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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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英雄传说--第五卷--风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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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7 20: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第一章 寒流来袭
  Ⅰ
  数十秒钟之后即将进入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仰望夜空,他第一次看到的数个星座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闪灿着光芒。迈入新的年度之后,即将迎接第二十三个人生寒暑的年轻征服者,自他那冰蓝色的瞳孔中,朝着夜空放射出如冰箭般的犀利眼神。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他透过硬质玻璃制的天花向宇宙宣告,在他视线的彼方,连成一气的星群,只许作为被他征服及支配的对象之身份而存在着。当莱因哈特摇曳着他那灿烂如黄金般的金发回过头来面对聚集在大厅里的帝国军众将帅之时,从四方镶嵌着音响系统的墙壁上流泻出一阵钟声。似乎告诉人们旧的一年的日历已完成了它的使命。莱因哈特走近自己的桌子,高高举起手上倒满香槟酒的水晶杯,将帅们也回应着他的动作,以水晶杯中反射的光波交换着彼此的视线。
  “干杯!”
  “干杯!为新的一年——”
  “干杯!为所创下的功勋——”
  在充满霸气的干杯声交错当中,一个格外响亮的声音强烈地震撼着全座人的耳膜。
  “干杯!为自由行星同盟最后的一年——!”
  在众人注视下,那声音的主人一边看着莱因哈特,一边高高地举起酒杯。他的声音和表情就介乎于昂然和傲然的一线之间。莱因哈特端正秀丽的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也同时举起了酒杯,这时,四周响起一阵叫好和拍手的声音。发言音则因为获得此一殊荣而兴奋得脸色潮红。
  他就是依沙克。费尔南。冯。特奈杰中将,在满是少壮派的莱因哈特军高级将领当中,他显得格外年轻,和他的主君同年纪。在幼年学校中,他是在第一名的莱因哈特之后,优等生集团中的一份子。进了军官学校之后,声名更是大噪。但是,他却在中途退学投身前线,不管是担任实战指挥官或作战参谋,他都有着不容忽视的武勋,是个优秀的青年军官。在帝国历四八八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那些在幼年学校中和莱因哈特一起上学的贵族子弟们大多投入门阀贵族联合军中,最后终于自取灭亡;相对的,他选择了参与“金发小子”这一边,显示了他正确的判断力,在已故卡尔。古斯达夫。坎普手下任职时建立了不少功劳。战后,他离开了坎普,成为莱因哈特的直属部将,也因为这样,在日后坎普与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杨威利对阵败亡之际,他得以免于踏进败军行列的命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自己和周围的人深信,他有着一位肉眼看不到的超越常人智慧的守护者。因此,他越益确信自己是上天挑选的精英之一,为因应超越者的思宠,他更是凡事都比别人快一步。他认为今后要追过许多人,或者被追赶,不论在战场之内或之外,尽可能地引人注目是必要的。
  他这种锋芒毕露的作风看在同年纪的主君莱因哈特眼里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看到这种类型的人,总会让莱因哈特联想起那个绝对不会刻意去引人注意的故友来。他觉得,如果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那个牺牲了自己只为救他生命的红发挚友的话,一定不会赞成用这种方式来引人注意。莱因哈特知道不能这样做比较,但是,意志及理念所不能控制的心灵悸动却使得他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盛大的宴会中没有华丽感,反而充满了活力和冲劲,这或许是出席的人甚至连礼服都不穿而穿着可以立刻上战场打仗的军服之故吧!莱因哈特本人不喜欢在占领地的新年宴会中做华丽的装扮是原因之一,一个成功的征服者,必须能够小心避免不要刺激起占领地人民的反感,更主要的是列席的将帅中,有人在宴会结束的同时就要立刻出发往战场了,指挥远征军先锋部队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和率第二阵的奈特哈尔。缪拉上将就是这样。
  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奈特哈尔。缪拉今年将迎接他自己的二十九岁生命。他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珠,正面仔细观察他的体型的话,会发现他的左肩稍微低了些,这是与其年轻不相符合的身经百战及负伤次数的最佳明证。但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充其量他看来也只像是个参谋型、有着温雅外表的军人,但是他进攻的精悍及防守的顽强都获得极高的评价。
  在他旁边的米达麦亚和现在负责指挥伊谢尔伦要塞攻略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被称为帝国军的双璧,外号“疾风之狼”。从某方面来看略显短小,但似乎随时随地保持最佳机能状态的身材让人联想起优秀的体操选手,他比莱因哈特大八岁,比缪拉长两岁,但以一般的社会标准来看,他仍然算是黄口孺子之类的年轻人。
  “年轻人可真是有精神!”
  然而,米达麦亚却常常说些惹人嫌的话。他是这次占领费沙回廊作战中的指挥官,也是所有参战的提督中功勋最卓著者。所以遇到的困难也最多,对于比较年轻一点的提督们的豪言壮语,他总认为是过度的幼稚表现。
  “我也还年轻,但却没那种精神。”
  缪拉回应的声调中,总有着他个人特有的讽刺意味在,在比他们年轻的军人们眼中,这种举动有时候被视为带有焦虑感情的表现。有野心的人喜欢变化多于安定,渴求乱世胜于和平。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握到动荡不安的时势带来的机会,就会加快飞黄腾达的速度,而且会扩大成功的范围。不管是米达麦亚也好,缪拉也好,都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霸业即将快速完成的现阶段,他年轻的部属们建立功勋的机会也正不断减少。至少在一些人被野心之壁狭窄化了的视野中,通往荣耀的门扉即将被关闭了。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之下,同僚和前辈不再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反倒是带有竞争色彩的对手。尤其是缪拉,由于他没有像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一般屹立不摇的名声,所以往往就明显地显现出其被视为“追赶”的对象之态势。
  “算了,不管这件事……同盟军大概会由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亲自出马迎击我们吧?”
  “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的确……”
  “他可是个老资格的军人。你跟我,再加上罗严塔尔、毕典菲尔特……把我们四个人的经历合起来都还比不上那个老人呢!他就像一座活生生的军事博物馆啊!”
  米达麦亚从不吝惜于赞赏一个值得尊敬的敌将。缪拉自从认识这个年长自己两岁的同事开始就有意学习对方这个优点。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在表现力方面及不上对方。
  “你们似乎谈得正起劲嘛!”
  两个提督把脸转了过去,随即恭谨地行了一个礼。他们那年轻的主君正一手拿着水晶酒杯站在那里。
  交谈了两三句话之后,莱因哈特问“疾风之狼”:“对于你这个历代罕见的巧妙用兵者,我无可挑剔,不过,同盟军可能会作困兽之斗,以破釜沉舟的姿态与我军决一死战,你打算如何对应?我想听听你意见……”
  空荡的酒杯反映着灯火,在年轻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俊美的脸上笼照着淡淡的虹色微光。
  “我认为如果同盟军有充足的兵力,而不必顾虑人力和物力上的损失的话,他们可以在费沙回廊的自由行星同盟所属一侧的出口摆出纵深阵,从正面来向我军挑战。我军若要加以对抗,就只有采取中央突破一法了,不过,事先必须有心理准备,这种战法对我们自身将会有相对损伤,而且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费上一番功夫。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时刻注意扼住我军后方的费沙动向,搞不好还会因为首尾不能相顾而居于劣势。”
  米达麦亚的分析正确,表现明快清晰,具有充分的说服力。
  “但是,这一次要是使用此法,同盟军的兵力应该会显得不足。如果一战失败就没有退路了,他们广大的领土,包括他们的首都都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们面前。如此一来,他们最初的一战就变成最终的一役了,除了投降之外,他们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大势已去,他们就算想重组兵力再作反抗也是徒空无功了。”
  歇了一口气,米达麦亚继续说道。
  “有鉴于在费沙回廊出口处和我军作正面对决所冒的风险太大,因此,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把我军诱入他们的领地内的战术,等我军到达行动的界限点之时,再破坏我们的补给路线,妨碍我们的通讯,分断孤立我军的各个部队,然后再将我们各个击破。也就是说,他们会大致改变攻守之地,使三年前的亚姆立札会战重演。因此,如果我们无限制地拉长军列,就会陷入敌人的算计。不过,依下官之见,我军的胜机也就在这里。”
  米达麦亚闭上嘴,静静凝视着莱因哈特,年轻的主君脸上浮现出融合了敏锐和优美的笑容,对部下的能力甚表满意。
  “你的意思是要用‘双头蛇’吧?”
  “是……”
  米达麦亚也对主君的洞察力甚表赞佩。
  “缪拉提督的意见呢?”
  莱因哈特微微改变了苍冰色眼眸的方向问道,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轻轻地行了个礼。
  “下官也赞同米达麦亚提督的看法,不过,同盟军的作战行动或许没办法做到一丝不苟。”
  “因为到处都有那些主张‘看到敌人而不作战是一种懦弱行为’的短视低能之徒吧?”
  莱因哈特冷冷地取笑着架空的敌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十分有利了。只要把他们牵制住,逼他们打一场没有战略目的的消耗战,虽然没什么意义,不过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这种打法太没意思了。”
  喃喃自语的莱因哈特,表情若换成别人,在旁人眼中一定显得极为狂妄自大而不庄重吧?但就因为他是一个曾经在亚斯提星域中歼灭两倍多的敌人,在亚姆立札星域中使兵力达二○○○万的自由行星同盟军遭受空前未有溃败的战争天才,所以才被认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莱因哈特憎恶无能的敌人如同他讨厌无能的同志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希望敌人会采取有秩序的行动……”
  丢下这句话,莱因哈特就离开米达麦亚两人的面前,朝别的谈笑圈子走去。
  莱因哈特的秘书官——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希尔德正以冰冷的苹果汁冷却自己因喝酒所引起的醉意。这时,喝完了酒前来放置空酒杯的特奈杰中将以兴奋的语气对兼具美貌与智慧的伯爵小姐说道:“玛林道夫小姐,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会很羡慕我们吧?他们一定也很希望能亲身参加这个酒会,成为历史的证人……”
  傲然的自负洋溢在他年轻的脸上,特奈杰中将寻求赞同似的凝视着希尔德。希尔德嘴上虚应着,内心却颇不以为然。她并不认为特奈杰无能,但是,对于他的言行举止太过唯莱因哈特马首是瞻一事却有些微的不安及无可奈何的苦笑。莱因哈特是个天才没错,但是,天才未必适合作为学习及模仿的对象。若真要学习,缪拉及瓦列的坚实及强韧才值得效法,但是特奈杰似乎为莱因哈特那独一无二的华丽光彩所惑了。
  进入新的年度后很快地经过了两个小时,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把酒杯放在一张桌子上,以律动的步伐走到年轻的主君面前。
  “阁下,下官先行告退……”
  米达麦亚敬了一个礼。莱因哈特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回答。
  “祝你胜利,我们就在海尼森再会了。”
  面对莱因哈特那无畏的微笑,“疾风之狼”也以同样的表情回应着,之后,米达麦亚又端正地敬了一个礼,那裹着黑色和银色制服的身躯就在吊灯灿烂的光辉下走向外面。德洛伊杰、布罗、拜耶尔蓝、辛查等麾下的将领们也跟在素有勇将之誉的上司后面相继退下了。接着,奈特哈尔。缪拉也站到年轻的主君面前,行完了礼之后便率领着部下们离开会场。
  出席者走了三成之后,现场活泼的谈笑仿佛吹动树梢的风戛然而止似的渐渐沉静了下来。莱因哈特也在结束了和几位重要的提督们礼貌上的交谈之后,坐到一张放在大厅一角的椅子上,交叠起他的一双长腿。
  在这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感情旋风横扫过莱因哈特的心灵平原。在激烈壮大的征服战役之前,那颗飞扬的心快速地收缩,映在视野中的景致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感到有些不安,这种心灵的悸动恐怕不是能说与他人知的,也不是别人所能了解的。莱因哈特突然想到的是——当占领了费沙,征服了自由行星同盟,成为全银河系宇宙的霸者之后,自己是不是能够耐得住没有敌人的日子?
  当莱因哈特出生时,帝国和同盟之间的战火已经持续了一三○年,长达一一四万个小时了。只有不断的战斗才能让莱因哈特有踏实的感觉。对他来说,和平只是一片薄薄的,夹在战争这种厚土司中间的火腿片而已。然而,在莱因哈特打倒了所有的敌人,统一了宇宙,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之后,或许他也就同时失去了能让他充分发挥智慧和勇气以一决雌雄的对手了。
  这个为作战、胜利、征服而活的金发年轻人似乎必须要为忍耐自己一手所建造而成的和平重担及无聊做准备了。
  可是——莱因哈特突然苦笑着。他发现自己想得太早了。下一次的战斗未必是他获胜,或许悲怆的哀歌会是为他而演奏的。连战皆捷,却在最后一仗中吃败仗而从绚丽的历史舞台上跌落下来的野心家毕竟不在少数,他必须平安地度过尚未结束的今天,把目光投向明天,绝不能重滔那些人的覆辙。从那一天、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不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凌晨四点,宴会解散了,每个人都为了完成征服之旅,分别回自己的宿舍做准备。这个时候,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的舰队已经起飞升向尚未天明的夜空,并且陆陆续续从费沙的中央宇宙港出发。“疾风之狼”今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后面的大军保住费沙回廊的同盟一方的出口。
  Ⅱ
  一方希望能征服对方,但是,另一方却不愿被征服。
  打从心底里高兴并热切地迎接宇宙历七九九年到来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高级官员、普通士兵和市民,虽不至于完全没有,但是想必也寥寥无几吧!大部分的人都被卷入恐慌来临之前的混乱漩涡中,连新年度来到的那一瞬间都无法去确认。帝国军以武力占领费沙的消息,一度曾受严密管制而没有宣扬开来,但是,现在则如同被网住的猛兽撕开了神秘的面纱,朝人们猛扑而来,以可怕的洪流姿态占满了同盟的情报系统。当政府各首脑部门的人员在被厚实的墙壁阻隔着的会议室中铁青着脸,开始就解除报导管制时安抚民众的措施进行协议之时,离他们的会议桌不到一公里远的街角,一些从费沙方面搭乘宇宙船回来的人已声嘶力竭地渲染危机的到来。
  在有效的防备方法尚未被找到之前,堤防就崩决了,歇斯底里和恐慌的浊流吞噬了整个同盟领土。勉勉强强可以挽救同盟政府威信的便是在报导管制期间,还没有一个高官企图循私让自己和家人逃亡。可是人们的看法是,如果有明确的消息确认安全之处的所在,那么,那些官员们就未必会如此忠贞了。看来,现在同盟政府即使在道德方面有好的表现,也挽回不了因为当事者的无能所失去的市民对政府的信赖了。
  而市民们则是把感情的渲泄口指向政府当局,他们似乎也不想指向其它地方。“想想办法呀!”情绪激动的市民们一边要求政府拿出对策,随即又加上诸如“无能”、“薪水小偷”之类的辱骂。
  当时的同盟政府正是在“华丽的诡辩家”优布。特留尼西特最高评议会议长的领导之下,他正值政治家的生涯中堪称少壮派的时期,有着优雅的外表和一帆风顺的经历,在以女性为中心的选民中颇有人缘,同时他又以军需产业为背景,政治资本傲视群雄。即使遭遇到救国军事委员会那种致命伤般的武装政变也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市民们都期待着他有足以与其辩才相匹配的指导能力。可是在今时今日光凭口头辩舌无法解决的状况到来时,他却直接或间接地从他日常挂在嘴上的“挚爱的市民们”面前消失了,他只透过政府发言人表达了“深切感受责任之重”,连他所在之地也模棱两可,这些事情更加深了市民们的疑惑。市民们怀疑,像优布。特留尼西特这种人是不是就是自古文明时代就一直存在的,光靠一张利嘴吃人不吐骨的煽动政治家?事实上根本没什么能力去处理紧急事态……
  但是,一向对特留尼西特厌恶至极的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杨威利上将有着和市民们略有不同的见解。他对特留尼西特的感觉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毫发无伤的男人”。这是杨个人的看法,或许这种评价有过之或不及之处,但是,目前特留尼西特背叛了市民对他短暂的期待,招致众人的失望和反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如此,当初将特留尼西特奉为政界的希望之星,对他的政纲大加赞赏以拉拢选民的商业新闻传播媒界仍坚持“不是议长个人的责任,所有的市民都有责任同时要有自觉”的说法,赦免了最高权力者的罪行,采取了分散责任并掩饰其行踪不明的方法,反将批评的箭头指向了“对政府欠缺协助意愿,一味自私地主张享有权利”的市民头上……
  国防委员长华尔特。爱朗兹在升平时代只不过是优布。特留尼西特手下的小喽罗罢了,而且还未必是一个深受信任和重视的手下,特留尼西特之所以让他坐上国防委员长的位置,是因为当初同盟的建国者们因担心会出现独裁者而立法管制禁止评议会议长兼任各委员会的委员长之故。然而,事实就如人们背后的议论一般,“表面上是爱朗兹委员长,实质上是特留尼西特议长”,他只不过是特留尼西特政府当局和军部之间的联络人罢了。他从未曾发表过属于自己个人的见解及政策,人们视他为从特留尼西特和军需企业群之间紧密结合着的金钱、权力输送带上获得些许利益的三流政客,而他自己对这种评价也甘之如饴。
  可是自从帝国军闪电入侵费沙之后,这个看似已屹立不摇的评价。似乎有了大规模修正的必要。
  当优布。特留尼西特发挥其为后世人所不耻痛骂的不负责任,一头栽进他自己的保身乐园之后,叱责狼狈不已的同事们,独力领导内阁会议,不断采取各种政治方面的紧急措施,防止同盟政府自乱阵脚的便是他_——华尔特。爱朗兹。过了五十岁大半,第一次坐上内阁主席位子的他,在面对难关时,看来却仿佛年轻了十岁以上,他挺直了腰杆,皮肤泛出了光泽,步伐强而有力-虽然失去的头发不可能再长出来。
  “把战斗的指挥权委交给那些穿军服的专家,我们所必须做的决定是要投降或者抗战?也就是说,我们要决定国家的行进方向,明示给大众,让军部协助我们。如果我们一味地自乱阵脚,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事态就会失去控制而演变成由最前线的军人来主导,经过大量而无益的流血之后,或许整个国家组织就会在一片混乱声中瓦解,这同时也意味着民主政治的自杀。我们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环顾当场,由于还没有一个人主张投降,于是国防委员长改变了议题。
  “那么,大家都决定要抗战了,这里面也有两个选择:和侵略者誓死作战一直到同盟的所有领土都化为焦土,所有的国民都倒下为止呢?或者,以讲和或和平为目标,尽量整备出可以获得有利条件的政治环境——而这是不是要选择武力来做为技术上的手段?我认为都有必要先行确认……”
  其他的阁员们都带着困惑的表情沉默着,然而,他们困惑的原因或许不是事态的棘手程度,而是国防委员长的沉着及明晰的表现重重打击了他们对他原有的根深蒂固的看法。不久之前,还是字典上“有职无权”这个语词的典型例子的国防委员长,现在却以其极为正确的洞察力及认识力,把握住事情状况,向同事们提示了寻求最佳解决问题方法的捷径,而且还是以极高格调的辨才当武器。
  和平时代的爱朗兹只不过是潜藏在权力机构肮脏底层的一只寄生虫而已。但在面临危机存亡的此刻,应该原已死绝在他身体内部的民主主义政治家的精神,却从金权政治业者的灰烬中坚强地复活而起,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也因为这半年来的觉醒而深植人心,使后世的人们遗忘了他那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怠情。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       ※       ※
  年已过七十的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上将,是一个公认相当厉害的挖苦专家,也就是一个口舌相当毒辣而批评不留余地的人。但是,这却无损于他公正的人格。老提督察觉国防委员长有意在短时间之内把不仅身为一个政治家,同时也是身为一个人所保有的微薄能量燃烧殆尽的心意,于是便不遗余力地从旁协助。不久之前,他还厌恶地批评国防委员长的无魄力和无见识。而现在,浑身充满干劲的爱朗兹委员长却亲自拜访宇宙舰队司令部,首先率直地自我批评以前的无能。比克古到这个时候还是半信半疑一头雾水,但是,国防委员长却以“整备出讲和的条件”为由,要求军部协助,所以比克古不得不承认委员长在见识方面的确有所长进了。
  结束了谈话,目送委员长的背影,老提督喃喃自语着。
  “国防委员长的守护天使好像突然勤劳起来了,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多了。”
  比克古的高级副官法菲尔少校却未必同意上司的看法,他反有满腔的不平,认为爱朗兹早就该觉醒了。
  “或许这是不该说的话,可是我偶尔会想,或许前年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成功的话还好些,这样一来,也许国防体制就能强化起来了。”
  “然后,帝国的专制主义者和同盟的军事独裁份子就以宇宙霸权为赌注进行激战吗……?你不觉得这样更无药可数?”
  老提督的语气,讽刺中还带有过多的酸气,黑色的扁帽使得他的白发显得更白。
  “如果我有什么值得自夸之处,那就是我是民主共和政体下的一个军人。我不想以对抗帝国的非民主政治体制为借口而容忍同盟本身的体制非民主化。同盟与其成为独裁之国而继续存在,不如以堂堂民主国家之名而灭亡!”
  看见少校显得局促不安,老提督调皮地笑了笑。
  “我好像说得太过分了。不过,事实上,如果建国的理念和市民的生命不能受到保障,那么国家本身就没有存续下去的理由了。而我呢?我会为了保护建国的理念,也就是民主共和政治及市民的生命安全而战。”
  亚历山大。比克古去拜访唯一的制服组上司——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上将,老提督尽其所能地去安慰激励脸色苍白、食欲尽失、像个小官吏似的本部长,使本部的秩序和机能大致恢复正常。同时,只要时间允许,他就着手做精密防卫作战的准备工作。
  同盟军首脑部门召集了所有兵力,除了派特提督指挥的第一舰队之外,还有从去年紧急编成的几支小舰队、星际间巡逻队、各星系警备队中的重武装部队所组成的军队,就船舰数量而言可达到三五○○○艘。其中也包括了刚建造完成,尚未做试航的新舰艇以及已预定要解体的老朽舰艇。这些舰艇还耐得住联络工作或欺敌作战,所以也被算进去了。比克古把不属于第一舰队的二○○○○艘混合舰队分成两股,编成第一四、一五两支舰队,并向统合作战本部呈报。由莱欧尼尔。莫顿担任第一四舰队的司令官,朗夫。卡尔先为第一五舰队的司令官,这两个少将因而得以晋升为中将。而他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带领尚无秩序且未纯熟的士兵、不够完整的装备,去和强大的帝国军作战。
  比克古和三名舰队司令官及宇宙舰队总参谋长遂展开了迎击帝国军作战方案的讨论会议。但一开始就发生不吉利的事,总参谋长欧斯曼中将因急性脑出血而病倒,从会议场直接被送到军医院去了。不幸的,总参谋长在病床上被更换了职务,由以前负责处理事务,只有三十几岁的副参谋长邱吾权奉命升格而赶往会议室去。三个礼拜前,他才从同盟军军官军校战略研究所的教授职务转任过来。在英才济济的教授群中,他也算是较年轻的一辈,然而论起风采、容貌、他却怎么看都像是个乐观的面包店第二代老板。两年前,当“救军事委员会”发动非法武装政变时,在占领了首都的武装政变部队的监视下,他仍然悠然自在地来去自如,甚至连被软禁的比克古也都和他见了面,因为穿着便服的他,一边把破烂的纸袋挟在腋下,一边趣昧盎然地看着四周,看起来就像一个笨拙的乡下土包子,毫不起眼。
  来到重要的会议场中的邱吾权,一边在口中喃喃地对大家打招呼,一边对前辈们行礼。但是,他军服的胸前口袋中却隐隐约约露出了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这幅景象连一向胆敢大声说话的卡尔先中将也为之大惊失色。注意到他惊愕眼光的新任总参谋长,像是有意安抚对方的挂虑似地,悠悠然地露出了笑容。
  “啊,请不要在意。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只要用热气热一下,面包还是很可口的。”
  卡尔先觉得他的论点完全离了谱,不过,此时此地他也不想再多加追究,遂把目光又转回主持会议的比克古身上。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在费沙回廊的出口,从正面向侵略军挑战是非常不利的,唯有静待敌人的行动线和补给线达到界限,再从侧背混乱其指挥系统、通讯、补给,然后逼其撤退。这种作战方式就诚如帝国军首脑部所预测的一样,但是就基本战略而言,事实上,除此之外就别无它法了。目前同盟军没有多余的能力在短时间内于费沙回廊的出口布署庞大的兵力。
  “把驻守伊谢尔伦要塞的杨威利提督叫回来如何?”
  任那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从胸前口袋露出来的新任总参谋长邱吾权如此提议,其他的出席者都为此提议内容的重大性和听来似乎过于无关紧要的语气之间的巨大差异感到惊讶。比克古扬起他的两道白眉,要求邱吾权详细说明他如此提案的理由。
  “杨提督的智慧和他舰队的兵力对我军而言是极其宝贵的,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把他留在伊谢尔伦无异于是把烤好的面包放在冰箱中冷冻。”
  由于他用了这样的比喻,所以这个新任的总参谋长被批评为“面包店的第二代老板”,但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乎。
  “伊谢尔伦要塞是在回廊的两端存在着不同的军事势力时才有其无限的战略价值。但是,如果两端被同一势力掌管的话,伊谢尔伦就如同被封进袋子里一般。站在敌人的立场来看,即使流了许多鲜血仍然拿不下易守难攻的要塞,但只要他们控制了回廊的两端,即能不战而使要塞瘫痪。既然目前敌人已经通过了费沙回廊,平白耗费兵力去保住伊谢尔伦回廊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您所言甚是,可是,杨提督现在正在伊谢尔伦和帝国军对峙,似乎不适宜轻举妄动。”
  派特板着脸指出这一点,然而,邱吾权却不以为意。
  “杨提督应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吧?如果没有,在军事上,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这个意见虽然太过平直了些,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意见。杨威利的名字对同盟军而言等于是胜利的代名词。曾经是杨的上司的派特等人,在亚斯提会战时也因为杨的力挽狂澜而使得他和部队获救。
  “反正就算我们提出讲和的要求,帝国军也一定会以归还伊谢尔伦要塞为条件,如此一来,坚守伊谢尔伦只是提升杨个人的威望而已,他的智慧、兵力对同盟全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我军有足够的兵力和时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发挥最大的效用才行。”
  “……你是说命令他弃守伊谢尔伦?”
  “不,司令官阁下,不需要下具体的命令。只要下训令给杨就行了,告诉他,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全体担起,要他采取他认为最好的行动和策略。或许杨本人也不会固执地守卫伊谢尔伦要塞。”
  提出了这个大胆的提案之后,邱吾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中拿出刚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以天真率直的表情旁若无人地继续享受着被打断的餐点。
  Ⅲ
  在海尼森受到最大冲击的人或许就是不到半年之前还夸口“银河帝国正统政府”诞生的那些亡命之徒。
  他们簇拥着从帝都奥丁“逃”出来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欲藉着自由行星同盟的武力为后盾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军事独裁政权。虽然和同盟订了协约使他们不得不转行立宪体制,但是在这种形式下,他们得以收回旧贵族的支配权和特权,不得已而亡命至此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加倍夺回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在他们的盘算中,自有其根据所在。但是,在他们还在描绘着美好的轮廓时,画布就被扯破了。这些爱作梦的画家们,在怅然不已和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毫无选择地奔向破灭之路。
  “这种结局对那些把颜料溶进糖水中画出甜美、自我欺骗的图画的无能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正统政府”授与中校阶级的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冷漠地思索着。聪明伶俐的他,对于那些亡命的贵族光凭乐观的预测所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从来就不曾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所以事情演变至此,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失望或绝望的。然而,他也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地看着好戏上演,因为他所忠诚追随的对象——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从帝国亡命至此之后,虽享有客座提督的待遇,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担任“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负责重新编组军队。担任梅尔卡兹的副官辅佐繁忙工作的舒奈德,在四处奔忙的期间也常常想到将来。
  如果帝国军从费沙回廊进攻而来,同盟军的胜算少之又少。就算有杨威利那无人可比的智慧,最后的结局恐怕也只能维持在平分秋色之间。在这种情形下,就会产生对舒奈德和梅尔卡兹最不利的结果。
  因为,如果战况维持平分的话,没有希望获得更多优势的同盟一定希望能休战及讲和。而帝国讲和的条件一定包括了对“正统政府”的要员们进行处罚,讲和虽然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不过,如果为了重建军队而需要时间的话,同盟为达目的,一定会设法讲和,而在国家利益至上的趋使下,最后一定是把“正统政府”拿来当牺牲供奉的待宰羔羊。而七岁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或许也会被绑在羊背上赶赴刑场。
  尽管如此,舒奈德仍有着自我的期许和对将来的展望,不过,其他大部分的人遑论明天了,就连今天该做什么都把握不住。就连正统政府的首相瑞姆夏德伯爵也因为出乎预料之外的事态发展而大惊失色,旁人都难以想像他那变了色的脸要经过几天才能恢复正常。被瑞姆夏德伯爵硬拉进乐观的花园贪婪地午睡着而没有主见的亡命贵族们,除了作为舒奈德冷笑的观察对象之外,根本已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把幼帝艾尔威。由谢夫带离帝国首都奥丁,现任职正统政府军务次官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对幼帝及高登巴姆王室虽有着坚定不移的忠诚,但是,在心情和头脑方面都嫌文气的他,也找不到守护王室的具体方案,只有暗自伤心叹息。和他一样有潜入帝都经验的休马哈上校对于失去历史存在意义的高登巴姆王朝没什么感伤。但是,他却挂念着留在费沙的旧部下们的安危,以致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们的共通点是有极大的有心无力感,如果从无力感中排除恐怖和不安的成分的话,他们的精神状态就仿如坠落虚无的深渊一样。
  新年度到来,“正统政府”的内阁会议很快地就召开了,然而,七名内阁大臣中却不见财务尚书谢兹拉子爵和司法尚书赫伍得子爵两人。而剩下的五名出席者中,宫内尚书郝晋格男爵却像是守着美酒之泉的怪兽般吐着满嘴酒气。他一手抓着威士忌小酒瓶,不时地往嘴里及会议用圆桌之间来来回回地送着。军务尚书梅尔卡兹“元帅”也保持沉重的静默抗议。因此,关于亡命政权的将来只在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男爵、内阁书记长官卡尔那普男爵三人之间进行着。他们几人像是孵着无精卵似的,最后认真但是没什么用处的讨论被宫内尚书歇斯底里般的笑声所打断。在其他人愤怒及指责的注视下,郝晋格夸示般地突出他那变了颜色的脸。
  “容我说句真话,各位清高圣洁的爱国者、高傲的忠臣诸君:你们担心的并不是高登巴姆王室的命运,而是和金发小子作对的自身的安全吧?当金发小子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这个行星时,到底会给我们这些人什么样的惩罚呢?”
  “郝普格男爵,你难道想因这一次的酒醉行为而沾污你过去的所有名声吗?”
  “我可没有好名声可以沾污啊,首相。我跟您不同。”阴毒的笑声中央杂着酒精的臭气。“所以你们每个人藏在内心中,深怕张扬出去被外界知道的事情,我照样可以大声说出来。譬如,为了获得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欢心,自己双手奉上年幼的皇帝……”
  他刻意于此时闭上了嘴,兴致勃勃地看着仿佛被人用一把无形的尖刀插进心脏的同志们的反应。连梅尔卡兹在这一瞬间也失去了平静,惊惶地凝视着宫内尚书。圆桌发出碰撞声,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无耻的醉汉!你把帝国贵族的尊严丢到哪儿去了?忘了以前所受的种种恩宠和荣誉,光想到自己的安全,这种……”
  拉特布鲁夫一时找不到适当的骂词,上气不接下气地睨着郝普格,环视着众人,他原是想寻求赞同者,但连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都无意打破僵硬的沉默。因为他知道,拉特布鲁夫的狂怒对象不是烂醉如泥的郝晋格,而是那从自己的良心及羞耻心下昂首蠢蠢欲动,正做着丑陋盘算的魔鬼。
  纠结在他们心头的藤葛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除了梅尔卡兹之外,他们参加亡命政权都是经过一番细心盘算的,而当原本的盘算失败之际,下一个盘算立刻盘据心头,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尽管如此,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把幼帝献给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想法虽然是一种强力的诱惑,但同时也足以引发他们的自我厌恶情绪。在无法取得平衡之下,就只得依靠酒精的强大助力了,那毋宁也是一种正常的表现。
  让亡命政权首脑们的心理更形复杂的是他们本应效以忠诚的对象——艾尔威。由谢夫——是一个完全不会刺激人们支持和同情心的小孩子,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不曾学过自我抑制,只知以暴力表现,没有任何安定精神依靠的七岁小孩,在这些面对变乱而心绪摇摆不定的大人眼中,无异是一个讨厌的怪物。所谓的忠诚心其实只是映于镜中的自我陶醉罢了,所以负责扮演“镜子”的主君就要反映出美好的影像,这大概就是为臣下者的愿望吧?而艾尔威。由谢夫这面镜子不管从那一个角度看来总是有太多凹凸不平之处。当然,这是成人们单方面的意见,被强迫推上宝座,结果又从宝座上被拉下来的七岁幼童是不该有任何责任的。在形式上崇拜、敬爱着他的大人当中,谁都不曾想过负起培育幼帝人格形成的责任。
  或许艾尔威。由谢夫已经没有了被称为皇帝、被视为应该受到尊敬的价值了。在一万多光年之外的银河帝国首都奥丁,宝座已经易主。在由谢夫二世离开后,由黄金及翡翠雕砌而成的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牙齿还没长齐的女娃儿——“女帝”凯萨琳。凯特翰一世。她是银河帝国历史上最年少的皇帝,可能也会成为五世纪之前鲁道夫大帝开创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艾尔威。由谢夫在帝国的正式记录中已是“废帝”了。
  当银河帝国的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的政治、军事水流由激流而形成爆布,最后落至瀑布下方的水潭时,亡命贵族们的心理当然就产生了强烈动摇。虽然,这些人心里的确是有把幼帝出卖的打算,就如郝晋格信口开河所说的。但是,把“废帝”献给死仇大敌罗严克拉姆公爵以图自保一事,同时也在亡命贵族的内心中起了抗拒。虽说势己衰微,但是,他们心中还是有羞耻心及自尊心的,再进一步言之,就算排除了心理上的障碍,把“废帝”献给敌人,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不是就会因此赦免他们,那还是一点保证也没有。搞不好他们还会因为自己的背信行为和卑劣操守而受到贵备和重罚。
  那么,难不成就从一而终尊艾尔威。由谢夫为主君,为摆脱侵略者的魔掌而逃向宇宙的尽头,相信总有一天高登巴姆王室将会复活,而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一直过着逃亡和流浪的生活吗?这种令人想起中世纪骑士故事的想法的确可以刺激人们本能的浪漫情结,但是,就现实性来说,那实在不容易做到。没有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保护,不能依赖费沙自治领区的资金及组织力,自己本身又几乎完全没有军事能力的状态下,不要说宇宙的尽头,既使想要在不久之前尚是敌人地区的同盟领域内过逃亡生活也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即使是再怎么欠缺预测能力的贵族们也不敢梦想到这种地步。
  结果,这些贵族终究无法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找到出路。明知没有什么效果,瑞姆夏德伯爵仍然要求郝晋格自我反省,然后解散了内阁会议。最大的原因是他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
  没有任何成效的会议于第二天再度召开。然而,坐在议长席上的瑞姆夏德伯爵看到的是五个空荡的位子及一个人默默地坐着的军务尚书梅尔卡兹,瑞姆夏德伯爵终于醒悟到自己已经是一艘连老鼠都不愿久待的老朽船只了。
  Ⅳ
  在急剧变化的状况下,一旦立于被动的立场,人们甚至连确定自己本身的命运都感困难。即使人们有不甘立于被害者立场的骨气,但是,整个宇宙的运行是凌越个人的力气及思虑之上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独自挣扎就好像在船甲板上往反方向狂奔一样,就算跑得筋疲力尽也到不了陆地。
  在许多浑身充满无力感的人当中,有一个叫波利斯。哥尼夫的青年。他在费沙驻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的高等政治外交事务所里担任书记官。他本身并不想走上仕途,是费沙的最高行政长官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命令他做的。波利斯。哥尼夫在费沙人当中是独立不羁习性特别强的独立商人。他的父亲及祖父靠着一艘商船在宇宙中驰骋往返,在排除了政治力及军事力的干涉下,得以全照自己的意愿及才能过自己的人生。这是波利斯终身的希望,也是他的自傲之处,所以在他这一代被迫走上仕途实在伤了他自尊心。
  他没有一天不在想丢下辞职信,恢复无官无位的平民身份。但是就在机会尚未到来之时,故乡费沙就被帝国军占领,而自治领主鲁宾斯基也失去了消息。对波利斯而言,现在正是放弃地位,隐藏行踪的大好机会。然而,他却反而留下不走了,很明显的,这是不合理的感情因素所致,眼睁睁地抛弃就要沉下去的遇难船只而不顾一切地离开,这不是他所喜欢的事。
  他在故乡还留有一艘叫“贝流斯卡”的商船及大约六十位船员。他担心他们的安危,但是和费沙方面的通讯及航行都在同盟军的管制下,事实上等于是禁止,所以他也无可奈何了。如果他想再见到自己的爱船及部下们,那就需要有更激烈的局势变化。譬如,帝国军从费沙撤退,或者帝国军攻入海尼森,同盟军败亡而解除航路管制。在波利斯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明显地高出许多,所以他向着那原本不相信有其存在的神祗祈祷这种事及早到来,而除此之外,他也只能坐在已经没事可做的办公室里发呆。
  ※       ※       ※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银河帝国军的行动里程在历史上写下了空前的记录。前一年年尾成功占领费沙的帝国军把费沙当成后方基地,意欲把人类居住的所有宇宙尽纳入手中。现在,费沙表面上看来似乎施政措施适切,秩序安定。但是,如果帝国军的占领时间长期化,而当地物资又不断被征收的话,原本自立自主的意念就特别强大的费沙人,是不会甘于这种无可奈何的立场的。
  尽管如此,目前帝国军的前锋大将渥佛根。米达麦亚的责任跟关心不在后方而在前线,他让手下勇将拜耶尔蓝做先头部队前去探索在费沙回廊出口的同盟军动向。第三天,报告就回来了。
  “费沙回廊的出口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
  当拜耶尔蓝中将传回了这个报告后,米达麦亚回头看着参谋长凯迪尔中将,脸上带着微妙的表情。
  “……看来,我们可以直通大厅了,问题是我们能不能顺利到餐厅,况且餐桌上送出来的餐点搞不好还是毒酒。”
  宇宙历七九九年一月八日,对同盟来说是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帝国军第一阵舰队通过费沙回廊,朝着他们前所未见的恒星和行星之海前进。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2: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第二章 杨提督的方舟舰队

   新的一年也同样地造访了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最前线据点——伊谢尔伦要塞。然而,不管是军人或居留民众,面临由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所指挥的银河帝国大舰队的围攻,在举杯庆祝新的一年到来之际,谁都没有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
  虽然如此,但他们尚未完全跌落绝望的深渊,因为他们对兼任要塞司令官及驻留舰队司令官“奇迹的杨”——杨威利上将寄予厚望。新的年度即将迎接三十二岁到来的黑发黑眼睛的青年司令官,从军官学校毕业至今,不管在内乱、外战中都建立了傲人的功勋,连敌对的银河帝国军的提督们也尊他为同盟军的最高智将。但是,他的外表不仅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学者,那一头杂乱、粗长的黑发更让他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重视秩序及阶级的军人。
  “世上尽是一些怎么做也做不好的事,那还不如就喝酒睡觉。”
  杨威利一边小声哼着极为不庄重的歌,一边迎接这被危险和困难双重包裹住的新年。但是,当首都那边穿透了帝国军重重的通讯阻碍而送抵面前的命令拆封之后,杨威利遥望着萤幕上炮火的此起彼落,放松了表情。
  “所有的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担负,你可采取任何你认为最佳的行动。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
  杨反覆看了几遍训令,每看一次,脸上的肌肉细胞就如沐春风般扬起歌声似地微妙地颤动着,看来这道训令是深得他心。
  “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体谅部属的上司。”
  说完,他却又突然蹙起眉头。因为他发现到,要整备好环境就有许多事情非做不可。如果这是“死守伊谢尔伦要塞”之类单纯而愚昧的命令的话,杨就只要和敌方的指挥官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战术层面上一较高下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他被授与了用兵的所有权力,杨必得回报比克古司令官的知遇之恩。也就是说,他不能光顾着眼前的战场,而必须将整个大战局引领向对自由行星同盟较为有利的方向。第一次见面的人一定不敢相信,不过,他的排行确实是在德森上将和比克古上将之后——同盟军制服组的第三号人物。
  “真是不好惹的老大人哪……给的工作远超过发的薪水。”
  杨把刚才的赞赏丢到脑后,口中似有若无地念念有词嘟哝着。听在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耳里好像是“一艘敌人的战舰值多少退休金?……”由于这段话太过没水准,所以菲列特利加后来只说给尤里安。敏兹听,也因此,后世的历史学家几乎无人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他们只知道,杨从司令官专用席上站起来,命令副官召集手下的干部。然后,这位自由行星同盟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对着集合在会议室里的干部们,用着比点菜单还要干脆的语气发号命令——“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伊谢尔伦要塞的干部们应该对“惊愕”一事有充分的体验了。要塞事务总监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参谋长姆莱少将、舰队副司令官费雪少将、要塞防御指挥官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分舰队指挥官达斯提。亚典波罗少将等人都是杨威利司令官的智谋及功勋的证人,他们觉得年轻的司令官在用兵学上的一般概念只能以绝妙来形容,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然而,当他们把咖啡杯放回杯盘时,却仍然不得不因过度惊吓而弄出了碰撞声。
  “您说什么,阁下?”
  把用兵学上的一般常识视为严寒时期的御寒皮衣的姆莱少将刻意地加重了语气确认。卡介伦少将和先寇布少将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拜姆莱常打头阵的习性之赐,卡介伦和先寇布得以有时间去揣测杨的奇谋。
  “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杨正确地重覆着同样的语句和声调,在幕僚们还在咀嚼着他的言下之意时,他任由从咖啡杯中升起的热气轻抚着他的下巴。他原本是红茶党,在他面前应该放着茶杯才对。但是,自从泡红茶的名人尤里安。敏兹离开之后,杨似乎不觉得有必要对占多数的咖啡党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尽管如此,他最多也只是采取忍耐的妥协态度。
  “下官对阁下的意向没有异议,但是,是不是能请您做一点说明?”
  为求得信赖和疑惑的平衡点,姆莱少将遂如此要求,杨点了点头开始说明。
  伊谢尔伦要塞位于连接银河帝国领域和自由行星同盟领域的细长回廊的中心,战略位置无可比拟,但是,它在战略上的存在价值是在于回廊两端有不同的军事和政治势力时。如果回廊的两端被同一势力所占据,伊谢尔伦要塞就会像是被封入袋中的小石子一样遭孤立了。要塞本身不用说,驻留在该地的舰队也会被完全封锁而无用武之地。而这也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之所以为战争天才的理由所在,他使战术上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的存在意义被战略层面的成功所消灭。如此一来,同盟军如果再固执地守住伊谢尔伦要塞,那不仅是毫无必要,而且看来是极为愚蠢的。至少要把驻留舰队的战力拿来活用在对抗帝国军的侵略上才行。
  “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伊谢尔伦抗战,再以战果来和帝国进行和平交涉吗?”
  “到那个时候,帝国那边一定会提出归还伊谢尔伦要塞做为讲和的条件。而同盟则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最后,伊谢尔伦还是丢了。既然是这样,和现在就让给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杨的语气似乎极为大方,然而,他该不会无条件就把伊谢尔伦要塞双手奉上吧?幕僚们心中都如此猜测道。
  “可是到手的东西又要眼睁睁地拱手交给别人,这不是很遗憾吗?”
  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不知何故前后摇晃着他那宽阔厚实的身体环视着在座的人。
  “……花了昂贵的费用和无数的人力辛苦建造起来的要塞却被敌人给抢走了,帝国军一定觉得更遗憾吧!”
  杨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三年前把伊谢尔伦要塞从帝国军手中用计夺了过来,使得尚未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独栽体制下的帝国军的将帅憾恨不已的就是杨威利本人。原本这种事就不该以博爱主义者的论调来评论。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嘲讽似地苦笑着,因为当时在杨的作战中担任重要的角色,带领“蔷薇骑士”连队侵入要塞,把气爆枪口对准帝国军的要塞司令官修特豪简上将的就是他。
  “可是,司令官,当我们放弃伊谢尔伦的时候,帝国军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我们该如何面对他们自背后的攻击呢?”
  “是啊,我们就去拜托帝国军的罗严塔尔提督吧!就说既然我们已双手奉上要塞了,就请他网开一面,放妇孺老幼一条生路。”
  这是个恶意的笑话,幕僚中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本来,不管效果多佳,立意多明显的笑话,要穿透围绕着他们的紧张和危机感的甲胄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目前虽然处于尚可的状态,但是,帝国军的大舰队已在要塞前展开攻击布署,在司令官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巧妙、周密的作战指挥下,不断地重复着攻击与休息,使得处于防御的一方不得不随时绷紧了神经。先寇布的奇袭刀刃一度曾逼近罗严塔尔身边,但是,自那次之后,被誉为名将的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却不再让对方有第二次的机会。先寇布对罗严塔尔的肉搏战技术和勇敢赞赏有加,但是,让大鱼溜掉的遗憾也让他不时扼腕叹息。
  姆莱少将似乎还不想就此罢休。
  “可是,就算如此也会造成心理方面的影响吧?如果表面上情势看似是杨提督不敌帝国军的攻击而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的话,同盟全体市民所受到的冲击可相当大呀!或许我们会被指为不战而逃,军队也可能因此失去战意。如此一来,日后如果再战,大家就会没什么把握了。关于这一点,请阁下您三思。”
  杨承认姆莱的话自有其道理在。然而,说实话杨觉得他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负起责任。目的他只能以一个舰队和阵容庞大的帝国军三个舰队作战,而且之后他更必须卯足全力于掌握全部事态及作战行动,无论从那一个方面看来这些都已是不胜负荷的事,人们不应对他再作更多的要求了。
  先寇布于此时首次开了口:“我也赞同参谋长的意见。反正,等那些政府高官们变了脸色,大吼大叫着‘丢掉伊谢尔伦要塞来救我们哪!’之后再行动也不迟。到时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也就会知道阁下您的存在有多重要了吧!”
  “那样一来就太迟了,会失去胜过帝国军的契机。”
  先寇布以微妙的角度蠕动着他的眉毛。
  “哦?契机!这么说来,阁下是认为我方会胜?”
  如果不是在伊谢尔伦要塞,这样的发言是不会被允许的。杨一向对部属的言行极为宽容,有时候甚至被当时的上司及后世的历史学家批评为放纵得太过火。
  “先寇布少将想说什么我了解,我们在战略上处于极为不利的立场,而战术层面的胜利又往住抵不过战略层面的失败,这是军事上的常识。不过,这一次有一个逆转情势的机会。”
  “那是……?”
  杨的回答连聪明如先寇布者也难以理解。“奇迹的杨”对着幕僚们平静地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单身,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Ⅱ
  会议解散之后,杨叫住了副官。
  “格林希尔上尉,你赶快进行让人民撤离这里的必要措施。我这里有一份预测事态发展的报告,如果事情能照着报告里写的来发展那是最好了……应该是这样……”
  “是,下官静待阁下指示。”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以充满信赖的语气明快地回答。
  “您是有什么大胆的作战计划吧?阁下。”
  “嗯,希望事情是照着我们的期望推演……”
  杨没兴趣夸口说大话。尤其是对“必胜”、“大战果”之类充满军国主义虚妄意味的话特别感到厌恶。杨从来就不是靠这些经过缀饰的话来取得胜利的。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则有信赖上司的充分理由。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和母亲住在艾尔。法西尔星域,曾遭受被帝国军攻击的经验。当时感到害怕的是母亲,还是个少女的菲列特利加忙着鼓励、安慰动不动就胆颤心惊的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像她那些同年龄的朋友一样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样子。而负责让市民逃离战火的逃亡行动负责人就是才刚晋升为中尉的杨威利。菲列特利加不禁对那个无可依赖,一味搔着头的二十一岁中尉心生同情,于是特意为他做三明治、泡咖啡。当人们战战兢兢地问中尉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时,中尉总是“嗯嗯啊啊”地不做正面回答,使得逃难的人们更是感到不安和不信任。
  “毕竟中尉是拼了命在做呀!什么事都没做的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
  怒气冲冲为杨辩护的菲列特利加或许是杨当时唯一的同志。但是,当杨奇迹似地成功带领人民逃离了战区,被恭奉为英雄之后,可不是这样了。“在他默默无闻的时候,我就相信他的才能了”就有不少这种大言不惭的人四处宣扬,而菲列特利加则冷眼看着这些墙头草,当她和母亲回到首都之后,和父亲德怀特见了面,同时便忙着照顾母亲的病体,并且积极准备参加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而父亲一直认为女儿从军的志愿是受自己的影响……
  过去的菲列特利加只能在极细微之处帮助杨。而现在,她的能力和立场更明显地强化了,如果没有了她,杨处理事务的能力就会减半。菲列特利加对自己扩大了存在意义感到欣喜万分,但是,这是她个人的想法,所以兼具美貌及能力的副官从不对外透露半点口风。
  杨把华尔特。冯。先寇布叫了回来,是因为这个以豪放、伶牙俐齿闻名的防御指挥官刚才在会议中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先寇布一边摸着那削尖的下巴,一边无所畏惧地看着杨开口说道:“我只是这样想,当政府那些首脑们知道海尼森已不安全时,他们会怎么做呢?结果,我得到的解答是这样的,他们是不是会弃所有市民于不顾,只带着眷属逃离海尼森,来到这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
  杨没有回答,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不想回答或者是答不出来?杨向来对自由行星同盟现政府中滥用政治权力的高官们感到愤怒和失望,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否定同盟政治体制中的民主主义成份;相反的,他是对那些败坏民主主义精神的无耻权力者们感到生气。然而,以目前他所处的立场来看,他必须抑制自己作这方面的评论。
  “这些负有保护市民的义务,却忘了自己的责任只一味想到自己安全的家伙理应得到报应。我看当他们逃过来时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交给罗严克拉姆公爵也行,责之以背叛市民之罪也成。然后,你就可以名符其实地立于众人之上。‘伊谢尔伦共和国’未尝不是个好名称。”
  先寇布的说话里面有多少真心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很明显的是他在唆使杨掌握最高权力。如果杨点点头,或许他就会指挥手下的“蔷薇骑士”连队去逮捕那些同盟高官。杨终于开了口,不过,当然是避免直接的回答。
  “对我而言,政治权力就犹如下水道阴沟里的废物一样,总要有人处理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造成社会上的混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窝在里面负责处理的人身上必定也会沾上挥不去的腐臭味,我对此是避之惟恐不及呀!”
  “总有些人是避都避不过的。而且相反的,趋之若骛的人也不少。现在说起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您并不是因兴趣而成为军人的。”
  “我并不认为军人的延长线上一定有独裁者存在。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还真想早一天从这种痛苦的行业中抽身呢!”
  “支持独裁者的是民众,反抗独裁寻求解放和自由的也是民众。我由帝国亡命至此也将近三十年了,然而,我却始终有一个疑问是怎么也解不开的,那就是,假如多数的民众渴望独裁而不是民主的话,又该如何整合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呢?”
  杨在耸起肩膀的同时搔了搔头,似乎在表示他也不知道。先寇布发现年轻的司令官不仅奇妙而且聪明机灵。看来那原不是他有意识的动作。
  “这个疑问大概是任何人都无法解答的吧?不过……”杨一边想着一边说道。“人类发现火种距今已有一○○万年,而近代民主主义的诞生却还不到二○○○年。我想,要找出结论来还嫌太早了些。”
  众所周知,杨的志愿是成为一个历史学者,但是,先寇布觉得他现在的说词反而像是个地质学者。
  “先别说这个……”杨转开了话题。“目前先料理好当前的急务再说。晚餐还没准备好,先别讨论明天的早餐了。”
  “说得也是,不过,如果因为晚餐的材料是由对方提供就让给对方吃,那是不是太慷慨了?”
  “我们只在必要时才借用必要的东西,现在既然不需要了,就只好还给人家了。”
  “如果再需要的时候呢?”
  “那就再借吧!这段时间就先寄放在帝国军那边了,虽然要不到利息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要塞或者妻子都不是这么容易能借到的。”
  先寇布竟用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比喻,使得黑发的青年司令官不由得苦笑不已。
  “如果光明正大地拜托对方借我们,对方当然会拒绝啦!”
  “那么只有用欺骗的手段了。”
  “对方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帝国军的双璧之一。值得我们去骗。”
  听来像是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似的。然而,在先寇布眼中,杨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大敌当前策划谋略的智将,反而像是想对风评不佳的老师搞点恶作剧的顽皮学生。
  Ⅲ
  银河帝国的一级上将、伊谢尔伦方面军总司令官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旗舰托利斯坦的舰桥上迎接新年的到来。主萤幕上,横跨三○万公里宇宙太空的伊谢尔伦要塞,那银色的球体看来仿佛是死人的眼球一般。
  罗严塔尔是一个有着深棕色头发的美男子。然而,他给别人更强烈印象的却是左右颜色不同的眼珠。右眼黑色,左眼蓝色的所谓“金银妖瞳”在在左右了他的人生。他差一点被亲生母亲挖出一只眼睛、母亲精神失常自杀、父亲沉溺于酒精中成了半个废人等等的经历。都是由他那双金银妖瞳所孵化出来的畸形雏型。
  躲在宽大宅邸的二楼里的父亲放弃了单身时代的勤勉和正直,终日和酒神同寝共食,但是偶尔也会颠颠跛跛地踏着楼梯下到一楼来。他甩开管家和奶妈的制止,站在幼小的儿子面前,瞪着泛红混浊的眼睛怒声斥骂-如果没生你就好了,谁都不希望你来到这世上!
  “如果没生你就好了。”
  这就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幼时熟悉的摇蓝曲。长久以来,他就是这样想的-不应该来到这世间的,而这个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既然已经来到这世上,就尽可能地做一些不平凡的事”……
  现在,听令于罗严塔尔的舰队司令官有两人,克涅利斯。鲁兹上将和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和前者相较之下,后者对比自己年轻的总司令官所采取的不合作态度在这阵子越发地明显。最大原因是在于罗严塔尔并没有倾所有的兵力一举攻下伊谢尔伦要塞的打算。而雷内肯普不断地在口头上要求总司令官下令进行总攻击。
  罗严塔尔并不认为雷内肯普无能。无能的人是不会被允许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部下的。雷内肯普有充分的战斗能力及指挥能力。然而,他的视野往往局限在眼前的战场,他可以被赋予在个人战区里获得战术胜利的最高价值,可是他却不能看清整个大战局。
  “只是个擅于战斗的人。”
  这是罗严塔尔对他的评价。但是,罗严塔尔对自己本身也没有过高的评价。他认为胜败优劣都是相对的,不仅与当事者有关,事情本身也会因周围的条件和环境不同而有所改变。
  “竭尽全力攻击是没有用的。”罗严塔尔对雷内肯普这样说。“如果是可以用武力强取豪夺的话,伊谢尔伦要塞主权的所有人,至少应该会变个五、六次才对。然而,目前唯一胆敢抢走它的,就只有那个现在坐在伊谢尔伦的骗子。”
  正因为如此,罗严塔尔对与自己对峙的黑发敌将有着崇高的敬意。
  而雷内肯普也有其主张的根据。米达麦亚那边占领费沙的捷报也已经传到他们这边来了。如果他们继续在伊谢尔伦回廊和杨威利持续着没有结果的对阵,功劳就会被费沙方面的同志占去了。至少要把伊谢尔伦要塞夺回来才不会太失面子。因此,他们应该以三个舰队压倒性的多数兵力不断地强攻,让敌人身心俱疲,最后只好双手献上要塞……
  “这个意见很有意思。不过,不是有句话说‘跳得最激烈的舞者同时也是最疲惫的舞者’吗?”
  感觉罗严塔尔的语气中颇带毒刺似的,雷内肯普很明显的以受伤害的表情睨着总司令官。他不同意总司令官所主张的,杨威利可能自动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的见解。
  “我不同意罗严塔尔提督您的意见,如果放弃要塞,他可能会被指为擅离职守而处以利敌之罪。一个武人不是原就该克尽已责死守城池的吗?”
  “现在谈死守已没什么意义了。我军已经快从费沙回廊攻入同盟领域内。在军事行动的对象只有伊谢尔伦回廊的时代,要塞才有存在的意义。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光是死守要塞对整个战况并没什么帮助。”
  不但如此,如果驻留在伊谢尔伦要塞的舰队动弹不得的话,同盟军的战力无疑会大幅削减。对兵员不足、胜算不大的同盟军而言,这支游兵——不能参加实战的部队——的存在实在是一大致命伤。如果要活用这支兵力,就只有脱离伊谢尔伦要塞,以确保其行动的自由。
  “杨大概也会这样想吧?杨威利的常识和你的常识在界限的角度上似乎有些差距。”
  “就算同盟灭亡了,但只要伊谢尔伦不落入我军手中,杨作为军人的颜面不就保全了吗?”
  “嗯,如果杨是你的话,大概就会这么想吧!”
  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侮蔑之意,罗严塔尔干脆就直截了当地冷言相对。所以说,好战之人是无可救药的,这种人从不试着去思索目前的战斗在整体的战争中占了什么样的位置?有什么样的意义?
  莱因哈特以避实击虚闪电突破费沙回廊的方法,使在战术层面上易守难攻伊谢尔伦要塞在战略层面上呈现无力化。而莱因哈特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人的道理也就在这里。但是,满脑子“胜利是战斗的结果”观念的雷内肯普,目前根本无法了解这种革命性的状况变化。
  果然,“金发小子”是有其足以支配宇宙的道理所在……罗严塔尔不无自嘲地默认。战斗场上的勇者多不胜数,但是能够设计战争本身的战略构想家,却是何其稀少啊!
  “……雷内肯普提督,可能的话,我也想大举进攻伊谢尔伦要塞,但是总令官不答应自有他正确的理由,我们依令行事是应该的吧?”
  克涅利斯。鲁兹看着愤怒的情绪渐渐往上升的同志,赶忙出来打圆场。罗严塔尔也适时收起他的表情,对两个提督轻轻行了个礼。
  “我也说得太过分了,我道歉。不过,熟透的果实自然会掉下来,我想目前还不宜勉强行事……”
  “那么,我们就不对伊谢尔伦实施攻击,只是继续包围吗?”
  “不,鲁兹提督,这样也不行,因为这样会让敌人多出准备的时间。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我们不能让他们专心地做自己的事。”
  “您的意思是……采取虚与委蛇的攻势?”
  “不必做得太明显,反正就是要尽可能地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打乱他们的时间计划。”
  以罗严塔尔而言,是不能让鲁兹这种男人的战斗意念深藏在心底的,应该让他有发挥的机会,这种政治上的顾虑是必要的。他虽然完全掌握住原本就是自己部下的人,但是,若果仅止于此,那么他也就只能够担任一个舰队的指挥官而已了。
  ※       ※       ※
  罗严塔尔军开始发动的真正攻势使得杨威利不得不退一步设想。
  杨必须一边应付罗严塔尔的猛攻,一边进行逃离的准备工作。虽然一切实务都委交给卡介伦负责,但是要安抚被夺走生活地点的人民那股不可抑遏的怒气和不满,他仍然得亲自出马说服。只要他出面,什么事都压下来了。
  “……一下子忙得透不过气了。超时勤务可违背了我的作风呃!”
  要塞第一空战队长奥利比。波布兰少校是一个被敌对阵营的单座式战斗艇驾驶员咀咒及崇敬的男人。帝国军的驾驶员在他手下化为宇宙尘埃的人数大概足以构成一个中队了。那还只是直接被他打落的数量,而被他指挥的空战队的利齿咬碎的牺牲者应该有这数目的十倍以上。他将三架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编成一组以对付一架敌机的战法,可说是被委派去指挥那些尚未成气候的士兵们所想出来的苦肉计。不过,在突显个人战技的空战世界中,采用集团式战法却也是一种划时代的壮举。他以击坠王、宇宙空战技术一派的创始者以及风流者之名流传后世,至于他把哪一项视为最高荣誉,那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多次的出击之后,获得短暂休息时间的波布兰,在军官餐厅中像个初期的社会主义活动家般大嚷大叫着。
  “如果能回去海尼森,我一定要号召成立飞行员劳动工会,终我一生为机师争取避免过多的工作时间,你们等着瞧吧!管理阶层的家伙们!”
  “你不是要终你一生去争取女人吗?”
  以无趣的表情说出这种不怎么有趣的话者是第二空战队长哥尼夫少校。他在功绩和空中战技方面足可与波布兰匹敌,然而,和风流成性的波布兰不同的是,他刚硬的个性宛如玄武岩般。当波布兰在酒和女人之间打滚的时候,他却以如字典般厚重的纵横字谜为消遣对象,这样的例子不胜杖举。但是,这两个性格和生活习惯完全相反的人却是步调极为协调的好搭档兼好朋友,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Ⅳ
  第二天的战斗比前一天的战况更激烈。帝国军不断地朝要塞攻击,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少将则忙于应付。他把射击人员送往相关炮塔,派工兵队去抢修受损的地方,以炮火去反击敌方如雨点般密集的炮火。在指挥室中不眠不休一直负责报告、联络、指示的通讯员中,有一人因过度劳累而倒地、一人因声带麻痹而发不出声音,只好换人顶替;至于卡介伦少将则为了撤离人民的准备工作也接近废寝忘食的状态。不过,蜂涌到他那边的人民代表团已经全都转移目标到杨那边去了,这使得他得以排除了这一项没有效率的干扰而专心工作。
  “各位市民请放心!”
  杨表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虽然作腔作势一向不是他所喜欢的,然而,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困惑和尽早打发这些人走,他也只有这样做了。他原来的战略是要让伊谢尔伦驻留舰队保持近乎毫发无伤的状态,确保日后有最高的战力作自由的行动,但面对罗严塔尔这种擅长用兵者所采取的,将战斗本身目的化的消耗战,杨也不得不相应付出相当的代价,而这种事态的发展可以说是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的。而现在,眼前又有这一群歇斯底里的市民。
  “不要担心,没有问题的,我们一定会将你们平平安安送到首都。”
  杨这样对充满了不安和不满的居民代表们保证。然而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向谁要求保证。说他是个无神论者倒不如说他是个不信神佛的人,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和别人的命运交给那未曾谋面的神。自古以来,正义只存在于人们愤怒可及之地,同样的,成功只存在于人类的能力范围之内。由此而观之,杨要一个人挑起五○○万军民的生命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像罗严塔尔那么敏锐的人,应该可以使事态的本质单纯化,再加以掌握的。他知道,杨能选择的路只有留在伊谢尔伦或者离开,不外乎这两者之一。而在这个骨节眼的时候,他强化了攻势是要阻碍杨离开?或是要削弱杨及伊谢尔伦要塞的战力?不管目的何在,对罗严塔尔而言,都不致造成不利。对于眼前这个充分利用有利条件不断地展开强攻、不予对方任何喘息机会的敌将,杨除了感叹之外,也觉得可恨。
  杨舰队的中级指挥官们,为了控制自己和部下的欲求不满,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因为杨威利司令官迟迟不下令出击,好不容易下了一道命令,也是严格禁止离开要塞主炮的射程范围之外。
  负责指挥出击的达斯提。亚典波罗少将在承受住激烈的炮火之后,和敌方展开了近距离肉搏战,他巧妙地凭藉了要塞发出来的炮击,把帝国军赶出主炮射程之外。然而,以帝国军的立场来看,退却泰半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目的在于引诱同盟军追击。亚典波罗拼命制止了那些上了对方的当想冲上前去的同伴,但是,却仍被愤愤不平的中级指挥官们推举出来要求杨再下令出击。
  杨威利瞥了一眼军官学校的学弟,回答道:“不行!”
  “这不像小孩子要零用钱花用,光一句‘不行’就可以了事的。士兵们的士气也得考虑进去呀!请允许我们再战!”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行!”
  杨以守财奴般冷峻的语气拒绝了。亚典波罗知道再交涉也没用,只得忿忿不平地退出去。
  事实上,杨的心态的确就像守财奴一样。要让舰队毫发无伤、维持战力,就必须按兵不动,闭门不出,如无必要,就不要把精神和物质上的能源消耗在战场上。既然他把价值观放在尽可能避免任何损失上,他的思考方式就必须像个守财奴,这个自觉让他自己也感到很无奈和沮丧。
  对他而言,“奇迹的杨”这个名号着实让他极为困惑。其中孕育着人们过度信赖的危险性。士兵和市民们都相信,杨提督会想出办法解决问题的。但是,被信任的人却不能依赖求助于任何人。杨既不是全能也不是万能,事实在本质上他甚至一点也不勤勉。同盟军最前线的指挥官中没有人像他那么懂得打发休假日的,他的战略和战术的最大重点也在于“尽可能地轻松取胜”。杨的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能使文明发达兴旺是期望享乐的心理产生推动力的结果,自以为是地认为应该无偿劳动的不是野蛮人就是伪君子,不过这种主张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一种诡辩。
  曾经退却一次的亚典波罗,在不久之后又重整了旗鼓,然后又来陈情。
  “我有一个想法,责任由我来担,请您允许我们再战一次。”
  杨并不喜欢这种要求。军人,而且是年轻立下许多功勋的军人也一样,杨讨厌一切有军国价值观、思考方式、言行举止的表现。这也就是后代人称杨为“矛盾的人”的原因所在。
  在一旁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察觉到了杨的不快。她微微地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亚典波罗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说法刺激了司令官的不快,于是他立刻改变了表达方式。
  “下官想出了一个相当轻松就可以打败敌人的方法,请司令官允许下官一试。”
  杨凝视着亚典波罗,再转移视线看了看菲列特利加,最后终于苦笑着摇了了摇头,催促提案者做更详细的说明。想办法打击一下帝国军,以免他们的气焰过于嚣张,长远看来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提出两三条修正之后,杨许可了亚典波罗的作战计划,年轻的分舰队司令官遂意气风发地走出了杨的办公室。杨叹了一口气,对金褐色头发的美丽副官发出了不平之鸣。
  “不要太卖弄你的智慧了,上尉。就算没有你搅局,我的麻烦事也够多了。”
  “是,下官多事,很抱歉。”
  菲列特利加的表情很明显地是强忍住笑,在这种情况下,杨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如果听到杨对菲列特利加这番抱怨的话,相信卡介伦少将等人一定会指责他“立场倒过来了”。因为,事实上“麻烦事”当中属于事务工作的多半是由菲列特利加处理的。
  ※       ※       ※
  四○○艘由伊谢尔伦要塞出发的运输船队从要塞的港口开出,超过这个数量有五倍之多的战斗用舰艇一边护卫着运输船,一边朝着自由行星同盟领地的方向前进。
  接获敌情侦察主任军官所送来的这份报告,罗严塔尔微微蹙起了眉头沉思着,随后回过头来看着旁边的幕僚。
  “你认为如何,贝根格伦?”
  被金银妖瞳的青年司令官这么一问,参谋长慎重地回答道:“从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是想撤离重要人员及非战斗员。而从目前的状况来分析,这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行动……”
  “你说得有所保留?为什么呢?”
  “因为对方是杨威利。可能会设下什么巧妙的陷阱也说不定。”
  罗严塔尔笑了笑。
  “杨威利也真够厉害的。连你这个身经百战的勇者也会害怕吗?”
  “阁下!”
  “别动怒。连我也怕他的诡计,我可不想继修特豪简之后成为第二个被夺走伊谢尔伦要塞的人。”
  罗严塔尔不是那种为了守住自己名誉而必须虚张声势的男人。实绩、能力和自信成为他的三根支柱,而他的冷静则使他有更正确的判断力。对于可能存在着陷阱的警戒在他脑海里一闪一闪地提醒着他。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在想,敌人是不是正是企图要利用他这种心态以阻止他前去追击呢?虽然他是一流的将帅,但是要完全洞悉同流将帅的作战方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着又有新的报告进来了。雷内肯普提督追击离开要塞的敌人,正移动着他的舰队。不久,雷内肯普自己也送来了报告,罗严塔尔露出了一抹恶意的微笑。
  “好吧,就交给那家伙吧!”
  “可是阁下,雷内肯普提督也钓过大鱼呀!您要将功劳让给他吗?”
  贝根格伦的话中有八成是忠告,二成是对司令官的过度自信感到恐惧,这种情绪成分就像一杯奇妙的鸡尾酒,罗严塔尔像是要确认个中滋味似地沉默了半晌。
  “如果会被雷内肯普打败,那么,杨威利的智慧泉井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然而,这究竟对谁来说算是不幸?我不知道,不过,我不认为泉井的水脉已断。我们姑且就让雷内肯普去试探一下,看看他的用兵方法,期待他有好的表现吧!”
  贝根格伦默默地行了个礼,目送着飘飘然离去的罗严塔尔的背影。贝根格伦以前是已故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部下,后来转到罗严塔尔麾下。他现在陷入了沉思中,似乎思索着他所先后追随的这两位提督的为人有多大的不同。
  雷内肯普确实是个干练的指挥官。他不采直线一窝蜂地去追击逃走的敌人,而是有计划地将舰队一分为二,一股绕着圆滑的曲线出现在敌人前方阻断去路,另一股则从后面追击,形成了挟击的战术。他指挥下的包围网看来是无懈可击,因此,注视着萤幕目睹这一切的罗严塔尔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不过却也在内心深深地咋舌及感叹着。
  不过,确实是只有那么一瞬间。同盟军在巧妙的算计下,预测了雷内肯普舰队行动的曲线,把帝国军引诱至伊谢尔伦要塞的对空炮塔群面前。如果是以前曾因这种作战方式而遭受痛击的奈特哈尔。缪拉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落入这个圈套中。但是,雷内肯普这次可真是得到了一次严重的教训。舰列遭猛烈的炮火重击而纷纷化为火球爆炸消失的雷内肯普舰队,其惨状很快就传到罗严塔尔耳里了。
  “不能见死不救,立即以炮火掩护!”
  这一次轮到帝国军瞄准了伊谢尔伦要塞,发射了数万枚光箭般的导弹。巨大的能量无声地撞击着要塞的外壁,打不穿壁面随即四散开来,亮晶晶、呈虹色的烟雾将直径六○公里的巨大人工球体包围了起来。能量暴风以高速在外壁上奔窜,部分炮塔和枪座在光和热的相互作用下粉碎,破片像灼热的冰雹敲打着伊谢尔伦要塞的外壁。因为这个缘故,使攻击雷内肯普舰队的同盟军火力出现一时的锐减,原先如被穿膛破腹的蛇般痛苦地扭动净扎着的雷内肯普舰队,终于得以借这个机会恢复秩序,逃离险境了。
  然而,同盟军这首辛辣已极的交响曲——亚典波罗作曲、杨编曲——尚未演奏完全部的乐章。
  雷内肯普舰队中原先绕行到逃亡的敌人前方去的一队尚未受到任何损伤,所以他们跳叫着疯狂似地想要复仇,打算一举杀入敌人的舰队中。当他们一边向前逼近,一边打开炮门,以能量之矛恣意挞伐同盟军的阵列时,同盟军很快地就显现出混乱的症兆,形式上的反攻开始紊乱之后,便如被潮水冲刷的沙子般往后退却。
  “哼,这些同盟军家伙,看来司令官的薰陶是影响到他们了,似乎不觉得逃跑是一件可耻的事。”
  雷内肯普本来是很少会低估敌人的。然而此时,他的视线却有一半投向了萤幕上身为总司令官的罗严塔尔身上。不管怎么说,他是想挽回前半场的失分,避免遭罗严塔尔的冷笑。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用兵家才能、指挥官力量方面是不容置疑的人物,部下也极为信赖他,但是,由于他性好渔色,又有冷笑的怪癖,所以有时候也会招来同事们的反感。但是这种情结并不怎么根深蒂固,再加上总参谋长巴尔。冯。奥贝斯坦更讨人厌,所以在平常,人们对罗严塔尔的反感并不怎么明显,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武勋远在同事之上。除此之外,一年多前当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把莱因哈特打入丧失自我的深渊当中时,罗严塔尔也是稳住己方阵脚,防止提督们动摇,并且把莱因哈特军团从崩散的危机转而成为确立独裁体制的转机的首功者之一。正因为如此,他一直是后来者追逐的目标,先前和杨作战而败亡的坎普也有过因竞争意识而招致失败的情形。而现在雷内肯普也一样。
  他下了尖锐的命令,靠近动作迟缓的输送船队,然后发出了“停船!否则攻击!”的信号。
  瞬间,突然炸裂的闪光,漂白了帝国军将兵的视界。注视着萤幕的人甚至错觉自己的眼球已经炸裂了。
  看似毫无防备而被遗弃的五○○艘运输舰同时爆炸了。闪光仿佛急速膨胀的块状物般将帝国军完全吞噬。
  完全失去惯性控制的舰艇虽然已经急剧减速了,但是,仍然闯进了可怕的能量浊流中。成功地紧急刹住势头的船舰却被没有它们那么迅速应变的后面的船舰追撞上来,狂乱的回避冲撞系统乱成一团,一起沉向光与热的深渊中。巨大的爆炸当中,一连串小规模的爆炸不断连锁发生,一视同仁地将所有的生命体和非生命体破坏殆尽。
  “竟玩弄这种诡计!”
  雷内肯普太过愤怒,以致口角也冒出了许多泡沫。然而,以他那中了敌人圈套的身份来说,很明显这种反应是缺乏魄力的表现。他的旗舰千辛万苦地脱离了能量的喷火口,然而,能像他们那么幸运的舰艇却不多。
  亚典波罗见机不可失,立即下令反攻。杨的这个学弟在战术方面的表现的确非凡。他的命令非常有效地释放了部下们苦苦压抑多时的狂热斗争能量。
  在鲁兹提督匆匆赶往截击同盟军之前,同盟军尽情地突破帝国军防线,横扫千军,所向披麾,予以彻底痛击。在杨和罗严塔尔一连串的对阵当中,从未像这一次一样胜负如此分明的。
  帝国军失去了二○○○余艘舰艇,战死人数超过二○万人,一路败退。
  Ⅴ
  面对面子尽失,垂头丧气归来的雷内肯普,罗严塔尔的表情虽明白地写着“看到了吧?”,但是他也不说出口,甚至还好言安慰,让他退下休息。罗严塔尔想,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糟。在战术层面上,他们的确逊了一筹,不过,同盟军之所以要玩弄这种伎俩,大概是为了在真正要逃离之时减弱帝国军的追击意志而做的心理布局吧?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果对方是那种单单因为战术层面的胜利而欢欣鼓舞之流者,他们这边也就不用费煞苦心去思量应对之策了。
  听罗严塔尔这么说,参谋长贝根格伦率直地反应。
  “那么,我们要做追击的准备吗?”
  “追击?”金银妖瞳放射出难测的光芒。“为什么要追击?我们只要在一旁目送着他们逃亡的景象,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伊谢尔伦要塞了,你不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吗?贝根格伦。”
  如果冒失地追击,很可能成为对方巧妙反击的美食,就算置其于不顾,杨早晚也会被迫和帝国军本队作战的,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不好吗?
  “可是,如果让杨威利自由行动,无异于放虎归山,他不就成为我们日后的心腹大患了吗?”
  罗严塔尔带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无论是个人或群体都难免会受到疾病的威胁,而对抗病症是帝国军全体的责任。我认为不光是我们的舰队有被感染的危险。”
  “可是,阁下……”
  “你知道吗?贝根格伦,有这么一句谚语——丛林里如果没有野兽,猎犬也就发挥不了作用,所以要避免将野兽赶尽杀绝……”
  回望着司令官的参谋长,其绿色的瞳孔中闪着理解和畏惧的光彩。发出来的声音极其低沉。
  “……阁下,您说得是,可是,这样可能会招来无益的误解,不,先别说误解,有可能会成为谗言的起因。请您自重。身为帝国军屈指可数的大将,如果走错一步路,对其他方面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呀!”
  “你的忠告是正确的,我该谨慎些。”
  罗严塔尔诚恳地说道,对参谋长的忠告表示谢意。罗严塔尔知道这个男人是很难得的助手。
  “很高兴您认为我的说法有理。先别说追击之事,我觉得也得先做进驻伊谢尔伦要塞的准备工作。”
  “没错,你就赶快着手进行吧!”
  罗严塔尔已经决定采不流血的方式夺回伊谢尔伦要塞。
  ※       ※       ※
  以前杨威利曾对尤里安。敏兹说过:“战略及战术上的最上乘手段便是让敌人高高兴兴地中圈套。”
  他还说:“撒下种子之后,去甜甜地睡一觉,到时候起来一看,种子已经长成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木,这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了。”
  而现在杨似乎已经做到了对尤里安所说的策略了。事实上,从伊谢尔伦要塞逃出——以波布兰少校的说法便是“夜遁”——这件事本身算不上是什么奇谋,而是因为要活用驻留舰队的兵力舍此之外并无它法。毕竟世事是很难奢求两全其美的,既然不能将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就只有放弃不得不放弃的东西。既然在活用舰队兵力的同时又要顾及到要塞内人民的安全,那么,放弃伊谢尔伦要塞这个军事方面的硬体设施,就好比在春天脱掉冬天穿的厚重的外套一样,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问题是这么做很令人感伤。
  负责领导军民五○○万人逃亡行动实务方面工作的卡介伦少将,没有将重点放在文艺方面的独创性上,所以他把行动的代号称为“方舟计划”,这个名称让杨的内心极感气馁。他质疑,难道就没有一个能稍微让人发挥想像力的名字吗?但是,如果让卡介伦来辩白的话,他一定会说,与其要让这种没有实质利益的事情扰乱思绪,相比之下,决定要实施爆破那五○○艘可以用“老朽”形容的运输船来引帝国军上勾的杨和亚典波罗所做的浪费才应该受到指责。
  运输船和医务船的收容力的确有限,于是有相当多的平民便得搭乘战斗用舰艇,而这又面临了人数分配的问题。
  战舰尤里西斯负责运送六○○位婴儿和母亲,再加上医师及护士。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尤里西斯是一艘被强力的守护天使护卫着的战舰,由于它身经百战、多次险死还生,所以很多人都一致认为它最适合载送需要最大限度的安全及保护的婴儿及孕妇。但是尤里西斯的船员们近来相当有偏见,所以表面上就很不能接受首脑部门的解释。就连舰长尼尔森中校一想到舰桥上积着数百打尿布的景象都不免意气消沉。负责飞行技术的军官费兹中尉虽然尝试说服部下“女性在生产之后是最美的,而将有三个中队数量的这种女性搭乘本舰”,企图以此鼓舞士气。但是,震天价响的哭声大合唱比美丽的圣母像更容易刺激船员们的情绪,中尉的激励似乎也白费力气了。
  为了把五○○万的军民——正确来说应该是五○六万八二二四名——完全收容到各舰船上,卡介伦和部属们只得不断地和数字拼斗。卡介伦下令只从数字上来安排,是因为怕与人情沾上边,事情就难以收拾了。就连他的家人夫人及两个女儿都舍不得离开伊谢尔伦。卡介伦的魄力仿佛一辆辆的压路机压碎了无数个小小的悲喜剧,作业也因此快速进行着。
  林克斯技术上校所指挥的工兵部队在氢动力炉、中央控制室等要塞各处安置了极低周波炸弹。这件事,校官以上阶级的军官们都晓得,但是同时知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受了杨的极机密命令进行另一项任务的人却只限定于极少数。那就是杨希望日后再夺回伊谢尔伦要塞所布下的暗棋,接受命令之初,菲列特利加压抑住满心的惊讶和喜悦,向长官再次确认任务。
  “您的意思是必须让敌人发现爆炸物,但是又不能太轻易被发现?否则,如果真的陷阱被识破了……”
  “没错。上尉,也就是说,我打一开始先准备了能够以假乱真的人偶作帝国军的活靶,把他们的注意力移开来,使他们发觉不到真正的陷阱本身。”
  陷阱本身单纯得让人觉得愚蠢,但是,杨期待它会有效果也是因为这一点。杨再三地对菲列特利加说明:“当然,只要要塞本身的运作系统没有损伤,没必要作细加查察的话,这个陷阱是完全显露不出来的。所以我希望他们注意到作为替身的人偶,然后在另一方面有所疏失。我不希望他们认为,在我们这么大规模的逃亡之后什么都没留下来。”
  菲列特利加反刍着命令的内容,对于陷阱的简单性以及成功时的巨大效果感到万分佩服。
  “再也没有任何谋略比这个更高级的了。这真是个坏心眼呢!被骗的一方铁定会气炸了。”
  杨轻轻地接受了菲列特利加的赞词,同时回答道:“……不过,这个陷阱未必会有发挥效用的一天,或许我们不会再需要伊谢尔伦了……”
  这一瞬间,菲列特利加用她那淡茶色的美眸凝视着青年司令官的侧面,但是,杨却一副没有接受超越者的启示、完成预言的表情。
  “一定会有的,伊谢尔伦要塞是我们的……杨舰队全体人员的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阁下的布局一定会见效。”
  杨用一只手掌抚摸着头发。当不知道该装出什么表情时,他总是会这样。放下手,黑发的年轻司令官以少年般腼腆的态度说道:“啊,上尉,今后还得多仰仗你了。”
  这就是菲列特利加所熟悉的杨。
  Ⅵ
  数量庞大的舰队开始离开伊谢尔伦要塞的报告,同时从几个地方传进罗严塔尔的手中。其中有半数不单单只做报告,还期待着上司发出追击指令。因为左右眼珠颜色不同的总司令官严禁在没有他发令下擅自开启战端。就在不久前,他才将一名自作主张随意开始攻击的少将革职查办,他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他的态度。
  “现在追击是没用的。”罗严塔尔断言。“同盟那些家伙又拉不走伊谢尔伦要塞。先占领要塞才是我们的首要目的。”
  很快地,雷内肯普就前来开门见山地问可否追击,司令官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追击只会遭受反击,现在就让他们走吧!我不喜欢因加害避难的人民而在历史上留下臭名。”
  雷内肯普顺从地退下了,大概是前几天的战败对他的斗争心多少有些掣肘作用。太好了,今后应该比较好控制了吧?罗严塔尔满足地喃喃自语。
  “贝根格伦,等完全控制了要塞之后就追踪杨威利。但是,不需要跟得太贴近,也不需要攻击,至少目前不要。”他对参谋长说道。“只要蹑在后面就行了,让杨舰队为我们领路。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开进他们空出来的伊谢尔伦要塞去。”
  让谁打头阵呢?这也是个问题。克涅利斯。鲁兹前来提出意见。杨威利放弃要塞虽然是事实,但是,应该注意他们是不是放了临别的赠品。或许他们会在要塞的动力部装设爆炸物,打算一举杀绝进驻要塞的帝国军。为防有危险,现在全舰队不宜全速前进接近要塞,不如先派遣爆破专家前去调查,等确认安全之后再行进驻要塞。——这是鲁兹的建议。
  “鲁兹提督的意见有道理。”
  罗严塔尔遂暂时让全舰队从要塞前面往后退,派护卫护送由修姆德技术上校率领的专门小组先踏上要塞调查。
  按受了这令人喜出望外的荣誉使命,修姆德上校又惊又喜地踏上了原为敌人据点的要塞。经过详细的检查之后,发现了好几个地方藏有极低周波炸弹,证明了鲁兹的预测是正确的;同时,他们也成功地将所有的炸弹拆卸了。
  “真是千钧一发!炸弹被藏得极隐密,如果再晚个五分钟发现,伊谢尔伦要塞就会发生大爆炸。到时,我军也会被波及而造成相当大的损害。”
  一边点头聆听修姆德上校的报告,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边用他那双金银妖瞳所特有的深奥神情回转着思考的纺纱机。或许当初该先置伊谢尔伦要塞于一边,从旁经过,然后从后面袭击杨的舰队。但是,这么一来就很可能因为受到要塞爆炸的波及而造成混乱,结果反遭对方还击而吃足苦头。还是先满足于目前这种程度的成功吧。话虽如此,然而杨威利的临别赠品就只有这些吗?金银妖瞳的提督总有一个疑虑——难道没有更狠毒的招数吗?
  “他可是个不好惹的男人哪!他到底意图何在……”
  罗严塔尔忘了自己本身,这样评价着杨。
  ※       ※       ※
  另一方面,成功地“夜遁”的杨威利,虽然人在休伯利安旗舰的舰桥上,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把担忧的视线从位于主萤幕上发出银色光华的伊谢尔伦要塞上移开。万一——虽然他觉得不该有这种事——帝国军没有注意到有极低周波炸弹的存在,又或者忽略其中一个,那么自己不但会使得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要塞在一夕之间消毁殆尽,还会无益地造成大量生命死亡。当杨确定了爆炸时间已过,而伊谢尔伦要塞仍然完好无缺时,他才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哼哼,他们好像是注意到了。”
  杨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离开萤幕前,朝着私人房间走去。临别前,他朝着映于萤幕上的银白色球体行了一个礼,这是杨对于自己所利用的对手所表现的一片谢意。
  “再会了,伊谢尔伦。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哦!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虚幻女王,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这么完美。”
  奥利比。波布兰少校使用他极具个人色彩的表现方式惋惜着和要塞的别离。在他身旁的先寇布少将默默地高举着威士忌酒瓶猛灌。姆莱凛然地行了个礼,菲列特利加和卡介伦少将也如法泡制。每个人都怀着个人的思绪向居住了两年多的宇宙要塞道别。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日后又踏上了伊谢尔伦的人工土地。
  ※       ※       ※
  这时,在被帝国军再度占据的伊谢尔伦要塞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负责会计工作的一个老军官,把同盟军遗留下来的一部分补给物资偷偷扣了下来,没有登载在正式记录中,企图据为己有,而这件事终被发觉了。由于宪兵的追溯调查,他以往的同样卑劣行为也都被挖了出来。极为厌恶这种小人的罗严塔尔有意以军法追究,在立刻召开的军法会议中宣告了这人死刑,为达到以警效尤的目的,由总司令官本人亲自主持执行枪决。该军官在被拖上刑场之前一直歇斯底里地乞求原谅,但是当他发觉一切已成定局时,便开始疾言厉色地弹刻起上位者的居心。
  “世界真不公平!在战争中不管屠杀了多少人,破坏了多少都市,但只要打胜仗就可以获赠提督、元帅的称号,还有勋赏,而我只盗领了一点点的物资就被当成罪大恶极的人。”
  “住嘴!到这个时候还发牢骚!”
  “没道理!世人都说罗严克拉姆公爵是英雄、是天才,但归根究底,他不也是夺人之国的恶徒?相较之下,我的罪行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那么,你就到地狱去夺人之国试试看吧!”
  罗严塔尔脸容如水,动也不动他那端整的眉毛,扣起扳机,击穿军官的头颅。站在刑场上的幕僚们都默然不作声。
  罗严塔尔退回不久之前由杨威利使用的司令官办公室时,校术军官就送来了报告书。在帝国军再度掌管的各项规定安排尚未确立之前,报告一定会堆得像座小山。报告中指出,战术用的电脑情报已全部被消掉,帝国军必须把所有的资料重新输进去,这件事一点都不令人感到意外。夺回要塞之后的事务处理工作对罗严塔尔而言绝非重要之事,他关心的是今后的战略状况。
  将来的很多事都是现在所没有办法预测得到的。就算杨威利耍弄诡计想再夺回伊谢尔伦要塞,但只要不把他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当成丑角来耍,他是不会在意的。罗严塔尔是这样想的,首先,杨威利今后未必还有机会再夺回要塞,他应该知道与其挖空心思垂涎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倒不如选择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在地行动。
  “和帝国首都联络!就说我们已夺回伊谢尔伦要塞。”
  应该说是勇敢地接收了敌人所让出来的要塞——罗严塔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令给通讯官。就这样,伊谢尔伦要塞回到帝国军手中了,其间大约隔了两年半的时间。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第三章 追求自由的宇宙

   这一年,宇宙历七九九年,尤里安·敏兹十七岁了,然而,他也是在焦虑中送走过去一年的人之一。
  根据所谓的“战时托孤法”,他在十二岁时成了杨威利的受监护人。如今,当时原任上校的杨已晋升为上将,尤里安本身也多半在周围大人的影响下,由军人家眷成为正式军人而获得少尉的军衔。而他付出的代价便是离开杨身边,以驻在武官的身份前往费沙自治领上任,从伊谢尔伦要塞到同盟首都海尼森,再到费沙的旅程将近有一万光年之遥。
  挥别那么多亲爱的人,千辛万苦到费沙上任,本非他所愿。对他来说,繁荣发达的费沙也只不过是不到半年的暂时栖身之地而已,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尤里安的心。“到费沙找个美人回来吧!”波布兰少校等人曾这样调侃他,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如果他有波布兰十分之一的热情,或许就会设法让自己腾出时间来……。
  “走马看花,莫非真要就此空手而回吗?……”
  尤里安夸张地喃喃念着很久很久以前,失意英雄常常挂在嘴边的台词。
  迎接十七岁来临的尤里安,身高已达一七六公分,眼看着就要和监护人杨比肩齐高了。“也只是身高赶上而已。”尤里安心想,亚麻色头发的少年自觉到,在其它很多方面他连杨的影子都追不上,有待学习的事情是何其之多呀!自己本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杨提督身边的,在自己还不能单独走上活用学到的战略、战术、历史所铺成的道路之前,实在不该离开杨提督的。
  在帝国军占领下的行星费沙上,某个胡同里的隐密藏身之所中,尤里安用一只手拨起落在额前的略带卷曲的亚麻色头发。端整但还留有些许稚嫩味道的脸庞,经得起大多数女性挑剔的审美眼光。但是,他本人根本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引以为荣之处是学自杨威利的用兵学、先寇布的射击及肉搏战技、波布兰的驾驶空战技术,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绩。
  “还不能走吗?”
  尤里安这样问前来拜访的马利涅斯克。为了逃走的事宜而各方奔走斡旋筹备的马利涅斯克,是贝流斯卡号独立商船的事务长,即俗称的大副。同时也是现在正在同盟首都海尼森大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波利斯·哥尼夫的得力助手。虽然才三十几岁,却已头发稀疏,肌肉松弛,只有两眼仍充满年轻、蓬勃的活力。
  “再忍耐一下,请不要着急……哎呀,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嘛?”
  马利涅斯克的笑容中虽然没有讽刺及厌烦的成分,但是自觉到自己的焦虑及不安的尤里安却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马利涅斯克以前也再三说明过,目前,帝国军不允许民间的船只在费沙回廊内航行。在禁令未撤消之前,如果勉强逃离费沙,也一定会被帝国军抓住。但是,帝国军为了避免在费沙激起过大的民怨,在军事行动告一段落时必会放松管制允许民间的船只通行的。一旦开放通行,占领部队在人力资源方面是不可能一艘一艘检查为数众多的民间船的,到时要逃出去就容易得多了——马利涅斯克根据经验曾这样告诉尤里安。
  尤里安知道对方的预测和判断有很大的说服力,但是,尽管他有这种认知,栖息在他心中的飞岛却急不及待地欲振翅高飞,这种理智和情感的煎熬让他极为痛苦。近似归巢的本能不断鞭策着少年,尤里安的脚似乎生来就不是要踩在费沙的地表上。
  “我已听够了你这些推托之词,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不平之气化为具体的不耐之声的是汉斯事务官。他虽是同盟国内某大企业的老板之子,但是因为欠缺政治才干和器量,被周围的同僚们所排挤,只获得了同盟政府内的名誉职位,客客气气地被流放到国外。如果同盟政府真的重视外交的话,就不该把这种水准的人送到费沙来,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人说来也是衰弱的民主主义的一个小小象征。
  “要等到什么时候?到可以安全出发的时候呀!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马利涅斯克对尤里安把持应有的敬意,但是对汉斯,他却是趾高气扬,毫不客气。
  “我们都已经付了搭乘宇宙船的费用了。”
  而且,费用还是他出的——汉斯没有这样说,或许是他身为同盟高官的一点矜持不允许他这样说吧。
  “只是付了费用而已,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原本搭载的客人是尤里安·敏兹先生,你只是附带的!”
  “付费用的可是我呀!”
  矜持之类的字眼立刻被他从心底给赶出场外了,汉斯事务官脱口而出大叫着,但是,这并不能赢得马利涅斯克半点的尊敬。
  “付钱给我的是敏兹少尉!或许你借了钱给少尉,不过,那是你和少尉之间的事,我可不管!”
  发现马利涅斯克仿佛把汉斯当作游戏道具的不是当事人,而是在一旁听着这一问一答的路易·马逊准尉。有巨大体格的黑人若无其事地在气氛越来越显得险恶的空气中放出了中和剂。
  “马利涅斯克先生,我看你这趟一定是带来了什么好礼物了?我有没有猜错?”
  他的苦心立刻有了好的回报,马利涅斯克中断了和事务官之间没有意义的谈话,转向黑巨人。
  “您的眼睛可真利,准尉。事实上,我是送东西来的。有了这个,你们就可以在街上自由行走,不必担心遭人盘查了。”
  贝流斯卡号事务长的手从衣服内袋中伸出来,手掌上放着三张公认的通行证。
  Ⅱ
  尤里安·敏兹手上拿着面包店的大纸袋在街上走着。为了实地了解当地市街的情况,他每天都会出门一次,四处去走走。现在的他并不会引起站在街角的帝国军士兵的怀疑。尤里安和杨一样,脱掉军服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军人,反而是因为太过吸引同年龄的少女们的注意而令他颇为狼狈,他必须小心翼翼以免节外生技,因为意外投射过来的视线和兴趣或许会暴露出尤里安的真实身分。
  尤里安突然停下脚步。心头的冲击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充满紧张及探求的视线从他那深褐色的眼珠投向四周,他没看到任何让他吃惊的事情。尤里安放松了紧张的心情,但很快地又再度束紧了。他知道原因了。
  造成冲击的原因在听觉,从身旁一些市民们交谈的内容中,某个固有名词火辣辣地敲打着尤里安的意识。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这个固有名词和其它的语句一起传进尤里安耳里。经过——不久之后将从这条街上经过。银河帝国宰相、银河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帝国元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不久之后将要经过这条街——人们这样窃窃私语着。
  尤里安发现自己的右手在腰际微妙地摸索着。一个极端悔恨的念头闪过他胸际。为了避免遭帝国军的盘问,他把光束枪留在屋子里了。如果现在带在身边的话,他或者就可以置那个对自由行星同盟而言无异于活生生的灾厄的金发年轻人于死地了。真是一大失策啊!如果能让时光倒流,就算让马逊准尉担心,他也一定要把光束枪带在身上……
  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把激情的热流吐出体外。他很辛苦地从无益的空想漩涡中抽身而出。就算如何诚心祷告,光束枪也不会出现在自己手掌中的。而且,杨提督也曾不止一次教导过他“恐怖主义和神秘主义不能将历史推向建设性的方向”。即使是尤里安本人,虽然从小就希望当个军人,但是,他也从来没对恐怖主义抱持任何好感。要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那个拥有狮子鬃毛般灿烂金发的独裁者,不能靠恐怖行动,而要在堂堂正正的战斗中击溃他。现在自己手中没有枪,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尤里安思索着,自己被上天赋与了一个和恐怖主义不同的机会。他还没有亲眼看过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英姿,只从立体影像和通讯画面中知道他有着超绝的美貌。连杨提督也是一样。而现在那个无与伦比的年轻霸主就要经过他眼前了。此刻,尤里安自觉地被一股比刚才想暗杀对方还强烈的欲求驱使着挤向群众中。
  在车道和人行道的分界线上已经筑成了一道人墙了。孔武有力的警备士兵们排成一道穿着制服的忠诚护壁,推回了慢慢前后涌动的人海。然而,和被保护者的地位及权力相较之下,这种警备方式未免太过寒酸了。尤里安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排,他一边毫不做作地撩起落于额前的头发,一边等着独裁者的到来。
  地上车列滑进了车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机动装甲车,跟在后面的都是非战斗用的高级轿车,但是,如果在街上单独驾驶的话,恐怕也不怎么起眼。尤里安听说过罗严克拉姆公爵不喜欢过度的排场,看来应该是事实。光凭这一点,尤里安对尚未见过面的年轻独裁者就有了好感。
  高级官员们乘坐的地上车经过群众面前。尤里安凝神注视,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头半白的头发和一张没什么血色、呈锐角状的脸,两眼放射出的光芒有一种无机质感,表情极为冷峻。尤里安根据这个印象走进记忆中的图书馆,在“帝国宇宙舰队总参谋长奥贝斯坦一级上将”的资料架前停下脚步。但是,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精密地反刍这段记忆,因为下一辆地上车已经来到尤里安眼前了。当一眼认出了后座上那头豪气奢华的金黄色头发时,尤里安的心脏猛烈地鼓动着。
  那就是罗严克拉姆公爵吗?尤里安开启了所有的视觉记忆力功能,把年轻独裁者秀丽的脸庞刻印在脑里的网膜上。同时,他立刻了解到一件事-要忘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脸实在太困难了。不仅在眼耳口鼻的五官构造上非比寻常,这张脸在内藏的精神活力的质与量上更是超凡绝伦。尤里安可以清楚听到自己口中很自然地流泄出来的叹息声,同时,他稍稍移开了视线。
  坐在莱因哈特身边的人看来像是和尤里安差不多年纪的美少年。但是,从“他”那雪白柔和的肌肤,剪得短短的、暗灰色调的金发以及不至妖媚的凛然表情看来,尤里安知道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或许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秘书官,不过,尤里安对她一无所知。当然,那就是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千金。
  坐在地上车内的莱因哈特突然把视线投向群众当中,他那水平流过的视线横越过亚麻色头发少年的脸。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及尤里安的视线确实在这一瞬间的数分之一中交错了。可是,这件事只对尤里安有意义。对另一方的当事者来说,对方只不过是构成人海的小波涛中的一个泡沫。无论是莱因哈特,又或者是杨威利及尤里安,都不是什么超人,也不是被命运的绝对者挑选的使者。莱因哈特的资质在深度、高度、宽度上都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可是,他所及之范围毕竟是在人类所能及的限度之内,莱因哈特既不在人类之上,也不在人类之外。不管在军事才能方面、政治野心方面、美貌方面,以及追求梦想的欲望方面,过去一定也有人在这几个方面超越过他吧?但是,和他一样同时具备这些资质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他所欲支配的恒星及行星数量,在历史上又是个空前的数字……不管怎么说,他并不是无所不知的,几年后,他也不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和见过的人。
  莱因哈特的地上车离开之后,群众解散了,尤里安也回过头准备走了。对他来说,只要他活着,大概就不会忘记今天的事吧?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尤里安吓了一跳,贝流斯卡号事务长的笑脸映入他的眼帘。
  “马利涅斯克先生……”
  “让你吓了一跳,真抱歉。怎么样?看到罗严克拉姆公爵本人,有何感想?”
  “觉得自己差人太多了。”
  尤里安率直地脱口而出。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莱因哈特的气质、容貌、一举手一投足都具有盖过四周一切人事的绚烂光彩。现在,尤里安已经从亲身感受上了解到,为什么连杨提督也会如此盛赞这个金发的敌人了。
  听了少年这简短而丰富的感想之后,马利涅斯克轻轻地舞动他的眉毛。
  “不错,他现在是立于万人之上、集所有权力和荣华富贵于一身的独裁者,但是,他可不是天生就是公爵或宰相哟!罗严克拉姆这个显赫的家姓也是在获颁伯爵之位以后才有的,而在那之前,虽说也是个贵族,却是有名无实的穷人哪!总之,他的父亲是在卖了女儿之后,才使其后半生有了保障。”
  “卖女儿……?”
  “据说是被当时的皇帝纳进后宫,不过,先不说形式上啦,实质上就等于是出卖。”
  对帝国的下级贵族而言,美貌的女儿往往是贵重的商品,是打开通往富贵和权力大厅门扉的黄金之钥。活用这种商品的不只是莱因哈特及姐姐安妮罗杰的父亲而已。但是,身为皇帝的宠妃之弟,如果是个无用之人或许可以使大臣和门阀贵族们的反感消弭于无形,但是,莱因哈特那无人可比的才能却堵住了他们嫉恨的排气孔,最后终于爆发了。当然,莱因哈特对那些具有老旧而不值得嘉赏的价值观的人们也不会曲意奉承,讨他们的欢心。在莱因哈特眼中,他们只是存在着作为他消灭及报复的对象而已。连亲生父亲也不例外,莱因哈特不能原谅把姐姐卖给那老丑的权力者以获得生活保障的父亲。一直到浪掷那所剩不多生命的父亲暴毙了,莱因哈特仍然拒绝和父亲和解。他之所以参加父亲的葬礼,只是为了不愿让姐姐更悲伤而已……
  尤里安多多少少知道莱因哈特的过去,但是,现在听到这些事却更让他觉得无从恨起这个理当憎恨的同盟之大敌,这让他感到些微的困惑。个性刚烈、单纯而挚爱着姐姐的少年身影取代了野心家的形象。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便说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成功是靠姐姐的提携庇荫,虽然这种说法未免有欠中肯,但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样,他的人生起点就会在更恶劣的环境下形成了,是不是还会有今日的成就,确是个未知之数。”
  “可是,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不已经立了大功,成为一流的武人了吗?”
  “少尉您不也立了不平凡的功勋吗?如果让我再说一句,我想说的是,即使是‘奇迹的杨’,在你这种年纪时也只是个平凡的军官学校学生。相较之下,你可算是快了一两步了。”
  尤里安那深褐色的瞳孔里罩上一层深思的云雾。
  “马利涅斯克先生,你让我觉得你尽挑杨提督和罗严克拉姆公爵的事来和我作比较,似乎是有意唆使我做什么,假设真是这样,那是没用的,如果是层次比较低的对手,我或许会被人怂恿。可是,如果是和杨提督及罗严克拉姆公爵相比,那就什么自负都没有了。只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尤里安好像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语气,可是似乎并不如人意。
  “呀,我的话听来像在唆使吗?”
  马利涅斯克并没有退缩的表情,只是爱怜地抚弄着自己那稀薄的头发。
  “如果是这样,那是我的失言。其实我只不过是想说,没有天生的英雄或名将,啊,或许这种说法就已有煽动的意味了。”
  “不,是我说得太过份了。”
  “那么,我们就彼此彼此吧!呀,时间过得真快,我本来是要去见见其他的客人的。”
  “客人?”
  “老实说,光载你们三个客人是很不划算的,所以我尽量多找一些客人。对你们而言,这样也有利于分散危险性。”
  这一点尤里安是可以理解的。对象越多,监视及检查的密度就不得不降低了。但他又不由得想道,费沙人似乎很擅长于这种把自己的获利行为说成是为他人设想的论调,他甚至还想到,如果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真的表里如一地相信这种论调,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人有任何损失了。至少,费沙人纯就修辞上来说是对自己的论调深信不疑的。
  尤里安问马利涅斯克,是什么样的客人?然而,这只是利用来作为谈话润滑剂的话题而已,事实上他并没有多大兴趣。就如同尤里安担心自己的来历会引起其他客人的关心而造成困扰一样,如果对方的来历也不便为别人知悉的话,对方一定会有所隐瞒的。
  “是地球教的司祭。”马利涅斯克的回答很自然。“不,应该说是更高级的司教。不管怎么说啦,就是那种不用工作光靠一张嘴吃遍天下的人。”
  马利涅斯克并不想掩饰对那种身分的人所把持的偏见。
  “不过,我们也不能不重视这种圣职者。只要有一个圣职者站在你这边,就会有一○○倍的同志产生,情报网也就四通八达了。不过……”
  豢养扮演皇帝、贵族、圣职者这些必须靠生产者的劳动才能生存下去、几近于废物的角色的一般人们却常常祟拜着这些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矛盾,马利涅斯克对此极为不平。他的说法由给人勤勉、注重实质利益的费沙人看来,应该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吧。
  “可是,他是个重要的客人吧?”
  “唉,那就很难说啦!”
  那个人并不是直接就找上马利涅斯克的。他就像是有着不祥传说的宝石,在赖以埋藏的脆弱地盘破裂之后失去了安身之所,几经转手才落到马利涅斯克手中。以前他是个以上宾之姿出入于自治领主府第的年轻僧侣,充分地获得费沙那些保守大商人们的尊敬。如果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还在的话,一定会来讨他的欢心,但是,自从帝国军进驻费沙之后,鲁宾斯基似乎就人间蒸发了,从没有再出现于市民面前,而他也就失去了依赖的对象。
  马利涅斯克本身并不怎么具有投机性格。从某方面来说,他甚至还经常站在把不爱脚踏实地的船长波利斯·哥尼夫拉回地面上的立场,当然是尽可能地凡事稳打稳扎……但是,既然这一次已决定冒险把尤里安·敏兹送到自由行星同盟领地去,危险度的增加就已不再是问题的重点了——贝流斯卡号的事务长这样想。费沙有一句谚语正可以加强他这种想法——如果已吃下了超过致死量的毒药,那么,吃再多也是一样的。
  “怎么样?少尉,要不要伸展伸展筋骨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个一起搭船的客人是长得什么样子的?”
  如此提出邀约的马利涅斯克观察着尤里安的表情,稍后扮出让步的笑脸,轻轻地摊开了两手。
  “好吧,我老实说吧!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个什么司祭、司教的,事实上,我是有些害怕。如果对方是个半疯癫的人,我可应付不了呀!所以如果少尉能跟我一起去,心理上也会踏实一些。”
  尤里安觉得马利涅斯克并不那么可憎,何况,在小处上施惠也没什么损失。如果马利涅斯克想设陷阱害他,没必要等到此时,在这之前就有许多机会了。
  尤里安答应了,他腋下挟着面包店的纸袋,跟在马利涅斯克后面踏进了一栋似乎被所有人抛弃已久的眼看着就要倾圯的大楼内。不流通的空气就像气化了的泥泞,两人在老鼠群为威吓入侵者所合唱的背景音乐中上了二楼,打开唯一的一扇门。
  “德古斯比司教在吗?地球教的……”
  马利涅斯克朝着光线阴暗的室内,以郑重的语气开口道。他之所以不叫司祭,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被赋与较高地位的称呼而感到不快的人。毛毯慢慢地蠕动,露出一双迷朦的眼晴凝视着两个来访者。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5:0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Ⅲ
  在希尔德的陪同下刚走进临时元帅府的莱因哈特,接到了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攻陷伊谢尔伦要塞的报告。在办公室候驾的两名副官修特莱少将和流肯中尉迎进了年轻的金发独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之后,呈上了报告书。
  “恭喜阁下。这样一来,两个回廊都在阁下的完全控制之下了。”
  修特莱恭谨地说道,但总让人觉得像是在朗读。接着,流肯中尉也说了一些贺辞,但是,他说话的音调又像是在春天的野外中跳跃一般。希尔德对两人形成强烈对比的不同说话方式感到相当有趣。
  “希望今后也如此顺利就好。”
  莱因哈特接受了部下的致意。这是吉报,不应该会坏人情绪,不过,膨胀的气球只消一根针就可以刺破的。以前在夺得伊谢尔伦要塞时,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政者们大概都确信他们会永远支配要塞了。莱因哈特并不打算无条件地啜饮着胜利的美酒。
  “杨威利似乎打算息事宁人哪!”
  莱因哈特坐在桌子前,一边用他那柔软而有弹性的手指头翻着报告书一边喃喃地说着。罗严塔尔的报告中一点都没有美化自己的功绩,他完全客观地、完整地报告了整个事实的经过。
  修特莱凝视着年轻的主君。
  “阁下,听说杨威利是自己决定要放弃要塞、全面撒退的,这种行为难道不会招致同盟政府的愤怒而加以处分吗?”
  莱因哈特将目光从报告书中抬起来。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欢迎部下询问。只要不是太愚蠢的问题,都会对他的知性及思考形成适度的刺激。
  “如果处罚了他,又有谁能指挥杨的舰队和我军对抗呢?那些光躲在安全的地方写裁决书的人就算惩处了司令官,但是和司令官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和士兵们也不会善罢干休的。如果在上位者不正视这个问题的话……”
  同盟政府的那些高官们都是一些甚至比灭亡了的帝国门阀贵族们更无能的的白痴。莱因哈特冷冷地笑着。
  “下官明白了,不过,只要确保伊谢尔伦要塞不落入我军手中,不就可以将我军的攻势阻于伊谢尔伦回廊的一方而避免两面受敌吗?为什么他不采取这个安全的策略呢?”
  “一点都不安全。如果他这么做,除了伊谢尔伦之外,同盟的所有领地都会失陷的。”
  这是一刀两断的作法。
  “而他要使同盟获得胜利的唯一方法,便得让他的舰队能自由行动。”
  “唯一的方法……?”
  “不懂吗?就是在战场上打败我呀!”
  莱因哈特的声音和表情都极为淡然,所以在这一瞬间有所感应的只有希尔德。她确实看到了那令人想起被弃置于冰原中的宝石一样的苍冰色瞳孔中放射出极光似的光芒。
  修特莱少将和流肯中尉退下之后,莱因哈特叫来了传令兵,吩咐他准备两人份的咖啡。这个从幼年学校的学生当中挑选出来的少年,在这次“诸神的黄昏”作战中奉命担当莱因哈特的传令兵。咖啡和奶精送进来时,扑鼻的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室内。
  “您既然看穿了杨提督的企图,那么,您仍然坚持要亲身参战吗?”
  面对希尔德的质疑,莱因哈特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伯爵千金,我立定志向要成为一个霸者,而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为自己订下了一个规定,就是一定要立于前线。以前被我打败的那些无能的贵族跟我的不同点就在这里。这也是士兵们支持我的理由。”
  一边说着,莱因哈特稍稍降低他的视线,以银匙轻轻拨弄着咖啡,瓷杯的纯白和咖啡的褐黑形成绝妙的对比。而希尔德则仰望着他金黄色的额发娓娓铺述自己的意见。
  “请容我多言,阁下。请您避开无益的战斗,回去帝都奥丁。如把费沙回廊交给米达麦亚提督,把伊谢尔伦回廊交给罗严塔尔提督的话,一定会有很好的战果。阁下只需坐镇后方,静待着他们所带来的胜利果实就可以了。”
  莱因哈特没有生气,因为个建议的内容连他自己也都自觉到是极为常识性的。不过,他也没有接受希尔德的建议。
  “伯爵千金,我要作战。”
  对莱因哈特这一句话,希尔德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他的语气不像是发自一个渴望权力的野心家,反倒像是一个极欲抓住被遗忘梦想的少年心声。现在,希尔德更确认到一点——对莱因哈特而言,战斗不只是一种手段,而是他生命的全部。而且,她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成了想从少年手中抢走他仅有的小宝箱的严格而无理的女教师。这的确是错觉,从“理”字方面来说,她的建议是绝对正确的。身为支配者应该让部下有更多的机会去建立功劳,而不是一味地去抢功劳。可是,要把战争从莱因哈特身上夺走,就好像把一只生龙活虎而且高傲不已的猛禽硬生生关在笼子里一样,到时它那从瞳孔中放射出来的锐利眼神、从翅膀上散发出来的光彩必定会消失无踪。
  莱因哈特的人生是靠着和众多的敌人作战编织而成的。在他最初的十年人生中,唯一的同伴便是长他五岁的姐姐安妮罗杰。而这个唯一而且绝对的同伴,对莱因哈特而言是光明源泉的安妮罗杰,在即将成为老迈权力者的囚虏的半年前,为他找到了第二个真诚的同伴。
  和莱因哈特同年,身高超出年龄许多的红发少年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从此以后便常与莱因哈特为伴,守护着莱因哈特,为莱因哈特打败敌人。当他们两人奋力打退数倍于他们的恶童,意气昂然地回家时,安妮罗杰虽然没有赞赏他们,却总是会为这两个小勇士冲泡热腾腾的巧克力饮品。装在廉价杯子里的热巧克力以其难以言喻的炽热感觉温暖了少年们的心。不管多么辛苦,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回报。和当时那种喜悦及满足感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所报之于姐姐的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莱因哈特的心态并没有迟钝到会认为给予姐姐崇高的地位就会使姐姐高兴。但是,让外人知道姐姐对他有多重要,而能以外在物质表现出来的,除了给与崇高的地位之外,难道还有其它的方法吗?公爵夫人或者女大公的称号,以及随着称号而来的庄园、邸宅及年俸金,不管是多么大的赏赐,莱因哈特对姐姐的浓烈感情都不能表达于万一。
  然而,莱因哈特为姐姐所准备的东西名单上,独独没有“新配偶”这一项。莱因哈特本身所意识到的,或者没有意识到的几个心理因素,使得他不承认有所谓的“姐姐的配偶”的存在。看在希尔德眼里,她不禁有着无比的恐惧感,只要有那个无人可比的姐姐存在,莱因哈特不就无法像常人一样恋爱了吗?当然,那或者是她杞人忧天,或许只是让莱因哈特爱慕的女性尚未出现而已……
  “照原定计划,明天离开费沙。”
  莱因哈特把视线从昂贵的白瓷咖啡杯上移开,然后宣布道。希尔德把那时间极短但确实在其它世界中游移的心拉回到现实世界中。她答了一声“是”,但是也察觉到自己心神的不定。
  “伯爵千金,总之一句话,如果我要掌握全宇宙,我会赤手去拿,而不是隔着一层手套。”
  希尔德全身全心地赞同莱因哈特的话,但是心中却微微罩上一层薄雾。原本厚得让人不知外面时间飞逝的窗帘绽开了一条缝,黎明前的微弱光芒瞬间照亮了他的侧脸,或许那只是瞬间的错觉和幻影构成的粗略而没有色彩的图画。但是,希尔德觉得莱因哈特的话不仅暗示着他的生存方式,也暗示着他的死亡形态。然而,现在的莱因哈特就像是一团燃烧旺盛、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发自体内而及于手脚尖端的逼人热力,正丝毫不见衰竭地持续散放着。
  Ⅳ
  当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离开占领地费沙,重新登上征服之旅的当天,毕典菲尔特、法伦海特两提督刚好率领着舰队从帝国到达了费沙。他们预定在五天后尾随莱因哈特之后踏上征途,因此士兵们便在异乡获得了最后的休假日。
  让费沙的市民产生令他们难以表现的感慨之情,是在他们看到跟在法伦海特、毕典菲尔特之后从帝国军的战舰中出现的人物。这个人叫博尔德克。他曾任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副官及驻帝国的事务官,至少不是个无能的男人。最近,他因为没能事先报告帝国军侵略的消息以致身价暴跌。但是,他在宇宙港获得罗严克拉姆公爵出发前所颁赐“费沙代理总督”之称号,事情发展至此,费沙市民不得不认清他并不是不知道帝国军的侵略行动,而是有意隐瞒事实。也就是说,原被称为“自治领主的心腹”的人是出卖费沙的自由及独立以换取自身“代理总督”地位的卖国贼。
  “卖国卖亲——但是,尽量卖个好价钱!”
  这是费沙市民们恶意的嘲讽,不过,自己突然变成了被卖之身,当然也高兴不到哪里去。然而也有人认为,由费沙人担任费沙的行政长官比由帝国军直接支配要好得多。更积极的人则主张时代自有其变化,既然将会出现统一支配全人类社会的大帝国,那么,费沙就应在新的环境下寻求进一步发展的道路,太拘泥于原只是形式上的政治地位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这些都是很具说服力的见解,但是,人类要处理感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市民眼中那个坐在“代理总督府”中开始处理行政事务的博尔德克的形象实在没办法单纯化。
  更何况,费沙人所信奉的理念之一便是“靠自己的脚站起来走路”,所以要他们支持稳稳地安坐在帝国军推动着的婴儿车中的博尔德克实在是很困难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另一个更大的疑团使得市民们在酒馆或家庭中不时地如此窃窈私语。
  “鲁宾斯基那个‘费沙的黑狐’跑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袖手旁观帝国军的占领行动及博尔德克的一步登天?”
  ※       ※       ※
  不管是哪个时代,在哪一种政治体制中,权力者总是有着市民所无法知道的秘密处所。形式上似乎与躲在阁楼中建造梦幻之城的小孩子一样,但是,出发点却完全不同。权力者主要是对一朝丧失权位感到恐惧,以及一种保身的利己主义使然。
  因此,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所使用的秘密藏身处并不是他一手建造的,而是活用了先人的遗产。这个够聪明——或者说够狡猾——的位置就在只有极少部份人知道的高级官员们专用的地下掩体的更下一层,由于水的供给、排气、排水、排热等生存不可或缺的系统,是分散于能源常规消耗型的公共设施群中,并且与之连动,所以被探查出来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和不到十名的贴身保镖躲在这座无名地下宫殿的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表面上似乎很安于这种软禁似的平静生活。掩体内的布局为了消除住在里面的人的压抑感而刻意铺设得一如豪奢的王朝宫殿,由于同样的理由,天花板也特意挑高,整个空间多出了许多无用的部分。在饮食方面,菜单更是丰富得号称在一年内不会有同样的餐点上桌。
  鲁宾斯基的情人多米妮克·尚·皮耶尔,是掩体内唯一的女性,虽然她常常和自治领主腻在一起,然而,这一对情侣之间会话的针锋相对,是那些忠实但单纯的近侍们所难以想像的。譬如,某天由鲁宾斯基开头的谈话内容是这样的:“为了从费沙逃出而让你费尽各种心思的地球教司祭德古斯比,好像终于找到救星了,真是不容易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许是个很好的歌手及舞者,要说演技嘛,以前我就说过,你离合格线还差很远。”
  鲁宾斯基的语气让人联想起哀叹弟子不肖的工匠。多米妮克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情人面前时,桌面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或许吧!不过,鲁伯特·盖塞林格,那个你最爱的儿子,在被你杀掉之前还一直相信我是他那一边的哪!”
  “他不是一个有敏锐感受力的观众。因为他不是纯粹在观赏演员的演技,而是藉着从本身抽离出来的幻想投影在演员身上来自我陶醉罢了。”
  当多米妮克大胆地说出那个原本想杀死亲生父亲却反而被杀的青年的名字时,杀子的父亲脸上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手上酒杯中的酒也丝毫没有晃动一下。他的冷静或者假装冷静的态度不由得使多米妮克的神经为之崩溃。她放弃了佯装不知情的努力,转过来反击鲁宾斯基。
  “看来我也得去保险公司投保了,一想起我把自己的命运委托在你这种人身上,就让人不寒而悚。”
  一直相信着她的已故鲁伯特·盖塞林格,曾指示要她协助知道费沙与地球教的秘密关系之证人德古斯比设法逃离费沙,对这件事,多米妮克一直保持缄默。如果在其它的事情上,她必定会发挥其饶舌的本能。
  “老实说吧,我并不喜欢参与杀害你儿子的行动。事后想来真不是滋味!”
  “打一开始我就不认为你会高高兴兴地参与。”
  鲁宾斯基以他那奇妙而欠缺感性的眼睛凝视着照明设备反射于酒杯中冰块上的光芒,随即把视线移到情人身上。
  “你没有选择鲁伯特而选我,只是纯粹站在利益上考虑。而现在已证明了你的盘算是正确的了,所以最好不要说那些放马后炮的话,那无异是用海棉去吸打翻了的牛奶一样。”
  “打翻的牛奶至死仍以为自己已超越了产奶的牛,自认为天下只有自己是智者,真是自取其辱啊!”
  “是呀,不好的地方实在太像我了。如果他多学一点抑制自己的锋芒的话,就不用这么早死了……”
  “教育儿子是父亲的义务吧?”
  “一般而言,是的。可是,那并不意味着凡事都要模仿父亲,走和父亲一样的路。总之,如果还有其它爱好的话,立志当个学者或艺术家都好,我会全力支持的。”
  多米妮克露出探询的目光,然而,她实在是看不出鲁宾斯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结果你还是以自我生存为优先。所以你也应该了解我的立场呀!”
  “我是了解呀!不只是我,人类对比自己低等的事物总是很能理解的。”鲁宾斯宾以比嘲笑更重的语气回答,然后又朝着还没喝干的杯子中倒入新的威士忌。“我有意和地球教这个代用品斩断关系。你所做的事,基本上和我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我并没有阻止。”
  地球教的力量大半来自其秘密性。当其秘密的铠甲被击破,阳光照射进来时,那存在于阴暗的房子当中达八世纪之久的恶灵也只好走上毁灭一途了。
  鲁宾斯基将今后可资被利用的人、应该活用的事件,一个个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为了完成复杂的设计图,今后将持续一段潜行的日子,时间应该是让嫩芽茁长的大好温床。
  Ⅴ
  独立商船贝流斯卡号是在一月二十四日载着不合法的八○名乘客离开费沙的。由于莱因哈特的动身,加上费沙民政的重新上轨,民间航路好不容易又获准开启了,贝流斯卡号加入了第一批船只的航行。不过,开启的航路只有费沙和帝国之间,同盟方面则还处于闭锁状态。当然,他们是隐瞒了目的地而离开的,不过,如果被帝国军抓到,难免就会沦为俘虏,这是船上的每个人都必须觉悟到的。
  出发之前,马利涅斯克为了安全起见,所以玩了几个小诡计。他向代理总督府通报说“有企图航行向同盟领地的船队”。
  “谁也想不到通报者就是主谋呀!”
  马利涅斯克对尤里安这样说明,可是尤里安认为实在不必要故意朝蛇窝里丢烟火,打草惊蛇。而身为副官的马逊准尉则劝他把事情全权委托自认为是个中行家的马利涅斯克去办理。因为要抓住人心,就必须尊重对方的实绩和自尊。尤里安一半是为了给马逊面子,遂听了他的建议。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的能力所不及的,他也没有办法事必躬亲。杨威利不也说过吗——尽了力而还作不好就不要勉强;伸手不能及之处,不管再怎么担心也够不着,不如就委托给想作的人去做,这才是最明智之举。可是,杨的说法似乎带有很重的辩解味道。
  驾驶员卡列·维洛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尤里安颇具好感。或者倒不如说,他仿佛在见面之前就决定要对尤里安抱持好感似的。他觉得尤里安要躲过帝国军的监视和追捕而潜回同盟领土,所需具备的勇气与他那稚气未脱的脸孔实在搭配不起来。因此,他在赞赏之余还些许的感叹,也因为这样,他决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使这趟逃亡之旅能顺利成功。尤里安虽然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这个男人却也有他近似煽动者的性格。如果集结同盟残存的军事力量及费沙的财力,要打倒帝国军并不是不可能的,具体的组织化方法便是如此如此——他不对尤里安说明航行的技术,反而正经八百地提出反罗严克拉姆的统一战线之类的提案。面对他这些论调,尤里安只有苦笑。听来似乎同盟的败北与灭亡已成既定之数了,这令尤里安感到意外。他一直确信,只要杨威利健在,应该就不会袖手旁观同盟军深陷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者杨本身会评论说这不是确信而是信仰,因而感到困惑。但总之,目前对尤里安而言,杨威利和民主主义、自由行星同盟仍然是三位一体的。
  在同行的乘客中——几乎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选出来的——尤里安最关心的便是号称地球教司教的德古斯比。在短短的时间内,从疯狂信仰的清教徒一变而为亵渎神明的浪荡者,其心境的复杂,尤里安当然是不可能完全理解的。他之所以对这个人有莫大兴趣,第一个理由便是和马利涅斯克事务长一起去访问德古斯比的藏身处而和他面对面时所留下的深刻印象。当时,尤里安只觉得视觉仿佛发了霉似的,这种恶劣的感觉令他难忘;第二个理由是地球教所具有的政治背景。当然,这些疑点并不需要在搭船前就获得解答。
  于是,尤里安便以独立商船贝流斯卡号的乘客身分离开了费沙。这是帝国军和同盟军在兰提马利欧星域起正面激烈冲突的半个月前的事。又过了半个月之后,尤里安搭上了另一艘船到达了同盟首都海尼森,这件事在几本史书上都有记载。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6:2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第四章 双头蛇

   持续战斗和进击的银河帝国军米达麦亚舰队,从费沙到波列多星域,前进里程达二八○○光年。到了波列多星域时,他们为了等后面跟上来的友军,部署成球形阵,以运送船队为中心,四周配置了战斗用舰艇,防备由各方向来袭的敌人。
  波列多是古代斯拉夫神话中的一个有五张脸的军神,而这个星系除了有一个正值壮年期的恒星之外,还有四个具有巨大质量的气体状行星,所以就被取了这个名字。这是米达麦亚从费沙自治政府航路局的资料中所获得的知识。
  从费沙回廊到波列多星域为止,同盟军通讯、补给、战斗的军事据点,和伊谢尔伦方面相较之下虽然有明显的不足之处,但是数目却也多达六○处以上。不过,其中有一大半都因首都方面传下来的命令而被放弃了,米达麦亚舰队摒息经过静待飓风过境的各星域。这些星域都像被烈火烧过的大草原似的,呈现出一片荒无死寂的凄凉景象。
  可是在同盟军中存在着一个米达麦亚所不知道的小插曲。那是有关于休帕拉星系的通讯基地JL77的事。在其它的基地突然被放弃的情况下,JL77成为机能集约化的中心,他们一直持续收集及传达有关帝国军侵略进展的情报,士兵们于是处于不可能逃离该基地的状态下。
  JL77的战斗要员只有二○○○名,火力也很贫困,没有机动力,甚至连一艘战斗用的舰艇也没有。帝国军只需用小指头的指尖轻轻一触,这些人铁定就像大象脚底下的蚂蚁一样,绝无活路。即使是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对于赋与JL77过多的义务和责任,同时又置其于逆境当中一事也不是完全没有罪恶感。所以本部原打算全力派遣能力许可范围之内的大规模增援部队,包括五万个战斗要员,三○○艘小型战斗用舰艇前往支援。但是,基地司令官代理人布列查理上校接到本部有意增派兵力的报告之后,并没有欢欣鼓舞之情。“多谢本部关心……”他仍然保持着军人该有的礼仪,同时拒绝了增援。除了他本人以外,所有的人大概都会为此而骂翻了天。
  “总之,您是认为我们势将坐以待毙。反正一定会走到这步田地,所以不必要那五万个友军陪我们葬身于此……?”
  布列查理对着以悲壮的表情询问其中原因的部下摇摇头。
  “不是。我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才拒绝增援的。目前我们的存在根本不能算是一种战力。帝国军在费沙获得了资料,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五万个战斗要员、三○○艘战斗用舰艇动作起来,以现在敌我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事情一定会为敌人所知悉。那么,原本有意放过我们的敌人,也不得不攻击我们了。如果想活命,就不可以轻举妄动。”
  布列查理猜中了。米达麦亚认为没有必要刻意去攻击、消灭连一只战斗用舰艇都没有的JL77基地,他们缓缓地通过了基地前方。当然,米达麦亚并不是单纯地对敌人有好感,只要JL77基地一有骚动的迹象,他们便会给予致命一击,让整个基地毁于一瞬间。
  日后,布列查理对妻子忆述道:“老实说,当时我实在没有自信敌人会不会放过我们。可是,如果敌人攻来,不要说二○○○人,就是五○○○○人也一样难逃厄运。还好我选择了活命机会比较大的一种。不过,那种选择我一生中再也不想做第二次。”
  ※       ※       ※
  一月三十日,自莱因哈特以下的帝国远征军全军在波列多星域集合完毕。一半的陆战要员则留在费沙,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的舰队做为后续部队,集结于同盟领域内的兵力已达到了战斗用舰艇一一万二七○○艘,负责补给、运送、医疗等的支援用舰艇四万一九○○艘,将兵一六六○万这个庞大的数字,莱因哈特本人也是第一次统率这么大的兵力投入实战中。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和超过二○○○万的同盟军对决时,他的兵力也只有敌人的六成而已。
  莱因哈特和众提督们聚集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米达麦亚站了起来,开始报告。
  “同盟军可能认为这个星域是我军的界限点,我想他们会有迎战或攻击的准备。”
  米达麦亚一边把得自费沙的丰富情报展现在多个萤幕上,一边详细说明。占领费沙在战略上的意义之一是没收了许多有关同盟领地的地理情报,而这件事的成功,使得他们可以期待着收成那战争的田里长出全面胜利的果实。
  “从波列多星域到兰提马利欧星域之间,没有人类居住着。为了避免连累到一般市民,同盟军大概会选择这块宇宙区域做为战场。这是下官的推测。”
  “疾风之狼”一结束报告,莱因哈特随即以优雅的动作站了起来。
  看过他着军装的人可能都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驰骋在数百年前的光阴中。他们或许会想,当年接受帝国军委托的服装设计师,一定是透视到遥远的未来会出现一个和黑、银两色搭配的军服如此契合的年轻人,所以才设计出这么一套衣服来……
  “我也认为你的见解是正确的。同盟军虽然忍耐至今,不过,为了抑住人心的不安,近日,他们不得不发动攻势。我军就回以相对的礼数吧!就用双头蛇的阵形……”
  意气风发的莱因哈特一宣布完,一股抑遏不住的兴奋骚动,就在众提督之间散布了开来。
  所谓的“双头蛇”,就是把自古以来地球上经常使用的大军配置法,应用在宇宙空间中的一种阵法。
  假设在宇宙空间中存在着一条巨大的蛇。这条巨蛇在它长长躯体的两端各有一个头。如果有人想打倒这条蛇而去袭击一端的头,那么,另一端的头就会反过来咬住敌人。如果中央的躯体部分受到袭击,两端的蛇头就会同时咬住敌人。
  利用这种阵法赢得胜利时,指挥官所表现出来的指挥能力之卓绝便犹如最华丽耀眼而跃动的盛大烟火,其光芒足以灼烧所有人的视神经。
  然而,要活用这个阵法,首先就必须要握有比敌人更多的兵力。因为面对敌人的攻击既然采行被动的立场,那么,不管敌人的所有兵力集中在阵形的那个部分,该部分都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抵挡得住敌人的全力猛攻以待己方的支援。反之,如果敌方拥有足以同时攻击己方全部战线的兵力,那么,己方就会在各处被切断,而给与敌方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此外,在兵力的运用上,柔软性及应变性更是不可欠缺的,所以通讯方面和行动方面的机能性就具有重要的意义了。如果通讯网有了破绽,友军一旦遭到攻击,其他部队就只有在一旁干着急而不能有效地给予配合或支援了。
  为此,帝国军的通讯网装设了三重反干扰系统,同时又预设了通讯网遭破坏时的假想情况,准备了二○○○艘具有短距离跳跃飞行能力的联络用太空梭。目前,帝国军的情况是担任总指挥官的莱因哈特没有指挥能力上的问题,而命令的传达及应对的机动力又已在可能的范围内提升了速度。这方面的相关事宜一旦决定了处理的方式,议题接着就转移到如何将帝国军各舰队具体配置的方案上了。
  “第一阵,也就是蛇的一头无疑会由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指挥吧?这是必然的。”
  提督们是这么想的,可是,接下来他们先是怀疑自己的听觉,往后便是面面相觑。
  “元帅是说由您自己在阵前指挥?”奈特哈尔·缪拉从座位上挺直了上半身的腰杆。“太危险了。同盟军的力量虽然衰弱了,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们反而有可能放手一博。请阁下在后方督战即可。”
  “这种战阵没有所谓的后方,缪拉。有的只是两个头。”
  莱因哈特冷静地指出,缪拉沉默了下来。年轻而貌美的独裁者,他那白晰而柔软的手指头梳理着一头金黄的头发。
  “米达麦亚,你负责指挥身体的部分。如果同盟军企图将我军分断开来,当然是以身体为第一个目标。你自己要清楚,事实上你等于是打前锋。”
  “可是……”
  “我来这里是为了打胜仗,米达麦亚。要获胜就得作战,作战时我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当其他提督们的作战位置都决定了之后,莱因哈特宣布暂时休会,他在起立敬礼的提督们注目下走了出去。
  “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啊!”米达麦亚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他总是想在战争的胜利当中找出意义来,如果是个单纯的独裁者,应该就不会拘泥于收获的方法……”
  往自己房间走去的莱因哈特,在走廊的一隅停下了优雅的步伐。一个带有犹豫、但又充满决心的声音从侧面传了过来。以锐利的视线搜寻声音来处的莱因哈特,在墙边看到一个约只有十三、四岁,有着棕色头发的少年兵。兴奋的脸颊和紧绷着身体线条显现出了其纯真的个性。从他的穿着,莱因哈特知道他是幼年学校的学生。
  “找我有事?”
  “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请您务必要打胜仗,而且要统一整个宇宙……”
  单纯而热烈的崇拜及憧憬之情,使得少年的发音极具震憾力。仿佛在这面镜子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眸变得柔和起来,从他那叱咤着巨大的宇宙舰队的口中发出来声音是那么的温雅。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是,艾密尔·冯·齐列。”
  “好名字。你是要预祝我打胜仗吗?”
  “是……是的!”
  “是吗?那么,就算我连将来该由你们来打倒的敌人都不留下来,也没关系吗?”
  瞬间,词穷的少年一时不知所措,年轻的独裁者对他露出了笑容。动人的微笑使少年浑忘了一切,包括对死亡的恐惧。
  “艾密尔,为了你的祝愿,我一定会打胜仗的。所以你要活着回去把消息告诉家人知道。你要告诉他们,预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兰提马利欧之战获胜的人就是你。”
  Ⅱ
  面对侵略者大规模的兵备,同盟军没有办法像帝国军一样,把统一性及整合性极高的战略表于面上。他们之所以选择兰提马利欧星域为决战场所无宁是消去法的结果。
  “据我们预测,帝国军在波列多星域集结全军再重新编制之后,将以首都海尼森为攻击目标前进。”
  JL77基地在帝国军放出干扰电波之前所送出的最后情报,在一月三○日被放上了统台作战本部及宇宙舰队总司令部联合会议的议桌上。焦虑和睡眠不足,使得深夜集合在本部地下会议室的高级干部们脸色形同死灰。
  “如果他们一直推进,应该是经过兰提马利欧、杰姆席德、凯利姆星域,一路朝海尼森而来。”
  “帝国军会直接攻来吗?采取迂回路线的可能性呢?”
  “战略上的优势和补给上的考虑,我想帝国军没有避免直接前进的必要吧?他们应该会选择最短的距离直取海尼森,逼我们提早决战。”
  “从杰姆席德开始,我们的星域都是有人住的行星。已经不能说是边境地区的兰提马利欧,是阻止敌人的最后防线了。”
  “这同时也是时间上的问题,实在是不得已啊!”
  他们所说的时间不是纯粹由军事条件方面来说的。反而大多是政治上的要求而使得他们的时间受到局限。
  同盟政府会不会只防卫首都海尼森而弃其它星域和住民于不顾?——这种疑虑和恐惧的声音汇集成河,经过看不到的渠道由各个星域流入了海尼森。从战略战术来说,为了将最少的兵力做最大最有效的活用而不得不收缩战线,和远道而来集结于海尼森前面的敌人决战,这种使兵力布署偏重于首都海尼森的战法是有其大义名分所在的。
  但是,自从地球上诞生城壁都市以来,人们就存在着一种疑惑——权力者是不是会以大义名分为盾,把应该用来保护民众的武力独占来只防卫自己?这种疑惑如果不断成长,恐惧不断高升的话,在现实的情况中被置于帝国军的威胁下,边境各星系的行星政府就可能对没有打算防卫领土和住民的同盟政府发出脱离同盟或中立化的宣言。一声悲鸣就会成为使群众心理爆发的导火线,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造成从费沙回廊的出口到巴拉特星系附近的人口稀薄但面积广大的区域林立着名为中立实为帝国的附属国家群的情形。基于这种顾虑,同盟政府必须藉着作战、胜利来维系着他们对同盟的忠诚心。同盟政府当然不想承认这种事态会发生,但是事实上,面对同盟联邦政府能力不足以保障各星系安全的指责,政府连一句话都不能反驳。三年前,政府和军部的强硬派勾结,对帝国领域发动无谋的侵略,结果把所有战力的大半都葬送在亚姆立札的愚行,至今仍令他们悔恨不已。
  结果,由于这种种的情况,统合作战本部迟迟无法制订出整合的战略。在战略上被强迫立于不利的立场及兵力的不足,使得他们如同身处在架构于恐惧和虚无之间的小桥上,战战兢兢在上面左往右来,丑态毕露。随着决战日子的逼近,最后大势就为宇宙舰队司令部所掌管的战术层面所顶替了。
  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上将因为态度上的表现而暴露了他和政府部分要员勾结,才成为军部最高负责人一事,表面上虽然不怎么狼狈,但是事情的发展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积极性和自主性,只要国防委员长没有下命令,或者部下没有任何进言,他就什么都做不来。他只是在提送上来的文件上签字,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把自己关迸偏执的自闭栅栏当中,对迫在眼前的危机置若罔闻。
  就这样,同盟军被置于“一战就不得不胜”的状况下。现在谁也不问“如果输了怎么办”的问题了。
  奇妙的是,除了德森之外,在极短的时间和有限的距离内,被赋与“正面决战”目标的同盟军部,整体呈现出活络的气氛。或许是战术层面的狭小容易让职业军人有踏实的感觉;也或许是除了杨威利之外,这些人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有了和帝国军正面作战的机会而刺激了他们本来的好战本性。在众人的一片兴奋讨论声中,邱吾权发表了意见。
  “真希望战斗开始的时间能晚一点。”
  根据他的说法便能猜测到他心中仍然盼望着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一方面保护着人民一方面全速朝着首都海尼森日夜兼程赶来的杨威利舰队。邱吾权早就一直认定杨威利所指挥的兵力是一项贵重的资源。
  杨于一月十八日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由于搭载了许多平民,脚程的确是快不了,不过,如果在半路上让人民到某个星域去避难,自率舰队朝着兰提马利欧方面疾行的话,或者还可赶得及。应该可以想些应对办法的,邱吾权这么想,尝试计算无可避免的可能性。
  计算的结果,二月十五日那天,杨的舰队可以到达兰提马利欧星域。如果能想办法将开战的时间拖延到那个时候,同盟军就能有强大的兵力和帝国军对抗了。
  但是帝国军很可能在杨到达之前就杀到巴拉特星系了,更何况帝国军还有另一支大规模的兵力正从杨舰队的背后不断接近中,所以当杨参加兰提马利欧方面的会战时,等同于同盟心脏地带的巴拉特星系就会沦入帝国军别动队的手中,一想到这里,这个计算就不得不搁下来了。
  目前甚至已有取代同盟政府趋势的国防委员会在爱朗兹委员长充满魄力的——半年前是绝对令人想不到的——指导之下,开始整备宇宙舰队作战时的环境,措施包括把海尼森部分的居民送到山岳、森林地带去避难,同时也制定接纳从伊谢尔伦来的难民体制。并且又向各星系发出通告,受帝国军攻击的行星可以发布“无防备宣言”以避免受战火波及。
  ※       ※       ※
  二月四日,同盟宇宙舰队从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出发。在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的直接指挥之下,以第一舰队为中心的三万二九○○艘战舰,五二○万六○○○人投入了战场。
  再者,这一年已迈入七三高龄的老提督,在出发之前接到了来自政府的人事命令,正式晋升为元帅。
  “这个命令是叫我不必活着回来了吧?等于是提前颁下死后特晋的命令……”
  “不,只是单纯的自暴自弃吧?”
  晋升为上将的总参谋长邱吾权一边冷谈地批评,一边弹去附着在他胸前的面包屑。这个男人从各方面来讲,和杨威利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是看起来也完全不像个军人。当他在军官学校当教官时,就曾经在穿着便服预备出巡时被轮值的学生带到餐厅的后门去,因为学生误把他当成面包店的人来拿订单。这是个有名的传闻,不过,因为轮值学生的名字没有传开来,所以事情是真是假颇令人怀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跟这种传闻极为搭调的男人,若在升平时代是不可能会有上将阶级的。
  越是接近被锁定为决战场的兰提马利欧星域,紧张感越是加速提升。尤其是侦察部门中负责搜索敌人的军官和士兵们就因为自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所以压力倍增,监控员们苍白的脸上挂着冷冷的表情,抚摸胃都或搓揉脖子的动作很明显地增加了。
  “看起来好可怜哪!”
  比克古的新任副官说道。
  这个副官常常被同事和部下当成笑话的来源,不过,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不论在容貌上或言行举止上,他都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也具有完全胜任的工作能力。责任完全在于他那久远以前的祖先身上。他从祖先那儿继承了一小块土地和一个奇妙的姓氏。他姓“史路兹卡利达”。
  只要他一报上姓名,听的人一定会在口中反覆着这个有着异样发声的姓,然后兴致勃勃地反问该怎么拼法。此外,若是先被告之以拼法“SOULZZCUARITTER”的人,总是会蹙着眉头再念一遍,然后问如何发音。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名字“施恩”,情况就更奇妙了。当他中学毕业时,第一名的荣誉也反而对他造成了伤害。当“毕业生总代表——施恩·史路兹卡利达”的话声未落之前,神圣的毕业典礼会场便爆起了一阵笑声,就连站在规劝众人立场的校长也把义务和良知暂时塞进口袋中而笑滚在地上。
  进军官学校就读时,最令他担心的是成为新生总代表而再蒙上一次羞辱。然而,事实证明他是杞人忧天,他和其他许多新生一样,只能远远地望着一个叫霍克的新生总代表的背影。从此,他就开始了同盟军人的生涯,可是就像他咀咒祖先们一样,他本身也被后世的战史学家们所咒骂。因为,不管是多么偷懒的战史学家,谁都不可能无视于在“兰提马利欧星域会战”中,同盟军总司令官的副官姓名……
  年轻的史路兹卡利达少校之所以在舰队出发的前一天被任命为比克古元帅的副官,是因为原先的副官法菲尔少将因心脏病发作而昏迷倒地,被送到军医院的缘故。在军务方面经常有辅佐法菲尔经验的这位有着奇怪姓名的青年军官,便义不容辞同时又不得已地挑起了应变的处理责任,结果就被安排到老提督的身边了。同盟军继总参谋长之后,又在没有内部竞争的情况下替换了部队的中枢要员。
  老提督很干脆地解决了奇怪而且复杂的副官的姓名之难题。他从十五个字母所拼成的姓中,抽出最开头的四个字来称呼他。于是,通称“史路少校”于焉诞生,喜出望外的他,后来便以这个通称作为正式的姓。虽然原来的姓是承自先祖的,但是这个姓却往往成为“你的父亲候补人有三个,哪一个才是真的,实在搞不清楚,所以只好把三个人的姓全部撮合起来”之类的恶言笑话的根源,这件事很让他受不了。可是在这场战役期间,他仍然是施恩·史路兹卡利达少校。
  这时,副官形色匆匆地跑来向老提督报告,时间是二月七日一二时四○分,所有的将官、士兵们吃完了早餐之后。比克古和邱吾权参谋长、旗舰里欧格兰特的舰长艾默森中校一起在高级军官餐厅吃饭。总参谋长的吃法极为拙劣,而且又极不注重礼仪,所以颈上的餐巾比别人的肮十倍。以前,杨威利曾在宴席上偷偷地对尤里安·敏兹说:“我比他好多了吧?”结果尤里安责备他:“请不要满足于太低的水准。”
  是根据前锋侦察艇传来的急报。有关帝国军位置的情报开始进来之后,时时刻刻都有新情报涌到。设置于舰桥的大小二个萤幕全面开动,提供司令部战术对应所需的资料。
  “帝国军的阵形不就是所谓的双头蛇吗?如果是这样,下官以为,我们谋取中央突破不就是敌人所希望的吗?那样危险性太大了。”
  比克古深深地点点头,同意年轻副官的意见。
  “或许,不,应该是毫无疑问地如你所说的。可是已经没有其它可采之战术了。我们只有反用敌人的阵形,尽全力一鼓作气突破中央,予以各个击破。”
  老提督一面说着,一面对敌我双方战力差别之大叹息不已。报告显示,帝国军舰队的数量最少也有一○万艘以上。
  “您说得对。不管怎样,罗严克拉姆公爵果然名不虚传。他经常制敌机先,先逼我们于战略上不得不战的立场,然后才来实战……”
  “所以杨威利才给他很高的评价呀!你知道吗?史路少校,我曾听杨威利说过——如果他出生在帝国,也会欢欢喜喜地投到他旗下去。”
  “这种说法不是太具危险性了吗?”
  “我也有同感哪!只是像我这么老朽、昏庸、又没什么才能的人,对方也不见得会重用我。”
  老提督的话颇为惊人,年轻副官满脸的困惑在一瞬间转换为愉悦的表情。
  ※       ※       ※
  二月八日十三时,帝国军和同盟军的距离接近到只有五·九光秒。如果从天顶方向俯瞰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同盟军直向排成一列的舰首以极高的速度往前突进,其前锋呈尖锥状;与之相对的横展向天际,阵形内侧稍为弯曲的帝国军,其中央部分的光点群集,令人不禁联想到一支箭正射向巨大蛇体的情形。
  但是,越是与对方接近,比克古越是怀疑该不该固执于最初所预定的中央突破战术。帝国军的胴体部份有着极为雄厚的兵力层,如果中央突破的战术在短时间内不能成功的话,被敌人的左右两翼包抄的危险性就太大了。倒不如旁敲侧击,先行围剿左右两翼的任何一个头较易于各个击破。
  比克古是在一三时四○分时这样重新评估的。而两军接近到五·一光秒开始炮战则是在此五分钟之后。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7:2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6-16 17:20 编辑 <br /><br />Ⅲ
  战端开始之后三○分钟,战斗形态始终以炮战为主。交错冲突的能源、光束及火箭所织成的光网在寂静当中展开恶魔似的造形之美。
  最先有动作的是帝国军胴体部分的米达麦亚舰队。所有辖下舰队同时前进的命令在超光速通讯中来回飞窜,于是,米亚麦亚舰队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前进。由于这个攻击不以正面的胜利为目的,只是为了示威及试探敌人的反应,所以米达麦亚故意选择了平凡的的推进法。然而,帝国大军看似数也数不清的光点,其铺天盖地而来不断接近的态势就好像有种无形的强力压迫感紧紧攫住了同盟军最前线的指挥官们的咽喉。老练的比克古命部下待机而动,可是有一部分的指挥官们耐不住性子了。他们瞄准了接近中的帝国军,几乎在没有锁定目标的情况下就一齐发射,歇斯底里的气氛立刻感染给周围的同伴,于是便引发了一场疯狂的扫射。
  可是,在半狂乱的同盟军无秩序但高密度发射的能源、光束、火箭重击之下,帝国军的集团发生了龟裂的现象。对两军而言,这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无秩序的炮击过度集中的部分因负荷过重而破裂了。见此情景,同盟军的先头部队将理智的判断置于一边,意气用事似地争先前进,对着产生龟裂的部分又予以重击,扩大了破洞。帝国军开始后退,阵脚开始动摇。
  米达麦亚全神凝注着旗舰的萤幕,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一边用军靴的后跟敲打着磨光的舰桥甲板,一边回头对副官阿姆斯道夫说道:“到底鬼门关是为同盟军还是为我们而开启的?我真想向地狱问问?”
  透过旗舰伯伦希尔的萤幕,莱因哈特仍然安坐不动静观战况,然而,次席副官流肯中尉以率直的感叹声打破了沉默。
  “真让人吃惊!米达麦亚提督被逼退了。在实战层次中算是勇者的他,拥有比敌人更多的兵力,但竟然给逼退了。”
  “同盟军的行为不是勇猛而是狂躁。”
  莱因哈特冷然地订正了副官的见解。
  “米达麦亚是个斗牛士。表面上看来像是被猛牛所逼,事实上,他是在储存力道,等待胜利时机的到来。不过……”莱因哈特轻而优美地歪着头,带着苦笑喃喃自语。“或许,他是真的被对方异乎寻常的攻击所慑。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       ※       ※
  莱因哈特的观察都没有错。米达麦亚虽然采取了将敌人狂躁的威力吸收扩散开来的战法。但是对于敌人超越限度之外的凶猛攻势,他心中也暗暗震惊不已。
  猛虎畏缩于那群没什么经验又没有判断能力的猎犬不要命似狂咬,此时的米达麦亚就处于这个状态。不管在指挥官的能力或士兵的质与量上,帝国军都远在同盟军之上,但是脱出常轨的情势往往使得计划及计算无力化,导致本来的胜败位置倒反过来,这种例子在战史上也不少。
  的确,同盟军的攻势凶猛得超乎常规。有的战舰将所有炮门全开,朝着四方扫射光箭,不要命地以高速在无人的虚空中来回穿梭;有的战舰自己关掉了回避冲撞的系统,横冲直撞地用舰首将敌方的驱逐舰一切为二;有的巡航舰一个劲地将主炮对着眼前近距离的敌人齐射,结果自己也被爆炸形成的爆发光卷了进去。疯狂的攻击突破了理性的防御,破坏和杀戮的宴会如火如荼地摆开了。比克古为了阻止他们,使用了所有的传讯系统,最后好不容易掌握了主要战舰的通讯回路。
  “停止前进!后退之后再重新编队。你们杀够了吧!”
  被司令官这么严厉地一顿臭骂,醉心于流血的同盟军终于恢复了冷静,停止了横行,重新建立起紊乱的舰列,试着撤退战线。
  但是,帝国军可不许同盟军趁机脱逃。拜耶尔蓝、布罗、德洛伊杰等米达麦亚麾下的勇将们,胸中翻腾着复仇的熔岩,不约而同地一起开始反击。就在同时,帝国军超过十五万艘战舰所形成的巨蛇扬起了两侧的蛇头,朝着同盟军扑杀而来。兵力有同盟军五倍多的帝国军,其大幅的动作震撼了无声的宇宙空间,化身成一只从午睡中醒来的肉食性恐龙。
  情况急转直下,同盟军从杀戮的加害者一转而为被害者。前方有米达麦亚军的炮列所形成的闪光暴风,左方则有莱因哈特直属舰队吐着数十万条的火舌,右方则有缪拉、法伦海特、瓦列等人不断放射出来的能量枪。
  仿佛要将视线烧毁殆尽的爆炸光芒产生了连锁反应,成为攻击目标的同盟军活生生地被烈火焚烧全身。即使舰体的外壁耐得住冲击和热,但里面的人却耐不住高温,人们相继倒在墙角及地板上,在舰内急速上升的高温中被迫与死亡拥抱。
  立即死亡的人倒还算是比较幸福些。那些受了致命伤却还残留着几分钟生命的人,在死亡之神打开慈悲之门前,全身因内脏被煮沸的痛苦而痉挛不已,在自己吐出的血泥中痛苦地翻滚。不久之后,血化成了紫烟蒸发掉,灼热地板上的生者及死者的肉体被烤焦了,纯白的光将所有的惨状漂成了白色,舰体四射开来成为一团火球。堪以惊人来形容的物质、生命及能源的浪费不断地在广大的战场扩散开来。
  这一天,从一六时到一九时,两军的战斗极尽苛烈之能事。由八四○艘战舰所组成的同盟军迪德涅分舰队在短短的三个小时之内被击灭至一三○艘。仲展在宇宙虚空中蛇头一端的瓦列舰队狠狠地给予迪德涅分舰队致命的一击。
  瓦列再度前进,绕到同盟军的左侧面,同时不断地发射炮火,杀入同盟军的舰列中,试着去斩断同盟军的舰列,他的盘算因摩顿提督的猛烈反击而告失败,但是瓦列仍然紧紧地贴在同盟军的左侧,不断予以绵密的攻击,使同盟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法伦海特舰队在瓦列舰队的外侧迂回绕行,想大胆地绕到同盟军背后去,但是却因此造成和兰提马利欧恒星太过接近,恒星所发出来的磁场及热力使得舰内机器出现失灵现象,最后法伦海特只好放弃这个打算。同盟军在比克古沉着的指挥下,多方接住了帝国军的攻势,从暂时的苦境中脱身出来,维持住了战线。
  “看来要打赢这场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老人实在太顽固了。梅尔卡兹也一样。”
  莱因哈特喃喃自语后,传唤了首席副官修特莱,让他传令下去,既然战况呈现胶着状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让所有军队暂时后撤,给将官士兵们休息、吃饭的时间。
  自从开战以来,士兵们都只是配着离子饮料吞下钙素和各种维他命配制而成的高热量饼干。如果说以食欲的有无来决定新兵和老兵的差别,那也无可厚非。老兵当中至少有人还有多余的心力去指责饮食不佳,但是初上阵的年轻新兵们,则因为极度的疲劳,光是放固体食物进口中就会产生呕吐感,所以口中含着离子饮料就已经很够了。尽管如此,好歹他们也都活到现在,有很多的新兵已经永远失去成为老兵的机会了。
  ※       ※       ※
  二月九日,兵力产生了压倒性的差异。帝国军推进了所有的战线,排除了同盟军的抵抗,缩小了半包围的圈子。帝国军的舰列受到炮击所产生的破洞在一瞬间就可以补好,但是同盟军所露出的破绽却永远也合不拢了。
  被迫得节节败退的同盟军放弃了攻击的战术,改换成完完全全的被动及防御的战术,从天而降的能源之剑撕扯着同盟军,流出来不是血,而是能源;飞散的不是肉,而是装甲板。然而,同盟军仍然持续坚持抗战。从被破坏而漂流在宇宙中的战舰背后又有其它的战舰发射了炮火,可谓前仆后继。尤其让帝国军咋舌的是同盟军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将帝国军的舰艇引诱至己方火力网中的自杀式作战手法。当帝国军追逐着看似狼狈不堪的敌人时,其他的同盟军就伺机从后方或下方往对方舰艇的机关动力部附近予以致命的一击。
  整体而言,帝国军的优势并没有什么改变,而且,每一瞬间都更接近于确立的阶段,但是同盟军尚未失去指挥系统的统一及行动秩序,若要全面击溃对方,就必须再予以更沉重的一击。一旦老练的用兵家比克古决定要彻底贯彻“不求有功,但求不失”的宗旨,作严密的防守,米达麦亚等人只怕也难以讨到半分便宜了。
  “……难道非得使用不可吗?”
  交抱着双手,以他那苍冰色的眼睛凝视着萤幕的莱因哈特终于吩咐了通讯士官,下令道:“联络毕典菲尔特!告诉他,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把敌军总司令官的军扁帽挂在黑色枪骑兵的枪尖上,送到我这里来……”
  Ⅳ
  号称具有无坚不摧的破坏力的黑色枪骑兵舰队最后终于在二月九日十一时接获最高司令官的命令开始行动。毕典菲尔特上将前几天一直没有接获出击命令,只得心急如焚地旁观战友们的作战,现在他吹了一声欢欣的口哨,站在通讯萤幕前高高地举起了手,用力地挥下来。
  “黑色枪骑兵出动了!”
  听到拜耶尔蓝中将的报告,米达麦亚用一只手潇洒地拢起他那一头蜂蜜色的头发。
  “也就是说,战况已经接近尾声了吧!毕典菲尔特那家伙一定满口胡扯着‘最好的歌手总在最后出场’之类的话!”
  “我们的舰队该怎么做?”
  “转为全面攻击。可不能让黑色枪骑兵独占了猎物最上等的肉份。”
  “下官也是这么想。”
  露出笑容的拜耶尔蓝向舰队传达了司令官的命令,他激励大家不要输给黑色枪骑兵。
  接到毕典菲尔特出动的报告,缪拉、瓦列、法伦海特等人的舰队都雀跃不已,他们都深深感受到帝国军“胜利在望了”。
  毕典菲尔特军的前进目标刚好位于大量浪费、释放的能源大河的另一边。这条大河是由太阳风的定向流动及行星的运行力量微妙地作用造成的,当它流经战场时,吸收了战场上被释放和浪费的能源而形成能源急流。静寂而又汹涌澎湃的能源波涛夹带着丧失航行能力的舰艇的残骸以及化为无机物的人类肉体碎片,朝着太阳引力所能到达的遥远而黑暗的尽头流去,或许经过一段超过人类寿命的时间周期,这些残骸及尸体又会回到这里来。
  毕典菲尔特原可以迂回绕过这条危险的大河,不过,素有无畏猛将之称的他却命令所有舰队直线前进。
  被漆成黑色的舰队群遂冲进了凶猛的能源浊流当中。流速比预测的还快,使得原本计划秩序井然、以最短时间抵达战场的毕典菲尔特的意图受到阻挠。舰列开始紊乱、漂流-结果使航向偏离至从他们看来为九点钟的方向。
  ※       ※       ※
  “计算一下!计算帝国军的行进速度及能源流的速度。他们被冲偏了。计算一下,应该就可以推算出他们跳到这边来的宇宙点了。”
  同盟军的邱吾权总参谋长对旗舰的监控员下了指令。为了寻求起死回生的数值,监控员和电脑交换着沉默的资询,不久便有了解答。总参谋长又下了指示,命令同盟军对着毕典菲尔特舰队的“渡河”宇宙点集中炮击。
  一一时二○分,同盟军炮门齐开。
  好不容易才越过能源急流跳到“对岸”的“黑色枪骑兵”舰艇群,这次又陷入了从正面杀至的光束及飞弹的豪雨中。连续产生核融合爆炸,从中折为两半的战舰被卷进了才刚刚攀爬而出的能源之河中,往下游流去了。
  然而,“黑色枪骑兵”的将兵们并不是不抵抗的非暴力主义者。耐住对方猛攻的他们,一拔起自己的能源之剑,便朝着同盟军砍杀过去,其苛烈狂野的斩杀行动如排山倒海般粉碎了同盟军的抵抗。光束与光束互相冲突,炫目的光彩漩涡涌起又碎落。磁力炮所射出的超硬钢弹贯穿了复合装甲,散射的光子弹乱打着舰体。以急角度袭来的能源、光束直接击中氢动力炉,炸飞了炮塔,热风和辐射形成的旋风把乘员抛向死亡的无底洞。
  以“黑色枪骑兵”为首的帝国军凭籍其坚实的阵容对同盟军的阵地发起总攻击,战况激烈异常。同盟军虽有拼死之心,奈何已精疲力尽、溃不成军。在步步紧逼的帝国军面前招架乏力,情况就如同除草机刈草般。核融合炉爆炸的闪光最初看来像是火球群,然而,立刻又重叠在一起,形成一道白亮、璀灿的巨大光云,而同盟军的舰艇则在云中炸裂四散、烈焰冲天,或者满载着舰员,或者把舰员抛向虚空中,然后沉入光芒的漩涡当中,残光则因后续的爆炸光芒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毁坏严重!本舰不能航行了!”
  “人力、物力损失显著,战线无法维持,请求撒退!”
  “请求支援!紧急!请求支援!”
  惨叫声占满了同盟军的通讯网络。逆境已经不可能挽回了。不久,连惨叫声也越来越少,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已全数阵亡了!
  “情况已到这种地步了,该说是一将功未成而万骨枯吧……”
  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没有感慨万千的样子,只是沉痛地凝视着萤幕。他所指挥的舰队、他所统率的将兵都在他的眼前成为被破坏和杀戮的对象而还原成原子。每一次绽放一朵光芒之花,就产生大量的死者、孤儿及未亡人。眼看此情此景,他的手边却没可用以救援他们的一兵一舰。总旗舰里欧格兰特的周围只有三○艘左右的巡航舰及驱逐舰苍白着脸色并列在那里。战舰及宇宙母舰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中了。
  “给我一点时间。”
  老提督若无其事地对身旁的人说完便离开了舰桥处,当他一头钻进房间,从书桌抽屉拿出光束枪及笔记用具时,原本应该已经上了电子锁的门却打开了,总参谋长出现在眼前。
  “不能自杀!司令官!梅尔卡兹提督不也在败战之后选择了生存吗?”
  看着邱吾权手中所拿着开锁装置用的小盒子,老提督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这个动作中有着经年累月所蓄积下来的疲倦阴影。
  “既然宇宙舰队都消失了,光是司令官活着也没有用。你不这样认为吗?”
  “宇宙舰队还没有消失。杨威利舰队还健在呢!只要还有一艘舰艇在,司令长官就有活下去负起责任的必要。”
  收起小盒子的邱吾权以认真严肃的表情说服司令官。
  “你是说,面对此次的战败,除了以死谢罪之外,还有负起责任一途?”
  老提督的视线仍依依不舍地固定在桌上的光束枪上。既然不能期待有奇迹的出现,又得面对眼前数量有己方五倍之多的敌人。那么,唯一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年老的躯体透出了这样的讯息。然而,总参谋长却无视于老人无言的宣告。
  “自杀只是对己方尽了责任。我所要说的是,你应该对敌人,没错,对敌人也要负起责任。”
  这些话很明显地大出比克古的意料之外,老提督的视线这才离开了书桌,投向无礼的闯入者。
  “现在我要说的话是极不人道的主张。如果您不想听,就请拿起那把枪对我射击吧!”
  邱吾权以这段话做为开场白之后,便开始说明。如果自由行星同盟果真就在这片血与火交织中瓦解的话,那就不用说了。但是,或许不致于走到这个地步。以杨威利所具备的战力及智慧维持在休战或讲和的形式时,同盟的国家组织本身或许会被允许残存下去。而那时帝国军的条件之一一定是要求裁决战犯,到时候,如果军部的最高干部或者战死或者自杀而不在人世的话,底下的人势必会取代其位,以牺牲者的身份站上审判席……
  听到这里,老提督的两眼浮现了理解的眼神,甚至可以说,他那衰老的脸上洋溢着一片愉悦的表情。
  “我明白了。为了堵住敌人的枪口,我一定得留下这具老朽的躯体。”
  总参谋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阁下和我,以及德森元帅,我们三个来自制服组的代表必须作为军事审判的被告。这样才能减少牺牲一些无辜的人。为了同盟的将来,必须要跟杨威利他们活下去。”
  ※       ※       ※
  当他们就战败后的责任和事宜进行磋商时,战斗似乎也将朝终点走向最后的阶段了。
  可是,这个时候,在胜利感和争夺战功的迫切心情驱使下正采无秩序地对同盟军作全面穷追猛打的帝国军背后,却不断出现零星事件,导致不寻常事态的产生。
  Ⅴ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隶属缪拉舰队的巡航舰欧巴豪简的监控员们。这艘战舰在激战中有半数以上的炮塔损坏,舰长也受了重伤而意识不清,因此,舰艇便在副舰长的指挥下撤离最前线,来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点,和工作船联络,进行舰体的修复工作。然而,就在此时他们从监测仪器中确认到,正在战斗中的宇宙区域的反方向的远处,即他们的后方,有大量的舰艇在移动。
  “是隶属哪位提督的舰队?”
  如果要责备副舰长警觉性不够的话,那就未免太苛刻了,因为对帝国军而言,胜利几乎已接近垂手可得的完成式了。可是,当他们发射出形式上的询问通讯波之后,回答的却是数十道的能源箭。由于距离遥远,而且也欠缺准头,所以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损害,不过,已足以造成该巡航舰的恐慌了。惊慌失惜的尖叫声透过通讯波在帝国军之间炸裂了开来,宛如一盆冷水淋到被胜利的美酒薰得头脑发热的他们身上。这么一来,状况改变了。
  “同盟军的支援兵力?”
  这个可怕的冲击鞭打着帝国军的神经,难道同盟军的战力比预期中还充足,一军从正面和帝国军作战,另一军则绕远路阻断帝国军的退路?
  豪壮、大胆不落人后的帝国军领袖们也因这个猜测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们已远远深入敌军领地达二八○○光年了。征服和胜利的昂扬感早已让士兵们如白蚁般的思乡感情沉睡在精神的支柱中。一旦这些白蚁复苏了,成功建造起来的胜利城堡将无可避免地面临崩圯的命运。
  “停止追击!重新编列阵形,迎战背后的敌人!”
  紧急命令透过所有能动员的传讯工具,奔窜在帝国军的指挥系统中。但是,要拉下胜利的帷幕就如同要降低败走时的速度一样困难。帝国军的舰列紊乱了,知道了这个情形的同盟军,获得了边逃边反击的绝妙良机,纷纷将炮门全数打开,对准忙不迭地改变方向、混乱不堪的帝国军倾注所有仅剩的能源、光束及炮弹。
  “往费沙的归路被阻绝了!我们回不了帝国了!”
  莱因哈特的叱喝压住了士兵们这种恐惧的尖叫声。
  “有什么好怕的!到这个时候,就算同盟军有了增援部队,我们照样各个击破!不要惊惶失措,自乱阵脚!维持住秩序后退!”莱因哈特的声音中融合着冷静和霸气。“万一往费沙方面的路被阻断了,我们就直接攻往巴拉特星系,只不过是提早同盟的死期罢了。然后,我们再经过伊谢尔伦回廊,凯旋回帝国去。这样不就成了!”
  莱因哈特说完,他那刚毅的声音仿佛烈风一样在瞬间吹散了恐慌的烟雾。士兵们仰望着他们的太阳,那永不失败的征服者华丽的身影,很快地恢复了信心。只要有那个一头金发犹如雄狮鬃毛的年轻人在,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让您见笑,下官真是无地自容,在胜利的时刻还陷入如此混乱的景况,可能是太习惯于胜利,以致于应付逆境的能力就消退了……”
  好不容易收拾了混乱的局面,出现在通讯萤幕上的米达麦亚惶恐地道歉。莱因哈特无意责备。
  “不怪你。敌人还有余裕使这种小诡计也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或许这只是虚招,不过,一切小心为上。”
  “……是。不过,这会是杨威利做的好事吗?”
  莱因哈特轻轻地歪歪他秀丽的嘴唇,连这种小动作都突显了他的优美。
  “能够这么有效地耍这种小诡计的,除了那个骗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是的。无论如何,下官先整理好士兵的秩序再说。”
  ※       ※       ※
  另一方面,被莱因哈特及罗严塔尔称为“骗子”的黑发司令官,从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无言凝视着只遗留下巨大能源残渣的战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真的和帝国军作战也没什么胜算。以他个人而言,向没有任何胜算的难题挑战是一项有趣的事。但是,作为被众多部下托付以生命的指挥官做出这种事却是最恶劣的行为。杨的目的是藉着大规模的佯攻造成帝国军混乱,阻止同盟军继续溃灭。关于这一点,莱因哈特是正确地洞悉了杨的意图。
  从伊谢尔伦出发,马不停蹄不断赶路又赶路,中途和卡介伦所指挥的运送市民的船队分手之后的杨舰队,一点也没浪费时间先到巴拉特星系停留再接受命令,而是直截了当地朝兰提马利欧星域方向急驶而去,以超出莱因哈特预料之外的速度到达了此地。
  “尽管如此,还是慢了半天。所谓的老糊涂,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杨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潭中。他并不是没有预测到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会从费沙回廊来攻的可能性,但是,等他制定了对策时,还是晚了一步。
  要给予长驱直入而来的帝国军打击就只有让帝国军相信同盟军有强力的秘密部队,而这些部队又断绝了帝国军在费沙方面的退路,以此使其官兵的心理产生动摇并诱使其分散兵力。对方既是个战争的天才,一定会发现事情的真相。不过,就算只是争取到一点点的时间也不无小补。为什么不事先将自己这个计划告知比克古司令官及邱吾权总参谋长呢?因为,如果事先让他们知道了,或许在将官们的心理上就会存在着杨威利还有其它的妙计,反而不能全力以赴,怠惰了应该做的事……
  突然,杨猛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着“好险!好险!”他惊觉到在自我厌恶的泥潭地底里开了一个很深的洞穴。他一直深信自己这么做就可以改变事态,不就是过度自信的表现吗?这一次就真正证明了这一点。最恶劣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在比克古司令官的舰队被完全消灭之后,他自己才蛮不在乎地现身,结果成了帝国军各个击破的目标而丑态百出。除此之外,在挽救同盟军于溃灭边缘的同时,他还必须趁帝国军未恢复秩序之前,确保己方退路,快速调离大军回巴拉特星系,以防止一直跟在后面的罗严塔尔军杀到毫无防备的首都去。
  “全体舰队,和比克古司令官汇合,立刻改变航向直指首都!”
  杨知道士兵们太过劳累,可是他仍然下了命令。他自己也不能因为让莱因哈特受了一次小小的惊吓就得意忘形。
  不久之后,遭敌方狠狠打击的同盟军残存部队集结在杨舰队的周围,通讯毫无迟延地在彼此之间交流,杨立刻询问比克古提督的安危,直到通讯萤幕上出现了白发的老人之后,杨这才放下心头的一颗巨石。
  “我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了,但是让这么多的部下惨死,真是没出息啊!”
  “您不要这样说。您必须活着指挥我们进行复仇之战哪!”
  于是,杨把后卫交给费雪提督负责,自己则统领先头部队朝着首都海尼森急急而去。而当费雪一边为应付帝国军的转进追击采行迎击阵形,一边开始往后退时,却发现有一艘帝国军驱逐舰正在接近中。费雪舰队大为紧张,但因为对方是孤身而来,似乎并无敌意,有可能是使者之类,于是发出了“停船!否则我方将攻击!”的信号,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请不要攻击。我们不是帝国军。”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声音透过通讯系统这样宣告。“我是自由行星同盟驻费沙武官尤里安·敏兹少尉。这艘舰是从帝国军那儿夺来的,搭乘者都是反对帝国的人士,我们请求前往同盟首都海尼森。”
  通讯军官们半信半疑数秒钟之后,急忙将事情报告给费雪提督知道。
  “真令人惊讶!是尤里安·敏兹?他还平安活着。”
  费雪发出了感叹的声音,但是在迎接那艘驱逐舰时,他仍然有着老练指挥官的慎重。他考虑到诡计的可能性,声音虽然的确是尤里安的声音,但或许尤里安是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被强迫与敌人合作的。在费雪舰队严阵以待把炮门准星锁定驱逐舰之下,全副武装登上该驱逐舰的皮亚兹上尉及六○名部下确认了真的是尤里安发出的通讯。这个好消息遂像雪片一样以超光速通讯飞向首都。
  当奥利比·波布兰知悉此事时,忍不住喃喃说道:“夺取敌人的驱逐舰?想不到这家伙的手脚可真快哪!”
  ※       ※       ※
  “看来似乎真有所谓的天敌存在哪!”
  以冷漠的目光看着萤光幕上已恢复秩序的帝国军和远处同盟军离去的点点光群,莱因哈特喃喃自语。超乎单纯怒气之外的感受浮上他白晰的脸庞。
  莱因哈特不得不回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在亚斯提星域被两倍于己方的敌人所包围而仍击败对方之时,还有,在亚姆立札星域击溃二千万同盟军时,都是这个杨威利在他获得完全胜利之前插上一脚的。亚姆立札会战之后,莱因哈特在众人之前严厉斥责毕典菲尔特提督,因为他错过了攻击的绝佳时机,竟妄顾大局未得到友军的有效配合之下指名挑战杨,结果为杨所乘而造成了失败的直接原因。莱因哈特原本想再给予更严厉的惩罚,但是已故的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平息了他的怒气。吉尔菲艾斯直言不讳地告诉莱因哈特,其实他的怒气是对自己而发的,毕典菲尔特只不过是受到牵连而已,吉尔菲艾斯要求莱因哈特自我反省。
  “吉尔菲艾斯,如果你还在,就不会容许杨威利如此横行……”
  莱因哈特对死去的友人如此说道。年轻而貌美的征服者告诉自己,如果故友还在,他在人才的调度上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了。然而,这个声音只吹拂过莱因哈特空虚的心头,对他的精神上并没有任何帮助。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对吉尔菲艾斯的思念一日淡于一日时,莱因哈特知道他已永远失去了自己过去的岁月中那段最清晰、最温暖的日子了。这种恐惧感凌驾于所有的理性之上。
  脱离战场的帝国军并没有进一步追击撤退的同盟军,一方面是莱因哈特认为同盟领域广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所以不必操之过急,而大战过后舰队也必须稍作休整,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补给线也到达极限了,为长远计,有修筑军事据点的心要。按照这种想法,帝国军移动了二.四光年,转往干达尔恒星系,开始了降落该星系第二行星乌鲁瓦希的作战。这个行星上有着一○万人左右的人口以及广大未开发的土地和丰富的水资源。以前,负责该行星开发的企业取得幅员辽阔的土地,试图做独占性的开发,但是失败了,从此就被长期搁置下来。莱因哈特却计划在这个地方建立半永久性的军事据点。将来同盟的领土都落入莱因哈特掌握之后,这个寂寂无名的行星将作为镇压武力叛敌及荡平宇宙海盗的根据地,势必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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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8:1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第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

   宇宙历七九九年二月的每一天,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所留下的记录非常的杂乱。大概是由于人们的思想呈现一片混乱,而经由这些人之手所产生出来的资料也明显地欠缺整合性。
  “不愿正视眼前的困境,一味逃避现实的市民充塞在酒吧夜总会等娱乐设施里,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及打架闹事受伤的人大量增加,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气氛中。”
  “连平常最喧闹的街道,在这几天也像横倒在水边即将死亡的巨大老象一般安静。市民在沉默当中静听着飘荡过来的幻灭笛声。”
  “绝望使市民窒息了。空气如凝固般沉重。”
  “政治及军事上的逆境未必对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音乐及嬉闹不仅承受住死亡的阴影,甚至异常地活跃起来了。”
  ……结果,地域差别及个人差异也相对地扩大,事情悬在半空中没有得到解决,加速了混乱及无序的程度。
  即使还有部分市民们仍一厢情愿地抱持乐观的态度,但他们啜饮的乐观美酒中也渗了太多阴郁的佐料。因为具最大战力的宇宙舰队在侵略者之前吃了大败仗,首都海尼森己在敌人垂手可得之处,而其它的星系就等于毫无防备地置身于敌阵当中。
  不过,在悲观的谷底流着自我怜悯眼泪的市民心中,射进了一道光芒。“奇迹的杨”和他的舰队还健在,这件事给了市民们足以与五个舰队匹敌的信赖感。再加上杨的养子尤里安·敏兹夺取了帝国军的驱逐舰从费沙平安回来的消息,更鼓动了市民们单纯、直朴而不需负责任的英雄崇拜情感。
  “真不愧是杨元帅的养子!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奇招,真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材。”
  ※       ※       ※
  杨踏上海尼森的地表两小时之后,接到了晋升为元帅的人事命令。之前因为杨对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一事也并非完全没有疙瘩,所以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不过,他和邱吾权总参谋长有着同样的感想——那些人似乎在自暴自弃之余,活用了玩弄人事权力的最后机会。
  这或许是杨的偏见,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以三十二岁的年龄成了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过去的记录有三十六岁的布鲁斯·阿休比元帅,不过,那也是在他战死后才颁赠的,所以杨在人事记录上又更新了一页。但是他心中全无天真欢喜之情。
  “我也不是清高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我接受了。不过,我希望比克古提督能和我分享这份荣誉。”
  接受元帅任命的杨,坐上国防委员会专程派来的地上车,往委员会大厦前去。不到半年前,当他搭乘委员会公用车时,因为身为审查会的被告,所以受到的待遇形同半个囚犯,而这一次,他却贵为上宾。同行的有两人,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包括负责留守在外的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等在内,国防委员会似乎有意一口气解决人事晋升远落于杨舰队实际武勋之后的问题。
  进入国防委员会大厦的三人,一边承接着来自人们期待的视线,一边被引入委员长办公室。原先他们都已听说了,不过,对于爱朗兹委员长的变化——面对巨大的危机时,身心呈现活性化的新姿态——他们也不得不感动。但是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一种嘲讽的恐惧感-这种情况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三人就座后,爱朗兹以安定人们精神的视线凝视着杨。
  “杨提督,我爱我们的祖国——真正的我。”
  杨也了解这件事,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无条件地尊敬他。他的表情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肌肉微妙的抽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先寇布微微流露出笑意。
  杨从不认为爱国心对人类的精神及人类的历史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同盟人有同盟人的爱国心,帝国人有帝国人的爱国心——结果,爱国心常常使人们以挥舞的旗帜不同为理由,使杀戳正常化。有时候这根本就是一种强制性的心情,通常是不能和理性共存的。尤其是当权力者将其当成个人的武器来使用时,其毒害之深实在超乎人们所能想像。爱朗兹如果再像特留尼西特的党羽一样开口闭口大谈爱国心的话,杨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元帅,你也爱这个国家吧?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进一步地彼此协调了。”
  这是杨最厌恶的论调,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使事情纠缠不清,他也只好温和地点点头。至少以前只不过是个自私政客的爱朗兹好不容易地让自己的爱国公仆意识觉醒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刻意往旺盛燃烧着的火苗上猛浇冷水。
  “为守住民主主义的成果,我会尽我微薄之力。”
  勉勉强强在形式和诚意之间取得了平衡,杨缓缓如此说道。即使如此,他也绝口不提“国家”这个字眼。委员长满意地点点头。
  “我,不,应该说我以政府之名感谢元帅的努力。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请直说无妨。”
  “目前,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就万一战败之后的各项善后工作来考虑吧!如果打赢了,暂时就可以安心了。之后,不管是采和平外交或重建军备,都是政治家的领域,不是军人所能置喙的。”
  “如果我说希望你能跟我约定一定打赢,这是很愚蠢的请求吧?”
  “如果约定了就能获胜,那么,我也希望常常约定……”
  杨虽然提醒自己不要有被解释成信口开河的语调,可是,他还是说了。即使保守地说,他的话也可以被视为与信口开河相差无几。不过,这也是杨的真心话。他不是靠着一张嘴创造世界的超越者,所以他没有办法只照着自己的意思就对尚未定形的未来做约定。
  “是这样没错,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不要介意。因为不管是在任何形式上,我都没有拘束元帅的意思……”
  对方既然已采取了这种低姿态,杨也觉得多多少少该给对方一些希望。
  “如果战术层面的胜利可以弥补战略层面的劣势,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杨说到这里停下来并不是要故意制造戏剧性的效果,而是因为他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给喉咙补充水分了。放在杨面前的冰红茶杯已经见底,他又不好意思再要求来一杯,这时,一杯尚未沾口的茶滑到他面前来。是菲列特利加默默地推给他的。杨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所说的方法就是在战场上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
  杨放下杯子说道,国防委员长的脸上瞬间充满了迷惑。或许他认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他的表情尚未由迷惑转而为失望之前,杨一口气直指话题的核心。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目前还是单身。我的目标就在这里。”
  爱朗兹委员长这一次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满脸不解之色地回望着年轻的元帅。即使是使他的勤劳意识觉醒的守护天使也因为这段话太出人意表,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智慧去洞悉杨的真意。当然,杨是打算以理论来加以说明的。
  “也就是说,罗严克拉姆公爵死后若留有妻子,尤其是有继承其地位的男孩的话,部下们可能会抚育幼子以延续罗严克拉姆王朝。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妻子及孩子,如果他死了,罗严克拉姆的体制就结束了。部下们的忠心及团结就会失去向心力而在半空中分解。他们会为了解为谁而战而回到帝国去,或许还会为了继承王位的宝座而产生激烈的对立。”
  爱朗兹的双眼,那对以前只会专注于派阀斗争及升官发财的眼睛顿时充满了理解及赞赏的光芒,熠熠生辉。他倍感兴奋,不断地点着头。
  “没错,元帅所言甚是!因为有罗严克拉姆公爵这颗恒星的存在,其它的行星才会闪闪发光。如果他死了,帝国军就会瓦解,同盟就得救了。”
  在爱朗兹的生涯中大概还不曾如此确切、如此虔诚地祈望一个人的死去吧?杨继续说明。
  “如果我们想办法分散他们,不断地予以各个击破的话,充满锐气及霸气的罗严克拉姆公爵一定会为了讨伐我们而亲自出马。我们必须制造出这个机会,那是唯一的胜机。”
  “如果部下一个一个被打倒的话,他确实不得不出面,这真是有道理。”
  “这是战略及战术之外的心理学问题。”
  杨煞有其事地交抱着手臂。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不深居于皇宫大内而自己亲自上战场面对困难及危险,甚至立于阵前指挥。从这些事实中多多少少都可以看出,那个有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并不单纯是一个一心想统一全银河系宇宙的野心家,而且还同时是一个把战斗当成是生命表现形式的战士。如果他只是个醉心于权力的弄权者,应该就不会拘泥于取得胜利的方法了吧?莱因哈特视在战斗中打败敌人为最有价值之事。他之所以会成为霸者中的霸者,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吧?杨思索着。总而言之,他会现身——杨有这种自信。然而,在这之前和之后的事,他却没有完全的信心。只有在战场上将莱因哈特打倒,才能确保出现平分秋色的局面。也就是说,杨必须和那个光芒四射的战争天才正面作战,而为了要把他逼到这种境地,在和他正面对决之前,还必须连战其麾下的数名勇将,并且非胜不可。从战术层面上来说,此次战役必定艰苦得非比寻常。光是想到金银妖瞳的罗严塔尔及“疾风之狼”米达麦亚这两个人,杨就觉得相当头疼。
  “唉,就尽可能地避过他们两人吧!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会使整体效率降低。”
  杨这样想。由于在他的精神领域中,被虐待及自恋的元素都在水准之下。所以他不会中“和强敌作战有助于成长”之类把战争和学生运动混为一谈的观念之毒。总而言之,为了逼莱因哈特现身,杨之前的每场仗都要非胜不可,而且要胜得有效率——说得清楚一些,他希望赢得越轻松越好,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真正决战时拥有最大的战力。如果和米达麦亚、罗严塔尔这两位帝国军最出色的名将作战,就算最后胜了,舰队的损失不说,还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无机质的灯光在杨的脚底下制造出一片薄薄的影子。一边不愉快地看着自己身影的移动,一边缓慢步出室外的杨,脑子里回荡着满是疑问的声音。他对偏狭而疯狂的爱国心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只因彼此服膺的旗帜不同而憎恨对方。他并不想为这些因素和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作战。但是,杨的立场会因为这样而得以单纯化吗?在时代巨轮无情的推动下,个人的理性能够阻止这种把自己和别人投入战争喷火口的愚行吗?更何况,他还有更深一层的疑问。那就是……
  突然,有贸然闯入的人影出现在杨等三人面前,陷入沉思中的杨惊觉到这件事是因为一边拔起光束枪一边挺身阻挡在司令官之前的先寇布的举动。守候在国防委员会大楼外的一名记者以尖锐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便提出他似乎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杨元帅,请您在这里和同盟的所有市民做个约定。约定您必将拯救那些饱受恶魔般的侵略者蹂躏的星系及住民。请您在即将来临的善恶最终决战中,让正义获得胜利。请您约定一定获胜以不负全体市民的期望。请您和我们约定,或者您根本办不到?”
  杨原已在感情的门扉上上了忍耐之锁了,但是这个时候,那把锁仍然差点就要迸散开来。当他正想朝着对方吐出如熔岩般灼热而毒辣的话时,一个比他冷静得多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元帅已经很累了,而且有关军事机密之事一点都不能透露。如果你希望让我军获胜,就请你了解这一点,并且请你回去。”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瞳眸中有着一种让这无礼客人畏缩的威严。先寇布推开了记者。于是,杨得以保住他温和的绅士形象,虽然不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才力……
  Ⅱ
  尤里安·敏兹晋升为中尉。对于这件事,至少没有人是大声高唱反调的。尤里安保护着上司——驻费沙事务官汉斯从敌占领区逃出,而且又夺取了帝国军的驱逐舰,如果一个功绩值得晋升一个阶级,那么,他晋升为上尉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好像是以“自由战土勋章”的授与形式来代替了。
  总而言之,太过年轻的英雄的诞生使一部分的新闻媒体狂热不已。某个电子报纸上写着“杨元帅自敏兹中尉幼年时就知道他有过人的才能,所以才收他为养子”,这种说法无异是过度评价的样本。而年轻的英雄对那些赞赏的人似乎也并不怎么会应对。
  “我相信我所使用的战术,今后在同盟军与侵略者作战时也很有效。所以,如果在决战之前我详细透露其中的内容就等于是利敌行为。请各位原谅。”
  这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所使用的论调有异曲同工之妙,对阻截不负责任又穷追不舍的采访波涛有很好的效果。好不容易从采访记者的包围下脱身之后,尤里安希望再见见自伊谢尔伦分手之后一直未曾谋面的故人们,但是,他只知道卡介伦中将为了处理难民的善后工作,忙得人仰马翻。而要见杨,大概就得回银桥街的官舍去吧?一边乘上道路传送带,一边思考着的尤里安突然被一个悦耳的女声叫住了,尤里安转动着视线搜寻发声来源,当他看见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那头金褐色的头发时,不禁心中怦然不已。尤里安朝着菲列特利加所站着的传送带跨了过去,虽然因此造成了许多通行者的不便……
  “你回来了?尤里安。你现在可是个大名鼎鼎的英雄了。”
  “谢谢。提督会很高兴我回来,不过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欢为英雄所举办的盛宴。”
  “你想会不会是嫉妒?”
  姑且不论菲列特利加那形状极美的嘴唇,她那茶色的眼眸也似笑非笑的。尤里安突然答不上话来,他回望着这比他年长的女性迷人的眼睛,心肺的机能顿时紊乱了起来,“……怎么会?我从不这么想。”
  “那就好,如果你这样想,我一定会狠狠揍你。就像这样,我的身高和身手一直都是成正比增长的!小时候我就以行动快捷而闻名哦。”
  菲列特利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功地吓住了同盟军的年轻英雄。菲列特利加笑眯眯地看着那个整张脸明显地写满难以置信表情的尤里安。
  “而且,我进了军队之后,就开始以文静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本性……这可需要相当大的努力哟。”
  “看不出来呢!真的。”
  “谢谢啦!”
  菲列特利加轻抚着她金褐色的秀发,告诉尤里安,杨预定投宿在国防委员会大厦附近的卡普利空旅馆。于是,尤里安便得以在二月十三日,于极没有景致的军用旅馆中和杨再会。尤里安打开门时,迎面就传来杨那令他怀念不已的声音。
  “呀!尤里安,你看看。这就像我的心以及现在的世风人情。”
  顺着杨的指点,尤里安看见房间的桌上,香肠、蛋、烤鱼、马铃薯泥、肉丸子等数种没个性的食物散放在餐盘上,一点美感都没有。尤里安不由得数落着。
  “吃这种粗食的元帅阁下大概是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吧?”
  “我有同感!既然升为元帅,退休金也该增加了,我们到外面去吃一顿象样的以庆祝再会如何?”
  “好吧。不过,一定得看退休金而定吗?”
  “当然喽!如果同盟政府不继续存活下去,辛辛苦苦换来的退休金向谁要?所以呀,我是为了老年生活的安定才和帝国军打仗的。做人要有始有终嘛。”
  “不管怎么说,先要恭喜您晋升元帅。”
  “你的中尉比我这个什么元帅要好得多呀!”
  杨改变了语气,一边拿起放在大批量生产的没什么特色的沙发上的短上衣,一边用他温和漆黑的瞳孔凝视着有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你能平安回来真好。做得真的很漂亮,个子也长高了,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了。”
  “不,我还只是羽毛未丰的雏鸟。”尤里安确切地感受到那盈自内心的感动,他恳切地回答道。“没有您教我各种事,我觉得好不踏实。”
  “我并没有教你什么啊。”
  穿上短上衣的杨走出房间,尤里安勿忙赶在他后面,朝极度节约照明的走廊信步走去。
  “倒是我想请教你呢!你是用什么魔法搭上帝国军的驱逐舰的?虽然是军事机密,但应该可以告诉我吧?”
  可能杨已看过立体影像电视的报导了,他的口气极为愉快。他自己本身对部分不知廉耻死缠不休的新闻人员极感不耐,所以尤里安的处理方式看来颇有大将之风,不过,少年却红了脸。
  杨和尤里安停留的地方是令他们都很怀念的“三月兔亭”。他们的莅临使席位都客满了,杨对老侍者献上生意兴隆一如既往之类的贺词,老侍者笑逐颜开。
  “托您的福,虽然值此乱世,不过,无论在那一种社会体制中都不可能没有餐馆及旅馆的。手艺高明的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中都不会失业,所以我也不怕战争或亡国。”
  “嗯,我有同感!”
  原本不想让尤里安成为军人的杨热心地猛点头,认真地点了以烤牛肉为主菜的餐点。原先是想点些比较奇特的东西,但是,自从因帝国军的入侵而使星际间的交通恶化以来,好几种做菜的主要材料都缺货了。
  “……哪,敏兹中尉,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谈谈你勇敢的事迹吧!”
  “请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是盗用了提督您夺取伊谢尔伦要塞时所用的方法罢了。”
  “唔,盗用?应该事先争取我的同意吧?退休金加上同意金……”
  听来一点都不像笑话嘛-尤里安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一边开始说出经过。
  ※       ※       ※
  对企图从费沙逃出的尤里安来说,最让他担心的当然是帝国军的动向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改变态度,露出军事支配的凶恶本质,开始在各航道设置关卡,强制搜查民间船只。
  “关于这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马利涅斯克充满自信地保证。帝国军目前并无意把费沙所有民间航路置于他们的统制下。理由有二。第一,从政治上的考量来说,他们不愿也不需要去刺激军队占领下的费沙民心,所以他们放弃直接统治,而是任命原为自治领主副官的博尔德克为总督,采行拟似民政。因此,他们应该会避免因过严的管理而导致商人们的反感。
  “嗯,有道理。那么,另一个理由呢?”
  尤里安追问之下,马利涅斯克眯着一只眼睛。
  “从物理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帝国军拥有大量的兵力,但是,和费沙的人口及经济活动的规模比较起来却又极其微不足道。想将这一切完全置于管制之下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勉强为之,只会使流通停滞,经济条件恶化,这对帝国军有意把费沙纳入袋中的长期占领政策是不利的。
  于是,尤里安一行人遂离开了费沙,开始了逃亡旅程。当宇宙船离开费沙行星时,尤里安一点都不慌乱,由于自知不是在和平时代从事和平职业,所以不能期望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凭马利涅斯克、驾驶员维洛克、马逊准尉,以及尤里安自己的才能及运气来决定此行成败了。
  虽然此次的行动事先已经有过充分的准备。但是,马利涅斯克这心思细密万事设想周到的男人却也疏忽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同胞里面有背叛者。博尔德克“代理总督”觉得自己得先对帝国军表现忠诚心,所以他让自己的手下登上帝国军负责航路警备、哨戒的船舰,协助帝国军临检。以他的立场来看,如果能发现消失踪影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行迹,不但可以取悦帝国军,自己的地位也将更形稳固,所以也不得不如此热心。而且,担任这种监视、举发人民的不名誉工作,由被占领国的协助者来做远比占领军的士兵有效得多。在尤里安他们离开费沙之前,已有三○艘船共超过二○○人的非法乘客被发现、拘捕了。后来尤里安由帝国军驱逐舰的资料中得知,其中也包括了同盟军驻费沙首席武官维欧拉上校等人。
  “我似乎太过乐观了。”
  检讨了从其它的船上传来的极机密情报之后。马利涅斯克沮丧地这么说。不过,此时距出发已过了一个礼拜,已经不能折回头了。帝国军的警备体制虽然有漏洞,但是一加上来自费沙的深知个中巧妙的协助者,伪造的通行证也只等于废物了。在他还没有想出对策之前,监控员通知他有帝国军逐舰接近当中。马利涅斯克难过地看着尤里安。
  “我没有善尽事宜,真是万分抱歉。我们只有在这里结束了。”
  “请等一下,我们还有脱身的机会。”
  当杨不流己方一滴血地占领伊谢尔伦要塞时,尤里安才十四岁,虽然不是正规的军人,但是,他从杨的成功例子中学到了两个教训。其一,不能从外部攻略敌人时就由内都来制压。其二,先抓住敌阵中最重要的人物,将其当成人质。尤里安充分运作着他的思考回路,以五分钟建立起作战计划,接下来的三分钟则只对部分的同船乘客做说明。
  “反正,我们尽力试试看吧!”
  尤里安最后下意识地模仿杨悠然轻松的姿态补充说道。与其说是此法奏效了,倒不如说是因为已别无它法,于是,他的提议获得大家的同意。
  命令眼前那艘可疑的民间船停船的帝国军驱逐舰哈梅伦4号接获报告,企图劫持那艘民间船的偷渡者在一阵格斗之后已被制服了。贝流斯卡号的事务长马利涅斯克恳求帝国军尽早引渡危险分子。他们之所以航行于此方向也是为劫船者所逼。劫船者是同盟军的军官及士兵,刚刚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下手逮住他们,希望帝国军赶快伸出援手将他们逮捕。小心谨慎地透过通讯萤幕确认事情的哈梅伦4号的舰长在与马利涅斯克交谈后,吩咐他们把危险分子押进驱逐舰内。
  “企图劫船的同盟军军官是哪个家伙?”
  当散乱着亚麻色的头发,污脏着脸,衣服被撕扯开来的尤里安被拖进来时,舰长假惺惺地扬了扬眉毛。
  “哟!真让人吃惊,这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看来同盟军的人才已快见底了。”
  舰长冷冷笑道。然而,他的冷笑却无法持续到最后一个乐章。原应该被电磁石手铐铐住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手突然弹开来,闪电般狠狠重击他的下颚。瞬间,飘上半空中的舰长倒了下来,被少年牢牢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同一时间,护卫舰长的三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黑人马逊像铁柱般的手臂打得撞上了墙。第四个士兵闪过了这道黑色旋风,正想拔枪还击,却被从旁射过来的光束射中了右小腿,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在地上翻滚着。那一枪是由刚才一直拿着枪对着尤里安的驾驶员维洛克所发射的。
  于是,驱逐舰哈梅伦4号便轻而易举地被这群勇敢的人所控制了。
  然而,这些成功的勇土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胜利举杯庆贺。为了避免引起其它帝国军战舰的注意,他们必须再制定策略。尤里安一行人转搭上驱逐舰,使贝流斯卡号呈无人状态。马利涅斯克虽然哀叹不已,不过,到了这种最后关头,出只有牺牲贝流斯卡号了。
  在做戏给别人看的对以自动操纵装置航行着的贝流斯卡号发出三次警告信号无效之后,尤里安一边在内心不断地致歉,一边发射炮弹摧毁了贝流斯卡号。
  于是,他们藉此瞒过了帝国军的耳目,在完全进入同盟领土时,尤里安把驱逐舰上原有的乘员赶上紧急救生用的小艇放走了。其中也包括那个费沙协助者。这个男人当初透过通讯萤幕的影像,认得马利涅斯克的脸,维洛克等人对这个帝国军的走狗有很深的杀意,但是,尤里安不愿杀一个没有武器的人。他给了他们足够的粮食和水,并将通讯装置加以锁定,使其至少在四十八小时之后方才得以和帝国军联络上,这应该说是尤里安安排之细密吧?之后,尤里安他们只等着和同盟军相遇了。
  但是,事情至此并未全然落幕,马利涅斯克不断主张该驱逐舰的所有权归贝流斯卡号的船员,一副不惜心力与同盟军对薄公堂的架势……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8: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26 编辑 <br /><br />Ⅲ
  在尤里安述说经过之时,用餐仍然照常进行,不知什么时候,草莓派和红茶已摆在两人面前。
  “唔,在情在理是该给马利涅斯克一些补偿吧?他帮了那么大的忙。”
  大概是因为觉得补偿的责任不在己吧?杨大方地说道。但是,大方归大方,杨却不敢说出更大胆的话来。现在,轮到尤里安发问了。
  “把伊谢尔伦要塞还给敌人了吧?我认为您一定另有打算,能不能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设了个陷阱,很简单的事。”
  杨并不是刻意表现自己的谦虚。当他把藉着装设爆炸物以瞒过帝国军耳目,期望数年后真正的陷阱发生作用的内容说给尤里安听之后,尤里安耸耸肩。
  “真是个大骗子哩!如果成功了,帝国军一定气坏了。您真是坏呀!”
  “谢谢,这是最好的赞美之词。”杨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表情稍微郑重了些。“知道这件事的暂时只有先寇布、格林希尔而已,加上你共三个人。虽然不一定有帮助,但是,或许有必要,你要记住。”
  尤里安当然欣喜承诺,然而,当被问及旅途的收获时,他却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我认识了两个值得留意的人。其中一人是直接认识的,另一人则是间接的,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海尼森,是提督您的旧识。”
  “哦?是美人吗?”
  杨的反应稍稍欠缺点正经。
  “是男人!叫波利斯·哥尼夫,您应该知道吧?”
  “波利斯·哥尼夫……?”
  杨拿着餐刀的手停在半空,慌慌张张挖掘着记忆的矿山,可是,在他手中的矿石没一个刻有这个名字。最后,他之所以能在坑道内侧找到记忆之石是因为尤里安具体地告诉他那个人是他幼时一起胡闹的同伴。
  “……啊,那个波利斯啊?我知道了!”
  “老化的第一个迹象就是想不起一些旧有的名词。”
  “老化?我才三十一岁哪!”
  刻意隐瞒少报了一岁,杨用叉子猛叉着草莓派。
  “因为你完完整整地报出波利斯·哥尼夫小子的恶作剧,好像因为有优秀的共犯而得以收到更大的效果哩!”
  “希望能再见到哥尼夫,对了,第二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是谁?”
  杨的刻意扯开话题显得并不怎么自然。不过,尤里安并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另一个人是叫德古斯比的地球教司教。不过,他自己说他不是圣职者而是个背教者……”
  “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自卑呢?”
  尤里安把从德古斯比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杨听。杨这才知道费沙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及副官盖塞林格之间的父子之争。
  看来,演员们在后台里展开你死我活的暗斗——杨这样想着。不过,子想弑父却反被父杀的情形,不就像中世纪时宫廷的悲剧吗?然而,这个司教又为什么这么清楚费沙支配者阶层的内情呢?地球教和同盟的领导阶层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他们和费沙的关系似乎更深。地球教爬向四面八方的地下茎已经拓展得那么宽了吗?杨的心思不得不朝该处想。
  “是的。德古斯比死前所说的‘所有事情的根源都在地球及地球教,如果想了解过去现在的内幕,就去地球探寻。’”
  德古斯比断气是在从贝流斯卡号换乘帝国军驱逐舰哈梅伦4号之后的事。尤里安认为他有一半是自杀。皮肤的颜色明显地显出内脏的衰弱,一看就知道是因酒精及滥用药物而引起的。或许他是受着剧痛的折磨,不过,在尤里安看来,他却像是把这些痛苦视为背叛神灵的责罚似地甘之如饴。在把司教宇宙葬时,尤里安心中不无感伤。
  “地球是一切的根源……”
  杨把茶杯放在两只手掌中搓转,一边喃喃自语。他似乎小心谨慎地看着那片从精神的地平线上升起的骤雨云。
  “他是这么说的。人类不能忘记对地球的恩义及负债……”
  尤里安认为这是德古斯比最想说的话。杨则似乎还在观察、分析那片暗黑色雨云的样子,不过,他对尤里安的话表示同意。
  “那是正确的。不过,正确的认识不一定会产生正确的行动。尤里安,我们人类的文明是七○○○年前,从一个叫地球的小行星之一角开始的。”
  “是东方吧?”
  “是的,虽然也有人说,在那之前就曾存在有未知的高度文明,不过从历史的连续性来看,应该说后者才是现在宇宙文明的母亲。”
  在他身体里面属于屡遭挫折的历史学者的部分是这样说的,而另一部分身为战略家的思绪同时又剧烈地旋转了起来。他无法将临死的司教所留下的话当成只是妄想下的产物。
  “可是,光是在地球这个行星的地表上,政治、经济及文化的中心就随着时间不停在变动。而时至今日人类既然已经在宇宙中进进出出了,该中心从地球移开也是不得已的事呀!”
  根据杨的推测,地球教徒们是为了把人类文明的支配权夺回地球手中而进行超越宗教范围的活动。而那个死去的司教,一定是在临死前仍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方法来宣扬这件事,使得尤里安从中发现了要了解一部分秘密的某些线索。
  “尤里安,我们和那些在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畔建起城市的人们比较起来,精神上不如他们来得丰富。可是,姑且不管好坏,我们的知识是增加了,足迹拓展了。现在,我们是不可能回到摇蓝里去了,如果地球想藉着阴谋来取回支配权的话,那也只能是一种极为恶质的反动行为。”
  可是想归想,目前杨还没有相应的对策。
  “那么,地球教的事就放着不管了?”
  “不,也不能放着不管。”
  杨快速地翻了翻脑海里的人名录,在某书页上画了红线。
  “就让巴格达胥去调查吧!因为这个男人对这种事应该比战斗更在行。”
  ……于是,大约有两年的时间在伊谢尔伦要塞无为徒食的情报组人员好不容易被分配了这个有意义的任务。
  “就让他和留在海尼森的费沙事务所的人们接触,之后再凭他的才能捉住毒蛇的尾巴吧!”
  “巴格达胥中校……”
  尤里安口中念念有词,他不是询问,也不是确认,只是谨慎地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巴格达胥是杨的幕僚之一,但是,他加入集团的方式却大有问题。两年前,号称“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军部强硬派,打算树立军事独裁政权而发动非法武装政变时,以暗杀杨为目的,而被派遣潜入杨舰队的便是巴格达胥。但是,他们的意图被识破了,巴格达胥出于个人的考虑,遂背弃了同志,转而投效杨。
  “没什么其他的人了。”
  杨既然这么说,尤里安也就放弃再说什么了。话题随即又转开,杨提出了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作战构想。他把没有说给爱朗兹委员长听的想法告诉了尤里安。
  “我实在怀疑,就算事情成功了,那对历史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也就是说,用武力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使帝国军甚至银河帝国分裂,目前对自由行星同盟而言是有利的。但是对人类全体而言又如何呢?”
  独裁者消失,从长期来看,这对人类不是有正面的价值吗?尤里安想道,但是,杨是不会满足这么单纯的见解的。杨拢拢他那头杂乱的黑发。
  “对帝国的民众来说,那无疑是不好的事。失去强力的改革领导者之后,政治上的分裂如果再严重一些,不,应该说一定会有内乱产生。这样民众就成了牺牲品了。真是过分哪!我们为了寻求同盟眼前的安泰而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我们不能拘泥于这一点吧?我认为帝国的事就该由帝国的人来解法。”
  杨听了抚然地说道:“尤里安,希望你不要抱着敌国的民众是生是死不关己事的想法。”
  “……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不过,如果你戴着‘国家’这副太阳眼镜来看事情的话,视野就会变窄,眼光就变得短浅。尽可能地不要有敌我之分的想法。”
  “是,我会试着去做。”
  “今后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过,黑夜的来临便是天明的序幕嘛。”
  “这是国父亚雷·海尼森的名言吧。是当他从牛郎星系坐天然干冰宇宙船离开,即将踏上一万光年的长征旅途时勉励同志的话吧?”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只要是革命家或政治运动领导者,这种话由谁说出口都很正常。不过,如果是国父海尼森的话,总比默默无闻的人来得有震撼性。虽然,神格化、偶像化之类的事应该不是亚雷·海尼森所希望的。”
  杨摇了摇头,他虽然对国家至上的思考方式极为厌恶及反感。但是,对国父海尼森还是敬爱有加。为了守住民主主义体制,他做了部分的妥协,但是,一想起这次胜利的果实将殃及于帝国的民众,心灵的一对翅膀就显得益发沉重。
  Ⅳ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二月底,杨威利的舰队开始蠢动。后世称其为“军事活动上的艺术”,他在战术上的成功早已广为人知,然而,其在战略思想方面也有着划时代的表现。再者,其整体的行动便是一场规模巨大的佯攻作战,最终目的却在它处,这种种事迹都让后世的军事史研究家们兴致勃勃,详加探讨。
  杨一直认为权限不能用作独裁的手段,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军人必须受到种种的限制,因为这些理由和约束,以前杨总是不得不让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事事抢在前头。而目前事已至此,从纯军事角度上来说,杨好不容易获得了抢先莱因哈特下手的机会。
  相对的,另一方的当事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事情的前半部看来似乎欠缺精彩的演出。战史学家们对个中道理颇有兴趣,人们不禁要怀疑,难道像他那种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也有欠缺精彩表演的时候吗?
  莱因哈特在开始建设乌鲁瓦希行星上的军事据点时,召集了军队的最高干部们,进行中期战略的立案及定案。在这个时候,从伊谢尔伦方面而来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及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也率领舰队到达了。帝国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二○○○万人。只有鲁兹上将留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以确保回廊的支配权。于是,在把总旗舰伯伦希尔驶入行星乌鲁瓦希的卫星轨道上所召开的作战会议中,远征军的最高干部几乎全部到齐了,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握手庆贺彼此的再会。
  藉着突破费沙回廊以架空伊谢尔伦要塞的长期战略目标已经达成,而且伊谢尔伦要塞也已成功地夺回来了,他们获得了全面的丰收。但是同盟军中最强大的杨舰队仍安然无恙,并且还确保着行动上的自由,所以帝国军仍无法夸称已经取得最后胜利。
  中期的战略立案在于,依现状应该选择两个立案中的哪一个?第一个立案是举全军之力直捣敌国首都海尼森。第二个立案则是先攻略并制压其它各个星域以孤立首都,同时完全确保将来从帝国本土而来的补给线。以上这两个立案就等着莱因哈特做决定。
  在以往的记录中,通常在会议之前,莱因哈特都已经成竹在胸了。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袋却呈现空白状态。他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太感兴趣,提督们热烈讨论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
  “情况至此,一点都不需要再犹豫了。我们应该一举进攻敌人首都,摘下征服的果实。为此,我们已展开了一万数千光年的征服之旅。”
  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的。
  “就因为我们是长途跋涉而来,所以更应循序渐进以免欲速则不达。制压住首都未必就能使同盟本身瓦解,可能会有地区性的反抗,这么一来就棘手了。我们握有战略和军事的优势,倒不如先控制周边星域,使同盟首都的权力者们在物力和心力两方面应接不暇,最后不得不乞和。”
  活络的议论不知为什么刺激不了莱因哈特的精神,结果会议就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落幕了。年轻的独裁者只觉头昏脑胀,晚餐时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莱因哈特无法起床。他发高烧至三八度。闻讯赶来的医生好不容易才使部下们那近于恐惧的不安如春天的冰霜般溶解了,医师的诊断是因过度劳累而发烧。叫来医师的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也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颗心。
  想起来,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一直四处奔波——金黄色头发的头枕在枕头上,莱因哈特不由得细细想起。他并不是自怜自己身世才这样想的。事实上,他手握着战争和政治两根绳索,毫不松懈地直往高处爬。和对手杨威利比较之下,莱因哈特在勤勉的持续性方面远胜过他,所以常常责无旁贷地把需要他下判断的政战两方面的工作放在他随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或许偶尔该休息吧。当身体不好的时候,精神上的活力也会受到影响。就算勉强撑住,仍然照常思考、下决断,也不可能有健康的成果。再焦急也是没用的。
  “今天……可能的话,明天也请好好休息。这是最普通,但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接受医师忠告的莱因哈特,好好地睡了一觉,接近正午的时候醒来,他想喝水便按了枕头旁的对讲机按钮。
  发烧沉睡这种情形对莱因哈特来说。已经足足有七年不曾有过了,小时候他常常发烧,每次都是姐姐安妮罗杰无微不至地看护他。有时候其实是没什么热度,可是,他为了享受姐姐把手抵在他额上的那种陶瓷似的冰凉触感而常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只有一点热。如果你想睡就睡吧!反正待会儿你就腻不住,自己爬下床来了,莱因哈特呀……”
  姐姐说得没错。中午前他还觉得温软的床铺很舒服,可是,当姐姐喂他喝过蔬菜汤之后,那浑身充满劲道的肌肉便想舒展舒展了,这个时候,他就得烦恼该怎么找个籍口才能下得了床……。
  把水晶水壶和杯子放在托盘上送进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幼校学生,不过,莱因哈特对他那棕色的头发以及绿色的眼珠还有印象。莱因哈特以视线询问,这个叫艾密尔·冯·齐列的少年恭敬地奉上一杯水,随后深深地敬了个礼。
  “玛林道夫小姐吩咐我来照顾阁下。”
  “你懂医护知识?”
  莱因哈特有意逗他,少年却一本正经地反应。
  “我父亲以前是医生。当我从幼校毕业之后也想进军医学校就读。”
  莱因哈特注意到少年使用了过去式。
  “那么,令尊呢?”
  “三年前战死了。他是巡航舰的舰医,在亚姆立札会战时,随船舰一起粉身碎骨了……”少年的口气显得极为平静。“不过,阁下已为我报了仇了。您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击灭了叛乱军……连同家母的一份心意一并在此谢过。”
  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杯水之后,莱因哈特以柔和的声音说道。
  “赶快拿到军医的资格,因为我要你成为我的主治医生。”
  感激的情绪使少年的眼珠闪着耀眼的光芒。艾密尔红着双颊,对着自己憧憬的对象——年轻而美貌的独裁者发誓要努力用功。大概没有其它的情绪可以像“憧憬”之情一般成为一股强烈的原动力驱策着年轻人吧!
  医师和奇斯里上校一起走进室内,针对疲劳和发烧的关系重述那一段没有独创性的意见之后,用喷雾式注射器为莱因哈特注射了退烧剂及营养剂。站在一旁,睁着黄玉色眼珠看着的奇斯里上校似乎也表现出了对主人的忠诚。当然,如果医生有任何轻举妄动,奇斯里就会立刻加以射杀。
  莱因哈特又睡了,他做着断断续续的梦。首先是姐姐以被纳入后宫前的样子走进他的梦园中。她穿着朴素但洁白的衣服为莱因哈特烤洋葱派……洋葱派的香味消失之后,只见在辽阔的星空背景下,红发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露出了他的笑容。莱因哈特在满怀思念之下,不禁脱口说出话来。
  “如果你还活着,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只要让你担任远征军的总指挥,我就可以在帝都专心内政了……”
  在尽情地吐露了心声之后,莱因哈特从睡眠的国度中醒来了。当他眨眨眼帘以稳定视线,同时毫无意义地喃喃自语时,薄薄的窗帘对面有人影晃动着并出声应答。莱因哈特想起了床边一直有个叫艾密尔的少年服侍着。
  “我没事。”金发的年轻独裁者回答道,不过,他发现自己额头和脖子上都是汗水,便要少年为他擦拭。少年在谨慎地实行命令之后,犹豫地说着一些祈祷战争获胜之类的话。“别担心,艾密尔。如果能力相当,就由运气来左右胜败。我除了有自己的运气之外,还有从朋友那儿来的好运。这个朋友不仅给了我好运,还把他的生命和未来都交给我了。”
  莱因哈特在这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是某一种无形的因素使他如此。
  “我有着两人份的运气,所以我不会输给杨威利的,你放心。”
  莱因哈特所担负的责任不只是针对一个人。他负起的责任是对二○○○万名远征的将兵和二五○亿个帝国人民。可是在这个时候,对莱因哈特而言,最重要的是让眼前这位少年感到安心。金发的年轻人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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