就是马尔塞夫觉得极不合他口味的脸)上更加重了男性气味的,是一颗比一般雀斑大得多的黑痣,正巧长在她的嘴角上,这更加强了她脸上那种坚定不移和倔强独立的表情。欧热妮小姐身体上其余的部分和刚才形容过的那个头部十分相称,正如夏多·勒诺所说的,她的确会使你想到狩猎女神,只是她的美更富于阳刚之气,更近于男性的美罢了。论到她的学识,唯一可能找到的缺点,和一个苛求的鉴赏家在她的美貌上所能找到的一样,就是那些学识象是属于男性的。她能讲两三种语言,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能写诗,会作曲。她公开宣称要终生献身于音乐这门艺术,正和她的一位同学在共同研究它,她那位同学没有钱,却具备各种条件可以成为——她确信她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歌唱家。据说有一位鼎鼎大名的作曲家对在此提到的这位青年女子抱有一种几乎近于慈父般的关切,他鼓励她要勤勉地学习,希望她可以凭她的嗓子致富。由于罗茜·亚密莱小姐将来或许会上舞台,所以腾格拉尔小姐虽然仍把她收留在家里,却不便和她一同在公共场所露面。虽然罗茜在那位银行家的家里享受不到一个朋友的独立地位,但她的地位却比一个普通的女家庭教师要优越得多。
  腾格拉尔夫人进了她的包厢以后,大幕几乎立刻就落了下来。在幕落幕启之间,照例有一段休息时间,乐队离开了舞台前面半圆形的乐池,观众也可以自由地到休息室或前厅里去散步,在他们的包厢里接待客人或去拜访他们朋友的包厢。
  马尔塞夫和夏多·勒诺也是最先利用这种机会的人之一。腾格拉尔夫人最初以为那位年轻的子爵急急地起身是要到她这儿来,便向她的女儿耳语说,阿尔贝正急匆匆地要来拜访她们了。但后者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正在这时,象是要证明她的怀疑的确是很有根据似的,马尔塞夫已在第一排的一个包厢里出现了,那是G伯爵夫人的包厢。
  “啊!您来啦,阁下,”伯爵夫人大声说道,并极其亲热地把手伸给了他,象老朋友似的,“您这样快就认出了我真是太好啦,尤其是您竟先来看我。”
  “您完全可以相信这一点”阿尔贝答道,“假如我知道您已经到了巴黎,并且知道您的住址,我早就来向您问候啦。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这位朋友,夏多·勒诺伯爵,是目前在法国难得找到的几位世家子弟之一。我刚才从他那儿得知,您昨天到马尔斯跑马场去看赛马了。”
  夏多·勒诺向伯爵夫人了一躬。
  “啊!你也去看赛马了吗,阁下?”伯爵夫人急切地问道。
  “是的,夫人。”
  “哦,那么,”G伯爵夫人很兴奋地追问道,“您也许能告诉我,夺得骑士俱乐部锦标的那匹马是属于谁的?”
  “真是抱歉得很,我只能说不知道,”伯爵回答说,“我刚才也正在向阿尔贝问这个问题。”
  “您急于想知道吗,伯爵夫人?”阿尔贝问道。
  “知道什么?”
  “那匹夺标的马的主人?”
  “想极啦,你们且想想看,怎么,子爵阁下,您知道他是谁吗?”
  “夫人,您刚才好象正要讲一个故事。因为您说“你们且想想看。’”
  “哦,那么,听着!你们一定知道,我很关心那匹漂亮的的枣骝马和那个别有风味地穿着一件粉红色绸短衫,戴粉红色软缎便帽的风流的小骑师,我当时禁不住热切地祈祷他们能获胜,就象是我有一半家产押在他们身上似的,当看到他们超过了所有其他的马,以那样漂亮的姿态向终点跑来的时候,我兴奋得拍起手来。回家的时候,我在楼梯上遇到了那个穿粉红短衫的骑师,想想看,当时我是多么的惊奇的啊!我还以为那匹获胜的马的主人一定碰巧,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呢。但不是的!我一走进我的客厅,就看到了那只奖给那来历不明的马和骑师的金杯,杯子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G——伯爵夫人惠存,罗思文勋爵敬赠。’”
  “一点不错,我早就料到了。”马尔塞夫说道。
  “料到了什么?”
  “那匹马的主人是罗思文勋爵。”
  “您指的是哪一位罗思文勋爵?”
  “咦,我们所说的那位罗思文勋爵呀——爱根狄诺戏院的那个僵尸!”
  “真的?”伯爵夫人大声说道,“那么,他也在这儿吗?”
  “当然罗,为什么不呢?”
  “您去拜访过他吗?在您府上和别处都见过他吗?”
  “实话告诉您,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夏多·勒诺先生也有幸拜识过他。”
  “但您凭什么认为那夺标的就是他呢?”
  “那匹获胜的马不是以‘万帕’这个名字来参赛的吗?”
  “那又怎么样?”
  “咦,难道您不记得那个把我绑去的大名鼎鼎的强盗叫什么名字了吗?”
  “啊!不错。”
  “而伯爵又是怎么极其神妙地把我从他的手里救出来的了吗?”
  “当然记得。”
  “他的名字就叫万帕。所以,您瞧,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把那奖杯送给我呢?”
  “第一,因为我对他常常谈起您,这是您可以意料得到的;第二,因为他很高兴看到一位女同胞,并且很高兴看到她这样热心地关切他的胜利。”
  “我希望您从没有把我们常常评论他的那些傻话都背给他听吧?”
  “我不想发誓说我没有讲过。而且,他以罗思文勋爵的名义把奖杯送给您,证明他已经知道有人在把他比作那个人了。”
  “噢,那简直太可怕啦!那人一定恨死我了。”
  “可他这个举动很难说是出于敌意的呀。”
  “不,当然不。”
  “嗯,那么”
  “那么他到巴黎来吗?”
  “是的。”
  “他在社会上产生了什么影响?”
  “嘿,“阿尔贝说道,“他被整整地谈论了一个星期。接着就来了英国王后的加冕典礼和马尔斯小姐的钻石失窃案,而那两件极有趣的大事就把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上去了。”
  “亲爱的,”夏多·勒诺说道,“这分明因为伯爵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对他才不免有点袒护。别相信阿尔贝对您说的话,伯爵夫人,我敢负责地说一句:自从基督山伯爵出现以来,他在巴黎社交界一直轰动到现在,始终没有平息过。他来到以后的第一桩惊人之举便是送一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给了腾格拉尔夫人;第二件,他奇迹般地保全了维尔福夫人的性命;现在似乎又是他夺去了骑士俱乐部所赠的锦标!所以不管我认为马尔塞夫怎么说,伯爵不但在目前这个时候是大家所瞩目的焦点,而且假如他继续表演那种在他似乎是家常便饭,而在在我们却觉得稀奇古怪的举动,他让可以再轰动一个月的。”
  “也许你说得不错,”马尔塞夫说道,“但先告诉我,俄国大使的那个包厢让给谁啦?”
  “您是指哪个包厢?”伯爵夫人问道。
  “第一排两根柱子之间的那一个,它似乎已全部改装过了。”
  “的确改装过了,”夏多·勒诺说道。“第一幕的时候那儿有人吗?”
  “哪儿?”
  “那个包厢里。”
  “没有,”伯爵夫人答道,“第一幕的时候当然是空着的。”
  说完这句话,她又回到他们刚才的那个话题上,说道,“那么您真的相信夺标的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对这一点我敢肯定。”
  “而后来他又把那只奖杯送给了我?”
  “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可我并不认识他呀,”伯爵夫人说道,“我很想把它退回去。”
  “我求您别那么干,那样的话,他只会再送您一只用翡翠或极大的红宝石雕成的杯子。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您只能迁就他一下了。”
  这时,铃声宣布第二幕就要开始了。阿尔贝站起来准备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伯爵夫人问道。
  “假如允许我在下一次休息的时候再来拜访您的话,我一定要请问一下在巴黎有没有我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请注意,”伯爵夫人说道,“我目前的住处是在黎伏莱路二十二号,每星期六晚上我总是在家招待朋友们的。所以你们二位现在可不能再说不知道啦。”
  两个青年鞠了一躬,便离开了那个包厢。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时候,他们才发觉正厅里的全部观众都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一致地望着以前俄国大使包用的那个包厢。那儿刚进来了一个年约三十五至四十岁,身穿深黑衣服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穿东方式服装的女人。那个女人很年轻,而且非常美,她那身华丽的打扮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哎呀!”阿尔贝说道,“那正是基督山和他的那个希腊女人呀!”
  这两位陌生人的确就是伯爵和海黛。后者的美丽和她那种眩目的装束所引起的轰动不久就传遍了戏院的每一个角落,太太小姐们都从她们的包厢里探出身来,观看那闪闪发光的繁星般的钻石。在第二幕演出期间,戏院里一直充满着嗡嗡的声音,在一个拥挤的集会场所里,这种声音就是表示已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大事,谁都想不到要人们安静下来。因为那个女人是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美丽,这样的眩目,她就是眼前最动人的一幕。这时,腾格拉尔夫人作了一个不容误会的表示,示意她很希望第二幕的幕一落就在她的包厢里看到阿尔贝,且不要说马尔塞夫本来就很愿意,单是从礼貌上讲,也不允许他漠视一个表示得这样明显的邀请。所以在那一幕之后,他就走到了男爵夫人的包厢里。他先向太太和小姐鞠了一躬,然后便把手伸给了德布雷。男爵夫人极其殷勤地欢迎他,而瓦朗蒂娜则照常对他很冷淡。
  “亲爱的!”德布雷说道,“你来了太好了,正巧可以来救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夫人没头没脑地向我提出了许多有关伯爵的问题,她坚持以为我能够把他的出身、教育、门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等种种事情都告诉她。由于没有撒谎的本领,我就推托说:去问马尔塞夫吧,基督山的全部身世都源源本本地在他肚子里呢。’所以男爵夫人就向你示意,叫你过来了。”
  “一个至少有五十万秘密钱财可以动用的人,”腾格拉尔夫人说道,“他的消息竟会这样不灵通,这不是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吗?”
  “我向您发誓,夫人,”吕西安说道,“假如我真的有您所说的那笔款子可以动用的话,我也会把它用到较有益的地方,而不会自找麻烦地打听基督山伯爵的种种细节的。在我的眼里,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他比一个印度王公还要富有一倍而已。但是,我已经把这事转交给马尔塞夫了,所以请您去和他解决吧,现在不再关我的事了。”
  “我敢绝对肯定没有哪一个印度王公会送我一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还给马头戴上四颗每颗价值五千法郎的钻石。”
  “他好象是有钻石癖,”马尔塞夫微笑着说道,“我确信他象俄国亲王波亭金一样,一定在口袋里装满了钻石,沿路抛撒,就象小孩子撒打火石似的。”
  “也许他发现了一个矿,”腾格拉尔夫人说道,”我想您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在男爵的银行里开具了无限期货款担保。”
  “我倒不知道这事,”阿尔贝回答说,“但我完全可以相信。”
  “他对腾格拉尔先生说,他只准备在巴黎住一年,在那段时间里,他准备花掉六百万,他一定是那位微服出游的波斯国王。”
  “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个陪他来的年轻女人长得美极了,吕西安先生?”瓦朗蒂娜问道。
  “我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可以和您媲美的女人。”吕西安把观剧望远镜凑到了他的眼睛上。“真可爱!”他说道。
  “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谁,马尔塞夫先生?”瓦朗蒂娜问道,“有谁知道吗?”
  “小姐,”阿尔贝对这一句直接的问话答复说。“关于这一点,象许多有关我们现在所谈到的这位奇人的事情一样,我也是只知道一点儿。那个年轻的女人是个希腊人。”
  “这一点我从她的着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假如您除了那一件明摆着的事实以外别无所知的话,这个戏院里的全部观众都可以说得上和您同样消息灵通的了。”
  “我很抱歉使您觉得我竟是一个这样无知的‘向导’,”马尔塞夫答道,“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再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奉告的了。噢,不,有了,我还知道一件事,就是,她是位音乐演奏家,因为有一天,当我在伯爵家里用早餐的时候,碰巧听到一架guzla琴的声音,那种琴声当然只有她才能弹得出来的。”
  “那么您那位伯爵也招待客人了?”腾格拉尔夫人问道。
  “他的确是招待的,而且以最高贵的方式,这一点我可以向您担保。”
  “我一定要劝腾格拉尔先生邀请他过来吃一顿饭或跳一次舞什么的,好使他不得不回请我们。”
  “什么!”德布雷大笑着说道,“您真的要到他家里去吗!”
  “为什么不呢,我丈夫可以陪我去的。”
  “但您不知道这位神秘的伯爵是一个单身汉吗?”
  “假如您向对面望一望,”男爵夫人带笑指了指那个美丽的希腊女人说道,“您就可以充分得到相反的证据啦。”
  “不,不!”德布雷大声说话,“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太太。他曾亲自告诉我们说她是他的奴隶。马尔塞夫,你记不记得他在你那里吃早餐的时候曾这样告诉过我们?”
  “嗯,那么,”男爵夫人说道,“假如说她是个奴隶,可她的神态和气质却完全象是一位公主。”
  “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吗?”
  “随便您怎么说好了,但是告诉我,亲爱的吕西安,什么是一位公主的标志?论钻石,她可全身都是钻石啊。”
  “我觉得她似乎戴得太多了一点,”瓦朗蒂娜说道。“假如她戴得少一点,她就会好看得多了,那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她那秀丽细腻的脖颈和手腕了。”
  “看!多象艺术家的门吻!”腾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我可怜的瓦朗蒂娜,你还是把你对于美术的热情收起来吧。”
  “我对于人工或自然的美都都同样地能欣赏。”那位小姐回答说。
  “那么,您觉得伯爵怎么样?”德布雷问道,“他倒不全违背我心目中所谓好看的标准。”
  “伯爵?”瓦朗蒂娜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象是她还没有观察过他似的,“伯爵?噢,他的脸色苍白得太可怕了。”
  “我很同意您的看法,”马尔塞夫说道,“而就在那种苍白下面,正隐藏着我们想知道的秘密。G伯爵夫人坚持说他是一具僵尸。”
  “那么说伯爵夫人已回到巴黎来了?”男爵夫人问道。
  “她在那边哪,妈妈,”瓦朗蒂娜说道,“几乎就在我们的对面,你没瞧见那一头浓密的浅色的漂亮头发吗?”
  “是的,是的,她在那边!”腾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我可以对您说您应该做的事吗,马尔塞夫?”
  “请给我下命令吧,夫人,我在这儿洗耳恭听呢。”
  “嗯,那么,您应该去把那位基督山伯爵带到我们这儿来。”
  “为什么?”瓦朗蒂娜问道。
  “为什么?咦,当然是和他说说话呀,看看他的谈吐是否和别人一样,假如你没有这种好奇心,老实说我倒是有。你真的不想见他吗?”
  “一点都不想。”瓦朗蒂娜回答说。
  “怪丫头!”男爵夫人低声说道。
  “他多半会自动过来的,”马尔塞夫说道。“嘶,您瞧见了吗,夫人?
  “他认出了您,正在向您鞠躬呢。”
  男爵夫人满脸堆笑地以最殷勤的态度回复了那个礼。
  “好吧,”马尔塞夫说道,“我就是牺牲自己好了。再会,我去瞧瞧有没有机会可以跟他讲话。”
  “径直到他的包厢里去,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我从没有经过介绍呀。”
  “介绍给谁?”
  “那个希腊美人。”
  “您不是说她只是一个奴隶吗?”
  “可您却坚持说她是一位公主呀。不,不,我不敢进他的包厢,但我希望他看见我离开了你们,就会从他的包厢走出来。”
  “这是很可能的,去吧。”
  马尔塞夫鞠躬以后就走了出去。正当他经过伯爵的包厢,门开了,基督山走了出来。他先向那站在休息室里的阿里吩咐了几句话,然后就招呼了一声阿尔贝,并挽着他的手臂向前走去。阿里小心地把包厢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前,一群好奇的观众在这个黑人周围聚拢着。
  “说老实话。”基督山说道,“巴黎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而巴黎人也是非常奇怪的人民。就好象他们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黑人似的。瞧,他们都挤在可怜的阿里周围,弄得他莫名其妙的。我向您保证,一个法国人不论到突尼斯、君士坦丁堡、巴格达或开罗去,他尽可以在公众场所露面,而他的周围决不会有人围观的。”
  “这证明东方人的头脑是很清醒的,他们决不会把他们的时间和注意力浪费到不值得注意的目标上。然而,单就阿里来说,我敢对您说,他之所以能引起别人的兴趣,就是因为他是属于您的,而您目前可是巴黎最红的人物啊。”
  “真的吗?我怎么会幸运地得到这样一种荣誉呢?”
  “怎么会?咦,当然是您自己造成的呀!您拿价值一千路易的马来送人;您救了一位既有地位又漂亮的太太的性命;您以布莱克参谋先生的名义去参加赛马,派去了纯种的骏马和并不比土拨鼠大多少的骑师;当您夺得了奖杯以后,却毫不珍惜它,把它送给了您所想得到的第一个漂亮女人。”
  “这些荒唐的念头是谁拿来放在您脑子里的?”
  “咦。第一件,我是从腾格拉尔夫人那儿听来的,顺便提一句,她极盼望您能到她的包厢里去,那儿还有别的人也想见您;第二件,我是从波堂的报纸上看到的;第三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咦,假如您想不被人知道的话,您干嘛要把那匹马叫作万帕呢?”
  “那的确是一个漏洞,”伯爵答道,“但请告诉我,马尔塞夫伯爵难道从来不上戏院的吗?我刚才望了一遍,但始终没能看到他。”
  “他今天晚上会来的。”
  “在戏院的哪一部分?”
  “大概是在男爵夫人的包厢里吧。”
  “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可爱的青年女子就是她的女儿吗?”
  “是的”。
  “真的!那么我向您道喜了。”
  马尔塞夫微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将来再讨论吧,”他说道,“您觉得那首曲子如何?”
  “什么曲子?”
  “就是您刚才听到的那个。”
  “哦,既然作曲家是一个人,而唱歌的又是德奥琪纳[德奥琪纳《公元前四一三—三二七),希腊嘲世派哲学家。——译注]所谓没有羽毛的两脚动物,这也就算很不错的了。”
  “哦,我亲爱的伯爵,您说这句话就好象您可以随意听到天上的第七交响曲似的。”
  “您说对了一部分,当我想听那种凡夫俗子们从来没听到过的极美妙谐和的乐曲的时候,我就去睡觉。”
  “好极了,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睡吧,亲爱的伯爵,睡吧,歌剧就是为催眠而发明的。”
  “不,你们的乐队实在太吵了。我所说的那种睡眠,必须要有一个宁静的环境,而且还得助于某种药剂。”
  “啊!是那著名的大麻吧?”
  “一点不错。子爵,当您想听音乐的时候,来和我一起用晚餐好了。”
  “那次和您一起用早餐的时候,我已经享受过那种优待啦。”
  “您是指在罗马的那次吗?”
  “正是。”
  “啊,那么,我想您大概听到海黛的琴声了吧,那个远离故乡的可怜的人常常借玩弄她故乡的乐器来给我作消遣的。”
  马尔塞夫没有继续在这个题目上追问下去,基督山也陷入了一种沉思,这时,启幕的铃声响了。
  “想必您可以原谅我暂时离开您吧,”伯爵说道,然后就转身向他的包厢走去。
  “什么!您这就走了吗?”
  “请代表僵尸向G伯爵夫人说些好话。”
  “我对伯爵夫人怎么说好呢?”
  “就说,假如她允许的话,我准备今天晚上抽空去向她致敬。”
  第三幕已经开始了。在这一幕演出期间,马尔塞夫伯爵如约在腾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里出现了。马尔塞夫伯爵本来就不是那种在公共如乐场所一露面就会引起大家的兴趣或好奇心的人,所以除了他所进的那个包厢里的看客以外,其他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但基督山那敏锐的目光已注意到了他,他的唇边飘过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海黛完全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象所有那些天性纯洁的人一样,她对于无论什么可看可听的东西很感兴趣的。
  第三幕又象通常那样演了过去。诺白丽、尤莉和罗丝三位小姐照例表演了一段足尖舞我伯特当然要向格里那达王子挑衅;伊贝拉公主的父王牵住了他女儿的手,跨着威严的舞步在舞台上疾驰了一周,充分表演出了他那天鹅绒的长袍和披风在疾驰时飘飘欲仙的姿态。演完这些以后,大幕又落了下来,观众们从座席里蜂拥到了前厅和休息室里。伯爵离开了他的包厢,立刻向腾格拉尔夫人这儿走来,后者简直是情感交集,按捺不住地叫道:“欢迎,伯爵阁下!”他一进来,她就大声说道。
  “我真想见到您,以便亲口再向您表达一番那用文字难于表达的谢意。”
  “这种小事实在是不值得您这样挂在心上。相信我,夫人,我已经把它都忘啦。”
  “但是,伯爵阁下,我的好友维尔福夫人第二天就被那两匹马弄得差一点送了命,而又是您救了她,那件事可不是这样容易就被忘记的呀。”
  “那次的事,您的恭维实在使我担当不起。那次有幸能在危难中为维尔福夫人效劳的,是我的黑奴阿里。”
  “把我的儿子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难道也是阿里吗?”马尔塞夫伯爵问道。
  “不,伯爵阁下,”基督山带着一种友好的温情握住将军伸给他的手答道,“对于那件事,我可以问心无愧地接受您的感谢。但您已经谢过了,而我也已经接受过了,您老是把它挂在嘴边,我实在有点难为情。男爵夫人,请赏脸把我介绍给您的令嫒吧。”
  “嗯,您可不是什么生人,至少您的大名并不陌生,”腾格拉尔夫人答道,“最近这两三天来我们所谈所说的都是您。瓦朗蒂娜,”男爵夫人转过去对她的女儿说道,“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阁下。”
  伯爵鞠了一躬,而腾格拉尔小姐则微微点头示意。“今天晚上您带来了一位可爱的年轻姑娘来,伯爵阁下,”瓦朗蒂娜说道,“她是令嫒吗?”
  “不,根本不是,”基督山说道,并对这句问话的镇定和直爽很是惊讶。“她是一个不幸的希腊人,我只是她的保护人而已。”
  “她叫什么名字?”
  “海黛。”基督山回答说。
  “一个希腊人?”马尔塞夫伯爵轻声地说道。
  “是的,的确是希腊人,伯爵,”腾格拉尔夫人说道。“告诉我,您在阿里·铁贝林的手下荣幸服务过,您曾否在他的宫廷里见过一套比我们眼前更亮的服装?”
  “这么说您曾在亚尼纳[希腊伊皮鲁斯的首府。——译注]服务过,伯爵阁下,”基督山说道,“我没听错吧?”
  “我是总督的三军总司令。”马尔塞夫答道,“我没必要隐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我是借助于那位威名远震的阿尔巴尼亚首领的慷慨才发家致富的。”
  “看呀!快看呀!”腾格拉尔夫人突然惊叫道。
  “哪儿?”马尔塞夫结结巴巴地问道。
  “嘶,就在那儿!”基督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拥住了伯爵的肩头,和他一起靠在了包厢前面,这时,海黛正用她的眼睛在戏院里寻找伯爵,看见他那苍白的脸和马尔塞夫的脸紧靠在一起,而且他还拥着他。看到这种情形,女郎惊惶的程度就如同看到了墨杜萨[墨杜萨是希腊神话中的妖怪,她的脸会使见到的人化为石头。——译注]的脸一样。她从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来,象是要确定一下她所看到的究竟是否是真的似的,然后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便跌回到了她的座位上。这个希腊女郎那紧张的喊声很快地传到了那小心守护着的阿里的耳朵里,他立刻打开包厢门来查究原因。
  “啊哟!”瓦朗蒂娜惊叫道,“您的被保护人怎么啦,伯爵阁下?她象是突然得了病啦!”
  “很可能是的!”伯爵答道。“不用为她担心!海黛的神经系统很娇弱,她的嗅觉尤其敏感,连花香也受不了。把几种花拿到她面前,她就会晕倒的。不过,”基督山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小瓶子,继续说道,“我对于这种病有一种万试万灵的良药。”说完,他便向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鞠了一躬,跟德布雷和伯爵分别握了一下手,就离开了包厢。当他回到海黛那儿的时候,他发觉她的脸色极其苍白,神情很是激动。她一见到他,就抓住了他的手,基督山注意到那年轻姑娘的手又湿又冷。
  “老爷刚才在跟谁讲话呀?”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道。
  “跟马尔塞夫伯爵,”基督山答道。“他告诉我说,他曾在你那威名远震的爸爸手下服务过,还说他是靠了他才发家致富的呢。”
  “啊,那个混蛋!”海黛大声叫道,“把我爸爸出卖给土耳其人的就是他,而他自吹自擂的那笔财产就是他出卖他的报酬!你知道那回事吗,亲爱的老爷?”
  “这件事我在伊皮鲁斯多少听说过一些,”基督山说道,“但详细情况我并不知道。你以后讲给我听好了,我的孩子。那一定是很稀奇又很有趣的。”
  “是的,是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我求求你了!我觉得要是再呆在这个可怕的人的附近,我真的要死啦。”说着,海黛就站起身来,把她自己紧紧地裹在她那件白底缀珍珠和珊瑚的克什米尔呢子披风里,当第四幕开始的时候匆匆地走出了包厢。
  “您看到了没有?G伯爵夫人对阿尔贝说道(阿尔贝此时已回到了她的身边),“那个人每样事都和别人不同。他极热忱地倾听《恶棍罗勃脱》的第三幕,而当第四幕开始的时候却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05:3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8 编辑 <br /><br />第五十四章 公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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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这次聚会后,又过了几天,阿尔贝·马尔塞夫就到香榭丽舍大道去拜访基督山伯爵。伯爵身为巨富,此处虽身临时住所,却也装饰得富丽堂皇,因此从外面看他的府邸犹如宫殿一般。阿尔贝是来替腾格拉尔夫人再表谢忱的,男爵夫人自己已写信向伯爵道了一次谢,信上的署名为“腾格拉尔男爵夫人,母亲家姓名:爱米娜·萨尔维欧”。陪着阿尔贝来访的是吕西安·德布雷,他陪他朋友谈话的时候,顺口恭维了伯爵几句。伯爵本人恰也喜欢玩弄手腕,当然不难看出对方的来意。他断定吕西安这次来访,是出于两方面好奇心,而主要的一方面还是来自安顿大马路。换句话说,腾格拉尔夫人看不透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价值三万法郎的马匹甩手送人,而且看歌剧时带去的希腊女奴,只身上佩戴的钻石就值百万法郎,象这样的人,他的生活方式究竟什么样,是她迫切希望知道的,但她又不好亲自拜访,亲眼看看伯爵的家境和家中陈设,所以派了她最信任的耳目来观察一番,然后回去向她忠实地汇报。但信爵装得毫不知情,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吕西安的来访与男爵夫人的好奇心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么说来,您和腾格拉尔男爵一直互相来往啦?”伯爵问阿尔贝·马尔塞夫。
  “是的,伯爵,我跟您说过。”
  “那么,那件事就没有一点儿变化?”
  “这件事可以说完全定局啦。”吕西安说道。他也许认为当时该他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所以说完后,就戴上单片儿眼镜,嘴里咬着金头手杖的扶手,在房间里转游了一圈,细细观看纹章和图画。
  “噢!”基督山伯爵说道,“听您说了以后,我真没想到这件事会办得这么快。”
  “嗯,事情上了轨道,就用不着我们出什么力了。我们早就把这种事情丢到脑后去了,它们可以自行解决。等到我们再上心的时候,就会意想不到地发现它们马上就到达设想目标了。家父和腾格拉尔先生一起在西班牙服役——家父在作战部队,腾格拉尔先生在军粮处。家父是由于革命而破产的,腾格拉尔先生却压根儿没有什么祖传产业,他们两人都在那儿打下了基础,慢慢起家的。”
  “确实是这样,”基督山说道,“我记得有一次拜访他的时候,他曾跟我说起过。”说到这里,他斜睨着瞟了吕西安一眼,见他正在翻看一本纪念册。“还有,欧热妮小姐长得漂亮吗——我记得好象她叫这个名字,是不是?”
  “很漂亮,可以说,很美,”阿尔贝回答道,“不过她那种类型的美我是欣赏不了的。我这人不识好歹。”
  “您说话的口气好象都已经做她丈夫了。”
  “啊!”阿尔贝回答说,转过头来也看吕西安在干什么。
  “说实话,”基督山说道,压低了声音,“照我看,您好象对这桩婚事并不十分热心。”
  “腾格拉尔小姐太有钱了,我可高攀不上,“马尔塞夫回答说,“所以我有些胆怯。”
  “噢!”基督山嚷道,“这个理由实在精妙!难道您自己算不上有钱?”
  “家父的年收入大约是五万里弗,我结婚以后,他大概能给我一万或者一万二千。”
  “这个数目吗也许算不上大,特别是大巴黎,”伯爵说道,“但不是一切都要靠钱,名誉和社会地位也很重要。您的名声很好,您的地位谁都羡慕,而马尔塞夫伯爵又是一个军人,军官的公子和一个文官家庭联姻实在是件很可庆贺的事——不因利害考虑来缔结婚姻是一种最高贵的行为。依我看,和腾格拉尔小姐结合最合适不过了,她可以让您富有,而您可以让她高贵。”
  阿尔贝摇了摇头,显得若有所思。“还有些别的情况。”他说道。
  “我承认。”基督山说,“我实在有点不好理解您为什么要拒绝一位有钱又漂亮的小姐。”
  “噢!”马尔塞夫说道,“这种嫌恶感——如果能称做嫌恶感的话——并不完全是我个人造成的。”
  “那又能是谁造成的呢?您告诉过我,令尊是很赞成这门婚事的。”
  “家母不赞成,她的判断力从来都清晰深刻,但对这件商议中的婚事毫不乐观。我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好象对腾格拉尔一家人有什么偏见。”
  “哦!”伯爵用一种稍显勉强的口气说道,“这大概很容易解释,马尔塞夫伯爵夫人是身价最高的贵族,所以不愿意您跟一个出身微贱的家庭联姻——那倒是很自然的。”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她的理由,”阿尔贝说道,“但有一点我清楚,就是,如果这件婚事成功,她就会感到很痛苦。六星期以前,本来大家准备一起商谈一次,以便把那件事定下来,可我突然生了一场病——”
  “是吗?”伯爵微笑着打断他的话问道。
  “噢,还会有假?当然是急出来的。这么着就把那次商谈推迟了两个月。事情本来不必着急,您知道,我还没满二十一,而欧热妮才十七岁。可那两个月的期限下星期就要到期。事情不得不办了。亲爱的伯爵,您想象不到我的心里多么为难。呀!象您这么自由的人多快活!”
  “好!您为什么不也做个自由人呢?有谁不让您这么做呢?”
  “噢!如果我不娶腾格拉尔小姐,家父就太失望了。”
  “那么就娶她吧。”伯爵说道,暗含讽刺地耸了耸肩。
  “可是,”马尔塞夫答道。“那又会让家母痛苦不堪的。”
  “那么别娶她。”伯爵说道。
  “哎,我看着办吧。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想出个最好的办法。请您给我一片忠告吧,如果可能,再把我从这种为难的境况中解救出来,好不好?我想,与其让我的好妈妈难过,我宁可胃犯伯爵。”
  基督山转过身去,最后这句话好象触动了他。“啊!”他冲德布雷问道。德布雷正靠在客厅另一头的一只安乐椅里,右手拿一支铅笔,左手拿着一本抄簿。“您在那儿干什么?临摹波森的画吗?”
  “不,不!我现在做的这件事跟画画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是在解数学。”
  “数学?”
  “对,我是在算——慢着,马尔塞夫,这件事和你有点儿间接的关系——我正在算上次海地公债涨价让腾格拉尔银行赚了多少钱,三天之内,它从二○六涨到了四○九,而那位谨慎的银行家大部分股是在二○六的时候买进的。他一定到手三十万里弗了。”
  “这还算不上他的绝活儿,”马尔塞夫说道,“他不是去年在西班牙证券市场上赚了一百万吗?”
  “我的好先生,”吕西安说道,“基督山伯爵在这儿,他可以给你引用意大利人的两句诗:人生何所求,致富和自由。他们给我讲这件事时候,我总是耸耸肩而已,什么话都不说。”
  “可您不是在大谈海地公债吗?”基督山说道。
  “啊,海地公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海地公债属于法国证券赌博中的‘爱卡代’。他们或许会喜欢打‘扑克’,要‘惠斯特’,沉湎于‘波士顿’,但那些时间长了要生厌的,最后他们还得回来玩‘爱卡代’,因为这个百玩不厌。腾格拉尔先生昨天在四○六的时候抛出,捞了三十万法郎进了腰包。要是他等到现在,价格就会跌到二○五,他不仅赚不到三十万法郎,而且还要蚀掉两万或两万五。”
  “怎么会突然从四○九跌到二○五呢?”基督山问道。“请原谅,我对这种种证券赌博的伎俩实在太无知了。”
  “因为,”阿尔贝大笑着说,“信息接二连三地来,而前后的信息常常大不一样。”
  “啊,”伯爵说道,“我看腾格拉尔先生在一天中输赢三十万法郎是件平常事,他一定很有钱了。”
  “其实并不是他在赌,”吕西安叫道,“而是腾格拉尔夫人,她实在是大胆。”
  “可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吕西安,你知道现在的信息有多么不可靠,既然你是个信息来源,你当然应该阻止这种事情。”马尔塞夫带笑说道。
  “她的丈夫根本就控制不了她,我又怎么能有所作为呢?
  吕西安问道,“你知道男爵夫人的个性——谁都影响不了她,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啊,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阿尔贝说。
  “怎么样?”
  “我就要改变她,这也算是对她未来的女婿助一把力。”
  “你怎么去帮呢?”
  “啊,那很简单——我要给她个教训。”
  “教训?”
  “是的。你这位部长秘书的地位使你在传播政治消息上很有权威,你一张口,那些证券投机商就立刻把你的话记录下来。你让她一下子蚀掉十万法郎,就可以教她谨慎一点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吕西安低声说道。
  “这是明摆着的,”年轻人用毫不矫饰的口气直率地答道,“挑一个适当日子向她透露一件外界不知晓的消息,或是一个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急讯,譬如说,昨天有人看到亨利四世在盖勃拉里家里。那会让公债涨价的。她会根据这个消息做她的决定,而第二天,当波尚在他的报纸上宣布‘据传昨日曾有人目睹国王驾临着勃拉里府,此消息毫无根据。本报可证实陛下并未离开新桥’的时候,她肯定会蚀本啦。”
  吕西安脸上似笑非笑。基督山表面显得虽然漠不关心,实际上对这一段谈话却一字不漏地记在心上,他那具有洞察力的目光甚至已经在那位秘书困惑的态度上读到了一种含而不露的秘密。这种困惑的态度阿尔贝完全没有注意到,而吕西安却因此草草结束他的问题;他显然很不安。伯爵在送他走的时候向他低语了些什么,他回答道:“很好,伯爵阁下,我接受您的建议。”伯爵回到小马尔塞夫那儿。
  “您不想想,”他对他说,“您在德布雷的面前这样议论您的岳母是不合适的吗?”
  “伯爵阁下,”马尔塞夫说道,“求您别把那个称呼用得太早。”
  “现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令堂真的非常反对这桩婚事吗?”
  “非常反对,所以男爵夫人很少到我们家来,而家母,我想,她一辈子就没有去拜访过腾格拉尔夫人两次以上。”
  “那么,”伯爵说道,“我就可以放心坦白地对您说了。腾格拉尔先生是我的银行家,维尔福先生因为我碰巧一次帮了他的忙,曾经十分客气地来拜访过我。我猜想宴会来往将会接二连三。现在,为了表明我并不期望他们请求,也为了要比他们抢先一步,我想请腾格拉尔先生夫妇和维尔福先生夫妇到我的欧特伊乡村别墅去吃饭。如果我同时邀请您和令尊令堂,看上去就象是一次为促成婚事而举行的宴会了,至少马尔塞夫夫人会这么看,特别是如果腾格拉尔男爵赏脸带上她的女儿同行的话。那么样,令堂就会对我产生厌恶感,而那正是我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正相反——这一点,请你有空儿向她说明——我很希望能得到她的敬意。”
  “真的,伯爵,”马尔塞夫说道,“我衷心地感谢您对我这样坦白,而且我很感激地接受您把我排除在外的这个建议。您说您希望获得家母的好感,我可以向您保证,她对您的好感已经是非同寻常了。”
  “您认为是这样吗?”基督山饶有兴趣地问道。
  “噢,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天您走了之后,我们谈论了您一个钟头呢。现在再谈谈我们刚才说的事吧。如果家母理解了您这一番考虑——我会向她解释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十分感激您的,不过要是家父知道了,他倒是也会大为恼火。”
  伯爵大笑起来。“哦,”他对马尔塞夫说,“我想,大为恼火的恐怕不只令尊一个人吧。腾格拉尔先生夫妇也会把我看成一个非常不知礼的人。他们知道我和您很亲密——的确,您是我在巴黎结识最久的人之一,要是他们看不到您,肯定要问我为什么不邀请您。您必须要给自己想法弄一个事先另有安排的借口,而且要看起来象真的一样,然后写张条子告诉我。您要知道,跟银行家打交道,没有书面证明是不会奏效的。”
  “我有更好的办法,”阿尔贝说道,“家母本打算到海边去,您定在哪一天请客?”
  “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二,我们明天傍晚动身,后天我们就到的黎港了。真的,伯爵阁下,您确实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人,能让所有人各安其心。”
  “您实在太过奖了,我只是不想让您难堪而已。”
  “您什么时候发请帖?”
  “今天就发。”
  “那好,我马上去拜访腾格拉尔先生,跟他说家母和我明天要离开巴黎。我没有见过您,因此您请客的事我一无所知。”
  “看您笨的!您忘了德布雷先生不是刚才还看见您在我这儿吗?”
  “呀,真是的!”
  “正好相反,我见过您,而且非正式地邀请过您,而您却马上说您无法应邀前来,因为您要到的黎港去。”
  “好吧,那么,就这么定了。但您在明天以前总督来拜访家母一次吧?”
  “明天以前?这件事实在不好办到,况且,你们也得忙着准备起程。”
  “那太好了!来一手更漂亮的吧。您以前只能算得上可爱,可如果您接受我的建议,您可就是可敬佩的了。”
  “我怎么才能得到这个荣誉呢?”
  “您今天如空气一般自由,请和我一起用晚餐吧。我们不请别人——就您、家母和我。您等于可以说还没有见过家母,您可以有个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她。她是一个非凡的女人,我唯一觉着遗憾的事,是世界上找不到一个象她那么好而又比她年轻二十岁的女人,如果有的话,我向您保证,除了马尔塞夫伯爵夫人以外,用不多久就又会有一位马尔塞夫子爵夫人啦。至于家父,您是碰不到他的,他参加官方活动,要到王室议员府去赴宴。我们可以谈谈我们过去旅行的经过,而您,您是走遍了全世界的人,可以讲讲您的奇遇。您可以把那天晚上陪您去戏院,您把她称为您的奴隶而实际上待她像一位公主的那个希腊美人的身世告诉我们。怎么样,接受我的邀请吧,家母也会感谢您的。”
  “万分感谢,”伯爵说道,“您的邀请是最赏脸不过了,可实在遗憾之至,我确实无法接受。我并不象您想象的那么自由,恰恰相反,我有一个非常要紧的约会。”
  “哎呀,真得当心!您刚才还在教我遇到人家请吃饭的时候怎么去编造一个可信的借口来推托。我要看看你有没有事先有约会的证据。我虽然不是腾格拉尔先生那样的银行家,但我的多疑心倒也不逊于他。”
  “我来告诉您个证据。”伯爵回答,他拉了拉铃。
  “哼!”马尔塞夫说道,“您回避和家母一起吃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您显然是想躲开她。”
  基督山吃了一惊。“噢,您在开玩笑吧!”他说,“况且,证明我话的人已经来了。”巴浦斯汀进来站到了门口。“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看我,是不是?”
  “说实话,您是一位如此非凡的人物,这个问题我不愿意回答。”
  “一句话,我猜不到您会请我去吃饭吧?”
  “大概吧。”
  “那么,听我说,巴浦斯汀,今天早晨我叫你到实验室去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五点钟一敲,就关门谢客。”那位跟班回答。
  “然后呢?”
  “啊,伯爵阁下”阿尔贝说道。
  “不,不,我想免掉您送给我的那种神秘的尊号,我亲爱的子爵,老是扮演曼费雷特是很没意思。我希望我的生活可以公开化。说下去,巴浦斯汀。”
  “然后,除了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和他的儿子以外,其他客人一概谢绝。”
  “您听到了吧: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这位人物是意大利历史上历时最久的贵族之一,他这个家族的大名但丁曾在《地狱》的第十节中极力赞美过。您还记得吧,不记得了?还有他儿子,一个可爱的青年人,年龄跟您差不多,也有您的子爵衔头,他正要带着他的父亲的万贯家产涉足巴黎社会。少校今天傍晚带他的儿子来了,托我照顾他。如果看看他确实值得我照顾的话,我当然要尽力帮他的忙,您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绝对没问题!那么,卡瓦尔康蒂少校是您的老朋友喽?”
  “绝对不是。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贵族,非常谦恭有礼,为人十分随和,凡是意大利时间久远的巨族的后代,大多都这个样子。我曾在佛罗伦萨、博洛涅和卢卡见过他几次,他现在通知我要到这儿来了。旅游过程中认识的人往往对您有这样的要求。您曾经凑巧在旅途上和他们有过某种交往,那么不论您到哪儿,他们都希望能受到同样的接待,好象曾经献过一小时殷勤可以使您对他们永远关怀似的。这位卡瓦尔康蒂少校是第二次到巴黎来,帝国时代的时候,他当时在莫斯科,曾路过这个地方。一顿饭他就把他的儿子托我照料,我可以答应我好好地请他。不论他怎么取闹,我总得随他的便,到时我的责任也就尽完了。”
  “当然喽,我发现您真是一位难得的导师,”阿尔贝说道。
  “那么,再见吧,我们星期天回来。顺便跟您说一下,我得到弗兰士的消息了。”
  “真的?他还在逍遥自在地在意大利玩吗?”
  “我想是的。可是,他觉得您不在那儿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儿。他说您就是罗马的太阳,没有了您,一切都好象黑沉沉阴森森的了,我不清楚他说没说过简直就好象在下雨。”
  “那么他对我的看法改变了吗?”
  “没有,他仍然坚持把您看作是最不可思议和最神秘莫测的人。”
  “他是一个可爱的青年,”基督山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那天晚上我听说他在找顿晚餐吃,于是就请他来和我一起吃,我因此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好象记得他是伊皮奈将军的儿子吧?”
  “对。”
  “就是在一八一五年被人无耻暗害的那个?”
  “是被拿破仑党暗害的。”
  “对了!我的确非常喜欢他,他不也在谈一门亲事吗?”
  “对,他马上要娶维尔福小姐了。”
  “真的?”
  “正好象我快要娶腾格拉尔小姐一样。”阿尔贝笑着说。
  “您笑啦!”
  “是的。”
  “笑什么呢?”
  “我笑是因为他的对象也象我的那位一样,很希望这门婚事能成。但说真的,亲爱的伯爵,我们现在就跟女人谈论男人那样的在谈论她们了。这可是不可饶恕的呀!”阿尔贝站起身来。
  “您要走吗?”
  “真的,您太好啦!我耽误了您两个钟头,把您烦得要命,可您还是那么客气地问我是不是要走了!说实话,伯爵,您是世界上最文雅的人了!还有您的仆人,他们的态度也好极了。他们都很有风度,尤其是巴浦斯汀先生,我永远找不到象他那样的一个人,我的仆人们好象在模仿舞台上那种最最笨拙的角色出来说个一两句话。所以如果那天您辞退巴浦斯汀,一定请告诉我一声。”
  “可以,子爵。”
  “还有一件事。请代我向您那位荣耀的来宾,卡瓦尔康蒂族的卡瓦尔康蒂致意,如果他打算给他的儿子成家立室,希望为他找一个非常有钱的太太,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噢,噢!您真的这种事都愿意做吗?”
  “是的。”
  “好吧,真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说不定的。”
  “噢,伯爵,您这就给我帮了一个大忙了!如果有您的干预,我可以依然做一个单身汉,我就更要百倍地喜欢您了,即使我再独身十年也无怨无悔。”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基督山郑重地回答。送走阿尔贝以后,他回到屋里,敲了三下钟。贝尔图乔进来了。
  “贝尔图乔先生,你知道星期六那天我要在欧特伊请客。”
  贝尔图乔微微一怔。“我要您去监督安排一切。那座房子很漂亮,至少可以布置成一座很漂亮的房子。”
  “要称得上漂亮这两个字,得先下一番大功夫呢,伯爵阁下,因为那些门帘窗帷是太旧了。”
  “那么就把它们都换掉吧,不过挂着红缎窗帷的卧室不必换,那个房间你一点儿都不要去动它。”贝尔图乔鞠了下躬。
  “你也不要去动那个花园。至于前庭,随便你怎么布置好了,我倒希望能把它变得面目全非。”
  “我一定尽力照您的愿望做,伯爵阁下。但关于请客的事,我很希望得到大人的指示。”
  “说实话,我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自从到了巴黎以后,你变得神经错乱,显然没有你本来的样子,你好象再也不懂我的意思啦。”
  “能不能请大人开恩,把您想请的那几位客人先告诉我?”
  “我自己还不知道呢,而且你也不必知道。什么人请什么人吃饭,明白这个就够了。”贝尔图乔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8 编辑 <br /><br />第五十五章 卡瓦尔康蒂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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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督山伯爵以少校马上来访为借口推辞了阿尔贝的邀请,但他和巴浦斯汀所说的确是实情。七点钟刚敲过,也就是在贝尔图乔受命到欧特伊去的两小时以后,一辆出租马车在大厦门前停了下来,等乘客在门口下车以后,立刻就急匆匆地驶开了,象是感到羞于做这项差使似的。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是位年约五十二岁的男子,身穿一件在欧洲流行了很久的那种绿底绣着黑青蛙的外套。他的裤子是用蓝布做的,皮鞋非常干净,但擦得并不很亮,而且鞋跟略微太显厚了一点儿;戴着鹿皮手套;一顶有点儿象宪兵常戴的那种帽子和一条黑白条纹的领结。这个领结如果不是主人爱惜的话,原本可以不用了。这位漂亮人物拉动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门上的门铃,问基督山伯爵阁下是不是住这儿,在得到门房是的答复以后,他便进门,顺手带上门,开始踏上台阶。
  来人的头部既小且瘦,头发雪白,长着灰色浓密的胡须。
  等候在大厅里的巴浦斯汀不费力气地就认出这位等待着的来客,因为对于他的容貌,他事先已得到详细的通告。所以,不等这位陌生客通报他的姓名,伯爵就已接到了通报,知道他到了。他被领进一间朴素高雅的会客厅里,伯爵面带笑容地起身来迎接他。“啊,我亲爱的先生,欢迎之至,我正恭候您呢。”
  “大人真的在等候我吗?”那位意大利人说道。
  “是的,我接到通知,知道今天七点钟您来这儿。”
  “那么,至于我来的事,您已接到详细通知了吗?”
  “当然喽。”
  “啊,那就好了,我特别怕这个程序给忘记了呢。”
  “什么程序?”
  “就是把我要来的情况事先通知您。”
  “不,不,没有忘记。”
  “但您确信您没有弄错吗?”
  “我确信如此。”
  “大人今天晚上七点钟等候的真是我吗?”
  “我可以向您证明,您完全不必怀疑。”
  “噢,不,不用了,”那意大利人说道,“不必麻烦了。”
  “是的,是的,”基督山说道。他的客人似乎稍稍有点不安。“我想想看,”伯爵说道,“您不是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侯爵阁下吗?”
  “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那意大利人高兴地答道,“是的,我确实就是他。”
  “前奥地利驻军中的少校?”
  “我是位少校吗?”那老军人怯生生地问道。
  “是的,”基督山说道,“您是位少校,您在意大利的职位就相当法国的少校。”
  “好极了,”少校说道,“我不需要您多说了,您知道”
  “您今天的访问不是您自己的意思。”基督山说道。
  “不是,当然不是。”
  “是别人要您来信?”
  “是的。”
  “是那位好心肠的布沙尼神甫吧?”
  “一点不错。”少校快活地说道。
  “您带了封信来吧?”
  “是的,这就是。”
  “那么,请给我吧。”基督山接过那封信,拆开来看。少校一对大眼睛凝视着伯爵,然后把房间里的情形察看了一眼。
  他的凝视几乎很快又回到房间主人的身上。“是的,是的,对了。‘卡瓦尔康蒂少校,一位可敬的卢卡贵族,佛罗伦萨卡瓦尔康蒂族后裔,’”基督山大声往下念着,“‘每年收入五十万。’”基督山从信纸上把眼睛抬起来,鞠了一躬。“五十万,”他说,“可观!”
  “五十万,是吗?”少校说。
  “是的,信上是这么说的,这一定没有假,因为神甫对于欧洲所有的大富翁的财产都了如指掌。”
  “那么,就算五十万吧。但说老实话,我倒没想到有那么多。”
  “因为您的管家在跟您捣鬼。那方面您必须得改进一下。”
  “您让我开了窍,”那位意大利人郑重地说,“我该请那位先生开路。”
  基督山继续读着那封信:“‘他生平只有一件不如意的事。’”
  “是的,的确,只有一件!”少校说,并叹息了一声。
  “‘就是失掉了一个爱子。’”
  “失掉了一个爱子!”
  “‘是在他幼年时代让他家里的仇人或吉卜赛人拐走的。’”
  “那时他才五岁!”少校两眼望着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不幸的父亲!”基督山伯爵说,然后继续念道,“‘我给他以再生的希望,向他保证,说你有办法可以给他找回那个他毫无结果地寻找了十五年的儿子。’”少校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焦急的神色望伯爵。“这种事我有办法。”基督山说。
  少校恢复了他的自持。“呵,呵!”他说,“那么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了?”
  “您不相信吗,巴陀罗米奥先生?”
  “我,当然,当然相信。象布沙尼神甫这样一个担任教职的好人不可能骗人,也不可能跟人开玩笑,可大人还没有念完呢。”
  “啊,对!”基督山说,“还有一句附言。”
  “是的,是的,”少校跟着说,“还——有——一——句——附——言。”
  “‘为了不麻烦卡瓦尔康蒂少校从他的银行提款,我送了他一张两千法郎的支票给他用作旅费,另外再请他向你提取你欠我的那笔四万八千法郎。’”
  少校一脸焦急的神色一直持续到那句附言读完。
  “好极了。”伯爵说。
  “他说‘好极了,’”少校心中自语,“那么——阁下——”他答道。
  “那么什么?”基督山问。
  “那么那句附言——”
  “哦!那么附言怎么样?”
  “那么那句附言您也象那封信的正文一样可以接受吗?”
  “当然喽,布沙尼神甫和我有点关系。我记不得到底是不是还欠着他四万八。可我敢说,我们不会因其中的差额起纠纷的。那么,您对于这句附言觉得很重要吗,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
  “我必须得向您解释一下,”少校说,“因为十分信任布沙尼神甫的签字,我自己并没有另带着钱来,所以如果这笔钱保证不了的话,我在巴黎的情形就要很不好过了。”
  “象您这么有身份的一位人物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受窘呢?”基督山说。
  “哦,说真话,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少校说。
  “但人家总认识您的吧?”
  “是的,人家认识我,那么”
  “请说吧,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
  “那么您可以把这四万八千里弗付给我的了?”
  “当然啦,随便您什么时候要都可以。”少校的眼睛惊喜地睁得圆圆的。“但请坐,”基督山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竟让您站在那儿一刻钟。”
  “没关系。”少校拖过一把圈椅,自己坐下了。
  “现在,”伯爵说,“您想吃点儿什么东西吗?来一杯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是阿利坎特葡萄酒?”
  “阿利坎特葡萄酒吧,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喜欢喝这种酒。”
  “我有几瓶上好的。您用饼干下酒好不好?”
  “好的。我吃点饼干,多谢您这样周到。”
  基督山拉了拉铃,巴浦斯汀出现了。伯爵向他迎上去。
  “怎么样?”他低声说道。
  “那个青年来了。”贴身跟班也低声说道。
  “你把他领到哪一个房间去了?”
  “照大人的吩咐,在那间蓝客厅里。”
  “对了,现在去拿一瓶阿利坎特葡萄酒和几块饼干来。”
  巴浦斯汀走了出去。
  “真的,”少校说,“这样打扰您,实在于心不安。”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伯爵说。
  巴浦斯汀拿了酒和饼干进来。伯爵把一只杯子斟满,但在另一只杯子里,他只把这种红宝石色的液体滴了几滴。酒瓶上满是蛛丝,还有其他种种比一个人脸上的皱纹更确切地证明这确是陈年好酒。少校也十分聪明地拿了那只斟满的酒杯和一块饼干。伯爵叫巴浦斯汀把那只盘子放在他的客人旁边,客人就带着一种很满意的表情啜了一口阿利坎特酒,然后又津津有味地把他的饼干在葡萄酒里蘸了蘸。
  “哦,先生,您长住在卢卡是不是?您又有钱又高贵,又受人尊敬——凡是使一个人快乐的条件,您都具有了?”
  “都具有了,”少校说,急忙吞下他的饼干,“真是都具有了。”
  “您就缺少一样东西,否则就十全十美了,是不是?”
  “就缺少一样东西。”那意大利人说。
  “而那样东西就是您那个失踪的孩子!”
  “唉,”少校拿起第二块饼干说,“那的确是我的一件憾事。”这位可敬的少校两眼望天,叹息了一声。
  “尽管告诉我,那么,”伯爵说,“您这样痛惜的令郎,究竟是谁呢?因为我老是以为您还是一个单身汉。”
  “一般都是那么说,先生,”少校说,“而我”
  “是的,”伯爵答道,“而且您还故意证实那种谣传。我想,您当然是打算掩饰青年时代的一次不检点,免得社会上传得纷纷扬扬?”
  少校的神色又复原了,重新装出他那种一贯的从容不迫,同时垂下他的眼睛,大概是想借此恢复他面部的表情或帮助他想象;他时不时朝伯爵偷看上一眼,但伯爵的嘴角上依然挂着那种温和的好奇的微笑。
  “是的,”少校说,“我的确希望这种过失能瞒过所有人。”
  “起因当然不能怪您,”基督山答道,“因为象您这样的人是不会犯这种过失的。”
  “噢,不,当然不能怪我。”少校说着,微笑着摇摇头。
  “得怪那位做母亲的?”伯爵说道。
  “是的,得怪那位做母亲的——他那个可怜的母亲!”少校说道,并拿起第三块饼干。
  “再喝一点酒,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伯爵一面说,一面给他倒第二杯阿利坎特葡萄酒,“您太激动啦。”
  “他那可怜的母亲!”少校吞吞吐吐地说着,尽量想让他的意志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泪腺,以使便出一滴假眼泪来润湿他的眼角。
  “我想,她出身于意大利第一流家庭吧,是不是?”
  “她的家庭是费沙尔的贵族,伯爵阁下。”
  “她的名字是叫——”
  “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吗?”
  “噢,”基督山说,“您告诉我也多余,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伯爵阁下是无所不知的。”那意大利人说,并鞠了一躬。
  “奥丽伐·高塞奈黎,对不对?”
  “奥丽伐·高塞奈黎!”
  “一位侯爵的小姐?”
  “一位侯爵的小姐!”
  “而您不顾她家庭的反对,总算娶到了她?”
  “是的,我娶到了她。”
  “您肯定把那各种文件都带来了吧?”基督山说。
  “什么文件?”
  “您和奥丽伐·高塞奈黎结婚的证书,你们的孩子的出生登记证。”
  “我孩子的出生登记证?”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的出生登记证——令郎的名字不是叫安德烈吗?”
  “我想是的。”少校说。
  “什么!您‘想’是的?”
  “我不敢十分确定,因为他已经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了。”
  “那倒也是,”基督山说。“那么您把文件都带来了吗?”
  “伯爵阁下,说来十分抱歉,因为不知道非要用那些文件,所以我一时疏忽,忘了把它们带来了。”
  “那就很不好办了。”基督山答道。
  “那么,它们非要不可吗?”
  “它们是必不可少的呀。”
  少校用手抹了一抹他的额头。“哎呀,糟了,必不可少!”
  “当然是这样,说不定这儿会有人怀疑到你们结婚的正当性或者你们孩子的合法性!”
  “没错,”少校说,“可能会有人怀疑的。”
  “倘若如此,您那个孩子的处境可就非常不乐观了。”
  “那时他极其不利。”
  “或许那会让他错过一门很好的亲事。”
  “太糟了!”
  “您必须知道,在法国,他们对这些是很看重的。象在意大利那样跑到教士那儿去说‘我们彼此相爱,请您给我们证婚’那是不行的。在法国,结婚是一件公事,正式结婚必须有无懈可击的证明文件。”
  “那真不幸,我可没有这些必需的文件。”
  “幸好,我有。”基督山说。
  “您?”
  “是的。”
  “您有那些文件?”
  “我有那些文件。”
  “啊,真的!”少校说,他眼见着他此次旅行的目的要因缺乏那些文件而落空,也深怕他的健忘或许会使那四万八千里弗产生麻烦,“啊,真的,那就太走运了,是的,实在走运,因为我从来就没想到要把它们带来。”
  “我一点都不奇怪。一个人不能面面俱到呀!幸亏布沙尼长神甫您想到了。”
  “他真是个好人!”
  “他非常谨慎,想得极其周到。”
  “他真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少校说,“他把它们送到您这儿了吗?”
  “这就是。”
  “少校紧握双手,表示钦佩。
  “您是在凯铁尼山圣·保罗教堂里和奥丽伐·高塞奈黎结婚的,这是教士的证书。”
  “是的,没错,是这个。”那位意大利人惊诧地望着说。
  “这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的受洗登记证,是塞拉维柴的教士出具的。”
  “完全不错。”
  “那么,拿走这些证件吧,不关我的事了。您可以把它们交给令郎,令郎自然要小心保存起来。”
  “我想他一定会的!如果他遗失了”
  “嗯,如果他遗失了怎么办呢?”基督山说。
  “那么,”少校答道,“就必需得去抄一份副本,又得拖一些时间才能弄到手。”
  “这事就难办了。”基督山说道。
  “几乎是不可能办的。”少校回答。
  “我很高兴看到您懂得这些文件的价值。”
  “我认为它们是无价之宝。”
  “哦,”基督山说,“至于那青年人的母亲——”
  “至于那青年人的母亲——”那位意大利人焦急地照着重复了一遍。
  “至于高塞奈黎侯爵小姐——”
  “真的,”少校说,好象觉得眼前突然又冒出问题来了,“难道还得她来作证吗?”
  “不,先生,”基督山答道,“而且,她不是已经——对自然偿清了最后的一笔债了吗?”
  “唉!是的。”那意大利人回答。
  “我知道,”基督山说,“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而我现在才追悼她的不幸早逝!”少校悲叹着说,然后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花纹的手帕,先抹抹右眼,然后又抹抹左眼。
  “您还想怎么样呢?”基督山说,“大家都难逃一死。现在您要明白,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您在法国不必告诉别人说您曾和令郎分离过十五年。吉卜赛人拐小孩这种故事在世界的这个区域并不经常发生,不会有人相信。您曾送他到某个省的某所大学去读书,现在您希望他在巴黎社交界来完成他的教育。为了这个理由,您才不得下暂时离开维亚雷焦,自从您的太太去世以后,您就一直住在那儿。这些就够了。”
  “您是这样看吗?”
  “当然啦。”
  “好极了,那么。”
  “如果他们听到了那次分离的事——”
  “啊,对了,我怎么说呢?”
  “有一个奸诈的家庭教师,让府上的仇人买通——”
  “让高塞奈黎家族方面吗?”
  “一点不错,他拐走了这个孩子,想让府上这一家族绝后。”
  “这很说得过去,因为他是个独子。”
  “好,现在一切都说妥了,这些又唤起的往事现在不要轻易忘记了。您肯定已经猜到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了吧?”
  “是件大喜事吧?”那意大利人问道。
  “啊,我知道一个做父亲的眼睛和他的心一样是不容易被骗过的。”
  “嘿!”少校说。
  “有人把秘密告诉您了吧,或者您大概已猜到他在这儿了吧。”
  “谁在这儿?”
  “你的孩子——您的儿子——您的安德烈!”
  “我的确猜到了,”少校带着尽可能从容的神气回答。“那么他在这儿了吗?”
  “他来了,”基督山说道,“刚才我的贴身跟班进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已经来了。”
  “啊!好极了!好极了!”少校说着,他每喊一声,就抓一抓他上衣上的纽扣。
  “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道,“我理解你这种感情,您需要有些时间来适应您自己。我可以用这点时间去让那个青年人准备好这一场想念已久的会见,因为我想他内心的急切也不亚于您呢。”
  “这我可以想象得到。”卡瓦尔康蒂说道。
  “好吧,一刻钟之内,您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那么您还用带他来吗?您难道还要亲自带他来见我吗?您真是太好啦!”
  “不,我不想来插到你们父子之间。你们单独见面吧。但不必紧张,即使父子之间的本能不提示您,您也弄不错的。他一会儿从这扇门进来。他是个很好看的青年人,肤色很白——也许太白了一点——性格很活泼,您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他了,还是您自己来判断吧。”
  “慢着点儿,”少校说,“您知道我只有布沙尼神甫送给我的那两千法郎,这笔款子我已经花在旅费上了,所以”
  “所以您要钱用,那是当然的事,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嗯,这儿先付您八千法郎。”
  少校的眼睛里奕奕闪光。
  “现在我只欠您四万法郎了。”基督山说。
  “大人要收条吗?”少校说着,一面把钱塞进他上装里面的口袋里。
  “要收条干什么?”伯爵说。
  “我想您或许要把它拿给布沙尼神甫看。”
  “哦,您收到余下的四万法郎之后,给我一张整数的收条就行。我们都是君子,不必这么斤斤计较。”
  “啊,是的,确实如此,”少校说道,“我们都是君子。”
  “还有一件事。”基督山说。
  “请说吧。”
  “您可以允许我提个建议吗?”
  “当然,我求之不得。”
  “那么我劝您别再穿这种样式的衣服吧。”
  “真的!”少校说,带着很满意的神气望望他自己。
  “是的。在维亚雷焦的时候兴许可以穿它,但这种服装,不论它本身多么高雅,在巴黎早已过时了。”
  “那真倒霉。”
  “噢,如果您真的爱穿您这种旧式衣服,在您离开巴黎的时候可以再换上。”
  “可我穿什么好呢?”
  “您的皮箱里有什么衣服?”
  “我的皮箱里?我只带了一个旅行皮包。”
  “我肯定您的确没有带别的东西来。一个人何必带那么多东西来给自己添麻烦呢?而且,象您这样的一位老军人在出门的时候,总是喜欢尽可能地少带行李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
  “但您是一个谨慎又有远见的人,所以您事先派人把您的行李运来。现在已经运到黎希留路太子旅馆了。您就住在那儿。”
  “那么在那些箱子里——”
  “我想您已经吩咐您的贴身跟班把您大概需要用的衣服都放进去了——您的便服和制服。逢到大场面,您必须穿上您的制服,看起来才威严。别忘了佩上您的勋章。法国人虽然还在嘲笑勋章,但总还是把它们戴在身上。”
  “好极了!好极了!”少校喜不自禁地说。
  “现在,”基督山说,“您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再兴奋过度了,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请等着和您那个失散的安德烈团聚吧。”
  说着,基督山鞠了一躬,退到门帷后面,让少校自个儿沉浸在狂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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