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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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系列]基督山伯爵6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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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1 18: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六十六章 婚姻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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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幕发生后的第二天,在德布雷上办公室去的途中照例来拜访腾格拉尔夫人的那个时间,他的双人马车并没有在前庭出现。约莫十二点半时,腾格拉尔夫人吩咐备车出去。腾格拉尔躲在一张窗帷后面,注视着他预料之中的那次出门。他吩咐仆人,腾格拉尔夫人一回家马上来通知他,但她到两点钟也没回来。于是他吩咐套马,驱车到下议院,在发言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从十二点到两点,他一直呆在他的书房里,拆开一封封的信件,堆叠起一个个的数字,心里愈来愈觉得愁闷。他接待了一些客人,其中有卡瓦尔康蒂少校。少校还是象他往常一样地古板和严谨,他分秒不差地正巧在前一天晚上所约定的那个时间来访,来和那位银行家了结他的事务。腾格拉尔在开会的时候显得异常激动,比往常更猛烈地攻击内政部,然后,当离开下议院钻进马车的时候,他告诉车夫驱车到香榭丽舍大道二十号。
  基督山在家,但他正在和一个客人谈话,请腾格拉尔在客厅里等一会儿。在等候的期间,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长衣的神甫,那个人无疑比他更熟悉主人,他没有等,只是鞠了一躬,就继续向里面的房间走去。一分钟之后,神甫进去的那扇门又打开,基督山出来了。“对不起,”他说,“我亲爱的男爵,我的朋友布沙尼神甫,或许您刚才看见他经过了这里,他刚到巴黎。由于好久不见了,所以同他多聊了一会儿,劳您久等了。希望您能理解这个借口。”
  “没什么,”腾格拉尔说,“是我的错,我选错了拜访的时间,我自愿告退。”
  “请一定不要走,相反,请坐。您怎么啦?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我很为你担心!因为当一个资本家发愁的时候,正如一颗彗星的出现一样,它预示着世界上某种灾难要发生了。”
  “这几天来我交了恶运,”腾格拉尔说,“我老是只听到坏消息。”
  “啊,真的!”基督山说,“您在证券交易所里又栽了一个跟头吗?”
  “不,那方面我至少还可以得到一点补偿。我现在的麻烦是由的里雅斯特的一家银行倒闭引起来的。”
  “真的!”您所指的那家倒闭的银行难道就是雅格布·曼弗里那家吗?”
  “一点不错。您想想看,这位先生和我不知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了,每年往来的数额达八九十万。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或拖延过日期——付款象一位王公大人一样爽快。嗯,我给他垫付了一百万,而现在我那位好先生雅格布·曼弗里却延期付款了!”
  “真的?”
  “这种倒霉的事是闻所未闻的。我向他支取六十万里弗,我的票子没能兑成现金,被退了回来。此外,我手里还有他所出的四十万法郎的汇票,这个月月底到期,由他的巴黎特派员承兑的。今天是三十日。我派人到他那里去兑现,一看,那位特派员竟然不见了!这件事,再加上那西班牙事件给我的打击,使我这个月月底的光景够瞧的了。”
  “那么您真的在那个西班牙事件里损失了很多吗?”
  “是的,我损失了七十万法郎。
  “咦,您怎么会走错这一步的呢——象你这样的一个老狐狸精?”
  “噢,那全是我太太的错。她做梦看见卡罗斯先生已经回到了西班牙,她相信了。她说,这是一种磁性现象。当她梦见一件必将发生的事的时候,她就通知我。在这种信念上,我允许她去做投机生意。她有她的银行和她的证券经纪人,她投机,输了钱。当然,她投机的钱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的,可是,您也知道,当七十万法郎离开太太的荷包时,丈夫总是知道的。难道您没听见人说起过这事吗?哼,这事已闹得没人不知道了!”
  “是的,我听人说起过,但详细情形却不了解。对于证券交易所里的事,谁都不会比我懵懂的了。”
  “那么您不做投机生意吗?”
  “我?我光是管理我的收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哪还有心思投机呢?除了我的管家之外,我还不得不雇一个管账的和一个小伙计,至于这桩西班牙事情,我想,卡罗斯先生回来的那个故事,男爵夫人并非完全是做梦看见的吧。报纸上也谈到过这件事,不是吗?”
  “那么您相信报纸吗?”
  “我?一点都不相信,不过我认为那忠实的《消息报》是个例外,它所公布的都是真消息——急报局的消息。”
  “对了,我就是这一点弄不明白,”腾格拉尔答道,“卡罗斯先生回来的消息的确是急报局的消息。”
  “那么,”基督山说道,“这个月您差不多损失了一百七十万法郎!”
  “老实说,不是差不多,我的的确确损失了那么多。”
  “糟糕!”基督山同情地说,“这对于一位三等富翁来说可是一个很厉害的打击。”
  “三等富翁,”腾格拉尔说,觉得有点受辱,“您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罗,”基督山又说,“我把富翁分成三等——头等,二等,三等。凡是手中有宝藏,在法国、奥地利和英国这种国家里拥有矿产、田地、不动产,而且这种宝藏和财产的总数约为一万万左右的,我把他们叫作头等富翁。凡是制造业或股份公司的大股东,负有某重任的总督,小国王公,年收入达一百五十万法郎,总资产在五千万左右的,就把他们叫作二等富翁。最后,凡是资产分散在各种企业上的小股东,靠他的意志或机遇赚钱,经受不起银行倒闭的,经受不起时局急变的,财产的增减单纯靠搞投机,受自然规律中大鱼吃小鱼定律的支配,虚实资本总共约莫在一千五百万左右的,我称他们为三等富翁。我想您的情形大概就是这最后一种吧?”
  “糟就糟在这儿!是的!”腾格拉尔回答。
  “那么,象这样再过六个月,”基督山平静地说道,“一个三等富翁就要绝望了。”
  “噢,”腾格拉尔说道,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您讲得时间多快啊!”
  “让我们来想象一下这七个月吧,”基督山还是用同样平静的口吻继续说道,“告诉我,您有没有想过:一百七十万的七倍几乎就是一千二百万这一点?没有?嗯,你是对的,因为假如您这样反省一下的话,您就决不会把您的本钱拿出来冒险了,因为本钱对于投机家来说,正如文明人的皮肉一样。我们都穿衣服,有些人的衣服比别人的华丽。——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但当一个人死了以后,他就只剩下了皮肉。同样的,当退出商场的时候,您最多也不过只剩下了五六百万的真本钱,因为三等富翁的实际资产决不会超过他表面上看上去的四分之一。这就象铁路上的火车头一样,由于四周有煤烟和蒸气包围着它的体积,才显得特别庞大。嗯,在您那五六百万真本钱里面,您刚刚已经损失了差不多两百万,那一定会使您的信用和虚产也相应地减少,按我的比喻来看,您的皮肉已经裂开在流血了。要是再照这样再重复三四次,就会致你于死地的。啊!您必须对它注意才行,我亲爱的腾格拉尔先生。您需要不需要钱?要不要我借些给您?”
  “您这位计算家的话真令人丧气,”腾格拉尔大声说道,竭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并以种种乐观的念头来支撑着他自己。“我同时还有成功的投机买卖可以赚钱,我可以增加营养来弥补大出血的损失。我在西班牙打了个败仗,我在的里雅斯特吃了次亏,但我的海军会在印度捕获到大商船,我的墨西哥先遣队会发现矿藏。”
  “好极了!好极了!但伤口依然在那儿,一受损失便会旧病复发。”
  “不会的!因为我只做十拿十稳的交易,”腾格拉尔用江湖医生吹法螺的那种廉价的雄辩回答说。“要弄倒我,必须有三个政府垮台才行。”
  “喂,这种事也是有过的呀!”
  “那必须是泥土里长不出庄稼来!”
  “请记住七年丰收七年灾荒的那个故事吧。”
  “那必须是大海突然枯干,象法老王的时代那样。但现在的大海还多得很,而且即使遇到那样的不测,还可以把船只改成车辆的。”
  “那就好了!我向您道喜,我亲爱的腾格拉尔先生,”基督山说。“我看是我弄错了,你应该列为二等富翁才对。”
  “我想我或许可以得到那种荣誉,”腾格拉尔说着,微笑了一下,他的微笑使基督山联想到画家们在画废墟的时候常常喜欢连带涂上去的那种病态的月亮。“既然我们谈到生意上来了,”他又说,很高兴得到一个转变话题的机会,“请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对待卡瓦尔康蒂先生?”
  “给他钱呀,假如他给你的票据看来可靠的话。”
  “可靠极了!他今天早晨亲自拿来了一张四万法郎的支票,是布沙尼神甫开给您,经您签字以后转给我的。那是一张凭票即付的支票,我当即把四万法郎的钞票数给了他。”
  基督山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还有,”腾格拉尔又说道,“他为他的儿子在我的银行里开了一个户头。”
  “我可以问问他允许那个青年人用多少钱吗?”
  “一个月五千法郎。”
  “一年六万法郎。我预料到了卡瓦尔康蒂是一个吝啬的人。五千法郎一个月叫一个青年人怎么生活呢?”
  “您知道,要是那个青年人想多要几千的话”
  “千万别透支给他,那老的可是决不肯认账的。您不了解这些意大利富翁的脾气,他们是十足的守财奴。那封委托书是哪家银行开出来的?”
  “哦,是福济银行开的,那是佛罗伦萨信用最好的一家。”
  “我并非在说您会吃倒账,但我得提醒您,您得严守委托收上的条款。”
  “那么您不信任卡瓦尔康蒂吗?”
  “我?噢,只要他签一个字,我给他垫付六百万都不成问题。我只是指我们刚才所提到的二等富翁而言。”
  “尽管很有钱,他却是那么的平淡朴实!我始终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少校而已。”
  “您实在是恭维他了,因为的确如您所说的,他没什么风度。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象是年老潦倒的中尉。但意大利人都是这样的,当他们不是象东方的圣人那样大放光芒的时候,他们看上去就象犹太老头子。”
  “那个青年人比较好一点。”腾格拉尔说道。
  “是的,或许有点神经质,但大体上来讲,他似乎很完美。我有点为他担心。”
  “为什么?”
  “因为据说,您在我家里和他见面的那一天,他还是初次踏入社交界。他以前出门旅行,总是跟着一位非常严厉的家庭教师,而且从没到过巴黎。”
  “这些意大利贵族都是在本阶级里互相通婚的,是吗?”腾格拉尔随随便便地问道,“他们喜欢门当户对地联姻。”
  “当然罗,一般说来这样的,但卡瓦尔康蒂是个别具卓见的人,他凡事都与别人不同。我以为他是带儿子到法国来选媳妇的。”
  “您这样想吗?”
  “我确信如此。”
  “您听人提到过他的财产吗?”
  “老是听人谈到那方面的事,只是有些人说他有几百万,而有些人则说,他连一个大子儿都不趁。”
  “您怎么看呢?”
  “我不应该来影响您,因为那只是我个人的感想。”
  “那么,您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这些边关大将,这些节度使。要知道卡瓦尔康蒂曾统领过大军,坐镇过几个省。他们的百万家财都藏在秘密角落里,只把这种秘密传给他的长子,长子再同样的一代代传下去,证据就是他们都干黄枯瘪,象共和国的金币一样,真是愈看愈象。”
  “当然罗,”腾格拉尔说,“另外一个证据就是他们连一寸土地的产权都没有。”
  “或少可以说极少,除了他在卢卡的那座大厦以外,我就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别的地产。”
  “啊!他有一座大夏吗?”腾格拉尔笑嘻嘻地说,“哦,那倒也很值几个钱的。”
  “是的,更妙的是,他把它租给了财政部长,而他自己则住在一所很简单的房子里。哦!我以前已经对您说过了,我觉得那个好人是非常吝啬的!”
  “好了,别替他吹嘘了。”
  “我简直可以说并不认识他。我记得,我一生之中曾见过他三次。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布沙尼神甫和他自己告诉我的。神甫今天早晨跟我谈到了卡瓦尔康蒂代他儿子所定的计划,还说卡瓦尔康蒂不想让他的财产再湮没在意大利了,那是个死地方,他很想找到办法到法国或英国来把他那几百万翻几个翻。请记得,虽然我极其信任布沙尼神甫,但对于这个消息的真假我是不能负责的。”
  “没关系,谢谢您给我介绍顾客。他给我的顾客名单增光不少。当我把卡瓦尔康蒂的身份解释给我的出纳听的时候,他也很引以为荣。慢来——顺便问您一个问题——当他那种人给他的儿子娶亲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要分一点财产给他们呢?”
  “噢,那得看情形而定。我认识一位意大利亲王,富有得象一座金矿似的,是托斯卡纳最高贵的贵族之一。假如他儿子的婚姻符合他的心愿,他就给他们几百万,假如他们的婚姻是他所不赞成的,他每月只给他们三十个艾居。要是安德烈的婚姻能符合他父亲的心愿,他或许会给他一百万、两百万,或是三百万。譬如说,那是一位银行家的女儿,他就可以在他亲家翁的银行里投资得点好处。又假如,那个未来的媳妇不中他的意——那就再见吧。卡瓦尔康蒂老头就会拿起钥匙,们他的小银库牢牢地锁上,于是安德烈先生就不得不象巴黎的那些纨绔子弟一样,靠玩纸牌和掷骰子来过活了。”
  “啊!那个小伙子会找到一个巴伐利亚或秘鲁的公主的,他要的是极其有钱的名门贵族。”
  “不,阿尔卑斯山那边的这些大贵族们是常常和平民通婚的,象朱庇特那样,他们喜欢跨族联姻。但是,我亲爱的腾格拉尔先生,您问了这么多的问题,难道您想跟安德烈联姻吗?”
  “说老实话!”腾格拉尔说,“这桩投机生意看来倒不坏,而您也知道我是个投机家。”
  “我想您该不是指腾格拉尔小姐吧。您不会希望看到那可怜的安德烈被阿尔贝割断喉咙吧?”
  “阿尔贝!”腾格拉尔耸耸肩说道,“啊,是的,我想,他对于这件事是不怎么在乎的。”
  “可他不是已经跟令爱订婚了吗?”
  “当然,马尔塞夫先生和我曾谈过这件婚事,但马尔塞夫夫人和阿尔贝——”
  “您该不会说那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儿吧?”
  “的确,我想腾格拉尔小姐并不比马尔塞夫先生逊色。”
  “腾格拉尔小姐的财产将来不会少,那是毫无疑问的,尤其是假如急报局不再出什么岔子的话。”
  “噢!我并非仅指她的财产,但请告诉我——”
  “什么?”
  “您请客为什么不邀请马尔塞夫一家呢?”
  “我请了的,但他推托说马尔塞夫夫人必须到迪埃普去呼吸海滨的新鲜空气,因此不能来。”
  “是的,是的,”腾格拉尔说着大笑起来,“那对她是大有好处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她青年时代所呼吸的空气。”基督山假装没有注意到这句震颤他的心弦的话,让它滑了过去。
  “但是,假如说阿尔贝不如腾格拉尔小姐有钱,”伯爵说,“您总得承认他们的门第很不错的吧?”
  “他的门第是不错,但我的也并不差。”
  “当然罗,您的姓很普遍,而且您也有爵位,但您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不知道: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一家有五世纪历史的贵族总比一家只有二十年历史的贵族说起来名声响得多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腾格拉尔带着一个他自以为是的讽刺的微笑说道,“我情愿要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而不要阿尔贝·马尔塞夫先生。”
  “可是,我倒并非认为马尔塞夫不如卡瓦尔康蒂。”
  “马尔塞夫!慢来,我亲爱的伯爵,”腾格拉尔说,“您也是个聪明人,是不是?”
  “我自己是这样想的。”
  “您懂得家谱学?”
  “略微懂一点。”
  “噢,瞧瞧我的纹章,它比马尔塞夫更有价值。”
  “怎么会呢?”
  “因为,虽然我不是一位世袭的男爵,但至少我千真万确是姓腾格拉尔。”
  “嗯,那又怎么样?”
  “而他的姓却不是马尔塞夫。”
  “怎么——不是马尔塞夫?”
  “一点边儿都没沾。”
  “噢,请说明白一点儿!”
  “我这个男爵是人家封的,所以我货真价实的是个男爵。而他是自己对自己叫的伯爵,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伯爵。”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听我说,我亲爱的伯爵,马尔塞夫是我的朋友,说得更确切些,是我过去三十年来的老相识。你知道,我在竭力争取我的名誉和地位,可是我从来没忘记过我的出身。”
  “这是一种非常谦逊或者说非常骄矜的风度。”基督山说。
  “嗯,我当公司职员的时候,马尔塞夫还只是个渔夫。”
  “他那时叫——”
  “弗尔南多。”
  “只是弗尔南多?”
  “弗尔南多·蒙台哥。”
  “您确信没弄错?”
  “我觉得应该不会错!因为我从他手里买过很多的鱼,所以知道他的姓名。”
  “那么您为什么想到要把令爱给他儿子呢?”
  “因为弗尔南多和腾格拉尔两个人都是暴发户,都后来成了贵族,都发了财,所以大家都差不多,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人提到他,却从来没谈到过我。”
  “什么事?”
  “哦,没什么!”
  “啊,是的!您的这番话使我想起了一件关于弗尔南多·蒙台哥这个人的事来了。我是在希腊听说的。”
  “那事是不是和阿里总督有关?”
  “一点不错。”
  “这是一个迷,”腾格拉尔说,“我承认我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来查明它的真相。”
  “假如您真想这么做,那是很容易的。”
  “怎么会呢?”
  “您在希腊大概有来往的银行吧?”
  “当然有。”
  “亚尼纳呢?”
  “到处都有。”
  “那就好办了,写一封信给您在亚尼纳的来往银行,问问他们在阿里·铁贝林蒙难的时候,一个名叫弗尔南多·蒙台哥的法国人曾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您说得不错,”腾格拉尔一下子站起来说道,“我今天就写。”
  “写吧。”
  “我一定写。”
  “假如您听到有什么的确极其不名誉的事情——”
  “我会来告诉您的。”
  “谢谢。”
  腾格拉尔急步走出了房间,一下跳进了他的马车。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六十七章 检察官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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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暂且撇开驱马疾驰回家的那位银行家不谈,来跟踪一下腾格拉尔夫人的晨游。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腾格拉尔夫人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吩咐套车备马,要出门。她驱车顺着圣·日尔曼路折入了玛柴林街,在奈夫巷口下了车,穿过了那条小巷。她的穿着非常朴素,很象是一个喜欢早晨出门的普通女子。她在琪尼茄路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驱车到哈莱路去。一坐进车厢里,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极厚的黑色面纱,绑在她的草帽上。然后她戴上帽子,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发觉所能看到的只有她那雪白的皮肤和那一对明亮的眼睛,心里觉得很高兴。那辆出租马车穿过了奈夫大道,从道芬广场转入了哈莱路。车门一打开,车费便已到了车夫手里,腾格拉尔夫人轻捷地踏上楼梯,不久便到了高等法院的大厅里。
  那天早晨有一件大案子要开庭审理,法院里有许多忙忙碌碌的人。人们极少去注意女人,所以腾格拉尔夫人穿过大厅的时候,并没人惹起多大的注意。维尔福先生的候见室里挤着一大堆人,但腾格拉尔夫人却连姓名也不必通报。她一出现,接待员便立刻起身向她迎上来,问她是不是检察官约见的那个人,她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于是他就领她从一条秘密甬道走进了维尔福先生的办公室。那位法官正坐在一张圈椅里,背对着门,正在那儿写什么东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声“请进,夫人,”然后又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都没有动;但一到那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以后,他就立刻跳起身来,闩上门,拉上窗帘,检查一下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当他确定决不会有人看到或听到时,才放下心来,他说道:“谢谢,夫人——谢谢您准时到来。”他递了一张椅子给腾格拉尔夫人,她接受了,因为她的心此时跳得非常厉害,几乎快要窒息了。
  “夫人,”检察官把椅子转过来半圈,使自己和腾格拉尔夫人面对面,“夫人,我有很久没有享受到和您单独叙谈的愉快了,而我们这次相见,却是要作一番痛苦的谈话,我很感抱歉。”
  “可是,阁下,您看,你一约我,我就来了列子旧题先秦列御寇著。汉初已有散佚,刘向校定为八,尽管对于这次谈话,我肯定比您要痛苦得多。”
  维尔福苦笑了一下。“那么,古人说得没错了,”他说道,他这时倒象是在朗诵他心里的念头,而不象在对他的同伴讲话,“那么,古人说得没错了,我们的种种举动都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留下了它们的痕迹——有伤心,有欢乐!那么,古人说得没错:我们在人生道路上的每一个脚步都象在一片沙上爬行的昆虫一样——都留下了痕迹!唉!有很多人,在那条路上留下的痕迹是眼泪滴成的呵。”
  “阁下,”腾格拉尔夫人说道,“您可以想象得出我现在的心情,是吗?那么,别让我受这种折磨了吧,我求求您了!当我望着这个房间的时候,我想到,曾有多少罪人含羞带愧,浑身战栗地离开这儿,而当我望着我现在所坐的这张椅子的时候,我又想到有多少人曾含羞带愧,浑身战栗地站在它的前面——噢!我必须用我的全部理智,才能使自己相信我并不是一个罪恶的女人,而您也不是一个气势汹汹的法官。”
  维尔福低头叹了一口气。“而我,”他说,“我觉得我不是坐在法官的审判席上,而是坐在犯人的凳子上。”
  “您?”腾格拉尔夫人惊愕地说道。
  “是的,我。”
  “我想,阁下,你未免律己太严,把情形夸大了吧,”腾格拉尔夫人那双美丽的眼睛一时间闪烁了一下。”您刚才所说的那种道路,凡是热情的青年,都是曾经历过的。当我们沉溺在热情里的时候,除了快乐,总会觉得有些懊丧,福音书上曾为此举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例子,以改邪归正末安慰我们——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所以,我可以说,每当回忆起我们年轻时代的那些荒唐行为时,有时候,我想上帝已经宽恕了那些事了,因为我们所遭受的种种痛苦即使不能使我们免罪,但或许也可以赎罪的。但您——你们男人,社会人士是从来不会责怪你们的,愈多受非议愈能抬高你们的身份——您为什么要为那种事愁苦呢?”
  “夫人,”维尔福答道,“您知道我不是伪君子,或至少我从不毫无理由地自己骗自己。假如说我的额头上杀气太重的话,那是因为那上面凝聚着许多不幸;假如说我的心已经僵化,那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经得住所遭受的打击。我在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在我订婚的那天晚上,当我们大家围坐在马赛高碌路侯爵府的桌子旁边时,我并不是这样的。但从那时起,我周围和内心的一切都改变了,我已习惯于抵抗困难,已习惯于在斗争中打垮那些有意或无意、自动或被动来挡住我的路的人。照一般的情形来说,凡是我们所最热切希望得到的东西,也就是旁人最热切希望阻止我们获得或阻止我们抢夺的东西。因此,人类的过失,在未犯之前,总觉得自己有很正当的理由,是必需这么做的,于是,在一时的兴奋、迷乱或恐惧之下,过错铸成了。而在出了错以后,我们才看到它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们本来可以用某种很正当的手段的,但那种手段我们事先却一点都看不到,只有事后却似乎觉得很简单容易,于是我们就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那样做呢?’女人却恰恰相反,女人很少吃后悔药——因为事情并不是由你们决定的,你们的不幸通常都是别人加到你们身上来的,而你们的过失也几乎总是别人造成的。”
  “可是无论如何,阁下,您大概可以承认,”腾格拉尔夫人答道,“即使那件事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昨天晚上我也已经受到了一次严重的惩罚。”
  “可怜的女人!”维尔福紧握着她的手说道,“这的确不是您所能受得了的,因为您已经受到两次严重的打击了。可是——”
  “怎么?”
  “嗯,我必须告诉您。鼓起您的全部勇气,因为您还没有走完那条路。”
  “天哪!腾格拉尔夫人惊惶地大声叫道,“还有什么呢?”
  “您只是回顾过去,过去的确是坏极了。嗯,可是您不得不为将来画一幅更可怕的画面,或许会更惨!”
  男爵夫人知道维尔福一向克己镇定,但目前这种激动的情绪使她感到非常惊怕,她张开嘴想大声呼喊,但那个喊声刚一升到她的喉咙里便又哽住了。
  “这件可怕的往事是怎么被唤醒的?”维尔福大声说道,“它本来已被埋葬在我们内心的深处,现在它怎么又象一个幽灵似的从坟墓里逃了出来,重新来拜访我们,吓白了我们的面颊,羞红了我们的额头?”
  “唉!”爱米娜说,“毫无疑问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维尔福答道,“不,不,夫人,世界上根本没有碰巧这种东西!”
  “噢,有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碰巧发生的吗?难道基督山伯爵不是碰巧买了那座房子?难道他不是碰巧去挖那个花园?难道不是碰巧在那棵树底下挖出了那个不幸的孩子的尸体?——我那可怜的无辜的孩子,我甚至连吻都没吻过他。为了他,我流过多少眼泪啊!啊,当伯爵提到他在花丛底下挖到我那宝贝的残骸的时候,我的心都跟着他去了。”
  “哦,不,夫人!我要告诉您的正是这个可怕的消息,”维尔福用一种深沉的语调说道。“不,花丛底下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儿根本没有什么孩子的尸体。不,您不必再为此哭泣了,您也不必唉声叹气了,您该发抖才是!”
  “您这是什么意思?”腾格拉尔夫人问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意思是:基督山先生在树丛底下挖掘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什么骸骨或箱子,因为那儿根本没有这两样东西!”
  “根本没有这两样东西!”腾格拉尔夫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盯着维尔福。“根本没有这两样东西!”她又说了一遍,象是要用自己的声音抓住这句话,深怕它逃走似的。
  “没有!”维尔福把脸埋在双手里,说道,“没有!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么您没把那可怜的孩子埋在那个地方了,阁下?您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喂,请说呀!”
  “我把它埋在了那个地方!您听我说,您听完以后就会可怜我的,因为二十年来,我始终一个人忍受着这份煎熬,丝毫没有让您来分担,但现在我不得不讲出来了。”
  “我的上帝,您真的吓坏我啦!快点讲吧,我想听。”
  “您还记得那个悲惨的晚上吧,您在那个挂红缎窗帘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则怀着和您同样激动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您的分娩。孩子生下来了,交给了我,他不会动,不会哭,也不会呼吸,我们以为他死了。”腾格拉尔夫人做了一个吃惊的动作,象是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似的。维尔福急忙止住了她,紧握着她的双手,象是在请求她注意倾听似的。“我们以为他死了,”他重复说道。“我就拿了一只箱子暂且代替棺材,把他放到了里面,我下楼到了花园里,挖了一个洞,匆匆地埋了那只箱子。我刚把土盖上,那个科西嘉人的胳膊便向我伸了过来,我看到一个影子猛地跳出来,同时看到亮光一闪。我便只觉得一阵疼痛,我想喊叫,但一股冰一般的寒颤穿过我的血管,窒息了我的声音,我昏死了过去,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杀死了。当我恢复知觉以后,我一丝半气地拖着自己爬到了楼梯脚下,您尽管自己已累得精疲力尽,但仍在那儿接我。我永远忘不了您那种崇高的勇气。我们不得不对那次可怕的灾祸保持缄默。您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在您的护士的照料下回到了您的家里。我的受伤算是一场决斗的结果。尽管我们本来也知道这个秘密很难保守,但我们还是保守住了。我被带回到凡尔赛,和死神挣扎了三个月。最后,我似乎到了生命的边缘,我被送到南部去了。四个人把我从巴黎抬到了夏龙,每天只走十八里路。维尔福夫人坐着马车跟在担架后面。到了夏龙以后,我就乘船从索恩河转入罗纳河,顺流漂到阿尔,到了阿尔,我又被放到担架上,继续向马赛前进。我养了六个月的伤才痊愈。我始终没有听人说起过您,我也不敢向人打听您的消息。当我回到巴黎的时候,我才打听到,您,奈刚尼先生的未亡人,已经嫁给腾格拉尔先生了。
  “自从我恢复知觉以后,我心里所想的?始终只有一样东西——即是那孩子的尸体。他每天晚上在我的梦中出现,从地底下爬起来,气势汹汹地盘旋在坟墓的上空。我一回到巴黎,就立刻去打听。自从我们离开以后,那座房子还没有住过人,但它刚租了出去,租期是九年。我找到那个租户。我假装说我不愿意我岳父母的房子落到外人手里。我请他们转让出来。他们提出要六千法郎。就是要一万两我也得给,我是带着钱去的。我叫那租户在退租契约上签了字,获得了那张我非常需要的东西以后,我就马上疾驰到了欧特伊。自从我离开以后,还没有一个人踏进过那座房子。那时是下午五点钟,我上楼走进那个挂红色窗帘的房间,等待着天黑。那时,我一年来在精神上受极大痛苦的种种念头都同时钻上心来。那个科西嘉人,他曾发誓要向我为亲复仇,他曾从尼姆跟踪我到了巴黎,他曾躲在花园里,他曾袭击了我,曾看到过我掘那个坟,曾看到过我埋那个孩子,他或许会去打听您是什么人——不,他或许甚至在当时就已经知道了。将来有一天,难道他不会以此要挟来敲诈您吗?当他发觉我并没有被他刺死的时候,这不是他最方便的报复方法吗?所以,最最重复的事情,是我应该不惜冒任何危险来把过去的一切痕迹都抹掉。我应该抹掉一切能看到的形迹,在我的脑海里,这一切所留下的记忆太真实了。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取消那租约;并来到这里在房间里等待着。夜晚来临了,我一直等到深夜。我没在那个房间里点灯。当风吹得那些门窗哗啦作响的时候,我发抖了,我随时都准备会在门背后发现一个躲藏着的人。我似乎处处都听到您在我身后的床上呻吟,我不敢回头去看。我的心跳异常的猛烈,以致我竟怕我的伤口会爆裂开来。终于,所有的这些声音都一一沉寂了下去。我知道我没什么可怕的了,没有人会看到或听到我,于是我决定下楼到花园里去。
  “听着,爱米娜!我认为自己的勇气并不比一般人差,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把开楼梯门的小钥匙。我们以前是怎么珍视那把小钥匙,您还曾希望把它拴在一只金戒指上呢。当我打开那扇门,看到苍白的月光泄到那座象鬼怪似的螺旋形楼梯上的时候,我一下子靠到了墙上,几乎失声大叫起来。我似乎快要发疯了。但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我唯一无法克服的就是我的双腿不停地在发抖。我紧紧地抓住了栏杆,只要我一松手,就会摔下去。我走到下面门口。在这扇门外,有一把铲子靠在墙上,我拿了它向树丛走去。我带着一盏遮光灯笼。到了草坪中央,我把它点了起来,然后继续向前走。
  “当时是十一月底。花园里已毫无生气,树木只剩了一些长条枝子,石子路上的枯叶在我的脚下索索作响。我害怕极了,当我走近树丛的时候,我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枪来给自己壮胆。我好象觉得时时都能在树枝丛中看到那个科西嘉人的影子。我提着遮光灯笼去检查树丛,树丛里什么也没有。我四下里看了看,的确只有我一个人。猫头鹰在凄厉地啼叫着,象是在召唤黑夜里的游魂,除了它的哀诉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来扰乱这里的寂静了。我把灯笼挂在一条树枝上,我注意到这正是我一年前掘洞的地方。经过一个夏天的时间,草已长得非常茂密了,秋天到了,也没人去除掉它。可是,有一块地方的草比较稀疏,这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显然就是我以前挖掘的地方。我开始工作起来。我期待了一年的时刻终于到了。我非常用力地工作,怀着急切的希望,使劲地一铲一铲地掘下去,以为我的铲子会碰到某种东西。但是没有,我什么也没找到,虽然我所掘的洞比以前大了两倍。我以为自己弄错了地点。我转回身来,望着树丛,极力回忆当时的各种情形。一阵尖厉的冷风呼啸着穿过无叶的树枝,汗从我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我记得被刺的时候我正在往洞里填泥土。我一面踩,一面扶着一棵假乌木树。我的身后有一块供散步时休息用的假山石。在倒下去的时候,我的手松开了树,曾碰到了那块冰凉的石头。我看到右面是那棵树,身后仍旧是那块石头。我站到以前那个位置上,故意倒下去试一试。我爬起来,重新开始挖掘,并扩大了那个洞,可是我依旧什么也没找到,什么都没有。那只箱子不见了!”
  “那只箱子不见了!”腾格拉尔夫人低声惊叫道,吓得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别以为这样一次就算完了,”维尔福继续说。“不,我把整个树丛都搜索了一遍。我想,那个刺客看到这只箱子,或许以为那是一箱宝物,想把它偷走。在发觉了真象以后,就另外掘了一个洞把它埋了起来,但树丛里什么也没有。于是我突然想到,他不会这样小心,只是把它抛在一个角落里去了。如果是这样,我必须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去找。于是我又回到了房间里去等候。”
  “天哪!”
  “天亮的时候,我又下去了。我首先去看了一下那个树丛。希望能找到一些在黑暗中疏忽过去的痕迹。我挖了一片二十呎见方、两呎多深的地面。一个工人一天都干不完的工作,我在一小时内就完成了。但我什么也没找到——绝对什么也没有。于是我根据那只箱子被抛在某个角落里的假定,开始去搜寻。要是果真抛在某个角落里,大概就在那条通小门去的路上,但仍然毫无结果。我带着一颗爆裂的心回到了树丛里,现在我对树丛已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噢,”腾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这已足以使您发疯了!”
  “我当时也曾这样希望,”维尔福说,“但我并不那么走运。总之,当我的精力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就说:‘那人为什么要把死尸偷走呢?’”
  “您曾说,”腾格拉尔夫人答道,“他需要把他当作一种证据,不是吗?”
  “啊不,夫人,那是没法做到。尸体是不能保存一年的,只要把他拿给法官看过,证据就成立了。但那种事并没有发生。”
  “那么又怎么样了呢?”爱米娜浑身索索地发着抖问道。
  “我们要遇到一件更可怕、更致命、更令人惊惶的事情了!那孩子当初也许还活着,是那个刺客救了他!”
  腾格拉尔夫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抓住了维尔福的双手。“我的孩子是活着的!”她说,“您活埋了我的孩子,阁下!您没有确定我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了,就把他埋了!啊——”
  腾格拉尔夫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表情挺立在检察官前面,检察官的双手依旧被握在她那软弱的手掌里。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这样猜想,我也可以猜想别的情形。”维尔福回答,眼睛呆瞪瞪的,说明那强有力的头脑已到了绝望和疯狂的边缘了。
  “啊,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男爵夫人大声说道。
  她又一下子倒在椅子里,用手帕捂着嘴啜泣起来。
  维尔福竭力恢复了他的理智,他觉得要转变当前这场母性风波,就必须以他自己所感到的恐怖来启发腾格拉尔夫人,他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们完啦。这个孩子是活着的,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活着的。那个人因此而掌握着我们的秘密。既然基督山对我们说他挖掘出一个孩子的尸体,而实际上那个孩子是根本不可能挖掘到的,所以,掌握我们秘密的那个人就是他。”
  “天哪!天哪!”腾格拉尔夫人喃喃地说道。
  维尔福声含糊的呻吟了一声。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呢?”那激动的母亲追问。
  “您不知道我曾经是怎样地找过他!”维尔福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回答。“您不知道我在那些无法入睡的长夜里曾怎样地呼唤他!您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富甲王侯,以便从一百万人里去买到一百万个秘密,希望在其中找到我所需要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当我第一百次拿起那把铲子的时候,我又再三自问,究竟那个科西嘉人把那孩子怎么样了。一个孩子会连累一个亡命者的,或许他觉察到他还活着,就把他抛到河里去了。”
  “嗯,是的,是的!”男爵夫人喊道,“我的孩子肯定在那儿!”
  “我急忙赶到了医院,深知那天晚上,即九月二十日的晚上,的确曾有人送了一个孩子到那儿,他是裹在一张特意对半撕开的麻纱餐巾里送去的,在那一半餐巾上,有半个男爵的纹章和一个H字。”
  “对呀!”腾格拉尔夫人喊道,“我的餐巾上都有这种标记。奈刚尼先生是一个男爵,而我的名字叫爱米娜。感谢上帝!我的孩子没死!”
  “没有,他没死。”
  “您告诉了我这么好的消息,不怕把我乐死吗,阁下?他在哪儿?我的孩子在哪儿?”
  维尔福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呢?”他说道,“假如我知道的话,您难道以为我还会象一个作家或小说家那样,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详详细细地描述给您听吗?唉,不,我不知道,大概六个月以后,一个女人带着另外那半块餐巾来要求把孩子领回去。这个女人所讲的情形一点都不错,于是他们就让她领了回去。”
  “您应该去探访那个女人,您应该去跟踪追寻她。”
  “您以为我当时在干什么,夫人?我假装说要调查一桩案子,发动了所有最机警的密探和干员去搜索她。他们跟踪她到了夏龙,但到了夏龙以后,就失踪了。”
  “他们没能找到她?”
  “是的,再也没找到。”
  腾格拉尔夫人在听这一番追述的时候,时而叹息,时而流泪,时而惊呼。“这就完了吗?”她说,“您就到那一步为止了吗?”
  “不,不!”维尔福说,“我从来没停止过搜索和探问。可是,最近两三年来,我略微松懈了一点。但现在我应当更坚决勇猛地来重新调查。您不久就会看到我的成功,因为现在驱使我的已不再是良心,而是恐惧。”
  “但是,”腾格拉尔夫人回答说,“基督山伯爵是不可能知道的,否则他就不会来和我们交往了。”
  “噢,人心难测啊”维尔福说,“因为人的恶超过了上帝的善。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人对我们讲话时的那种眼光?”
  “没有。”
  “但您总仔细观察过他吧?”
  “那当然罗。他很古怪,但仅此而已。我注意到一点,就是他放在我们面前那些珍馐美味,他自己一点都不尝一下,他总是吃另外一个碟子里的东西。”
  “是的,是的!”维尔福说,“我也注意到了那一点,假如我当时知道了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我就什么都不会吃的,我会以为他想毒死我们。”
  “您知道您猜错了。”
  “是的,那是毫无疑问的,但相信我吧,那人还有别的阴谋。就为了这个,我才要求见您一面,跟您谈一谈,并提醒您要小心提防每一个人,尤其要防着他。告诉我,”维尔福的目光极坚定地盯住她,大声问道,“您是否曾向别人泄漏过我们的关系?”
  “没有,从来没有。”
  “您懂我的意思吗?”维尔福恳切地说,“当我说别人的时候,请恕我急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指世界上的任何人。”
  “是的,是的,很明白,”男爵夫人面红耳赤地说,“从来没有,我向您发誓。”
  “您有没有把白天发生的事在晚上记录下来的那种习惯?您有日记本?”
  “没有,唉!我的生活毫无意义。我希望自己能忘掉它。”
  “您说不说梦话?”
  “我睡觉的时候象个小孩子一样,您不记得了吗?”男爵夫人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而维尔福却脸色变白了。
  “这倒是真的。”他说道,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难于听到。
  “怎么?”男爵夫人说。
  “嗯,我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维尔福回答。“从现在起,一个星期之内,我就可以弄清楚这位基督山先生到底是谁,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他要对我们说他在花园里挖到孩子的尸体。”
  维尔福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要是伯爵听到了,一定会打个寒颤的。他吻了一下男爵夫人不太情愿地伸给他的那只手,恭恭敬敬地领她到门口。腾格拉尔夫人另外雇了一辆出租马车到了巷口,在那条小巷的另一端找到了自己的马车,她的车夫正安安稳稳地睡在座位上等她。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六十八章 夏季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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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腾格拉尔夫人去见检察官那天,一辆旅行马车驶进了海尔达路,穿过了二十七号大门,在园子里停了下来。不一会儿,车门打开,马尔塞夫夫人扶着她儿子的肩膀下车。阿尔贝不久就离开了她,吩咐套马,在打扮了一番之后,就驱车到了香榭丽舍大道,基督山的家里。伯爵带着他那种习惯性的微笑出来迎接他。说来奇怪,伯爵这个人,似乎谁都无法进一步和他密切关系。凡是想和他结成所谓‘知己’的人,会遇到一重无法逾越的障碍。马尔塞夫本来是张开着双臂向他奔过去的,但一到跟前,他的心就冷了,尽管对方的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他却只敢伸出一只手去。基督山以他那不变的习惯,把那只手冷淡地握了一下。
  “唉!”阿尔贝说,“我来啦,亲爱的伯爵。”
  “欢迎你回来!”
  “我是一个钟头以前才到的。”
  “是从迪埃普来的吗?”
  “不,从的黎港来。”
  “啊,真的!”
  “我第一个就来拜访您了。”
  “您真太好了。”基督山用一种完全无所谓的口吻说道。
  “唉!情况怎么样?”
  “您不该向一个客居他乡的外国人打听消息。”
  “我知道,但所谓的打听消息,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为我办了什么事?”
  “您曾委托过我办什么事吗?”基督山装出一种很不安的样子说。
  “嘿,嘿!”阿尔贝说,“别假装不知道了。人家说,人隔两地,情通一脉——嗯,在的黎港的时候,我曾感到一阵触电似的麻木。您不是为我办了一些什么事,便是在想念我。”
  “可能吧,”基督山说,“我的确曾想念过您,但我必须承认,那股电流虽然或许是我发出去的,但我自己却并不知道。”
  “真的!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腾格拉尔先生到我这里来吃了一次饭。”
  “这我知道,正是为了避免遇到他,家母和我才离开巴黎的。”
  “但同席的还有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
  “您那位意大利王子吗?”
  “别那么夸大,安德烈先生还在自称子爵呢。”
  “他自称,您说?”
  “是的,他自称。”
  “那么他不是个子爵喽?”
  “哦!我怎么知道?他这样自称,我当然也就这样称呼他,人人也都这样称呼他。”
  “您这个人真是怪!还有什么?您说腾格拉尔先生在这儿吃过饭?”
  “是的。”
  “还有您那位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
  “还有卡瓦尔康蒂子爵,他的侯爵父亲,腾格拉尔夫人,维尔福先生夫妇——难得的贵宾——德布雷,马西米兰·莫雷尔,还有谁,等一等——啊!夏多·勒诺先生。”
  “他们提到过我吗?”
  “丝毫没有。”
  “那真糟。”
  “为什么?我好象记得您是希望他们忘记您的?”
  “假如他们没有提到过我,我便可以确定他们曾想到我,我很失望。”
  “只要那些想念您的人里面没有腾格拉尔小姐,对您又有什么影响呢?不错,她或许在家里想念您。”
  “那我倒不怕,假如她的确想念我的话,那也只是象我对她一样的想念而已。”
  “心心相印!那么你们是互相讨厌罗?”伯爵说。
  “听我说!”马尔塞夫说。“假如腾格拉尔小姐能不使我受殉道者的痛苦,不必经过我们两家的正式婚姻手续来报答我的情谊,那对我可就再好不过了。一句话,腾格拉尔小姐可以做个可爱的情妇,但做太太,糟透了!”
  “您就是这样看待您那位未来的太太的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说得更残酷些,这是真的,至少是实情。可是这个梦是无法实现的,因为腾格拉尔小姐必定要作我的太太的。也就是说,一定会和我住在一起。在离我十步路之内对我唱歌、作曲或玩乐器的。我想起来就怕。我们可以抛弃一个情妇,但对于一位太太,老天爷!那就是一回事了。那是永久性的。不管她在身边或在远处,总是永久的东西。一想到腾格拉尔小姐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即使大家隔得远远的那也够可怕的。”
  “您真难讨好,子爵。”
  “是的,因为我希望能实现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事?”
  “找到一位象家母那样的妻子。”
  基督山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他望着阿尔贝,手里在玩弄着那支华丽的手枪。
  “那么令尊很幸福罗?”他说道。
  “您知道我对家母的看法,伯爵。您看看她,还很美丽,很有活力,象以前一样。要是别的当儿子的陪他的母亲到的黎港去住四天,他肯定会觉得枯燥,厌烦,但我陪了她四天,却比陪伴玛琵仙后[民间传说中的仙女,莎士比亚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详细描写。——译注]或狄达尼亚仙后[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中人物。——译注]更满意,更宁静,更——我可以这样说吗?——富于诗意。”
  “那真是十全十美到了极点,您会使人人都发誓要过独身生活啦。”
  “正是为这个原因,”马尔塞夫又说,“由于知道世界上确有十全十美的女子,所以我才并不急于娶腾格拉尔小姐。您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东西,当我们得到它的时候,它的价值就会增加?在珠宝店的橱窗里闪闪发光的钻石,当它到了我们自己手里的时候,光彩就更灿烂了,但假如我们不得不承认还有更好的,却依旧保留着较次点的,您知不知道那会让人多么痛苦?”
  “真是欲海无边哪!”伯爵喃喃地说道。
  “所以,假如欧热妮小姐能理解人只是个可怜的小东西,她有几百万,而我连几十万都没有,那我就高兴了。”
  基督山微笑了一下。
  “我曾经想到过一个计划,”阿尔贝继续说,“凡是怪癖的东西,弗兰兹都喜欢。我想设法使他爱上腾格拉尔小姐,但尽管写了四封最具诱惑力的信,他都仍一成不变地回答:‘我的怪癖虽大,但她却不能使我破坏我的诺言。’”
  “这就是我所谓的那真诚的友谊,您自己不愿意娶的人,却拿来推荐给别人。”
  阿尔贝微笑了一下。“顺便告诉您一下,”他又说,“弗兰兹就要来了。但您对那个消息是会感兴趣的。您不喜欢他是吗?”
  “我!”基督山说,“我亲爱的子爵,您怎么会想到我不喜欢弗兰兹先生呢?我喜欢每一个人。”
  “您把我也包括在这‘每一个人’面里了吗?谢谢!”
  “请不要误会,”基督山说,“我爱每一个人就象上帝要我们爱我们的邻居那样。那是基督教意义上的爱,但我也有少数几个极其痛恨的人。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弗兰兹·伊皮奈先生吧。您说他就要回来了?”
  “是的,是维尔福先生召他回来的,维尔福先生显然是急于要把瓦朗蒂娜小姐嫁出去,正如腾格拉尔先生想看到欧热妮小姐早日出阁一样。有一个长大了的女儿在家里,做父亲的一定非常为难,不把她们弄走,他们就象是会发烧一样,每分钟脉搏要跳九十下。”
  “但伊皮奈先生不象您,他耐心地承受了他的不幸。”
  “岂止如此,他谈起那件事来时很严肃,正襟危坐,好象在谈论他自己的家里人似的。而且,他极其尊敬维尔福先生夫妇。”
  “他们是值得尊敬的,是不是?”
  “我相信是的。维尔福先生总是被人看作是一个严厉但却公正的人。”
  “那么,”基督山说,“总算有一个人不象那个可怜的腾格拉尔那样受您责难了。”
  “或许那是因为我不必被迫娶他女儿的缘故吧。”阿尔贝回答,大笑起来。
  “真的,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您太自负了。”
  “我自负?”
  “是的,抽一支雪茄吧。”
  “很愿意。我怎么自负呢?”
  “咦,因为您在这儿拼命为自己辩护,要避免腾格拉尔小姐。但让事情去自然发展吧,或许首先撤退的并不是您。”
  “什么!”阿尔贝瞪着眼睛说道。
  “毫无疑问,子爵阁下,他们是不会强迫您就范的。来吧,正正经经地说吧,您不想废除你们的婚约?”
  “假若能够,我愿意为此付出十万法郎。”
  “那么您可以大大地高兴一番。腾格拉尔先生愿意出双倍于那个数目的钱来达到这一目的。”
  “难道我真的这样幸福吗?”阿尔贝说,他的脸上依旧浮过了一片几乎难以觉察的阴云。“但是,我亲爱的伯爵,腾格拉尔先生有理由这样做吧?”
  “啊!您的骄傲和自私的心里显露出来啦。您可以用一把斧头去攻击别人的自尊心,但假如您自己的自尊心被一根小针刺了一下,您就畏缩了起来。”
  “不是的,但依我看,腾格拉尔先生似乎——”
  “应该喜欢您,是不是,嗯?他的鉴赏能力不高,他好象喜欢另外一个人。”
  “是谁?”
  “我也不知道,您自己去研究和判断吧。”
  “谢谢您,我懂了。听着:家母——不,不是家母,我弄错了——家父准备要开一次舞会。”
  “在这个季节开舞会?”
  “夏季跳舞会是很时兴的。”
  “即使不然,只要一经伯爵夫人提侣,就会时兴起来的。”
  “您说得不错。您知道,这是清一色的舞会——凡是七月里留在巴黎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巴黎人。您可不可以代我们邀请两位卡瓦尔康蒂先生?”
  “哪天举行?”
  “星期六。”
  “老卡瓦尔康蒂到那时就已经走了。”
  “但他的儿子还在这儿。您可不可以邀请一下小卡瓦尔康蒂先生?”
  “我不熟悉他,子爵。”
  “您不熟悉他?”
  “不,我是在几天前才和他初次见面的,对于他的事不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没有把握。”
  “但您请他到您的家里来吃过饭的?”
  “那是另一回事,他是一位好心肠的神甫介绍给我的,神甫或许受骗了。你直接去请他吧,别让我代替你去邀请了,假如他将来娶了腾格拉尔小姐,您就会说是我搞的阴谋,要来和我决斗的。再说,我自己也可能不去。”
  “不去哪儿?”
  “你们的舞会。”
  “您为什么不去?”
  “只有一个理由,因为您还没有邀请我。”
  “但我是特地为那项使命才来的呀。”
  “您太赏脸了,但我或许会因事受阻的。”
  “假如我告诉您一件事情,您就会排除一切障碍屈驾光临了。”
  “告诉我什么事。”
  “家母恳请您去。”
  “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基督山吃了一惊。
  “啊,伯爵,”阿尔贝说,“我向您保证,马尔塞夫夫人跟我说得很坦白,假如您没有那种我刚才提到过的远地交感的感触,那一定是您身体里根本没有这种神经,因为在过去的这四天里,我们除了你没谈论到任何别人。”
  “你们在谈论我?多谢厚爱!”
  “是的,那是您的特权,您是一个活的话题。”
  “那么,在令堂眼中,我也是一个问题吗?我还以为她很理智,不会有这种幻想呢。”
  “我亲爱的伯爵,您是每一个的问题——家母的,也是别人的,很多人研究你,但没有得出结论,您依旧还是一个谜,所以您尽管放心好了。家母老是问,您怎么这样年轻。我相信,G伯爵夫人虽然把您比做罗思文勋爵,而家母却把您看作了卡略斯特洛[卡略斯特洛(一七四三—一七九五),意大利著名骗子,后被判终身监禁。——译注]或圣日尔曼伯爵[圣日尔曼伯爵(一七八四卒),法国冒险家,为法王路易十五从事各种政治阴谋活动。——译注]。您一有机会就可以证实她的看法,这在您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您有前者的点金石和后者的智慧。”
  “我谢谢您的提醒,”伯爵说,“我尽力去应付来自各方面的对我的揣测就是了。”
  “那么,星期六您来?”
  “来的,既然马尔塞夫夫人邀请我。”
  “您太赏脸了。”
  “腾格拉尔先生去不去?”
  “家父已经邀请他了。我们当设法去劝请那位大法官维尔福先生也来,但他可能会使我们失望的。”
  “俗话说,‘永远不要失望。’”
  “您跳舞吗,伯爵?”
  “跳舞?”
  “是的,您。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跳舞对于未满四十岁的人来说真是最合适不过了。不,我是不跳舞的,但我喜欢看别人跳。马尔塞夫夫人跳舞吗?”
  “从没跳过,您可以和她聊聊天,她非常希望能和您谈一谈。”
  “真的!”
  “是的,的确是真的,我向您保证,您是她唯一曾显示过那种好奇心的人。”
  阿尔贝起身拿起了他的帽子,伯爵陪他到了门口。“我有一件事很后悔。”走到台阶前,他止住阿尔贝说道。
  “行,什么事?”
  “我跟您讲到腾格拉尔的时候,有点失礼了。”
  “恰恰相反,关于他,永远用同样的态度跟我讲好了。”
  “那好!这我就放心了。顺便问一句,您认为伊皮奈先生何时候能到?”
  “最迟五六天可到。”
  “他什么时候结婚?”
  “圣·梅朗先生夫妇一到,就立刻结婚。”
  “带他来见我。尽管您说我不喜欢他,但我向您保证,我倒是高兴能见见他。”
  “遵命,爵爷。”
  “再会。”
  “星期六再会,届时我一定恭候您,希望不会落空。”
  “好的,我一定来。”
  伯爵目送着阿尔贝上了车,阿尔贝连连向他挥手道别。当他踏上他的轻便四轮马车以后,基督山转过身来,看到了贝尔图乔。“有什么消息?”他问。
  “她到法院去了一次。”管家回答。
  “在那儿停留了多久?”
  “一个半钟头。”
  “她有没有回家?”
  “直接回家去了。”
  “好,我亲爱的贝尔图乔,”伯爵说,“我现在劝你去寻找一下我对你说过的诺曼底的那处小产业。”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他所得到的这个命令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当天晚上就出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六十九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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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尔福先生信守着他对腾格拉尔夫人许下的诺言,极力去调查基督山伯爵究竟是怎样发现欧特伊别墅的历史的。他在当天就写信给了波维里先生(波维里先生已经从典狱长了升到了警务部的大臣),向他索要他所需要的情报;后者请求给他两天的时间去进行调查,届时大概就可以把所需的情报提供给他了。第二天晚上,维尔福先生收到下面这张条子:“基督山伯爵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威玛勋爵,是一个有钱的外国人,行踪不定,目前在巴黎;另一个是布沙尼神甫,是一个在东方广行善事、颇得该地人士称誉的意大利教士。”
  维尔福先生回信吩咐严密调查这两个人的一切情况。他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第二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份详细的报告:“神甫到巴黎已经一个月,住在圣·苏尔莫斯教堂后面的一座租来的小房子里,有上下两层,每层有两个房间。接下的两个房间中的一间是餐厅,房子有桌子一张,椅子数把,胡桃木碗柜一只;另一间是镶着壁板的客厅,并无壁饰、地毯或时钟。神甫显然只购置纯对必需的用具。神甫很喜欢楼上的那个起坐间,里面堆满神学书和经典,一个月来,他常常埋头在书堆里,所以那个房间倒不象是起居室,而象是一间书房。他的仆人先要从一个门洞里望一望访客,如果来者绝不认识或不喜欢,就回答说神甫不在巴黎——这个答复能使大多数人满意,因为大家都知道神甫是一位大旅行家。而且,不论是否在家,不论在巴黎或开罗,神甫总留下一些东西施舍给来访的人,那个仆人就用他主人的名义从门洞里把东西分散给人。书房旁边另外那个房间是寝室。全部家具只有一张没有帐子的床、四把圈椅和一只铺黄色天鹅绒厚垫的睡帽。
  威玛勋爵住在圣·乔琪街。他是一个英国旅行家,在旅行中花掉的钱特别多。他的房子和家具都是租的,白天只在那里逗留几个钟头,而且极少在那儿过夜。他有一个怪脾气,就是从来不说一句法国话,却能写纯正的法文。”
  在检察官得到这些详细情况的第二天,有个人驱车到费洛街的拐角处下车,走去敲一扇深绿色的门,要见布沙尼神甫。
  “不在家,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仆人回答说。
  “这个答复不能使我满意,”来客答道,“因为对于派我来的那个人,是没有人会说自己不在家的,还是请你劳神去告诉布沙尼神甫——”
  “我已经告诉你他不在家啦!”仆人又说。
  “那么,当他回来的时候,把这张名片和这封盖过封印的信交给他。他今天晚上八点钟在不在家?”
  “当然在的。除非他在工作,那他也就和出门一样了。”
  “那我今晚八点再来。”来客说完,就走了。
  果然到了指定时间,那个人还是乘着那辆马车来了,但这一次马车并不停在费洛街的街尾,而是停在那扇绿门前面。
  他一敲门,门就开了他走了进去。根据仆人对他的恭敬殷勤的态度上,他看出那封信已产生了预期的效果。“神甫在家吗?”他问。
  “是的,他在书房里工作,他在恭候您,先生。”听差回答。来客走上一座很陡的楼梯,迎面看到神甫坐在桌子前面。
  桌子上有一盏灯,灯罩很大,把灯光都集中在桌面上,使得房间里其余部分相当黑暗,他看见神甫穿着一件和尚长袍,头上戴着中世纪学者所用的那种头巾。“幸会,幸会,阁下就是布沙尼神甫吗?”来客问。
  “是的,阁下,”神甫回答,“而您就是那位以前做过典狱长,现任警察总监波维里先生派来的使者吗?”
  “一点不错,阁下。”
  “身负巴黎保安重任的一位使者?”
  “是的,阁下。”来客犹像了一下,脸也有些红了。
  神甫把眼镜架好,这副大眼镜不但遮住两眼,并且连他的颧骨也遮住了,他又重新坐下来,并示意来客也就座。“我悉听您的吩咐,阁下。”神甫带着很明显的意大利口音说。
  “我所负的使命,阁下,”来客一字一顿地说,“不论是对完成这项使命的,还是对作为这项使命的对象,都是机密的。”
  神甫鞠了一躬。“您的正直,”来客继续说,“总监是早有耳闻的,现在,他作为法官,希望要从您这儿了解一点有关社会治安的情况。为了了解这些情况,他委托我来见您。希望不要碍于友谊或人情而不会使您掩饰事实的真相。”
  “阁下,只要您所了解的情况不至于给我带来良心上的不安就行。我是一个教士,阁下,譬如说,人们在忏悔的时候所讲出来的秘密,那就必须由我保留由上帝裁判,而不是保留给人类的法庭。
  “您别担心,神甫阁下,我们会尊重您的良心安宁。”
  这个时候,神甫把靠近自己那一边的灯罩压得更低一些,另外那一边就翘了起来,使来客的脸被照亮了,而他自己则仍在暗处。
  “对不起,神甫阁下,”警察总监的使者说,“灯光太刺眼了。”
  神甫把灯罩压低,“现在,阁下,”他说,“我在恭听了,请说吧!”
  “我来直截了当地说。您认识基督山伯爵先生吗?”
  “我想您是指柴康先生吧?”
  “柴康!这么说他不叫基督山?”
  “基督山是一个地名,或说得更确切些,是一座岩礁的名字,不是一个姓。”
  “好吧,既然基督山先生和柴康先生是一个人,我们就不必在字面上争论了。”
  “绝对是一个人。”
  “我们就来谈谈柴康先生吧。”
  “好吧。”
  “我刚才问您认不认识他?”
  “我和他很熟。”
  “他是谁?”
  “一个有钱的马耳他造船商的儿子。”
  “我知道,报告上也这么说。但是,您知道,警务部对空泛的报告不会满意的。
  “但是,”神甫温和地微笑着答道,“当报告与事实相符的时候,谁都必须相信——别人得相信,警务部也得相信。”
  “但您能确信这一点吗?”
  “您是什么意思?”
  “阁下,我对于您的诚实并无丝毫怀疑,我只是问您,您对于这一点能不能确定?”
  “我认识他的父亲柴康先生。”
  “啊,啊!”
  “小时候,我常常和他的儿子在船坞里玩耍。”
  “但他这个伯爵的头衔是哪儿得来的?”
  “您知道那是可以买到的。”
  “在意大利?”
  “到处都行。”
  “而他的财产,据一般人说,简直是无限——”
  “哦,关于这一点,”神甫说,“‘无限’用得很恰当。”
  “您以为他有多少财产?”
  “每年十五万至二十万里弗左右的利息。”
  “这也在情理之中,”来客说,“我听说他有三四百万呢!”
  “每年二千万里弗收益金就得四百万本。”
  “但我听说他每年有四百万的利息收入。”
  “哦,那是不可信的。”
  “您知道那个基督山岛?”
  “当然,凡是从巴勒莫、那不勒斯或罗马经海道来的法国人,都知道这个岛,因为他们都必须从岛的附近经过,看得到它。”
  “据说那是一个迷人的地方。”
  “那是一座岩山。”
  “伯爵为什么要买一座岩山呢?”
  “为了要做一个伯爵。在意大利,如果想当伯爵,就必须有一处采地。”
  “您想必听到过柴康先生青年时代的冒险经历吧?”
  “那位父亲?”
  “不,他的儿子。”
  “这我知道得不确切,那个时期我没有看到我那青年朋友。”
  “他去从军了吗?”
  “我好象记得他当过兵。”
  “加入哪一军种?”
  “海军。”
  “您作为神甫,他向您忏悔过吗?”
  “不,先生,我想他是一个路德教徒。”
  “一个路德教徒?”
  “我说我想如此,我没有肯定,而且,我以为法国是有信仰自由的。”
  “当然,我们现在所调查的不是他的信仰,而他的行动。我代表警察总监请求您把您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大家认为他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基于他对东方基督教徒所做的杰出贡献,教皇曾封他为基督爵士——这种荣誉一向是只赐给亲王的。他还有五六种尊贵的勋章,都是东方诸国国王报答他种种贡献的纪念品。”
  “他戴不戴那些勋章?”
  “不戴,但他很以此为荣。他说过他喜欢的是给人类的造福者的褒奖,而不是给人类的破坏者犒赏。”
  “那么他是个教友派信徒了?”
  “一点不错,他是教友派信徒,只是他从不穿那种古怪的衣服而已。”
  “他有没有朋友?”
  “有,凡是认识他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但有没有仇人呢?”
  “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威玛勋爵。”
  “他在哪儿?”
  “他现在巴黎。”
  “他能不能给我一些消息?”
  “他可以提供给您重要的消息,他曾在印度和柴康相处过一段日子”
  “您知道他住哪儿?”
  “大概在安顿大马路那一带,但街名和门牌号码我都不知道。”
  “您跟那个英国人关系不好,是吗?”
  “我爱柴康,他恨柴康,所以我们关系不太好。”
  “您是否以为基督山伯爵在这次访问巴黎以前,从没有到过法国?”
  “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打保票。不,阁下,他从来没有到过这儿,因为半年以前,他还向我打听过法国的情况。”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巴黎,我就介绍卡瓦尔康蒂先生去见他。”
  “安德烈吗?”
  “不,是他的父亲,巴陀米奥。”
  “阁下,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了。我凭人格、人道和宗教名义,要求您坦白地回答我。”
  “请问吧,阁下。”
  “您知不知道基督山先生在欧特伊买房子是什么目的?”
  “当然知道,他告诉过我。”
  “是什么目的,阁下?”
  “他要办一所精神病院,象庇沙尼男爵在巴勒莫所办的那所一样。您知不知道那所精神病院?”
  “我听说过。”
  “那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机构。”说完了这句话,神甫就鞠了一躬,表示他要继续做他的研究工作了。来客不知是懂得神甫的意思,还是他再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他站起身来,神甫送他到门口。
  “您是一位大慈善家,”来客说,“虽然人家都说您很有钱,但我愿意冒昧地捐献一些东西,请您代我施舍给穷人。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捐款?”
  “谢谢您,阁下,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情看得特别重,就是,我所施舍的必须完全出于我自己的经济来源。”
  “但是——”
  “我的决心是无法改变的,但您只要自己去找,总是找得到的,唉!您可以施舍的对象太多啦。”神甫一面开门,一面又鞠了一躬,来客也鞠躬告辞。那马车又出发了,这一次,它驶到至·乔琪街,停在五号门前,那就是威玛勋爵所住的地方。来客曾写信给威玛勋爵,约定在十点钟的时候前来拜访。
  警察总监的使者到的时候是十点差十分,仆人告诉他说,威玛勋爵还没回家,但他为人极守时间,十点钟一定会回来的。
  来客在客厅等着,客厅里的布置象其他一切连家具出租的客厅一样。没有特别的地方,一只壁炉,壁炉架上放着两只新式的瓷花瓶:一架挂钟,挂钟顶上连着一具张弓待发的恋爱神童像;一面两边都刻花的屏风一边刻的是荷马盲行图,另一边是贝利赛行乞图;灰色的糊壁纸;用黑色饰边的红色窗帘。这就是威玛勋爵的客厅。房间里点着几盏灯,但毛玻璃的灯罩光线看起来很微弱,象是考虑到警察总监的密使受不了强烈的光线而特意安排的,十分钟以后,挂钟开始敲十点钟,敲到第五下,门开了,威玛勋爵出现在门口。他的个子略高于中等身材,长着暗红色的稀疏的髭须,脸色很白,金黄色的头发已有些灰白。他的衣服完全显示出英国人的特征——就是:一件一八一一年式的高领蓝色上装,上面钉着镀金的纽扣;一件羊毛背心;一条紫花布的裤子,裤脚管比平常的短三吋,但有吊带扣在鞋底上,所以也不会滑到膝头上去。他一进来,就用英语说:“阁下,您知道我是不说法语的。”
  “我知道您不喜欢用我国的语言谈话。”密使回答。
  “但您可以说法语,”威玛勋爵答道,“因为我虽然不讲这种语言,但我听得懂。”
  “而我,”来客改口用英语回答,“我也懂得一些英语,可以用英语谈话。您不必感觉不便。”
  “噢!”威玛勋爵用那种只有道地的大不列颠人民才能懂得的腔调说。
  密使拿出他的介绍信后,威玛勋爵带着英国人那种冷淡的态度把它看了一遍,看完以后,他仍用英语说,“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于是就开始提问。那些问题和问布沙尼神甫的差不多。但因为威玛勋爵是伯爵的仇人,所以他的答案不象神甫那样谨慎,答得随便而直率。他谈了基督山青年时代的情况,他说伯爵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在印度一个小王国的军队里服役和英国人作战;威玛就是在那儿第一次和他相见并第一次和他发生战斗。在那场战争里,柴康成了俘虏,被押解到英国,关在一艘囚犯船里,在途中他潜水逃走了。此后他就开始到处旅行,到处决斗,到处闹桃色事件。希腊发生内乱的时候,他在希腊军队里服役。那次服役期间,他在塞萨利山上发现了一个银矿,但他的口风很紧,把这件事瞒过了每一个人。纳瓦里诺战役结束后,希腊政府局面稳定,他向国王奥图要求那个区域的开矿权,国王就给了他。他因此成了巨富。据威玛勋爵的意见,他每年的收入达一两百万之多,但那种财产是不稳定的,一旦银矿枯竭,他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那么,”来客说,“您知道他到法国来的目的吗?”
  “他是来作铁路投机的,”威玛勋爵说,“他是一个老练的药物学家,也是一个同样出色的物理学家,他发明一种新的电报技术,他正在寻门路,想推广他这的新发现哩。”
  “他每年花多少钱?”总监的密使问。
  “不过五六十万法郎,”威玛勋爵说,“他是一个守财奴。”
  英国人之所以这么说显然由于仇恨他的缘故,因为他在别的方面无可指责伯爵,就骂他吝啬。
  “您知不知道他在欧特伊所买的那座房子?”
  “当然知道。”
  “您知道些什么?”
  “您想知道他为什么买那所房子吗?”
  “是的。”
  “伯爵是一个投机家,他将来一定会因为那些乌托邦式的实验弄得自己倾家荡产。他认为在他所买的那座房子附近,有一道象巴尼里斯、罗春和卡德斯那样的温泉。他想把他的房子改成德国人所说的那种‘寄宿疗养院’。他已经把整个花园挖了两三遍,想找到温泉的泉源,但没有成功,所以他不久就会把邻近的房子都买下来。我讨厌他,我希望他的铁路、他的电报技术、他的寻觅温泉会弄得他倾家荡产,我正在等着看他失败,不久他一定会失败的。”
  “为什么这么恨他?”
  “在英国的时候,他勾引我一个朋友的太太。”
  “您为什么不向他报仇呢?”
  “我已经和他决斗过三次了,”英国人说,“第一次用手枪,第二次用剑,第三次用双手长剑。”
  “那几次决斗的结果如何??
  “第一次,他打断了我的胳膊。第二次,他刺伤了我的胸部。第三次,他给我留下了这个伤疤。”英国人翻开他的衬衫领子,露出一处伤疤,疤痕还是鲜红的,证明这是一个新伤。
  “所以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但是,”那位密使说,“据我看来,您似乎不能杀死他呀。”
  “噢!”英国人说,“我天天都在练习打靶,每隔一天,格里塞要到我家里来一次。”
  来客想打听的事情已完了,说得更确切些,那个英国人所知道的事情似乎尽止于此了。警察总监的使者站起身来告退,向威玛勋爵鞠了一躬,威玛勋爵也按英国人的礼数硬梆梆地还他一礼。当他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的时候,他就回到卧室里,一手扯掉他那浅黄色的头发、他那暗红色的髭须、他的假下巴和他的伤疤,重新露出基督山伯爵那种乌黑的头发和洁白的牙齿。至于回到维尔福先生家里去的那个人,也并不是警察总监的密使,而是维尔福先生本人。检察官虽然并没有打听到真正令他满意的消息,但他已安心不少,自从去欧特伊赴宴以来,他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7 编辑 <br /><br />第七十章 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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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正是七月里最炎热的日子,马尔塞夫伯爵如期在星期六举行舞会。晚上十点钟。在伯爵府的花园里,高大的树木清晰地衬托着缀满金色星星的天空。今天象要下暴雨的样子,天空上现在还浮荡着一层薄雾。楼下的大厅里传出华尔兹和极乐舞的乐曲,百叶窗的窗缝里透出灿烂的灯光。这时,花园里有十来个仆人在那儿准备晚餐,他们刚刚接到主妇的命令,因为天气好转。已决定晚餐在草坪上的天幕下举行,那缀满星星的美丽的蓝空已使草坪占了决定的优势。花园里挂满了彩色的灯笼,这是按照意大利的风俗布置的,席面上布满了蜡烛和鲜花,这种排场世界各国豪华的席面上处处都一样,不必多讲。
  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吩咐过仆人以后,又回到屋里去,这时宾客们陆续到来,吸引他们来的多半不是由于伯爵的地位显赫,而是由于伯爵夫人优雅风度,因为由于美塞苔丝的高雅的情趣,他们一定可以在她的宴会上找到一些值得叙述,甚至值得模仿的布置方法。腾格拉尔夫人本来不想到马尔塞夫夫人那儿去,因为前面说过的那几件事使她心神不宁,但那天早晨,她的马车碰巧在路上和维尔福先生的马车相遇。两部马车很自然地并拢来,他说:“马尔塞夫夫人家的舞会您去不去?”
  “不想去,”腾格拉尔夫人回答,“我的身体太不舒服。”
  “您错了,”维尔福意味深长地回答,“您应该在那儿露面,这是很重要的。”
  “那么我就去。”说完两部马车就分道而驶了。
  所以腾格拉尔夫人这会儿也来了。她不但长得美,而且周身上下打扮得珠光宝气;她从一扇门走进客厅,美塞苔丝正好也从另一扇门出现在客厅,伯爵夫人当即派阿尔贝去迎接腾格拉尔夫人。他迎上前去,对男爵夫人的打扮讲了几句恰如其分的恭维话,然后让她挽住他的胳膊引她入座。阿尔贝向四下里望望。
  “您在找我的女儿,是不是?”男爵夫人含笑说。
  “我承认是的,”阿尔贝回答。“难道您竟忍心没有带她来吗?”
  “别着急。她遇到了维尔福小姐,她们两个就走在一起了。瞧,她们来了,两个都穿着白衣服,一个捧着一束山茶花,一个捧着一束毋忘我花。哎,怎么”
  “这回您找什么?”
  “基督山伯爵今天晚上来不来?”
  “十七个了!”阿尔贝答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伯爵似乎是一团烈火,”子爵微笑着回答,“你是第十七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伯爵有多走红,我可真得祝贺他”
  “您对每一个人都是象对我这样回答的吗?”
  “啊!真是的,我还没有回答您。请放心,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大人物。我们的运气够好的。”
  “昨晚您去歌剧院了吗?”
  “没有。”
  “他也在那儿。”
  “啊,真的!那位怪人有没有什么惊人之举?”
  “他能没有惊人之举吗?”昨天演的是《瘸腿魔鬼》
  [法国作家勒萨日(一六八八—一七四七)的作品,这里可能指根据原作改编的舞剧。——译注],伊丽莎跳舞的时候,那位希腊公主看得出了神。伊丽莎跳完舞以后,他把一只珍贵的戒指绑在一束花球上,抛给那个可爱的舞星,那个舞星为了表示珍视这件礼物,在第三幕的时候,就把它戴在手指上出场,向伯爵致意。那位希腊公主呢?她来不来?”
  “不来,可能使您失望了,她在伯爵家里的地位没人知道。”
  “行了,让我留在这儿吧,去陪维尔福夫人吧,她很想跟您谈话呢。”
  阿尔贝对腾格拉尔夫人鞠了一躬,向维尔福夫人走过去。
  当他走近的时候,她张开嘴巴刚要说话。“我敢跟你打赌,”阿尔贝打断她说,“我知道您要说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
  “如果我猜对了,您承不承认?”
  “承认。”
  “用人格担保?”
  “用人格担保。”
  “您要问我基督山伯爵到了没有,或者会不会来。”
  “一点也不对。我现在想的不是他。我要问您有没有接到弗兰兹先生的什么消息?”
  “有的,昨天收到了一封信。”
  “他信里说些什么?”
  ”他发封信时正启程回来。”
  “好,现在,告诉我伯爵会不会来。”
  “伯爵会来的,不会使您失望。”
  “您知道他除了基督山以外还有一个名字吗?”
  “不,我不知道。”
  “基督山是一个岛的名字,他有一个族姓。”
  “我从来没听说过。”
  “好,那么,我比您消息灵通了,他姓柴康。”
  “有可能。”
  “他是马耳他人。”
  “也可能的。”
  “他是一个船主的儿子。”
  “真的,您应该把这些事情大声宣布出来,您就可以大出风头了。”
  “他在印度服过兵役,在塞萨利发现了一个银矿,到巴黎来是想在欧特伊村建立一所温泉疗养院。”
  “哦!马尔塞夫说,“我敢断言,这实在是新闻!允许我讲给别人听吗?”
  “可以,但不要一下子捅出去,每次只讲一件事情,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偶然发现的秘密。”
  “谁发现的。”
  “警务部。”
  “那么这些消息的来源——”
  “是昨天晚上从总监那里听来的。您当然也明白,巴黎对于这样不寻常的豪华人物总是有戒备的,所以警务部去调查了一下。”
  “好!现在手续齐备,可以借口伯爵太有钱,把他当作流民抓起来了。”
  “可不是,如果调查到的情况不是那么对他有利的话,这种事情无疑是会发生的。”
  “可怜的伯爵!他知道自己处境这么危险吗?”
  “我想不知道吧。”
  “那么应该发发慈悲心去通知他。他来的时候,我一定这样做。”
  这时,一个眼睛明亮、头发乌黑、髭须光润的英俊年轻人过来向维尔福夫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阿尔贝和他握握手。“夫人,”阿尔贝说,“允许我向您介绍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是我们最出色、最勇敢的军官之一。”
  “我在欧特伊基督山伯爵的家里已经有幸见过这位先生了。”维尔福夫人回答,带着不用掩饰的冷淡态度转身离去。
  这句话语,尤其是说这句话的那种口气,使可怜的莫雷尔的心揪紧了。可是有一种补偿正在等候他。他转过身来,正巧看到一张美丽白皙的面孔,上面那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那对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她把手里的那一束毋忘我花慢慢地举到她唇边。
  莫雷尔对这种无声的问候心领神会,他也望着她,把他手帕举到嘴唇上。他们象两尊活的雕像,已佇立大厅两端,默默地互相凝视着,一时忘掉了他们自己,甚至忘掉了世界,但在他们那种大理石似的外表底下,他们的心却在剧烈地狂跳。
  即使他们再多望很多时候,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可是基督山伯爵进来了。我们已经说过,伯爵不论在哪儿出现,他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那并不是因为他的衣着,他的衣服简单朴素,剪裁也没有什么新奇怪诞的地方;更不是因为那件纯白的背心;也不是因为那条衬托出一双有模有样的脚的裤子——吸引旁人注意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那苍白的肤色和他那漆黑的卷发,他安详清纯的脸容;是那一双深邃、表情抑郁的眼睛;是那一张轮廓清楚、这样易于表达高度轻蔑表情的嘴巴。比他更漂亮的人或许还有很多,谁也不会有他这么富有表现力,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话。伯爵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有其含义,因为他有常作有益思索的习惯,所以无关紧要的动作,也会在他的脸上表现出无比的精明和刚强。
  可是,巴黎社会的社交界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如果除此以外他没有一笔巨大的财产染上神秘色彩,这一切或许还是不能赢得他们的注意。
  这时,他在无数好奇的眼光的注视之下,一面和熟人略作招呼,一面向马尔塞夫夫人走过去,马尔塞夫夫人正站在摆着几只花瓶的壁炉架子前面,已经从一面与门相对的镜子里看见他进来,已经准备好和他相见。伯爵向她鞠躬的时候,她带着一个开朗的微笑向他转过身来。她以为伯爵会和她讲话,而伯爵,也以为她会和自己说话,但两人都没有开口。于是,在鞠躬之后,基督山就迈步向阿尔贝迎过去,阿尔贝正张着双臂向他走来。
  “您见过我母亲了吗?”阿尔贝问。
  “见过了,”伯爵回答,“但我还没有见过令尊。”
  “瞧,他就在那面,正在和那群社会名流谈论政治呢。”
  “是吗?”基督山说,“那么,那面的那些先生都是社会名流。我倒没有想到。他们是哪一类方面的?您知道社会名流也有各种各样的。”
  “首先,是一位学者就是那位瘦高个儿,他在罗马附近发现一种蜥蜴,那种蜥蜴的脊椎骨比普通的多一节,他立刻把他的发现在科学院提出。对那件事一直有人持异议,但他取得了胜利。那节脊椎骨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了,而那位先生,他本来只是荣誉军团的一个骑士,就此晋封为军官。”
  “哦,”基督山说,“据我看,这个十字章是该给的,我想,要是他再找到一节脊椎骨的话,他们就会封他做司令官了吧?”
  “极有可能。”阿尔贝说。
  “那个穿蓝底绣绿花礼服的人是谁?他怎么竟想出穿这样一件怪衣服?”
  “噢,那件衣服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是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共和政府委托大画家大卫[大卫(一七四八—一八二五),法国著名画家,同情法国大革命。——译注]给法兰西科学院院士设计的一种制服。”
  “真的吗!”基督山说,“那么这位先生是一位科学院院士吗?”
  “他在一星期前刚被推举为一位学者。”
  “他的特殊才能是什么?”
  “他的才能我相信他能够用小针戳兔子的头,他能让母鸡吃茜草,他能够用鲸须挑出狗的脊髓。”
  “为了这些成绩,他成为科学院的院士了吗?”
  “不,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
  “但法兰四学院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
  “我就要告诉您了。看来似乎是因为——”
  “一定因为他的实验大大地促进了科学的发展罗?”
  “不,是因为他的书法非常挺秀。”
  “这句话要是被那些让他用针戳过的兔子,那些骨头被他用茜草染成红色的鸡以及那些被他挑过脊髓的狗听到,它们一定要伤心死了。”
  阿尔贝大笑起来。
  “那一位呢?”伯爵问。
  “哪一位?”
  “是的,第三位。”
  “啊!穿暗蓝色衣服的那位?”
  “对。”
  “他是伯爵的一个同僚,前一阵子极力反对贵族院的议员穿制服,他是自由主义派报纸的死对头,但因为他在制服问题上所做的抨击朝廷的高尚行动,自由派报纸大大为他捧场,这使他们言归于好,而且据说就要派他做大使了。”
  “他是凭什么资格入贵族院的?”
  “他曾编过两三部喜剧,在《世纪》报上写过四五篇文章,为部长大人当选捧了五六次场。”
  “说得妙,子爵!”基督山微笑着说,“您是一位很有趣的导游。现在请您帮我一个忙,可不可以?”
  “什么事?”
  “别介绍我认识这几位先生,如果他们有这个意思,请您为我挡驾。”
  这时,伯爵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转过身来,原来是腾格拉尔。“啊!是您,男爵!”
  “您为什么要称呼我男爵呢?”腾格拉尔说,“您知道我对于我的头衔并不重视。我不象您,子爵,您很看重爵位是不是?”
  “当然罗,”阿尔贝回答,“我要是没有了头衔,就一无所有了,而您,既使放弃男爵的头衔,却依旧不失为百万富翁。”
  “不幸的是,”基督山说,“百万富翁这个头衔可不象男爵、法国贵族或科学院院士那样可以终身保持的,譬如说,法兰克福的百万富翁,法波银行的大股东法郎克和波尔曼,最近就宣告破产了。”
  “真的吗?”腾格拉尔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不会有错,我是今天傍晚才得到的消息,我有一百万存在他们银行,但及时得到警告,在一个月以前就提出来了。”
  “啊,我的上帝!”腾格拉尔喊道,“他们开了一张二十万法郎的汇票给我!”
  “您可得小心一点,他们的签字只剩百分之五的信用了。”
  “是的,但太迟啦,”腾格拉尔说,“我看到签字的票据就照付了。”
  “得!”基督山说,“又是二十万法郎,加上以前“嘘!别提这些事情,”腾格拉尔说,然后,他向基督山凑近一步,又说,“尤其是在小卡瓦尔康蒂先生面前。”说完以后,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向他所指的那个年轻人走去。
  阿尔贝离开伯爵去和他的母亲说话,腾格拉尔也已去和小卡瓦尔康蒂谈天,暂时只剩下基督山独自一个。这当儿,大厅里非常热。仆人托着摆满冷饮品的茶盘在人群里穿梭往来。
  基督山不时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但当仆人把盘子端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却退后一步,不吃解热的东西。马尔塞夫夫人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基督山,她看到他什么都没有吃过,甚至还注意到了他往后退的那个动作。
  “阿尔贝,”她问道,“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事,母亲?”
  “我们请伯爵来赴宴,他从来没有接受过。”
  “是的,但他在我那儿吃过午饭,真的,那次他还是初次在巴黎社交界露面呢。”
  “但你的家并不是马尔塞夫先生的家,”美塞苔丝喃喃说,“他来这儿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他。”
  “是吗?”
  “是的,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伯爵的饮食是很节制的。”
  美塞苔丝抑郁地微笑了一下。“你再过去,”她说,“等下一次托盘送来的时候,务必请他吃些东西。”
  “为什么,母亲?”
  “听我的话,阿尔贝。”美塞苔丝说。
  阿尔贝拿起他母亲的手吻了一下,踱到伯爵身边。又有一只摆满冷饮品的盘子送了来,她看到阿尔贝想劝伯爵吃些东西,但他却坚决地拒绝了。阿尔贝回到母亲那儿,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是吧,”她说,“你看到他拒绝了吗!”
  “是的,但您何必因此难过呢?”
  “你知道,阿尔贝,女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我喜欢看到伯爵在我的家里吃些东西,即使一粒石榴也好。也许他不习惯法国的饮食,喜欢吃别的东西吧。”
  “哦,不会的。在意大利的时候,我看他是什么都吃的,显然他今天晚上不想吃东西。”
  “也许是”伯爵夫人说,“他是在热带过惯了的,他可能不象我们这样怕热。”
  “我想不见得,因为他刚才还向我诉苦说,他感到热得几乎要窒息了,还问我为什么不把百叶窗也象玻璃那样打开。”
  “可不是,”美塞苔丝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试试他是否故意不肯吃东西。”于是她离开大厅。一分钟以后,百叶窗全部打开了,透过那些垂下素馨花和女萎草的窗口,可以看到点缀着各色灯笼的花园和摆列在帐幕底下的宴席。跳舞的,玩牌的,谈话的所有的客人都发出了欢快的喊声。每一个人都欢欢喜喜地享受着微风。这时,美塞苔丝重新出现,她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但神色很镇定。她一直向以她丈夫为中心的那群人走过去。“别把这几位先生拖在这儿,伯爵,”
  她说,“我想,他们大概都愿意到花园里透透气,太闷了,他们不是在玩牌。”
  “啊,”一个风流的老将军说,“我们不愿意单独到花园里去。”
  “那么,”美塞苔丝说,“我来领路。”她转向基督山,又说,“伯爵,您可以陪我去走走吗?”
  对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伯爵几乎踉跄了一下,他看了看美塞苔丝。那一瞥的时间实际上极其短暂,但伯爵夫人却觉得似乎有一世纪那么久。他把他的胳膊递给伯爵夫人。她挽起他的胳膊,或者说得确切些,只是用她那只纤细的小手轻轻触着它,于是他们一同走下那两旁列着踯躅花和山茶花的踏级。在他们的后面,二十多个人高声谈笑着从另外一扇小门里涌进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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