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有须秀树

银河英雄传说--第五卷--风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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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连战



   所谓“距离的暴虐”是指要靠武力来支配扩及银河系宇宙三分之一的人类社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说这句活的人据说是在银河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身旁担任司法尚书,秉性刚直不阿的缪兹·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采纳了忠告,放弃派军侵略自由行星同盟的计划,在他治理国政的二十年间,完全不对外征战。

  相对的,宣称“距离的防壁”者是被选为自由行星同盟的第一任元首,但却以年老及眼盲为理由而坚辞不就的古恩·基姆·霍尔。他虽然是国父亚雷·海尼森的好友,“长征一万光年”后期的实际指导者,但是建国之后,他却没有任公职,只担任海尼森纪念协会的名誉会长。当政府首脑问他,国防政策的今后去向时。他回答道:“帝国本土和我们共和国之间的距离是最大的防壁,即使帝国出现了具有相当大野心及才能的人,可能也要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攻破这道防壁,大概至少要一世纪之后吧!”古恩是宇宙历五三八年去世的,是莱因哈特出生之前的二三八年前。

  “总而言之,距离是决定军事上的输送、补给、通讯、指挥系统等一切活动的关键因素,其中的困难度大概和距离的增加成正比。”

  这是军事上的常识,帝国军和同盟军都曾不只一次因为轻视这一点而体验了充满痛苦和屈辱的败仗经验。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有巨大的野心及才能,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之后”,突破费沙回廊,在兰提马利欧星域大败同盟军主力,眼看似乎就要克服距离的暴虐,打破这道距离的防壁了。可是,一想到超过二○○○万大军的补给及和帝国本土间的联络问题,他最多也只能为打胜了一场会战而欣喜。帝国军占有压倒性的有利态势是事实,但是,战史上也不乏强大的远征军为弱小的防御军所败的例子。“距离的暴虐”对人力资源也有很大的影响。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的征服者在最后的关头因遭到耐不住思乡及厌战的感情的将兵们的反抗及怠工而功败垂成。士兵们以拒绝的眼神回应着誓言“直捣世界尽头”的征服者,他们说:“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好了,我们要回家乡去,死在亲人身旁”,何况古代还常常有因风土之差而产生的疾病残害着人们的肉体。而现在这种情形也不一定不会出现,头上的星座不同,长时间下来即会蚕食士兵的心理,与帝都奥丁之间相隔一五○○○光年的距离,对莱因哈特来说绝对不远,但是士兵们的心所能及的距离远比莱因哈特短得多。由此而推之,将来远征同盟以及成功之后的统治,只要是以奥丁为根据地,都脱离不了“距离的暴虐”之纠缠。

  “干脆将费沙当成新帝国的首都吧!”

  莱因哈特这样想着。征服同盟之后,他所支配的领土便拓展至原来的二倍以上。在这种情况下,要有效率同时又能维持高统一性来支配的话,现在的帝都奥丁距新领土太远了,而费沙刚好位于旧领土与新领土的交叉点,完全可作为物资及情报的蓄积中心,成为统治的中枢。如果在费沙回廊的两端筑起像伊谢尔伦要塞一样的军事据点,从军事上来看,应该也可以做到易守难攻的地步,原本奥丁就是鲁道夫大帝建立起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根据地,莱因哈特没有毫无异议地继承该处的理由,新的王朝该有新的首都才对,废除旧王朝的虚饰面目,重建一个实质的首都……

  然而构想归构想,目前,莱因哈特必须把热情投注在行星乌鲁瓦希的基地建设上,而不是去幻想未来的首都。

  ※       ※       ※

  杨威利的第一击是针对帝国军经过伊谢尔伦到达行星乌鲁瓦希的运输船队。这个运输船队是把乌鲁瓦希永久基地化的第一步,八○○艘的巡航舰及护卫舰护送着满载二○○○万人一年份的粮食及燃料、液态氢等的二四○个巨大球型货柜。

  球型货柜是把镍陨石的内部淘空成隧道状,装满冰将两端密封之后,再利用恒星反射镜加热制成的。当热气渗透到中心部分的那一瞬间,大量的冰一下子蒸发爆炸似地膨胀起来,就形成了具有薄镍外皮的巨大中空球体。然后安装上推进装置,装载上货物,球型货柜就完成了,但由于这种货柜没有自卫设备,所以就需要有护卫的舰队了。

  指挥官是年轻的宋巴尔特少将,是他自己毛遂自荐申请负责此项任务的。不管是多么平凡无味的任务,他总是极力推销自己。

  年轻的军人通常都有只重视前方战斗而轻视后方补给的倾向,虽说年轻,他仍然比主君年长,但是,莱因哈特却考虑到这一点,他特别给了宋巴尔特指示——因为同盟的兵力尚未完全被歼灭,所以沿途要特别小心,要经常和本队保持联络,一发觉有危险,就要寻求救援。宋巴尔特挺起了胸膛保证。

  “如果任务失败,属下愿意将这条不值钱的命交由阁下处置,作为阁下端正全军纲纪的材料。请您放心。”

  听到这番话而蹙起眉头的不是莱因哈特,而是经验丰富的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等将领。深知这次输送行动之重要,米达麦亚曾提出自愿担任此行任务,但是莱因哈特摇摇他那头金黄色的头发,拒绝了。补给再怎么重要,也不需要劳动到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等统帅,那纯粹是人力资源的浪费。莱因哈特说:“既然都把大话说出来了,就负起责任吧”,遂把宋巴尔特派出去了。

  宋巴尔特信心十足,精神抖擞地交抱着两手端坐在旗舰指挥官席上出发了——完全合乎莱因哈特的期望。他并不是没有才能,只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持续保持警惕感。此外,他又自己要求负责不适合自己的任务,对自我的评价也欠缺正确性。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候驾多时、绞紧所有的神经及敏锐的利牙伺机而动的杨舰队的敌手。

  从运输船队断断续续的联络而预测到有危险发生的莱因哈特,命特奈杰中将率领舰队前去迎接,当他们赶到现场时,所有的物资都已遭彻底破坏,只剩下三○艘的护卫舰如丧家之犬般无依无靠地在战场上徘徊,加害者早已逃之夭夭,连影子都不见了。

  宋巴尔特少将免于战死,但是他也只不过多活了几天,莱因哈特不原谅他厚着脸皮回来。

  “截断我们的补给线是敌人理所当然的行动。姑且不论我耳提面命,也先不管你如何地大言不惭,但因你一人的大意而导致我军损失重要物资之事却不容辨解。你自行了断吧!”

  宋巴尔特少将受命服毒自杀。提督们莫不神色肃然。米达麦亚等人没有为他辩护是因为于此时此地为他请命的话,等于是扰乱军纪,公私不分。冷酷无情也是不得已之事。

  杀一儆百确实有心理上的效果,莱因哈特召集了所有高级将领宣告:“对于这件事,以前没有确立正确的方针,我也有责任,如果只是短期间的作战及占领那就不用说了,但是,如果是永久性的征服,就必须要制定审慎的计划。为避免以后发生同样的事,我们必须撤底地排除敌人的武力骚扰。”

  杨舰队没有回海尼森去,为了寻求其它的集结地及补给地,他的舰队离开了巴拉特星系。莱因哈特以其军事天才看穿了杨舰队每经一战必改变集结地和补给地的基本战略为其行动的根底,正因为这样,他预料要捕捉击灭敌人必是困难重重。但无论如何,必须找出杨所在之地,一旦发现,就集中大量的兵力去击溃他。

  “舒坦梅兹提督。”

  莱因哈特指名叫道。

  舒坦梅兹率领麾下的舰队离开了乌鲁瓦希行星。

  Ⅱ

  歼灭帝国军的补给船队一事对杨舰队而言,无疑是一个大成功。然而,这个成功只不过是更大规模、更艰苦作战的踏脚石而已。要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逼出来面对面决战就要不断作战,而且必须每战必胜。同时,随着战斗次数的累增,困难的程度也相对地提升,这是必然的事。越是打胜仗,这就像借钱生利息一样,要偿还的数目也越来越大,负担越来越重。一想到这个畸形的发展,杨也不由得满嘴怨言。看到他这个样子,尤里安不禁笑道:“越来越像个唠叨的老人了。”

  尤里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留在杨的身旁,事实上,他虽然接到了晋升为中尉的人事命令,但因为尚没有变更职务的命令出来,所以他目前的身份还是驻费沙武官,不是杨的部下。杨也是在离开海尼森之后才注意到的。至于尤里安当然是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故意保持沉默。最后还是由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巧妙地解决了。她以——尤里安·敏兹中尉有义务将在费沙拿到的情报提供给杨元帅做为决定战术的依据——为由,保住了尤里安的地位。尤里安对她衷心感激,杨在嘴巴里嘟哝了好一阵子,不过,他也没有大声地提出异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       ※       ※

  舒坦梅兹比他本人预计的还早,于三月一日就发现了杨舰队的踪迹。这当然是杨有意夸示自己的存在,不过,舒坦梅兹并不知情。问题是发现的地点,该宇宙区域位于莱加尔,特利布拉两星系中间,不管从哪条航路过去都离得相当远,当然,其理由都记载于费沙所收集的资料中。

  “确认该处有黑洞的存在,这个黑森林的半径有九公里,质量为六京吨的一○○亿倍,危险区域的半径推算最大的限度为三二○○光秒,九.六亿公里。”

  “也就是说最好不要接近到一○亿公里之内吗?”

  监控员的答案是,杨舰队正在一○亿公里的极限距离上游移。而且,随着帝国军的接近,渐渐顺着球面展开成凸形阵,突出的部份朝这边伸过来了。

  “那些无聊的家伙以黑洞为背景来布阵哩!他们打算做什么?”

  舒坦梅兹歪着头不解地说道,参谋长奈西巴哈中将以他个人的观点试着解开司令官的疑团。

  “防守一方后背靠着危险地带时,攻击一方的攻击方法也会受到限制,因为不能迂回绕到他们背后去。他们的目的就在这里吧!”

  舒坦梅兹点头称是。虽说是奈西巴哈的主观看法,却有充分的客观说服力,舒坦梅兹遂命令舰队相应地缀成凹形阵。根据自然及人为两方面的理由来看,两军似乎不得不正面冲突了。

  ※       ※       ※

  双方进入彼此的射程距离是在同一天的二一时,先是杨舰队一起朝着敌人射出光束,接着帝国军也毫不示弱地回射,黑暗的宇宙空间出现了绚烂的光彩瀑布。不久,帝国军步伐整齐地缓缓推进,同盟军看似颇为不甘,但又力不从心地被逼得踉跄后退,无可奈何地一步一步接近黑洞的死亡引力地带中。舒坦梅兹压抑住兴奋急躁的心情,采取稳中求胜的方法,将凹形阵的两翼伸展开来扩大战线,安静但执着地加强半包围的态势,不让敌方有任何逃脱的空隙。

  战况是在三月二日五时三○分有了剧烈的转变,原本看似被帝国军压制住的同盟军突然开始高度集结急速向前挺进,使用叫人叹为观止的集中炮火和机动力,几乎在一瞬间就突破了舒坦梅兹舰队的中央部分,紧接着,破茧而出的同盟军在敌人的后方左右展开,开始反过来将帝国军推向黑洞。

  这可以说是一次完美而成功的“中央突破,背面展开”战法。舒坦梅兹从凹形阵变为半包围战法完全造成了使同盟军有机可乘的反效果。他倒不如不要采用经过计算的阵形,只要利用地利及武力,从正面和敌军硬拼了。如果是莽撞行事的指挥官的话,就一定会这么做。然而,就因为舒坦梅兹是一流的指挥官,所以他寻求比较有胜算的阵形,以期有效地全歼敌人,结果却反倒成了他的致命伤。他并没有看出杨的阵形不是守势,而是为突击攻势所摆下的诱敌阵形。

  现在,杨舰队把帝国军呈半球型地压逼得喘不过气来,采彻底的一点集中式炮击,将舒坦梅兹舰队硬生生地逼向黑洞的重力圈去。帝国军几近溃散,不肯往后退入死路的部分舰艇,受到面前炮火的打击,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化为光尘。

  ※       ※       ※

  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的监控员突然高声大叫,引起了司令官的注意。

  “背后发现敌人!恐有受挟击之虞。”

  接受报告一方的情绪并没有报告一方的一○分之一高亢。杨脱下黑色扁帽,搔搔他那头杂乱的黑发。

  “背后?距离多少?说时间距离就可以了。”

  监控员在操控桌上和数字激烈地格斗,最后推定为三小时左右。杨点了点头,又戴上扁帽,压住那乱糟糟的头发。

  “那么我们就用两小时攻破眼前的敌人,用一小时来逃跑吧!”

  “奇迹的杨”以看完电影吃饭似的平淡口吻说道,命令全舰队加强攻势。

  ※       ※       ※

  舒坦梅兹舰队如同从断崖上被追落的野牛般不断跌进重力场的深渊。以舰艇的重力控制能力根本是不可能对抗得了黑洞的可怕吸力的。

  “救命呀!我们被拉进去了……!”

  悲鸣在帝国军的通讯回路中不断冲击着,不久之后便化为碎片消失了。黑洞那无可抵抗的巨大重力场把舒坦梅兹舰队给拖了进去,离黑洞最接近的中心部位的舰艇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呈自由落下的状态,成一直线地被吸进了黑洞中,而周边的战舰则被猛烈的潮汐力量搓捻成纸人偶一样,一边被撕扯摇曳着,一边就着巨大的重力波动身不由己地朝宇宙的深渊抛跌,当舰艇没入“事象的地平线”时,便成了“以前是战舰”的金属和非金属尘粒。另一些舰艇虽然打开所有推进力以抵抗黑洞的吸引力,但舰内的人员却因为高重力而导致内脏破裂,骨头崩散而死亡,最后动力炉也不堪负荷自爆开来,舰艇化为一团火球,向着死亡的黑暗隧道飞去,就像一群面对死亡的萤火虫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般。由于黑洞的重力场连光线也能吸收,所以萤幕上看到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胜利者们成了这番异样的非现实景像的俘虏,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一部分不断消灭的火球。

  舒坦梅兹的舰队有一半永远沉没在“事象的地平线”之下了。剩下的半数中更有一大半遭炮击而损毁。躲过重力和敌人袭击,得以回到己方阵容的也不过只有两成。这两成舰艇一边抵抗着杨舰队的密集炮火攻击,一边朝着黑森林半径的临界线滑行,藉着双曲线轨道好不容易获得了胜过战艇本身推进力的速度,终于成功地逃脱了。司令官虽然勉勉强强地死里逃生了,然而,他那苍白的脸色已与死人无异。

  ※       ※       ※

  利用黑洞做了一次成功挟击的杨,撤回了先前的命令,他放弃了逃走的计划,决定和新的敌人交战。原因之一是逃跑时时方很可能从背后追上来攻击,另外一个理由是综合几个情报之后,他知道增援舰队的司令官可能是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莱因哈特考虑再三后,不放心让舒坦梅兹一个人担起这个任务,遂急急派遣增援部队出来,原本的计划是有充分的时间赶得上的;事实上,也只有三、四个小时之差,杨就可能被这两倍于己的敌人前后夹攻,雷内肯普的行动已经不能说不快了。

  “是菲尔姆特先生吗?”

  杨随随便便地省略了别人的姓,自己念念有词,他把一只手支在下巴上思考了几分钟。不久,他敲响了手指,不过,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杨随即下达了指示,如果不是杨的舰队,相信别人是很难信服他以下的命令的。

  “在敌人进入射程距离之前,连射主炮,然后,朝莱加尔星系方面逃走,但是动作要慢,而且要整齐。”

  杨舰队中大概也没有人能完全了解这道古怪命令的意思,但是也没有任何人反对。在原本就不该会射中的三次连射划破黑暗的虚空之后,杨舰队仿佛被急奔而来的帝国军所追赶似地开始一窝蜂地逃跑,一开始,帝国军像是被引诱了似地加速前进,但是雷内肯普司令官随即下令后退,于是帝国军在不满和不解声中开始退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凝视着萤光幕的杨向全部舰队下了反转攻击的指令。

  时机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雷内肯普舰队由于自己的匆忙后撤而形成了在敌人骤然而至的快速攻势下措手不及的情势,强烈的闪光同时横扫过黑暗及帝国军的舰艇,爆炸的光芒灼烧着萤光幕和人们的视网膜。爆炸的光壁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近至帝国军舰队旗舰,雷内肯普战意全失,节节败退。到了十三时左右,呈半溃走状态的帝国军好不容易整顿好秩序时,杨舰队这次是真的逃了。

  ※       ※       ※

  “敌人为何要突然中断攻击而后退呢?他们若乘势直接追上来不就可打胜仗了吗?”

  在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尤里安·敏兹问黑发的青年元帅。尤里安也搞不清楚当时的状况。

  “雷内肯普这个人……”杨说明道。

  以前,在伊谢尔伦要塞的攻防战中曾为杨舰队所诱而惨遭痛击。由于那一次的深刻教训,现在,杨舰队一露出破绽,他就会考虑到设陷阱的可能性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如果同盟军故意摆出明显的逃跑姿态,他很可能不进反而后退,杨就是巧妙利用了他这种心理,如果雷内肯普是一个不懂得汲取教训而一心只知复仇的单纯武夫,当然会全力进击穷追不舍。如果是这样的话,介时杨就无机可乘了,因唯恐己方有所不利,只有弄假成真全力逃跑一途了。

  “这么一来,又产生了几十万个憎恨我的未亡人和孤儿了。如果要负起所有的责任,即使是万死也不能辞其咎呀!恐怕不是下一次地狱就能赎罪了事的……”

  一天之内连破对方两个舰队的丰功伟业却只让杨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

  “如果提督下地狱,我也会一起去,至少不会太寂寞。”

  尤里安假装开玩笑地说道。然而,这确实是发自肺腑之言。

  “别说傻话了。”杨缓下了表情苦笑着。“我还巴望你到天国去,用钓鱼线把我从地狱钓上来哩!多积一些善行吧!”

  嘴上回答“我会尽可能去做”。可是,尤里安的心却早已飞到反刍杨的战法那边去了。尤里安学到了一点,不管是战略或战术上,心理学方面的要素有时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就因为舒坦梅兹和雷内肯普都不是无能的将帅,所以才会自己跌进杨所设下的心理陷阱中。尤里安在心中的笔记上写下——能够作理性思考的对手有时候反而比较容易掌握。

  ※       ※       ※

  “……隶属杨舰队的人,就算生命有成打以上,恐怕也不够用。因为我们竟然在一天之内连战两个舰队。”

  在休伯利安的战斗艇驾驶员休息室内,不久前刚晋升为中校的“击坠王”奥利比·波布兰嘟哝着。同伴伊旺·哥尼夫重重地批评他。

  “如此说来,你每一打生命中的每一条命都需要一打的女人,太厉害了。”

  “这种说法就不对了,应该说我每条命对一打的女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什么?如果没有你,那些女人只会去发现其他男人的优点罢了。”

  哥尼夫让对方无以答辩之后,随即打了一个重重的呵欠。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9:28 | 显示全部楼层


  舒坦梅兹、雷内肯普两舰队被杨威利以时间差各个击破,这件事对莱因哈特的自尊心无疑是重重的一击。他所关爱的,而且也颇受好评的两个提督竟然被人摆了一道。他感情上的激动比运输船队遭破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可给你们上了一课了吧?你们总该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你们所无法掌握的对手。回去好好再想一想,为什么我给你们现在的地位!”

  莱因哈特以他冰蓝色的眼珠盯着跪着的两个提督,厉声地叱责他们,同时禁止他们在舰队完全重新编成之前上战场。这样的责罚使得一旁的同事们比两个当事人更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莱因哈特有意换掉雷内肯普,让他转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然后叫来鲁兹顶替,但是秘书官希尔德反对。理由有三,第一,如果调走雷内肯普而留下舒坦梅兹,那么,被更换的人会觉得不公平。第二,既然已经肃清了宋巴尔特少将收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却还于此时严罚部下,会使人心萎缩。第三,日后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之职会被视为左迁者的落脚处而遭轻视。莱因哈特认同了希尔德的说法,对舒坦梅兹及雷内肯普的责罚就仅止于口头叱责了事。事实上,如果把他们两人从前线撤下来,全军战力也会大受影响,所以莱因哈特只好采纳希尔德的意见了。

  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眼眸映出了他体内奔腾的怒火而散射出锐利的光芒,他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来平息这股澎湃的怒涛。

  ※       ※       ※

  虽然内部设备及布局极为欠缺景致,但是行星乌鲁瓦希上的高级军官宿舍已经盖好了,罗严塔尔及米达麦亚便得以在数月不曾有过的在非人工的大地触感中把酒共话。他们各自说完了在战场上的大小事情之后,话题便转向到那个目前正威胁着他们的狡猾敌将。

  “他们的战术真的只能以巧妙来形容,可是,我不认为杨威利在累积了战术上的胜利之后,就可以获得战略上的胜利。你觉得如何?”

  若无其事的发表自己的感想之后,罗严塔尔凝视着友人的脸,然而,他那颜色不同的两只眼睛中却显出了内心的狐疑。

  “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

  “唔……”

  米达麦亚交抱着双手。

  “说说看呀!只有我在嘛!”

  他们交谈的语气和孤立无援、满身泥泞和油污、在前线苦斗的下级军官并无两样。结果米达麦亚在犹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开了口,或许就是跟这种气氛有关吧?

  “罗严克拉姆公爵曾经说过,如果同盟军想一口气扳回在战略上的不利情势,就必须在战场上将他本人打倒,除此之外,他们别无胜机。”

  “哦……”

  金银妖瞳洋溢着的光彩中有着微妙的波动,其中有着他的朋友不得不感到畏惧的某种成份。

  “这么说,表面上看来,杨威利是执着于战术层面上的胜利,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为引出罗严克拉姆公爵与他正面对决所作的准备。”

  “这么想来是可以通的。”

  “没错。”

  一边凝视着不断点头的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一边将酒倒进他和自己的杯子中。

  “罗严克拉姆公爵如果被打倒了,我们就失去了领导者,也失去了忠诚的对象。这么一来,我们就不知道为谁而战了,这正是敌人所希望的吧!”

  “因为我们也还没决定继任者的人选。”

  “不管是谁当继任者,绝无法像罗严克拉姆公爵那样获得绝对的支持吧?”

  米达麦亚的语气和朋友的眼光一样不单纯,他知道,罗严塔尔除了有丰富的理性之外,还有非理性的情感,那不仅止于给人好渔色的印象,一旦和乱世称雄的野心连动起来,就具有很大的危险性了。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自己——米达麦亚这样想——他希望罗严塔尔能自重、自爱些。浪费自己的才能,在平地上乱挖无用的洞穴是不应该的。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好友的心情,罗严塔尔爱惜地看着空空的酒杯。

  “已经没了吗?真希望能再喝一瓶。”

  “很遗憾的,自从运输船队被灭了以后,负责调配补给物质事务的部门的情绪和慷慨程度大大地打了折扣。连高级军官都不能幸免。”

  “姑且不论酒,一旦肉和面包的配给开始短缺之后,士兵们的士气就会受到影响。自古以来可没有饥饿的军队能获胜的例子呀!”

  “我们得在挨饿之前打赢仗才行。”

  结果好像是莱因哈特被迫和杨威利正面决战了,虽然目前开展了极为有利的战局,同盟的首都也在呼之可应的距离之内,但是,帝国军的勇将们却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潜藏着焦躁及不安。

  ※       ※       ※

  没多久的工夫,帝国军又出现第三个牺牲者了。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上将又因杨舰队而尝到败绩。

  瓦列对帝国军等待下一批补给物质而白白浪费时日的作法有异议,于是,他自订了独立作战的行动方案呈给莱因哈特,以下就是他说服年轻主君的说词。

  “根据我们在费沙所获得的情报显示,同盟军在其国内有八十四个补给基地及物资聚集处。由于我军的补给部队为其所攻击,所以我们应该以牙还牙,袭击他们的补给基地,尽可能的话,强夺他们的物资。”

  莱因哈特之所以允许他提出的行动方案并不是因为被小小的欲念所诱惑,而是因为他还未作出最后的决断,不知如何选择,目前,他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再怎么说,补给物资是越多越好,提高士气的机会是不容错过的。

  另一方面,以杨的立场来看,帝国军的根据地既然在干达尔星系,那么,只要监视该处就可以掌握帝面军的动向,相对的,杨舰队离开了海尼森之后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以致于帝国军无法将监视的目标集中于一点,这个不利的条件对帝国军那些表现不俗的将帅来说也是很难忍受的,他们希望籍着主动的出击行动把杨从藏身之处给逼出来,从而好掌握他的动向。

  于是,为袭击同盟军在达希利上的补给基地而出发的瓦列舰队,在半路上正面遭遇了从达希利星域而来的杨舰队,当然,杨舰队是刻意在敌人的前进途中大刺刺地登场的,如果帝国军没发现到他们,反倒会令他们大失所望。

  在局势难明的情况下,非武装的运送船只位于护卫舰队的中心部分以躲避敌人的攻击,这是一般军事上的常识。然而,这个舰队却将球形的运输货柜放在前头,战斗用舰艇则像服侍女王一样的跟在后面,以这种阵形根本无法应付从前方来的攻击,这种欠缺原则性的大意作法,便是不期而遇的最好证据,瓦列是这么判断的。

  当帝国军采行一丝不乱的凹形阵杀过来时,同盟军停止了前进作势抵抗,但接着却现出了丑态,因为自己前面的货柜反而成了交战的阻碍了,投鼠忌器之下,就算把阵形向侧面展开来,但要和凹形阵对抗又显得火力层太薄弱了,左右为难的结果,等到帝国军一开始发攻,他们干脆就逃了。这当然是杨舰队的伪装了,但由于表演得太逼真了,参谋长姆莱中将忍不住还自嘲地道:“我们的舰队最行的就是逃跑的演技了……”

  瓦列舰队的成员似乎有意为友军舒坦梅兹及雷内肯普舰队洗刷屈辱,于是一心一意地想趁机追杀同盟军,然而,司令官制止了无秩序的攻击,下令首先完成当初的目标——收集物资,瓦列不是那种优先以争战为目的的男人。由于拖引货柜的运送船早就一哄而散了,所以超过八○○个的货柜,连同里面的货物都毫发无伤的落入帝国军手中,同盟军那些没规矩的鸭子这次可为帝国军产下了金蛋了。

  然而,当帝国军将所有的货柜集中在舰队的中心部位,像古代的北欧海盗一样高奏凯歌正准备回去时,同盟军却掉回头紧追上来了。

  “守住货柜后退!”

  瓦列下了命令之后,把自己的旗舰置于队伍的最后面,亲自在阵头做反击的指挥,整齐的阵形和密集的炮火使得同盟军退缩了,再次想打肉搏战的同盟军,又像闹上嘴的猛兽般开始后退。然而,他们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他们似乎依依不舍哩!贵重的物资被抢了,也难怪他们……”

  瓦列凝视着旗舰的萤幕,喃喃说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置于帝国军阵形的中心部分严密保护着的球型货柜突然闪起几道光束袭击帝国军。从密集成球形阵的内侧发炮,使得帝国军闪避不及,一艘驱逐舰被破坏了,一艘巡航舰和两艘驱逐舰受损。这个情形让帝国军大吃一惊。

  “货柜里面竟躲着敌方的战斗人员!难道是他们看穿了我们需要物资而设下了陷阱?”

  内心震骇不已的瓦列放弃运送货柜,他下令清除那些仿佛在他们的胃里面钻营的寄生虫。货柜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能源光束所缠住,在瞬间的痉挛之后,爆炸了,而且不只是普通的爆炸。

  白热的光块撞击着帝国军将兵的视线,爆炸产生了连锁,巨大闪亮的宝石群出现在帝国军的中心部位。每一颗宝石的产生都要数万个士兵的生命做代价。

  货柜所搭载的原来不是普通的物质,而是自动射击系统和大量的液态氢,而能源光束往货柜集中就等于帝国军用自己的手完成了巨大爆炸物的引爆,热与光的乱流从内侧撕扯着帝国军,每一艘舰艇的驾驶人员为了避开彼此的冲撞,莫不拼命与机械格斗,然而,他们的努力所换来的却是急速而至、炮门全开的同盟军的凌厉攻势。

  阵形和精神双方面都陷入混乱状态的瓦列舰队,在偷袭而来的杨舰队的猛烈炮火之前被彻底地痛击,数十万道的能源光鞭狠狠打着帝国军,帝国军痛苦地惨叫着,炸裂的光芒就是从帝国军的伤口喷泻而出的血沫。帝国军的舰艇一艘接一艘和乘员们一起化为火球,其流血不止的景象令人为之动容。

  ※       ※       ※

  “……人类总是有些优点的。”

  在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内,先寇布中将一边注视着萤光幕,一边评论着司令官的作战。尤里安·敏兹也一声不响地看着光与黑暗的群舞。杨推测帝国军可能会把抢来的货柜放在舰队中心,然后用层层的舰艇来包围住,所以他甚至算计到就算用自动射击系统也会有足够的命中率而使得瓦列落入陷阱。

  然而眼看着计划成功,部下们彼此拍手庆贺发出狂热的欢喜声浪时,杨却没有太过乐观。

  “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怒气和矜持应该也到达极限了吧?他们的物资也没有足够的份量来维持长期作战。近期内,他应该就会发动全军,大举攻来。或许他会以前所未有的强烈意志和雄壮的战法……”

  四周的将兵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杨这才注意到自己在无意识中把应该放在心中的话说出了口,在孤独中要保持心壁上没有任何裂痕并非容易的事。

  Ⅳ

  帝国军所受的打击及冲击又加深了一层。勉强整顿好残兵败将,生还的瓦列跪在年轻的帝国元帅面前请罪,然而,莱因哈特只是冷冷地含怒丢下一句:“算了!”就离开位置,消失在众人面前了。留在原处的提督们垂着肩膀,从彼此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失意的表情。

  “连瓦列那么会用兵的人都被打倒了……”

  提督们的声音近似呻吟。

  “不,就因为擅于用兵,所以才会被打败。雷内肯普和舒坦梅兹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不是他们不服输,如果瓦列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好战之徒,他就会拼命追杀放下货柜转身就逃的敌人了。如果真是这样,今天也就不会中了杨的诡计了。从这一点看来,很明显的,是瓦列的理性束缚了他自己的脚步,然而,瓦列虽然失败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在全面溃散之前,使舰队的秩序恢复完整,同时一方面侦察杨舰队战门后的行踪。结果,他发现,从达希利星系方向出现的杨舰队离开战场后朝渥佛丁星域方面消失了。

  杨威利每经过一次战役就变换舰队的集结地和补给地,一面移动一面作战。

  以前,莱因哈特仗着他天才的智慧所推断出来的事实,如今也明显地摆在其他提督的面前了,帝国军的勇将们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的是杨没有特定根据地的积极战略思想。

  “真糟糕,也就是说,同盟领土本身就是那家伙的基地了!”

  法伦海特淡蓝色的瞳孔中夹杂着厌恶与感叹之情喃喃说道。这就是由正规军所实施的游击战,而帝国军如果想歼灭敌人,就必须不知疲倦地追着没有主要根据地的敌人作战,一想起其中的困难性,比起他们所踏过的一万多光年的长征路途,似乎也相去不远了。

  回想起来,杨威利连伊谢尔伦要塞都可以很干脆地放手不要了,原本帝国军是可以推测其不执着于硬体根据地的用兵风格,但是,他会贯彻这种风格到如此地步还真令人恐惧。

  米达麦亚用军靴的后跟踢着地板。

  “……一个舰队……”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大量的感情,有赞赏与屈辱,有感叹和愤怒,这是一碗炙热翻滚的感情杂味汤点。“只一个舰队就把我们搞得天翻地覆!那个家伙竟能在他喜欢的时候,在他喜欢的地方出现……”

  帝国军早皆知道同盟军有八十四个补给基地,但是,哪一个才是杨的下一个根据地呢?太难预测了,这个时候,知识反而成了人们迷惑的原因了。

  “两年前,当我们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和门阀贵族的败家子们作战时,我还以为再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差的无能之辈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看看我们如今的丑态,杨威利再怎么有智谋,也不过只有一个舰队,而我们却对他束手无策!”

  米达麦亚叹息着说。法伦海特闪着水色的眼珠提议道:“干脆我们分头去把他们八十四个补给基地占据或摧毁,这么一来,杨舰队就会饿得动不了了。”

  “那是纸上谈兵。”罗严塔尔冷然地出言制止。“如果我们发动全军,我军在干达尔星系的根据地就会变成空城一座,即使我们制住了八十四个地方,也只是犯了分散兵力的兵家大忌而已,各个击破不正是杨所擅长的吗?”

  “那么,罗严塔尔提督的意思是让大家袖手旁观那家伙继续胡作非为?”

  法伦海特尖锐地问道。金银妖瞳的提督沉稳地避开了对方的舌锋。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去追杀他们。他们就会逃了。目前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只是给他们制造机会而已。”

  “但是,我们仅存的物资可不容我们悠然地冬眠呀!”

  “所以我们要诱出杨威利。设下陷阱将他引诱出来,再包围消灭他。目前也只有这种方法了。问题是要用什么样的饵来钓他?”

  “总而言之,只要打垮杨威利的舰队,同盟军就只剩下字典上的一个空泛名词罢了,不打倒他,我们没有办法获得最终的胜利。”

  缪拉灰色的眼珠中充满沉痛的光芒。

  这个时候,帝国军领袖们的眼光焦点都无法避免地投注在杨威利舰队上,而不是同盟的首都或政府,杨威利的智谋和武力比同盟政府更对他们构成现实的威胁,当被侵略国的军队在没有政府的情况下自立化时,征服者们的权力和权威便无以维持了。

  “同盟军的行动应该有一定的模式。”

  说这句话的是年轻而富血气及野心的特奈杰中将。他认为只要解析出其行动模式,就可以知道杨下次会在哪个根据地现身了。

  “那个家伙岂是个笨蛋!”毕典菲尔特使用了太过率直的表现法。“照这个情形看来,如果要等到解开他的行动模式之谜,可能要花上好几年,或者我们该等到同盟所有的补给基地都让杨威利给吃光了再说。”

  “黑色枪骑兵”的指挥官不理会因愤怒和不平而涨红了脸的特奈杰,把眼光转向米达麦亚等人。

  “如果杨像个发情的猫一样四处骚动的话,我们就别管他,直接攻入敌人的首都去好了!”

  毕典菲尔特说道。他的语调虽略嫌不上道,但意见却不见得那么不可取。

  “然后我们又得再把大部分的军队撒回本国,这么一来,毫发无伤的杨威利就会从某个补给基地出发抢回首都,重建同盟,而要打倒他,我们必须再一次远征。”

  米达麦亚的语气虽已有所压抑,但是,似乎反而更刺激了毕典菲尔特。

  “你怕杨威利就像小羊怕狼一样,你难道不怕后世人的耻笑?”

  毕典菲尔特的说词毒辣已极,然而米达麦亚却不为所动。

  “我所怕的不是杨威利一个人,而是我国和前线的距离。如果你不能了解到其中的重要性,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

  毕典菲尔特沉默了,因为他能了解对方话中的含意。目前,帝国本土和费沙之间的通讯虽然大致能维持畅通,但是补给方面谁都不敢保证,而莱因哈特的阵营中绝对没有认为缺乏补给仍可以长期作战的愚蠢的唯心主义者。

  这时,莱因哈特的命令下达到了诸将集合之处。

  “召集所有的提督!决定作战计划。”

  领命的总参谋长奥贝斯坦虽然极想知道作战的内容,但是,金发的年轻主君却没有进一步做详细的说明,只是这样补充说道:“不出一个月.杨威利的舰队就会从宇宙中消失,这将是一件简单的事。”

  奥贝斯坦退下了,在他的记忆中,主君从未曾如此毫无根据地说出豪语。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39:45 | 显示全部楼层
 Ⅴ

  提督们聚集的大厅,欠缺完美的装饰。如果运输船队没有被杨击破,或许在建筑和内部装潢上会多花一些心思,不过,目前唯一称得上优美的,只有站在讲台上的年轻独栽者的容姿了,但是从其优美的嘴唇中说出来的语句却极其辛辣。

  “我问你们!我们为什么要越过宇宙深渊,进行这一万数千光年的征服之旅?难道就是为了成就杨威利之名吗?身为武人的你们的尊严都长了翅膀飞走了吗?”

  提督们听起这段话来当真如雷贯耳,裹着黑银两色华丽军服的身体不自禁地挺硬了起来,尤其是“成就杨威利之名”的瓦列、舒坦梅兹、雷内肯普三个提督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头顶似的眼睛朝下不敢抬头,然而,片刻后瓦列毅然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年轻的主君。

  “下官破坏了阁下常胜不败的声誉,罪大难当,深感惶恐,但是,不,应该说就因为这样,下官才斗胆敢言,请阁下允许下官争取胜利的战绩以偿失职之过。”

  “我等着看。不过,我自己本身也该出面了。”

  莱因哈特的眼睛投向另一个提督。

  “罗严塔尔!”

  “在!”

  “你率领舰队朝利欧贝鲁提星域前进,攻下该地的敌人补给基地,同时控制周边航路!”

  罗严塔尔吞下了原本到了嘴边的答覆,回望着莱因哈特,年轻的独裁者低声笑道:“你不懂吗?这是假设状态。其他的人也各自率领自己的舰队离开我身边。看到我孤立了,杨威利就会从洞窟中跑出来,我们就张开网狙击他。”

  提督们交换着视线。

  “那么,阁下是打算以自己做饵,只以直属的舰队对付杨威利的攻势?”

  奈特哈尔·缪拉以代表众人之姿问道,他从年轻的主君的眼光中得到了答案,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那太危险了,请允许下官留在您身边当前卫。”

  莱因哈特微微一笑。

  “你是怕我不是杨威利的对手?”

  “不,不是!……”

  词穷的缪拉答不出话来,米达麦亚向前踏出一步。

  “我们担心的不是这一点,杨威利虽堪称名将,但也不过是一介舰队司令官,阁下大可不必亲自出马与其较量分出胜负。请您三思。”

  年轻的独裁者同样拒绝了这个说法。

  “你的辩才果然是一绝,不过,根据情报,杨威利最近已晋升为同盟的元帅,而我则是帝国的元帅,和他资格相当,这不算过分。”

  “全宇宙没有人能和阁下相提并论。”

  特奈杰热烈地叫着,然而,他并没有更具体的提案,所以莱因哈特也只是冷冷地点点头而已。奥贝斯坦的义眼和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中,同时闪过冷冷的笑意,瞥了特奈杰一眼。“奉承者”,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米达麦亚净了净嗓子。

  “下官明白,既然阁下决定了,下官多说也无益了,但是,如果阁下能将您部分的想法告知下官们,我们也比较能安心。”

  “我也想过这一点。我就来消除你们的不安吧!”

  莱因哈特把冰蓝色的眼睛投向守候在一角的少年艾密尔,命令他拿酒过来。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以请求来形容来得贴切些,提督们不禁为之一惊,也有人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莱因哈特在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叠厚纸。

  全身因紧张而显得僵硬的艾密尔,拿来红酒瓶和酒杯,在杯中倒满了酒,恭恭敬敬地递给莱因哈特,他没有洒出半滴酒来,这或许让那些提督们比少年本身更感到安心。

  莱因哈特那双如雕刻家投注了最高热情及全部注意力所雕塑出来的手慢慢地翻转过来,鲜红色的液体便成了一道湿润的光流,从酒杯中倾倒在纸上。

  提督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如同浸泡于血中的纸束上。他们的视线如此地专注和炙热,以致不禁令人怀疑如果焦点完全吻合的话,纸束是不是会着起火来?莱因哈特的手指头捉起了一张纸,当他一张一张拿起染成酒红色的纸时,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的眼中开始有了理解的光彩,最后,当终于有酒渗不透的纸张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年轻的独裁者环视四周。“看到了吧?纸虽薄,但只要重叠几十张,就可以将杯中的酒完全吸干了。我打算以这种战法对付杨威利的锐锋。他的兵力绝对没有办法突破我所有的防御阵形。”

  莱因哈特的说法极为抽象,不过,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将们都很清楚,他们了解到,年轻的主君创造了堪称为艺术的用兵法,并且将付诸行动。

  “然后,当他的攻击到达极限不得不停顿下来时,你们就率领舰队回过头将他包围起来,歼灭其兵力,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不管生死。我要让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政者们看看他的下场,让他们立下献城的盟书。”

  没有人带头,但是,提督们都无言地一起对年轻的主君敬礼。他们又一次领教了他那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

  ※       ※       ※

  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再次要求面见莱因哈特是在晚餐之后。她知道莱因哈特会嫌罗嗦,可是,她还是要劝莱因哈特不要和杨正面对决。灯光照亮了她一头暗色调的短发,希尔德开始说服。

  “不要去管杨舰队,先攻陷行星海尼森,让同盟政府降服,然后要他们命令杨威利停止无益的抗战,这样一来,就可以不战而达到征服的目的了。”

  “这样的话,我在纯军事上就立于败者的位置了。”

  “……”

  “不,不行,伯爵千金。我不能输给任何人。人们对我的尊重及信仰是来自于我的不败,我不是因圣者之德而获得士兵及民众的支持的。”

  莱因哈特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自嘲的阴影,希尔德不由得心中一寒。她不禁想道,这个年轻人锐利的知性不反而成了不幸的原因了吗?

  “那么,就遵照您的意思吧!不过,我也要一起上旗舰去。”

  “不,伯爵千金。你不是战场上的勇者,你不上阵,不会为你带来任何不名誉的后果。你就留在干达尔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这一次的战斗不比前些日子的轻松,大概没有观战的余裕了。”

  希尔德想抗议,但是莱因哈特又接着说道:“如果你出了什么差池,叫我怎么对你父亲玛林道夫伯爵交代呢?”

  希尔德不能再说什么了。

  一个名叫阿洛斯·冯·利安克龙的中尉负责指挥由二十名部属所组成的希尔德的亲卫队。

  ※       ※       ※

  来为莱因哈特整理床辅的少年艾密尔忍不住开始指责起敌将杨威利来,他认为杨威利四处窜逃,不堂堂正正战斗是卑劣的行为。金发的年轻独裁者微笑着摇摇他美丽的头。

  “艾密尔呀,你那么说是不对的。所谓的名将是只赐给那些懂得辩别该后退的时机和逃跑的方法的人哩!只知道突进而战斗的猛兽只能成为猎师的助手。”

  “可是,公爵阁下,您至今未曾逃过一次啊!”

  “如果有必要,我会逃的,目前是因为没有必要。”莱因哈特以平静,教导式的口吻说道。“艾密尔,不要想学我。谁都模仿不了我的,模仿我反而对你们有害,不过,如果你以杨威利那种人为榜样,至少就不会成为一个愚将……不,你是会当医生的。我倒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自己为什么准许这个少年进入心中的回廊呢?不,应该说是自己请他进来的吧?莱因哈特找到一个自以为是的解答,不过,他不知道对不对,或者那是一种冀求有相对报偿的行为,然而,莱因哈特大概不愿承认吧?

  “而我则没有其它的生存方式,不,或许是有,不过,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决定走这条路了,为了夺回被夺走的东西才开始踏出这一步的。不过……”

  莱因哈特沉默了。“不过……”之后想说些什么呢?艾密尔无法想像。莱因哈特将视线从遥远的地方拉回到少年的身上。

  “睡觉吧!小孩子需要作梦的时间。”

  这是以前姐姐安妮罗杰对莱因哈特所说的话。当他和来家中住宿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挤在小小的床上东拉西扯时,姐姐就会从门外传来叮咛“睡觉了!小孩予需要的作梦时间比大人多得多哟!”

  艾密尔行了一个最敬礼出去之后。莱因哈特的心急速地朝现实的敌人收敛,他站在硬质玻璃窗边,一边极目眺望一边喃喃自语:“这是你所希望的,你要实现愿望就会来到我面前吧?奇迹的杨。”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睛注视着闪灿的星群,那是一双希望藉着战争以获得至高宝座的野心家的眼睛。他把裹在黑色和银色布料中的手伸向前,手掌贴在硬质玻璃上,他在玻璃上感觉到自己体内脉动的反射,金发年轻人秀丽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笑容,充实的振奋感胀满他的身体,使所有的细胞都跃动起来。

  这一瞬间,他是幸福的,他失去最好的朋友已将近一年半了,而现在,他有了最好的敌人。

  莱因哈特需要敌人。尽管他本身光芒四射,但如果没有可以反射他光芒的对象存在,他的生存就显得毫无意义而极其空虚了。

  ※       ※       ※

  四月四日,渥佛根·米达麦亚率领着舰队朝艾流塞拉星域出发。第二天,四月五日,罗严塔尔的舰队开始对邻接着艾流塞拉的利欧贝鲁提星域实施进攻。

  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站在旗舰托利斯坦的舰桥上,凝望着遥远的乌鲁瓦希行星。

  “全军回头合围,歼灭杨威利?……”

  这些话有百分之九十是说在心中,所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真是巧妙的战略。但是,如果没人回头来包围的话,事情又会如何演变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巴米利恩



   所谓的“巴米利恩会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在不易确定,如果以先前帝国军三个舰队的败亡为第一幕的话,那么,此次会战于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二月就已经揭开序幕了。此外,以自由行星同盟辽阔的宇宙领域为陷阱,想将杨舰队围在巨大的蜘蛛网中的莱因哈特,其壮大战略是在四月四日米达麦亚舰队朝艾流塞拉星域前进时开始了具体的实施行动。获知此消息的杨,于四月六日下令朝帝国军的总根据地干达尔星域出动,十日,应杨之请前来当顾问的“银河帝国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来到杨的身边。

  当梅尔卡兹出于礼貌为新上任的职务而造访时,自封为亡命政府首相的瑞姆夏德伯爵以一副像涂上萤光涂料的表情责问着这种他个人理解是弃上司于不顾而独个逃命的部属行为,梅尔卡兹不是那种对误会和曲解会有过敏反应的男人。

  “我留在这里对伯爵阁下,对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帮助。倒不如协助杨提督打倒罗严克拉姆公爵,或许还能找出最后的可能性,我想阁下应该会允许我这样的做法……”

  瑞姆夏德伯爵沉默了。对于自己对幼帝一字不提的羞耻心,也隐隐约约盘据在他口头。

  梅尔卡兹从首相府出来,舒奈德对他行了一个礼迎了上去,五个穿着帝国军制服看起来有些倦态的男人跟在他后面。舒奈德带着微微苦笑回头看着这五个人。

  “这是帝国正统政府军的全部人员。他们要求永远跟随阁下左右。”

  梅尔卡兹看着这几个“正统政府军”士兵的脸。他们不论在年龄或体形上都不统一,其中一个看来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很明显是承自父亲的,大小不合身的旧衣服,显得颇为局促,最年长的一个看似与梅尔卡兹差不多年纪。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表情,每一张脸都融合了忠诚、勇气和自我满足的微妙感情。梅尔卡兹放弃说服他们的努力,因为他明白,除了顺应他们的意思及请求之外,别无它法了。于是,这支有七名成员的军队加入了杨舰队。

  事实上,带着这种“非正规兵”的不只有梅尔卡兹,在兰提马利欧星域和莱因哈特已经交过手而战败的摩顿、卡尔先两提督也已重新编组了锐减的兵力,与杨舰队合并了,虽然都已事先向国防委员会及统合作战本部申请,但是他们都没有等到回音就擅自实行了。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这证明了军部的秩序已经有名无实化了。

  从这些事情的迹象来看,有人评论其为“最后决战时刻,同盟军的义勇兵性格”,但是义勇兵虽极富有战斗意志及勇气,从装备及指挥系统的观点来看,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武装抵抗运动中,他们可以成为贵重的战力,但是和大舰队正面决战时,就很难想像他们能有效地发挥实力了。以前,杨在平息“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内战中也曾为大群空有满腔热血的义勇志愿者所苦。这一次,杨需要的是摩顿和卡尔先的指挥能力,所以他也不想再在鸡蛋里挑骨头了……

  ※       ※       ※

  然而,除此之外,杨又发现身边还有非正规兵存在。那就是在尤里安·敏兹身后亦步亦趋,有着壮硕体格的黑人路易·马逊少尉。

  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送来帝国军的最新动向资料时,杨远远地望着那个黑巨人质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人?”

  “你说什么呀?那是路易·马逊少尉!”

  “我知道。我是说,为什么连他也上了我的旗舰?”

  “当然是因为尤里安在这里啦!他可是个好护卫哦。”

  菲列特利加简洁地把话交代清楚了,跟自己在公私两方面也没有细分清楚的杨完全没话可说了。于是,马逊得以保住了他自己的一席之地。

  ※       ※       ※

  当杨在自己的房间中看着菲列特利加送来的资料时,他觉得高挂在心灵地平线上的太阳沉下来了,他不觉叹了叹气。根据资料显示,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直属舰队也将随着其他将领的舰队离开干达尔星域。杨原本打算制压干达尔的意图不得不做修正了。

  “好可怕的人哪!”

  杨在心中喃喃说着,他的自言自语化成了冷冽的恐怖水珠,浸透了他全身的细胞。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构想能力之雄大,计算之精密实在令人咋舌,一个凡人想做到其中任何一项都很困难,而这个金发的年轻人却同时具有这两方面高度的智慧。

  莱因哈特把麾下的提督们远远地支开,看似孤立了他自己的舰队,实则是想把同盟军诱入巨大的陷阱当中,这一切都在杨的预料之内。但是莱因哈特本人也离开干达尔星域,这一着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杨原本打算抓住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们离开主力部队的时间空隙,在他们尚未回过头来围杀之前,来个速战速决以获得胜利的。然而,莱因哈特竟然也移动了主力部队,行动路线虽然巧妙地呈现曲线路径,然而,指据电脑的推算,其行动的速度和角度正好是当提督们离开主力部队到最远的反转攻势的界限点时,莱因哈特本身就朝巴拉特星系突进,一直到可以用肉眼看到同盟首都海尼森为止。要防备他闯入巴拉特星系,避免把首都周边区域变成战场,杨就必须比当初预定的计划还早与莱因哈特交战,换句话说,此举是逼杨威利提前决战。当然,该时间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也会比杨当初预定的更接近战场,也会更快回过头来围攻。前有莱因哈特,后有罗严塔尔及米达麦亚,杨不会自我美化到相信自己可以同时承受他们的夹击并且获得胜利。杨的胜算是在把帝国军完全分开来后,以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为各个击破的首要目标,这样此战才有五成的把握。

  “只有五成吗……?”

  事情演变至此才正式进入战术层面,不过,杨的立场还是很难说是有利的,杨是非胜不可,而莱因哈特则只要维持住战线到底下的提督们赶到战场上来就行了。虽然以莱因哈特的性格来说,“胜”比“不败”更重要,但是他的积极性、主动性背后却有着深不见底的智慧,与冲动及莽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尽管如此,要守护民主主义的果实,杨还是得胜过这个劲敌。

  “不能不胜吗……?”

  杨微微苦笑着,“必须”这种思考方法不是他所喜欢的,尽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心所愿,但是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走上自主和自发的道路。事实上,人生的每一个足迹都覆盖着后悔的尘土……

  “这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哪!没有人来代替我吗……?”

  ……当然,应该是没有人的。杨常常被交付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做的料理材料,然后被迫站在厨房中埋头工作。

  发现有人急切地敲着门,杨打开遥控门一看,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在外面。若看在同年龄的少女眼中,一定显得极为英俊勇武,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动吧?

  “我可以进来吗?元帅。”

  “我的门总是为你开着的。进来吧!”

  比监护人还早四年拿到中尉阶级的少年行了一个礼进入室内。他把落在端整脸上的亚麻色头发往后拢了拢。坐定后,杨询问他的来意,尤里安挺直了身子。

  “您对罗严克拉姆公爵分散全军一事有何看法?”

  “你说该有什么看法?”

  “那么,我就说说我的想法,这很明显是个陷阱。他会这么公然地让各个提督出动到各地去,分明是引诱我们——我们的根据地是空的,你来攻击吧!如果去了,一定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中。”

  “什么样的圈套?”

  杨的表情和声音都仿佛罩上一层烟雾似的,然而,尤里安的视线却有着能穿透这层层烟雾的热力和敏锐。他把视线停在杨的脸上,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如果我们的舰队一接近敌人的根据地,他们的每一支舰队就会捉住时间一举回头反攻,把我们赶进一个大网中歼灭。这就是他们的圈套。”

  杨脱下镶嵌着五棱星的黑扁帽,抬起头来。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不该称赞少年洞察的准确性。

  “您当然也知道的吧?因为我都想到了,更何况是您?可是,您却还要自己跳进圈套中。”

  杨没有说话,伸手抚弄着他那头黑发,尤里安见状便把身体往前探了探,杨觉悟到躲不过少年的满腔热诚,只好面对事实。

  “哟,一般人都说年轻人容易冲动,年长者总是扮演着压抑这种冲动的角色。现在,看来情形是颠倒过来了,你认为我会输给罗严克拉姆公爵吗?”

  “您要以这种说法来让我闭上嘴就显得太懦弱了。”

  瞬间的沉默之后,杨承认错误,点了点头。

  “……是我不对。你说得没错,这种说法是太懦弱了。”

  “不,是我太狂妄了,对不起。”

  杨松开叉着的腿又重新坐定。

  “听着,尤里安,我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为座右铭。这一次,我也绝对不会违背这个座右铭。”

  “您有胜算?”

  “老实说,不多。”

  杨重新戴上黑色扁帽,把杂乱的头发压在底下。既然决定接受对方的询问,他就希望尽可能地把事实和真象说出来。虽然他不愿对方完全知道全部事实……

  “但是,这也是唯一的机会。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在看穿了我的意图之后故意来诱我上钩的。如果是不择手段只为取得胜利的话,他大可无视我们的存在,直取首都海尼森的。应该说,这样做比较有效。然而,他并不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接受了我无礼的挑战。”

  “您是有感于他的意气,所以才决定堂堂正正地和他正面对决吗?”

  杨以直指己心深处的表情沉思。

  “不,我才不会那么浪漫主义哪!我现在想的只有一点——如何利用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浪漫主义及自尊来打败他。事实上,我也希望能赢的轻松些,但是,这一回这个方法已经是最轻松的选择了。”

  尤里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上了他那形状极佳的嘴唇。使杨感到困惑、动摇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难道真的没有更轻松的方法吗?尤里安不禁怀疑着。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又犹疑着没有说出口,最终他只是这样说道:“总而言之,不要太勉强自己。”

  杨点点头很高兴地回答说:“没问题。勉强行事不合我的胃口。多谢你的关心。”

  Ⅱ

  离开根据地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日,杨给了底下的所有士兵、军官半天的休假。这是杨舰队出战前的惯例,杨一直格守着这个惯例。

  司令官的命令一经下达,随即涌起一阵有生气、但缺乏实质性的欢呼声,根据地鲁德米拉是由军事基地及岩石所组成的行星,实在没什么娱乐设施,时间的自由并不能说就意味着行动的自由。奥利比·波布兰看着朋友哥尼夫耸了耸肩。

  “如果是在海尼森或伊谢尔伦就另当别论了,但在这种基地哪有什么地方可去呀?算了,我决定去找一个一夜热情的对象,你呢?”

  “在房间里睡觉。”

  “这么无聊的事还讲得这么大声!”

  “不无聊啊!”

  “开玩笑地说是无聊,老实说就更无聊了。”

  “你比较喜欢开玩笑吧?”

  接受了哥尼夫若无其事的眼光,波布兰轻轻岔开话题。

  “我不光靠开玩笑过活,不过,我可不想在没有任何情趣的环境下生活。”

  “你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吧……”

  “……最近你的恶意表现似乎大有进步嘛,哥尼夫先生。”

  “不,不,只不过是出自一个不受女人欢迎的男人的嫉妒心罢了。你可不要介意呀,波布兰先生。”

  两个击坠王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嘲笑,然后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       ※       ※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根本不需要思索如何去度过“到晚上三时为止的自由时间”,因为杨威利请她到他的房间去。菲列特利加淡淡地补了原本就淡淡的妆进了房间,杨一副不知该选择何种表情的样子面对着硬质玻璃桌,一迎进菲列特利加,他就板着脸要她坐下。

  杨威利在宇宙战场上可以用一只手指头指挥上万艘以上的大舰队,可是,这个原本希望做个历史学者的青年,在他每一出的人生戏剧中都不算是个好演员,在某些场合,他甚至还是一个会让舌头打结的拙劣演员。尽管如此,现在他仍然辛苦地转动着舌头的引擎,轻呼着对方的名字。最先,他叫“上尉”,然后慌张地更正为“少校”,再过好一阵子又改为“格林希尔小姐”,每一次,美丽的副官都回应了,可是,在那之后他却又无话可说了。那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因为怯懦。他好不容易鼓起了一百倍于与敌人作战时的精神弹簧,叫了第四次。

  “菲列特利加。”

  这一次,淡茶色眼眸的年轻女子没有立刻回答。这真是一件划时代的事,因为杨威利从来就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她睁大了茶色的眼睛,愕然半响后才答了一声“是”,也因为这个字使她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觉得好像好不容易找回了十一年的时间。”菲列特利加柔柔地微笑着。“元帅是在艾尔·法西尔星域救了我的命之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的。您还记得吗?”

  脸上发着高烧的杨威利像个自动木偶似的猛点头。

  如何把陷于帝国军重重围困下的艾尔·法西尔星域的人民送走,当时二十一岁的杨中尉不甚自信地搔着头,从此开启了在他往后的人生中不断被人称为“奇迹的杨”的第一页,菲列特利加为他送来了餐点。

  “谢谢你,格林希尔小姐。”

  年轻的中尉对着十四岁的少女认真地说道,少女不由得笑了出来,要求这位看来完全不像军人,倒像将来会成为有成就的学者模样的青年军官叫她“菲列特利加”就可以了。“逃离艾尔·法西尔”对杨、对菲列特利加而言都是一个出发点,终点却还在他们的视线之外。此时,杨把目标放在折冲点上,但是要摆脱停滞不前的状态却不容易。

  “菲列特利加,等这场战役结束了……”

  杨有系统地说到这里,但是,感情及意思已无法有效地结合,以致接下来的话词不达意,一点脉络都没有。

  “我比你大七岁,而且,怎么说呢?这个,我欠缺一个正常的人所具备的完整人格。此外,我的坏习惯又是那么多。回顾以往的种种,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资格提出这种要求,看来仿佛是利用地位压人,而且,在战斗之前的这种情况下提出这种事,实在不应该……”

  菲列特利加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她并没有为表面上的混乱而迷惑,她已经正确把握住了杨内心的想法。菲列特利加自觉一颗心加速跳动起来。

  “但是,说了后悔总比不说后悔来得好……啊,真伤脑筋,从刚才开始就只一直随自己高兴乱讲话。总之……总之,你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吗?”

  一鼓作气突破关卡的杨,仿佛已吐尽肺里的空气似地松了一口气,要甩开优柔寡断是需要不少体力的,菲列特利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长了翅膀似地飘升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心里已经盘旋了多久的一段时间了啊!

  “我想,如果把我们两人的退休金合起来,就算将来年纪大了,应该也不愁吃穿的,而且……”

  菲列特利加不断搜寻着一些字句试图回应,可是她优秀的记忆力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她。原本应该丰富感人的词汇,不知都跑到哪里去旅行了。

  “我的父亲和母亲差了八岁。这件事我曾经有对你提及过吗?如果我说了……”

  菲列特利加笑了,这使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其实在笑之前她就决定了,但她觉得如果不表示点什么,脸上的表情或许就会完全不同了,那可能会使杨感到狼狈。可是她看着杨,知道他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喜悦,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穿上军服也不像军人的这个青年从扁帽下面露出的前发下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她。

  “呃,你觉得怎样?”

  杨露出了难以表现的表情,勉强形容起来,那就像接受教官面试的军官学校学生的表情,事实上,在他真正接受面试时,杨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深切的表情。他脱下了扁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还没有听到你的答覆,怎么样?”

  “啊!”

  菲列特利加睁大了淡茶色的眼眸,这时才发现到自己的失神,不禁红了双颊。好或者不好对她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所以她的思考和言语动作,都已经轻轻地带过那个关口了,她没有注意到障碍的存在。菲列特利加用线绳把自己那颗跃动不已的心加以控制,好不容易才得以说出口来。

  “好的,阁下。”

  菲列特利加重覆说了好几遍。她突然有种极度不合理的疑念——她的声音是不是只有自己听得到,而杨却没听到呢?

  “太好了!嗯,我很高兴……”杨笨拙地点点头。现在又轮到他困难地来选择词汇了。“谢谢,该说什么……该说什么好呢……该说什么呢……”

  结果,杨只能深注着菲列特利加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       ※       ※

  走进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房间的尤里安,步伐显出有种异样的沉重感,感到怀疑的卡介伦在知道理由之后笑了一笑,调了一杯淡淡的掺水酒给少年。

  “……是吗?姓杨的那个家伙终于提起他那么一点点的勇气了?”

  尤里安点点头,猛地灌下了那杯酒,却被轻轻地噎住了,冰块互相碰撞,发出了清凉的声响。卡介伦微微一笑,也在自己的杯子中倒满了酒。

  “基本上说来,这是一件喜事,我们来干一杯吧!”

  尤里安看着杯子,红了脸。不只因为酒的缘故,他为自己还未干杯就喝了酒的失礼行为致歉。卡介伦在杯子中放了冰块,把调得比刚刚那一杯还浓一些的酒推到少年面前,一完成干杯的动作,尤里安便问道:“您说,基本上来说这是一件喜事,此话怎讲?”

  “对杨来说是喜事,因为他总算有了新娘了,而且还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之选。对格林希尔少校来说,虽然是一件让外人极为惊奇的事,不过,能和自己爱恋的对象结婚实在是幸福的事,因为酒宴可以一个人举行,婚礼却非得两个人不可。”

  “那么,为什么说基本上呢?您保留了什么?”

  卡介伦没有立刻回答,先为自己调了第三杯酒,把杯子拿在手上,没有喝,然后才回答道:“理由就在你在我们干杯之前就喝了一杯。”

  “……”

  “你喜欢格林希尔小姐,我没说错吧?”

  尤里安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中的冰块激烈地振动起来了。

  “我衷心祝福他们两人!真的,我很喜欢他们两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我知道。”卡介伦温和地制止了少年。“要再来一杯吗?”

  “……嗯,淡的。”

  中将为他调了一杯恰到好处的酒。

  “我知道是我多事,不过,不只是恋爱,人的心理活动是不能用数学来解释的,也不能用方程式来模拟。以你的情形来说,你只到达爱慕的阶段,所以不妨把它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来消化。但是,如果再进一层发展成刻骨铭心的爱情的话,那么对某一个人的爱,或许就会使你失去对另一个人的爱和尊敬,这不是是非善恶的问题,而是在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演变而成的。老实说,事情会变成这样还真令人困惑。你的头脑好,性格又佳,但是最好不要再牵扯在这件事上,火是很容易引上身的。”

  “嗯,我知道。”

  “唔,知道就好。即使只是停在脑袋而已。”

  卡介伦似乎着透了尤里安的心,他继而把话题一转。

  “可是,他们两个人结婚之后会不会还彼此叫元帅、少校啊?”

  “应该不会吧?”

  尤里安虚应形式地回答,卡介伦便装着板起一副脸孔。

  “很难说喔!我太太在结婚之后不久也还叫我上尉,每次被她一叫,我就不由得立正行礼。”

  尤里安笑了,可是,卡介伦知道有八成以上是基于礼貌上的缘故。

  “不管如何,这是我们大家都活下来之后的事了,如果他们结婚了,尤里安你怎么办?啊,可以暂时到我家去。”

  酒精以外的某种因素使得尤里安吐出的气息显得极为炙热。他把喝光的酒杯重新放回桌上,用手不断地旋动着。

  “我不想妨碍他们的新婚生活,嗯,怎么说呢?我可不喜欢被看作是碍手碍脚的人。”

  听来像是开玩笑,但是尤里安是想,如果杨和菲列特利加结婚,自己该离开他们一阵子。

  在尤里安的胸中,一个还没看过的行星的影像虽然不明确,但是慢慢组合出形状来。那是位于银河帝国领域边境小星系的一个小行星,太阳系的第三行星——地球。对人类来说,那是以前唯一的居住世界,当尤里安从濒死的德古斯比司教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就觉得非去看一次不可。

  当然,尤里安无法预知那里有些什么,如果那儿暗藏了一把可以撕裂一部分历史面纱的刀刃,那么,他必须把那把刀拿到手。虽然,这种想法当中大多混入了主观愿望之奶,不能说只是客观预测方面的黑咖啡。

  然而,尤里安还是觉得有前去一看的价值。尤里安在预测的能力方面远不如杨,但是,如果辅以行动和亲眼见识,应该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他觉得自己应该以有异于杨的方法来接近现在和未来。如果这次战役结束后还能幸存下来,如果能看到杨和菲列特利加结婚,他就要前往地球旅行。

  “希望你们幸福……”。

  尤里安在口中喃喃说着,把蕴荡在心头的某种暇思放在抽屉里上了锁。

  这个时候,凝视着少年的卡介伦,眼中似乎也洋溢着趣味及共识的光芒。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开根据地的杨舰队一路朝巴米利恩星系继续航行。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舰队成了一个大家庭,杨要指挥控制也得花些心力!”

  卡介伦对尤里安说道,然而,他自己本身也是“非正规兵”。由于失去了伊谢尔伦要塞,原任要塞事务总监的席位应该也不见了,但是在下个职务还没有决定之前,他就以监察人的身分搭上旗舰休伯利安了。

  在这个情形下,距离的缩短和紧张的增加显现出了完全的对应关系。当他们到达巴米利恩星系的最外缘,从萤幕上凝视着那如早春的嫩果似的恒星时,同盟军的干部们都确实听到了自己体内血管收缩的声音。

  “真是不可靠的太阳啊!”

  亚典波罗中将连恒星都骂了进去,可能是因为过敏的神经格外令他感到不快吧!即使恒星是稳定、明亮地照耀着,或许还是会因别的因素而遭指责。

  “如果不在这里阻止住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话,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已是确定的事实而不只是共识,所以所有的幕僚们都不想再提起了,他们秉持着这无言的协定,把视线集中在他们的司令官身上。杨正和梅尔卡兹愉快地交谈着——看来是如此——看在众人的眼中,大家心里的负担也稍微减轻了些,只要司令官健在,他们就有期待奇迹的可能性。

  镶着五棱星的黑扁帽,黑色短上衣和半统靴,象牙白的领结和宽裤——晋升为元帅之后,杨的军装并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阶级章上的星星数目多了一枚而已。然而,其所象征的意义一般说来是很大的,但是当事者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仍然是一个看来完全不像军人的青年。

  站在杨身旁,具顾问身份的梅尔卡兹则穿着帝国军的黑色和银色制服。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有四十年之久,仿佛已与他融为一体了。这个兼具军人和武人风格,刚踏进老年期的男人即使是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那极为偏颇的眼光中也像极了杨的上司。

  ※       ※       ※

  双方的前哨战在无声无息的侦察竞争的形式中安静地展开了,同盟军把巴米利恩星域宽达一二五○亿立方光秒的宇宙空间细分为一万个宇宙区域,以二○○○组的先遣侦察队覆盖这些区域,建立起分析各处汇集回来的情报系统。负责指挥营运的姆莱参谋长,在管理这种精密的作业方面,他的能力远远超越黑发的司令官。杨做的是考虑、筹划的工作,而一旦到了实施的阶段,他就觉得不胜其烦。根据他本人的辩解,在十一年前,困难重重地从艾尔·法西尔逃离之际,他已经让自己的勤勉性给磨掉了……

  进入侦察战之后的三○个小时,只是持续着使紧张的水位稳步上涨的沉默。但是,最后帝国军出现了,发现的人是却斯上尉所指挥的F02侦察团的一个下级军官。

  “上尉,那是……!”

  部下的声音虽然在音量上已加以压抑,但是语气却完全走样了,足以让上尉紧张得绷紧神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是一大片正慢慢蚕食着黑暗的宇宙空间而且渐渐扩大的光点群。光点群又会聚成一片波涛,吞噬了背后微弱的星光,无声无息地朝着同盟军压逼过来。

  上尉按下了超光速通讯的按钮,但是声音及指头都微妙地颤动着。

  “这里是F02先遣侦察队……发现敌人主力部队。位置在由○○八四六宇宙区域朝一二二七宇宙区域方向的地方,距离我方四○.六光秒……非常接近!”

  ※       ※       ※

  另一方面,帝国军的侦察网也发现了在前方徘徊的一小撮集团。最先接到来自先遣侦察卫星的影像及来自哨戒小集团的报告的是原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部下,曾参加过奇霍伊萨星域会战的洛尔夫·奥图·布劳希契中将。

  部下问他是否要追击扑灭这一小撮老鼠,他摇摇头。

  “击灭侦察队充其量只是个小功,不要贪这种功劳。倒不如探寻他们回去的方向,以探出敌人主力的位置所在。”

  布劳希契的指示是正确的。当同盟军F02先遣侦察队把敌人的位置告诉同志时,同时也有了反作用。他们退回去时虽然不会遵循直线路径,但是,其轨迹的曲线形状却很容易就可以用战术电脑解析出来。

  ※       ※       ※

  接到布劳希契的报告时,莱因哈特正坐在总旗舰伯伦希尔舰桥的指挥席上凝视着头顶上映于萤幕中的星海,白晰的脸上洒满了星光雨,沉浸在一片波动的光影当中,看来就像白瓷沉于水底一样。四周的人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很自然地摄住气息埋首于各自的工作中。打破这神殿般的沉默气氛,把敌舰队接近的消息报告给年轻的帝国元帅者是巴尔·冯·奥贝斯坦一级上将。

  “可能会在巴米利恩星域一带和敌人接触吧!”

  对于前进之时奥贝斯坦所做的推论,莱因哈特完全赞同。自古以来,成为战场之地是在敌我双方的默认之下选出的。这一次选在巴米利恩星域也是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莱因哈特一点都不怀疑杨威利也会着眼于此处为决战场。

  “……果然是这里……”

  不怎么有感动的表情的金发年轻人喃喃自语着,他叫来了高级副官修特莱,命令全军休息。莱因哈特微笑着对惊愕不已的副官说道:“战斗不会马上开始的,现在稍微松弛一下紧张的情绪反而会好些,自由行动三个小时,喝酒也无妨。”

  副官退出之后,莱因哈特坐在指挥官席上,闭着那双有浓浓睫毛的眼睛,任一颗心浮游于无限的宇宙当中。

  ※       ※       ※

  同盟军这一边也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收到司令官下达全军休息的命令。但是,高级干部们仍留在会议室内喝着咖啡彼此交换着意见。杨啜了一口咖啡,他几乎不懂辨别咖啡有什么好坏,对细味品尝也不热衷。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如果我们以同样的兵力与其从正面交锋,胜算太少了。”

  “或许吧!”

  先寇布非常率直。“逃跑”或者“打败仗”之类的词语在杨舰队中不是什么禁忌。

  “可是,你也不赖。今年你也已经连续捉弄了帝国军的三名擅用兵法的大将了,不是吗?”

  “那是运气好。虽然不只是这样,不过,总而言之一句话,主要就是运气好。”

  这是杨的真心话。在这次会议之前,他虽然已经各个击破了帝国军三个舰队。但是,姑且不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本人,就算只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或渥佛根·米达麦亚正面交战,他也没有把握还能如预期中一样高奏凯歌。虽然不能说是没有胜算,但是,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获胜,尤其是当时的局势还在双方蓄势待发的前哨阶段,杨不认为莱因哈特本人或者帝国军的双璧会投进此阶段中,所以他才有心放手一赌。事情是成功了,但是,他可不认为因此就证明命运的女神特别宠爱他,他甚至觉得那三连胜已经用尽了幸运的筹码了。

  梅尔卡兹以温和的眼光看着年龄足可当他儿子的青年司令官,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

  “敌阵展开的幅度很小,可以预见深度和厚度一定到了某种程度。还打算采中央突破的方式吗?”

  派特里契夫副参谋长交抱的手臂足足有杨的两倍粗,本来,他不该做文书工作的,前线指挥的工作应该较适合他。但是从“杨舰队”的前身——第一三舰队的诞生开始,杨就一直把这个充满活力和干劲的大汉放在司令部。“放任他到前线去的话,可令人担心哟!”这是奥利比·波布兰暗地里所说的坏话,但是以杨的立场来看,派特里契夫能够了解杨的作战,当他以歌剧歌手级丰厚的低音回答“果然没错”时,可以给士兵们带来很大的安定感,这些因素都是杨考虑在内的。

  在进行了一次把重点放在安定幕僚的精神胜过实质意义的谈话之后,幕僚们都退了下去,只有华尔特·冯·先寇布在众人之后单独留了下来,杨看着他,把视线稍稍移开,然后又移回了视线开口问道:“你认为我们会赢吗?中将。”

  “如果您真有获胜的信念的话……”

  先寇布的音调微微超过了开玩笑的范围,杨自然是不会听漏掉。

  “我是打从心底想胜呀!”

  “不行呀!如果您自己没有自信,又怎能让别人相信您呢?”

  杨沉默了,现在他实在难以抵抗先寇布辛辣的舌锋。

  “如果您是一个只以胜利为目的单纯职业军人,或者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几两重而光想掌握权力的凡俗野心家,我的煽动可能还会奏效。再甚者,如果您是一个深信自己的正义使命而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和责任感的人,多少也会受别人唆使。但是您却是一个即使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也不完全相信自己是站在正义那一方的人。”杨没有立刻回答,先寇布于是用手指轻弹着空了的咖啡杯继续说道:“没有任何信念却每战必胜。以唯心论的精神主义者来看,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哪!”

  “我一向认为最坏的民主政治也胜过最好的专制政治,所以我为优布·特留尼西特而和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作战。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念。”

  话是这么说,杨的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先寇布的指责是对的,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在古代的地球上,当民主国家雅典和专制国家斯巴达抗争之时,小国梅乐斯谨守中立不倾向任何一个阵营。对梅乐斯拒绝隶属于己方的事感到愤怒的雅典遂视梅乐斯为民主政治的敌人而发动军队入侵,残杀当地人民,将其领土并为己有,并称自己的行为为民主政治的胜利而举杯庆祝。这种丑陋的行为为后世的人类历史立下了恶劣的模范,对侵略者的羞耻心而言,大义名分遂成为其最后的一件遮丑衣衫。如果侵略和虐杀是出自疯狂的专制君主的野心的话,那还让人无话可说,但令人绝望的是,有时候这种事情却往往是由民众所选出来的领导者直接加害于本国和别国人民的,民众有时候还会为侮辱他们的人送上热烈的掌声。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确确实实是踩着人民的肩膀走向通往权力宝座的路的,这就是“最坏的民主政治”的归结。所以杨是完全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尽管如此,杨还是认为——最坏的专制政治在崩溃之后或许会产生最好的民主政治,但是,最坏的民主政治在垮台之后却绝不会产生出最好的专制政治,这是一件奇妙的事……

  ※       ※       ※

  休息结束后便立刻发动第一级临战体制。一度松懈下来的精神活动朝着起火点急速地收敛了,所有的侦察系统都已经告知前方有众多的敌人,这使得全体将兵的心都响起了警报。

  “和敌人的距离,八.四光秒。”

  监控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遍全舰,仿佛用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士兵们的肺和心脏,呼吸和心跳都立刻加速,也有人的体温立刻上升。

  “渐渐接近了。”

  “当然,如果远离一些的话可就难办了!”

  在炮塔及枪座中交谈着的士兵们,低语中带着微妙的紧张及不安。如果他们任由精神的温度无限制地升高,喷起火焰,很可能介时便会把自己和别人都烧成灰烬。

  杨一如往常坐在指挥桌上,托着下巴,手肘支着一边膝盖,凝视着正面的萤幕,但是他突然把视线投向幕僚们。视线是依梅尔卡兹、姆莱、先寇布、尤里安·敏兹、马逊、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派特里契夫的顺序平移过去,虽说是一瞬间,可是也没有停下来,当视线又回到萤幕上之后,他就再也不动了。

  菲列特利加的心情复杂着极大的担忧及微微的灰心,她看着脱下黑色扁帽,头发杂乱不堪的年轻元帅。他是她的,可是,又不只是她的,较之自由行星同盟超过一○○亿的市民对他的期望,她所求之于他的又显得那么的渺小——不,或许该说是荒诞——希望和他共有未来。

  杨又戴上了扁帽,菲列特利加也振作起了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萤幕上,因为一切事情都得等待战后保往了性命再说。

  “敌军正突破黄色区域……”

  监控员的声音让人有一种唾液分泌不够的感觉。随之声音突然提高了。

  “完全进入射程距离了!”

  这时候,炮手的手指头都已经放在发射钮上了,他们摒住呼吸,等着总司令官下达射击命令。杨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轻轻地举起一只手,然后以十倍于举手的速度猛地挥下手。

  “炮击!”

  数十万道能源光束在黑暗中激进,在他们的利牙咬住猎物之前,帝国军的光束如猛兽般更早自栅栏中放出来,袭向敌人。利牙和利牙在半途中冲撞,化成眩目的光芒炸裂开来。

  更具实质意义的“巴米利恩星域会战”开始了,时间是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四月二四日一四时二○分。

  Ⅳ

  炸裂的光芒使宇宙充满了无声的鸣动。新产生的光剑切碎了白热的光漩涡,四散分解的舰体成了乱舞的影子,紧紧攫住了人们被光热烧炙的视网膜。开战不到三○分钟,战况已经直线上升达到激斗的程度了。

  不过,“巴米利恩星域会战”在一开始纯粹是以极平凡的形式开幕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也好,杨威利也好,彼此都怀疑对方是不是会出什么奇招,也都打算静观而后动,所以双方都不得不以正统的战法踏出第一步。

  莱因哈特面对杨的攻势想出了战史上前所未曾有的“机动性纵深防御”战法。杨当然也有他的想法,但是他的想法却也是等对方先行有所动作之后才能付之实行,所以惨烈的炮战及凄艳的光芒对他们任何一方而言都不是必要的。然而,战端一经开启,一开始有了动作,就如同疯狂的野马般不受骑师的缰绳控制而肆意奔腾了,莱因哈特和杨都是一方面在心中感到无奈和不满,一方面又必须使用大部份的神经网路去修正预定的轨道。

  局部的战况变化显得急速而又无秩序可言,连莱因哈特及杨也无法全盘应对。就算下了指示,在指令尚未到达之前,情况又已有了新的变化,结果,下达的指令也就失去了原先的意义了。当帝国军的最前线多次传回通讯请示该如何行动时,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瞳孔闪着怒气。

  “按照个人的部署来应战呀!我要中级指挥官是做什么用的?什么事都非得要我决定吗?”

  ※       ※       ※

  另一方面,同盟军的状况也不见得比帝国军好。当最前线的指挥官要求更细部具体的指示时,杨叹了口气回答:“这种事你去找敌人商量吧!因为我没什么选择权。”

  正当双方的最高指挥官深感困扰时,战斗仍然急速地白热化。光束和光束、火箭和火箭燃烧着敌意在宇宙中相互冲撞,彼此较量着破坏力及防御力。破坏力升高,能源中和磁场及装甲就被突破,致命的光、热乱流就席卷了整个舰艇内部。防御力增加虽然使得庞大的能源四处扩散开来,但是,偶而附近的弱小猎物会为余波所动摇而毁灭。两军在彼此放射出来的能源怒涛中翻滚着,却仍然不屈不挠地射出光束及飞弹。在自己的腹部被击入核触合飞弹,于一瞬间炸裂开来的同时,用光束撕扯开敌舰同归于尽,似乎连舰艇本身仿佛也被人类的偏执狂念附了体一样。

  帝国军的炮火放出彩虹般的光彩袭击过来,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的四周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火球。巡航舰那尔毕克的舰体中央被击中,喷出泛青的光泡,从正中折为两半,随即又散为一团团的光块,照亮了宇宙的一角。

  休伯利安的舰长亚塞道拉·沙其安中校浅黑色的精悍脸上罕有地浮起担心的表情。

  “司令官阁下!旗舰太接近前线了。恐有成为炮火集中的目标之虞,请允许后撤。”

  看着舰长的杨,黑色眼珠中洋溢着抑扬的信赖感。

  “舰艇的指挥由艇长负责,中校大可放手去做。”

  可是不到一○分钟,杨又巧妙地推翻了前言。

  “为什么要后退?这样不好指挥呀!”

  之所以会让杨产生这种抱怨是因为他发现帝国军的一部分和其他部队失去了联系,开始突了出来。只要有了可乘之机,构成杨的精神堡垒的支柱——用兵家的要素——就显得格外有力。杨探出身子,下了一道命令给菲列特利加。

  结果,命令只落得没有结果的下场,因为正当突出的帝国军的第一阵对着敌人正要打开炮门时,第二阵就从背后杀上来了。自动回避冲撞的系统急速作动,帝国军的各艘舰艇为了避开接近过来的庞大质量而无秩序地四处跳动,驾驶员们一边咒骂着神明和恶魔,一边紧紧绞着操纵盘,拼命控制好方向。

  这场混乱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对杨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同盟军的各艘舰艇朝着意外演出一场蹩脚舞蹈的敌人一起发射主炮。四处产生的光点立刻形成球状,球球相连,泛成一片。

  帝国军的舰列开了个大洞,那是由能量及虚无所形成的畸形混合体,巨大的能量漩涡充满了拒绝生命的冷峻。

  ※       ※       ※

  这个情形从远距离之外的伯伦希尔旗舰上也看得一清二楚,挑起了金发年轻人的怒气。

  “特奈杰究竟在搞什么鬼?”

  莱因哈特的声音令通讯官畏缩,赶忙和妨碍电波及电子杂讯的干扰继续奋战,试着和特奈杰中将的旗舰取得联系。监控人员也汗流浃背地忙着识别满天飞舞的敌我双方,最后确认了特奈杰脱离了原来的战线部署擅自闯出阵列,在一阵没有秩序的舰队运动之后被敌人围攻了。

  “不自量力的家伙!”奥贝斯坦的两只义眼射出了强烈的光芒。“口里说得头头是道,眼睛却只看到前面,这是个言过其实,不值得大用的人物。”

  “这场会战结束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一定听你的忠告。”莱因哈特说道。“可是,目前为了活命,我们必须借重他的战力,无论如何和特奈杰取得联络!”

  联络用的太空梭载着放有莱因哈特命令的通讯密封舱从旗舰伯伦希尔的船腹出发了。莱因哈特为这个绕远路的联络方法感到气结,可是,在无它法可想的情况下也只好勉强为之。

  如果不能让那个满是战意及野心的特奈杰回到原来部署的位置,莱因哈特的整体计划就会在战术方面有遭搁浅的危险。就算捉住他的衣领也要把他拖回来,阵形是必须靠秩序建立起来的。如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投入到消耗战中,很可能会中了杨威利的奇略。

  ※       ※       ※

  莱因哈特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杨在千辛万苦之中巧妙地变换了阵形,把特奈杰以外的帝国军前方部队诱入了凹形阵炮火的焦点内,时机之精妙令在一旁的梅尔卡兹也不得不感叹佩服。帝国军就像被吸管吸出来一样,阵形崩毁,舰艇争先恐后似地跳到同盟军的炮列之前。

  “射击!”

  炮击的密度和正确性恰到好处。如疯狂的野牛般汹涌奔来的帝国军仿佛冲撞上一道隐形墙壁似地拌了下来,光和热泛起波澜,四处泛滥,充满勇气和斗志的士兵们在一瞬间化为残骸。炸裂的火光上下左右连锁反应,产生了只有人类能雕琢出来的绚烂光亮宝石。然而,每一颗宝石的内部却尽是与优美及华丽完全沾不上边的死亡之姿。

  有的人肉体在瞬间蒸发;有人虽然活着,却被高热折磨着,一边毫无意义地惨叫,一边滑落死亡的斜坡;闪光灼伤视网膜而被夺去光明的士兵,被意欲逃命的同伴推倒,脸上刺进到裸露出来的配电线路上,在闪光的火花当中毙了命。

  他们打仗的目的不在残酷,但是任谁都无法理解,正义和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嗜血的东西。最高指导者为了实现他们所倡言的正义,把成千上万的人送上战场。在喂饱他们的信念之前,必须活生生地葬送无数个士兵的生命,或者使他们断手断脚成了废人。如果国家的统治者放弃所谓的信念和正义的话,士兵们就可以不用眼睁睁看着从自己伤口中送出来的内脏,在恐惧和痛苦中悲惨地死去了。但是,只要他们自己置身于远离战场的安全场所,权力者一定会继续坚持“正义和信念远比生命更重要”的主张,如果说莱因哈特可以在自己和那些平庸而卑劣的权力者之间画出一条界限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他常常和士兵们一起站在最前线的缘故吧!

  “妈妈、妈妈……”

  被爆风吹断两脚的年轻士兵用两手在地上艰难爬行着,在血泊中沙哑地嘶喊着。受了伤满身血污的其他士兵一边呻吟着一边毫不犹豫地踏过这个士兵的身体,只听见肋骨碎裂的声音,年轻士兵的两眼随即失去了光彩。

  残酷和悲惨的景象不只是某一方的专卖品,受帝国军猛烈反击的同盟军也在痛苦中呻吟挣扎。

  从电磁炮中射出来的枪骑兵238弹贯穿了战舰的装甲,发出超高热能量而爆炸。全身被火焰拥抱着的士兵,发出奇怪的惨叫声滚倒在地上,而甲板也已经呈现无比灼热的状态,飞散的血花化做阵阵白烟蒸发了。长官下令集体弃舰,浑身血污的生还者拨开火和烟的侵吞,以体力所许可的最快速度奔向密闭式的舱门中。从伤口所流出来的血一和地板接触即产生新的蒸气,热气透过地板,直烧脚底。新的爆炸接二连三发生,热风的巨掌掴倒了士兵们。带着锐角的金属和陶瓷的碎片以高速在半空中穿梭,斩瓜切菜似的割下士兵的脑袋。没了首级的尸体洒着血雨,倒在好不容易正要爬起来的同伴身上,于是,接着又发出了新的惨叫声,接触到地板的手掌在一瞬间被烧糊了,一用力拉起,皮肤便粘在地板上,露出的血肉因火伤和血呈黑紫色,像戴了手套一样。密闭舱门关起后遮断了人间地狱的景象,然而,在生还者的眼前仍然开启着另一道杀戳地狱之门。

  随着时间的经过,牺牲的比率也增高了,杀戳和破坏渐形激烈,数量和范围也愈形扩大,帝国军和同盟军都不约而同地陷入难以自救、仿佛煮开了的泥泞深渊中。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死门



   最初,参加“巴米利恩星域会战”的兵力,帝国军有舰艇一八八六○艘,将兵有二二九万五四○○人;同盟军则有舰艇一六四二○艘,将兵一九○万七六○○人,在数字上是不相上下,同盟军的补给线比较短,对采纵深阵形的帝国军而言就像游击兵,因此,优劣几乎相等。若要勉强说起来,或许可以说同盟军“不会立于不利之地”吧!

  但是,帝国军可以指望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缪拉、毕典菲尔特等人的强大增援军,而相对的,同盟军的金库中已经连一枚铜币都不剩了。如果在这里被打败,没有配备一兵一卒的首都海尼森就等于任人采摘了,也就是说,自由行星同盟的命运就完全取决于是否能在此地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个人了。

  事态的严重性足以压碎同盟军指挥官们的心,如果有人因责任之重大艰困而发狂,旁人也不该责之以柔弱吧!杨之所以不致于落得如此地步是因为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人类的能力和可能性是有界限的,他已经改变态度把事情看开了。如果杨威利赢不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至少表示在同盟军中再没有人能打得过他,那并没什么好遗憾的。

  然而,这也得是在不必看到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的士兵们的情形下才能成立的。对杨来说,自觉自己是一个大量杀人的罪犯并不是现在才有的事,虽然这其中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影像化了的破坏及流血的惨状却已足够冰冷这个一向以历史学者为职志的青年的心了。杨不得不怀疑,以前做过这种事,现在也还在做这种事的他有追求家庭幸福的资格吗?这也是以前他一直不能顺遂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愿望的最大原因,目前看来似乎好不容易克服了这种心理障碍。然而,要完全地调整好这种心态的平衡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就算杨放弃家庭的幸福,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但是……

  “巴米利恩会战”战略过程的壮大及精密程度是前所未见的,后世人总是将重点放在赢得“用兵天才”之神话般名声的两个年轻元帅正面冲突这一点上。然而,在战斗的第一阶段,战况却出现了令人不敢相信是出自这两人指挥下的混乱场面,演变成双方都不愿持续下去的消耗战。他们都知道,再如此下去一定会直接走向破局,于是,双方都致力于这意料之外的战局收拾工作,最后,双方才好不容易为这看似无休无止的相互残杀落下幕来。在这里面洞察和判断,以及处理的成功或许就证明了他们的不凡,虽然表现的方式是消极了些……

  “哎!我们打了一场拙劣的仗呀!”

  杨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叹着气,用兵学本质上的冷酷在于如何有效地杀伤敌人同时减少我方人员的牺牲。但是这一次,他却脱离了正规的轨道,损耗了不少宝贵的战力,他感到遗憾也是其来有自的。

  “如果有更多兵力就好了,再给我一○○○艘,不,五○○艘,不,不,三○○艘就可以了,这么一来……”

  这是欠缺建设性的牢骚,对状况的改善完全没有帮助,心中极清楚这一点而叹息不已的杨抓了抓黑色的头发,重新振作精神,为作战再做下一步准备。

  司令官以外的人都各有任务。军医和护士动员了所有的医疗系统为负伤者做治疗。他们的做法必须在人道及效率上做一选择,而他们也不得不着重后者。从某方面看来,他们的做法是极其残酷的,先用麻醉瓦斯让痛觉神经失效,再切除患部,移植人工脏器或皮肤,用雷射线切断不可能治好的手、脚,再装上内藏氢电地的义手或义脚。这些措施是在利用电子照射不能使身体细胞活性化的恶劣情况下才使用的,半数以上都没有事先经过患者的同意。所以,当恢复意识的重伤者找不到原来应该在的手或脚时,便发出发狂般的尖叫声抗议。然而,当他们叫着“还我的手脚来!”时,被切断的肢体却已经火化处理掉了,从卫生的观点来说,这些东西是不能保存的。于是,身体的一部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机械化了的人和死去的人几乎一样多。

  二十七日一早,战局出现了第一个变化。结束了杂乱无章的杀戳,以最快的速度重编军队之后,杨下了快攻的命令。

  面对正面冲突的敌人,杨是很少如此积极的,大多数他都是因应敌人的行动才有动作的。更有甚者,他总是尽可能地避开正面作战,代之以侧面和背后奇袭。另一方面,接获“同盟军快攻”报告的莱因哈特非常常识性地下令迎击,不过,以他惯用的物力论来看,此举亦属罕有。

  “这就是‘巴米利恩会战’所以混乱的原因。原本,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用兵是重在先发制人,而杨威利的用兵是重在柔性防御,这是他们各自的特长。然而,在此次会战中,他们却扼杀了自己的特长,想利用对方的技法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后世的战史学家自信满满地如此评论。但是,不管是主动的或被动的,既然状况已演变至此,莱因哈特和杨也只有在竞技场的栅栏内尽己之力发挥所长了。除此之外,他们也各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杨舰队以经过计算的圆锥阵形朝帝国军攻来。从打开的炮门中射出来的有形无形的能量仿佛破坏之神的大锤般直击帝国军。帝国军也全力反击,然而却无以阻止杨舰队的前进。令人眼花缭乱的爆炸光芒照亮了更多的帝国军舰艇。

  被直接击中的驱逐舰仿佛遭各种扰乱视神经的彩色闪光所包围,化为无数的金属和非金属的细片四散纷飞。激射的能源光束弹起光和热的飞沫,形成一股股无秩序的乱流摇撼着舰艇。数十万支火箭卷起一阵暴风撞击着舰体,巨大的空气团和士兵从破裂的舰艇伤口被吸进黑暗的太空中。

  纯白、橘、鲜红、蓝、绿、紫。一道道炸裂的光芒刺激着人们的眼睛,再加上震耳欲袭的声响,发狂者的数量必然也急速增加吧!

  杨舰队的集中火力于局部的战法在过去未曾失效过,这一次也不例外,源源不断产生的光芒漩涡造成了帝国军重大的伤亡,同时也产生了等量的恐怖及狼狈气氛。帝国军在一瞬间似乎要后退了,然而,突然又放弃,转而向水平方向移动,但是,这一点却仍为杨所知悉。

  愿想避开炮火迂回前进的帝国军抽中了下下笺。仿佛从山峡流向平原的大河似地扩散开来的帝国军,被集结在他们面前的同盟军逮个正着,成了众矢之的。

  这么有效的炮击即使在杨的记忆中也是值得大书特写的一个纪念碑,杨舰队的炮手们轻松的瞄都不用瞄就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爆炸的火球,狂乱的能源光在太空中绘出了一幅幅血与火的油彩画。一个火球的爆炸就意味着数百倍于此的人类的死亡。

  帝国军的一侧被击溃,舰列崩塌,阵形扩散开来了。杨当然不会放过此一良机,一道简洁但充满力感的命令下达全军。

  “突进!”

  杨舰队的圆锥阵全力向前冲刺,如钢剑贯穿青铜盾似地突破了帝国军的横列。

  监控员们响起一片狂喜之声。

  “完全突破了!突破了!”

  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充满了欢喜的叫声,然而,杨却似乎没有感受到幕僚们的喜悦。

  “太薄了……”

  杨也只是说了这句话,就好像客人对餐馆的料理不满的低声咕哝。尤里安了解杨的意思,帝国军的防御阵形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突破的。

  “立刻就会有下一波敌阵来了。”

  司令官的预测不到半小时就实现了,十二点钟方向出现了新的敌人,从横列阵中不断地有炮火射击过来。

  杨舰队一面以高速继续前进,一面以他们最擅长的一点集中式炮击在对方的横列阵中打穿了几个洞,再经由破洞插进敌阵当中,以零距离的射击重重打击着帝国军,打头阵的是马利诺准将的部队。

  马利诺准将是沙其安中校的前任者,曾经担任战舰休伯利安的舰长。舰长的能力及舰队指挥官的能力未必一致,但是,他却同时兼具双方面的才能。他的部队如锥子一般穿透帝国军的横列,突破对方防线。但是,就在大家欢呼声尚未平息之时,前方又出现了新的光点群,向左右方展开。这又是对方一次横列阵式的欢迎。

  “又来了。到底有几层防御网啊?好像古代女人的衬裙似的!”

  咕哝着的马利诺准将不高兴地环视着幕僚们,当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欣喜的气球一旦泄了气,紧接而来的便是不安和疲劳的气氛笼罩上来。

  尽管如此,同盟军仍然不减进击的速度,打开炮门冲向第三阵,激烈但为时不长的战斗之后,再一次突破了敌人,同盟军响起了第三度的欢呼,直到第四队的横列阵式出现为止。

  Ⅱ

  四月二十九日,杨威利的快攻已经突破了帝国军第八层的迎击舰队。但是,同盟军的面前又出现了第九层的防御阵列,连接着数千光点,摆开了迎击的架势。

  “竟有如此之深的厚度及深度……”

  杨不由得发出惊叹。事前他已预测到帝国军为了迎击他,或许会摆出前所未见的厚重纵深阵,但是,他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彻底。谚语说“事实往往凌驾于个人的预测之上”,这里就是个活生生的实例。梅尔卡兹双手交抱。

  “好像在剥千层派的皮一样。一层又一层,解决了上一层,下一层的防卫阵接着又出现。”

  “根本没有没完没了嘛!”

  姆莱参谋长摇摇头,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仍保持他一贯的作风嘲讽地说道:“现在也停不了了吧?要继续剥第九层皮吗?或者……”

  杨把视线投到一旁的梅尔卡兹脸上,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之后点点头。到这个时候再停止前进并没有什么好处,明明知道前面的水更深、泥更厚,同盟军却仍然必须走向湖心。尽管如此,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扯着看不见的绳把同盟军拉进湖心的技巧却让人不得不佩服,同时又觉得不快。要摆脱困境,首先要先解开在这里面存在的两个关键问题:第一,身处于如此深厚的埋伏阵内部,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如何掌握战况的?还有,一队接一队出现于同盟军面前的帝国军在轮到上阵之前究竟隐身于何处?

  “阁下……”

  尤里安谨慎地出声。

  “什么事?”

  “阁下,我知道罗严克拉姆公爵想干什么。”

  杨轻轻蹙起眉头看着有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他不喜欢被别人批评对尤里安有所偏袒,所以有时候杨会刻意对他严厉些。

  “表达的方法要正确。罗严克拉姆公爵在想什么以及他在做什么,这两件事可是有一光年的距离哦!”

  “是。可是,目前这种情形是不到一光日的距离。”

  幕僚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尤里安身上,杨停了一下,敦促少年发表己见。

  “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目的在于消耗我军,不只是在物力方面,心理上亦然。在我军突破一个阵形之后,又立刻出现另一阵便是证据。”

  “没错。”

  梅尔卡兹低声说道,杨则默默地看着少年。尤里安不是信口胡扯,他是一字一句都经过自己确认后才说出口的。

  “他们不是从前方来的。如果是来自前方,监测器应该会发现,而且如此一来罗严克拉姆公爵也就不易掌握战况了。我军和罗严克拉姆公爵之间,应该并没有隔着什么东西。我认为敌人的兵力是像薄卡片一样左右配置的。”尤里安喘了一口气之后下了结论。“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左右方飘飞过来,出现在我军前方的。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行的话,那就是我们可以直接进攻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本营。”

  尤里安的表现在明快及正确性上真是无人可比。少年一说完,梅尔卡兹首先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

  杨叹了一口气。采用这种布阵,罗严克拉姆公爵就可以直观战况,在必要时使等候在左右的部队横向移动,出现在同盟军面前。尽管如此——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想着——杨的叹息是针对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或者是针对尤里安的呢?

  这个时候,监控部门有报告进来了。帝国军的单座式战斗艇王尔古雷机群正在接近休伯利安旗舰当中。

  “波布兰、哥尼夫两战队迎击!”

  杨下了命令之后,为了思考下一波短期的战术,从指挥桌上下到座椅上来,把黑扁帽盖在脸上。

  于是,一六○架的斯巴达尼恩和一八○架的王尔古雷,以高速在巨舰之间来回穿梭演出一场空中肉搏格斗战。

  ※       ※       ※

  背地批评奥利比·波布兰的人很多,但是,却没有人称呼他为懦夫,至少,曾看过他在出击之前表现出恐惧和不安的人没有活在这世界上。

  “威士忌、莱姆、伏特加、苹果杰克各中队集合!不要被敌人喝下去了,倒是该把他们给喝了!”

  波布兰向取了酒名的麾下各中队打了例行的招呼,一声令下向八方散开来。

  众所皆知,波布兰的部队用的是三机一体的集体战法,但是,队长本身则以单独一人对抗敌机,从战斗中寻求自我的价值,表面上看来似乎有勇无谋,但事实上,他以精密计算过的速度及敏捷突入敌机群中,光束一闪便是一架,二闪便是两架,瞬间,已有好几架敌机化成了光之火花。他超绝的技法令敌兵噤声,然而,为勇气和功名心所驱策的驾驶员所操纵的两架王尔古雷瞄准了强大的猎物,勇猛地跃向前,朝着看似旁若无人的敌人背后发射火箭。

  “想跟我对抗?早了半个世纪吧!”

  冷笑不已的波布兰就让背后的追踪者缠着他的爱机,然后,朝着敌人的战舰奔驰在宇宙中。他无视于敌方光子弹的曳光擦过斯巴达尼恩的机体,在战舰之前突然急速上升,他在接近战舰至可以公分计算出来的距离时,攀爬至舰体之上再一回转。

  然而,尾追波布兰而来的两架王尔古雷却闪避不及,其中一架从正面碰进战舰的厚体,化成一团杂色的火球四散迸裂。另一架试着急速爬升,然而,机体擦过了战舰,产生摩擦的火花,驾驶员从龟裂的机体中被吸向宇宙的深渊。

  “惨了,这不能算进击坠的数目当中,和哥尼夫的击坠竞争大概要输了。”

  然而,波布兰这种悠然的喃喃自语余裕并不久长。他的部下们陷入了过去未曾有过的苦战中,在帝国军王尔古雷部队有八○架击坠记录的霍斯特·修拉中校的指挥下,也以三机一体的战法对抗同盟军,同时又和己方的舰炮紧密配合,歼灭了不少同盟军的斯巴达尼恩。斯巴达尼恩被赶进帝国军舰炮的射程内,一一在炮火前消失了。

  当波布兰集结部下时,为锐减的数目感到愕然,苹果杰克中队的负责人莫兰比尔的报告中充满了痛苦。

  “苹果杰克中队的生存者只剩下官等两名。其他人都战死了……其他都……”

  声音突然变弱了,波布兰胸中有不祥的预兆。

  “怎么了,喂?”

  回答的声音和刚才的不一样。只有被打垮的疲累感是同样的。

  “下官是沙姆契夫斯基准尉。苹果杰克中队的生存者现在只剩下官一名。”

  波布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再吐气时,右拳狠狠地敲在没有罪过的操纵盘上。

  威名远播的波布兰战队有近半数永远地消失了,这件事让同盟军不寒而悚,然而,更多的冲击还躲在扉后深处等着他们。回到母舰的波布兰穿着飞行服在军官餐厅里喝着威士忌,哥尼夫战队的副队长科尔德威尔上尉在这时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

  “喂,你们的队长到哪去了?我想看看他那比我更糟的脸色。”

  听到波布兰沉重的询问,科尔德威尔上尉站定了,脸上一副困惑及犹疑的表情,最后便以悲痛的声音回答。

  “现在下官代行哥尼夫战队的队长职务,波布兰中校。”

  击坠王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又一杯酒下肚。

  “我现在不想听拐弯抹角的说明。你们的队长究竟怎样了?”

  上尉觉悟了,他给了波布兰不会再误解的答案。

  “队长牺牲了。”

  波布兰以含着近似杀意的眼神斜睨着上尉,几种感情的掺杂混合反而压住了他的怒号。

  “被几架敌机打落的?”

  “啊……?”

  “我问你他是被几架敌机打落的?依旺·哥尼夫不应该是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被打败的。帝国军以多少架机围攻哥尼夫?”

  上尉低下了眼睛,做出被告般的表情。

  “哥尼夫队长并不是在格斗战中战死的,而是被巡航舰的舰炮打中。”

  “……果然。”

  波布兰突然长身而起,科尔德威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要料理哥尼夫得动用帝国军的巡航舰?那么,要打下我至少也要半打的战舰才行!”

  波布兰笑了笑,然而,他的笑容却让上尉感到一股凉气上升。波布兰把强劲的手腕一翻,利尔德威尔反射性地接住了飞过来的东西,目送着以毫无醉意的步调走出军官餐厅的击坠王的背影。上尉把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就握在他手中。

  ※       ※       ※

  突破帝国军的第九阵之后,杨威利召集幕僚们作出变更作战的指示,他以一双困倦的眼睛环现着幕僚们,这不是他的演技,而是因连续战斗的疲劳让他真的想睡觉。

  “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战术是想利用极端的纵深阵消耗我军的战力,就如敏兹中尉所说的一样。我们如果再前进,那就是明知故犯的行为,但是,如果停止前进,则会让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同样也会中了他的计。因此,我们唯一的胜利机会便是如何去瓦解敌人又重又厚的布阵。”

  一段不怎么有趣的开场白之后,杨向幕僚们透露了他活动头脑之后的成果,指示了新的作战方式。

  于是,四月三○日,战局有了第二次戏剧性的变化。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个阶段,莱因哈特没有任何积极的动作,他只是专心地承接杨的攻势,吸取杨的渗透力。和杨的正面作战只不过是把广大的自由行星同盟领域当成一个包围歼灭战的陷阱的一部分而已,当诸将从被派出去的宇宙区域回过头来杀到巴米利恩星域时,这场战役的高潮才真正开始。而在这场华丽而壮大的高潮戏上演前的准备工作虽然比较乏味,然而,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莱因哈特为了阻挡杨的攻势,准备了二十四段的迎击阵,他们打算如先前对诸将所说明的,以一叠叠的薄纸吸干酒汁似地削弱杨的战力。莱因哈特这种令杨也不禁感叹不已的卓绝战法有其更强劲的一面,那就是,被突破的防御阵的战力可以化整为零地向左右方散开,加入后方的同伴队伍中,重新构筑成下一道防御阵的一部分。如此一来,杨就算一胜再胜,也得面对着那像永久机关似的无限的防御墙。

  在这之前,这个战法完美地发挥了机能,但是到了四月三○日,发生了让莱因哈特姣好的眉毛蹙在一起的事情。同盟军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还后退了有八○万公里远,躲进了难以探查行踪的小行星群的阴影中,好像是在策划些什么。不久,报告进来了,大量的舰队避开了帝国军的正面,朝着从同盟军看来为右翼,帝国军看来为左翼的方向移动。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睛中浮上了一层薄薄的迷惘,他难以想像杨威利会随便分散兵力。目的或许是要使帝国军的兵力散开,但问题是,出动的敌军是不是主力?义眼参谋长巴尔·冯·奥贝斯坦对陷入沉思的主君说道:“从对方故意让我们发现其动向来看,这或许是个诱饵。不过,也很可能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主力部队。不管怎么说,分散我军兵力的意图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然而,他的动作与其说是赞同,不如说保留的色彩比较浓些。他对在战术方面有独到见解的奥贝斯坦并没有过多的期待。义眼总参谋长虽然是个优秀的战略家及政略家,但是在实战方面,他的才华却远不及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发现自己的手正不知不觉抚弄着胸前的垂饰,如果被收藏在垂饰中的红发挚友还活着,他一定会给莱因哈特一些好的建言。失去了他,莱因哈特从战争计划的策定到实施都必须靠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他失去的东西有多重大?而失去不能失去的东西又是多么的愚蠢啊!

  “请下决定,阁下。”

  奥贝斯坦从旁提醒,莱因哈特才把一颗心拉回现实中。然而,要下决定多多少少必须花一点时间。

  “全军转向左翼方向!我想敌人的作战方式是,看来像诱饵,实则是移动着实际的兵力。我们截击其正面,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并没有完全的自信,或许应按兵不动,不该改变原有完美的迎击法——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游移着。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他身边如此进言,他一定会毫无异议地立即采纳的。可是,天生的霸气使他对目前所采用的消极策略产生反弹。或许这是年轻的特质。不借助部下各提督们的武力而想独力打倒杨威利的诱惑也占了很大的因素。此外,他了解杨的战术,对莱因哈特而言,夺得先机是最重要的,即使战场限定于一家,他也不能容忍对方早他一步行动。就这样,在还没有完全整合心中的迷茫之时,莱因哈特转而采用了积极的策略。

  除了直属于莱因哈特大本营的少数部队之外,帝国军再度整编了阵容,朝着正往左翼迂回包抄的敌人急速前进,年轻气盛的提督们因为从一面倒的守势转而为攻势,显得情绪高涨。

  ※       ※       ※

  然而,把敌人纳进射程之内的帝国军不由得一阵愕然,原以为是同盟军的主力部队的竟是二○○○艘的诱饵部队。之所以会让帝国军误认为有近一万艘,是因为这些部队拉着许多陨石而瞒过了雷达,而当这些诱饵部队牵制着帝国军主力的同时,从小行星群中蹦跳出来的同盟军主力已猛然地朝莱因哈特的大本营突进。

  同盟军以最快的速度挺进。因为,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就输定了。达斯提·亚典波罗等人一边踩着地板一边叱喝部下,他们就像巨大的利箭般贯穿了空荡的宇宙空间。

  当帝国军发现时,同盟军已经阻断了他们的后路,正急速逼进莱因哈特的大本营。同盟军此刻的前进速度只怕连“疾风之狼”渥佛根·米达麦亚看了也不得不咋舌。

  特奈杰、布劳希契、阿尔顿林肯、卡尔纳普、格留尼曼诸将急忙停止朝诱饵部队前进的动作,纷纷调过头来,不意,同盟军的诱饵部队却发出了炮火,帝国军遭受了一些的损失。尤其是当同盟军把本身已有惯性的巨大陨石撞击向帝国军的舰列时,一次就破坏了好几艘战舰,然而,这毕竟不是什么致命伤,帝国军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们虽然遭受诱饵部队从背后而来的炮火袭击,却也朝着正在向莱因哈特本营推进当中的同盟军舰列的侧面杀将过去。

  如果成功的话,帝国军一定会让同盟军遭受强烈的重击,然而,杨威利的用兵术巧妙到极点,那原来只不过是他另一个更大的诱饵。当帝国军的先头集团一边扫射着光束及飞弹,一边朝同盟军的右侧面攻上去时,同盟军立刻疏散舰列,朝左右逃开了——看来是这样。同盟军笔直前进的舰列发生扭曲,中央部份朝左偏离弯成了一个曲线,似乎是想逃避对方的攻击而从中央断裂了。特奈杰、布劳希契确信是如此,为了洗刷中了圈套的屈辱,便再往前推进,一心想把同盟军的前后两部份完全分断开来。

  变化就在这时急剧产生了,在确信将同盟军分断了的下一瞬间,帝国军的提督们才骇然发现到自己竟处于同盟军的完全包围之下,这个发现令他们呆在当场了。看来像是同盟军舰列分断点的弯曲处,事实上是因应从右侧面攻过来的帝国军攻势而变化成凹形阵的凹陷部分。如果是从正面对峙,帝国军是不会犯下眼看着自己陷入凹形阵中央的愚蠢错误的。自己正袭向敌人侧面的这种错觉使得他们成了杨威利堪称神技的用兵法下的牺牲者。

  现在,形成阻断帝国军后路之势的同盟军诱饵部队也紧逼上来不间断地发射炮火,同盟军的火力从前后左右袭卷向帝国军。

  无数的光矛串刺了帝国军的舰列,光刀切断了舰艇。被重重包围而失去行动自由的帝国军在闪烁的爆炸光芒中滑下了死亡和破灭的斜坡。

  ※       ※       ※

  “阿尔顿林肯舰队,继续溃灭中!”

  充满危机及恐惧的报告为旗舰伯伦希尔带来深海般沉默。噩讯接二连三抵达。

  “布劳希契舰队也处于战线崩溃状态!”

  报告噩闻的通讯员,声音即将失去控制似地颤抖着。莱因哈特明白,崩溃中的不单是手下的舰队,也不止是战线,还有他的不败神话及随之而来的权力和光荣。

  “被耍了……”

  喃喃自语的莱因哈特白晰秀丽的脸庞涌上一抹自嘲的阴影。如果计划中那个壮大的包围网完成的话,他尚不致于败北,但是照现在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在那之前,杨威利的手掌就已能握住他将他捏碎了,尚未完成的包围网则只会形成难看的零星兵力,成为敌人各个击破的绝佳对象。

  “一胜再胜,到最后才输了吗?吉尔菲艾斯,我就只能走到这里吗?”

  白晰的手紧紧握着垂饰,在深不见底的孤独中,莱因哈特无言地问着。红发友人没有回答,而使他不能回答的是莱因哈特本人。

  帝国军目前似乎只能勉强撑着崩塌之前的身躯,就像被落雷猛击的大树一样摇摇欲倒。

  莱因哈特的高级副官修特莱少将走到年轻主君面前,被称为最具诚实理性的他,在面对败局之时,仍然以下了最佳决断的表情进言:“阁下,太空梭已经准备好,请您下决心逃脱……”

  回望着副官的莱因哈特,眼中泛着冷冷的光,冰蓝色的眼眸在这个时候美得让看的人为之窒息。

  “别做越份的事,我从来没有学过在非必要的时候逃亡的战法。难道有懦夫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的例子吗?”

  “容下官冒犯。就算逃离这个战场也不意味着败北啊!我们还可以集合各提督的兵力,再重新进行复仇之战。”

  金发年轻人悍然拒绝。这个时候他似乎已经忘了前几天教导少年艾密尔时,自己所说的话了。

  “如果我在这里被杨威利杀了,就表示我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什么银河系宇宙的霸者!那些为我战死的人一定会在天上或地下嘲笑我,你们要让我成为别人的笑柄吗?”

  “阁下,请不要如此轻忽您宝贵的生命,请您把希望寄望在下一次的东山再起,现在请务必离开这里。”

  有着黄玉色眼珠的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哀求似地说道。然而,莱因哈特白晰的脸如瓷器般静谧刚硬,拒绝了这个请求。修特莱的视线投向奇斯里的脸上,他以眼神唆使着“就算暂时违抗主君的意志,也务必把他带离旗舰!”奇斯里点点头。

  这一瞬间,在伯伦希尔之前警卫旗舰的二艘战舰成了集中炮火下的牺牲品,爆炸了。被直接击中动力部位的一艘战舰成了绚烂的火球消失了,另外一艘从中央折成两半,在伤口中喷出了破片及能源流,翻滚着朝外围摇晃飞去。

  爆炸的闪光透过萤幕震撼着伯伦希尔旗舰内的人,战舰爆炸散放出来的大量能源像疯狂的野马般踢撞着伯伦希尔的舰体,帝国军的总旗舰剧烈地摇晃着,在舰桥上的人,除了一个人之外全倒在地上,只有金发的年轻独裁者以其令人难以置信的平衡感及柔软的动作保持了不倒的傲然姿态。

  奇妙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同盟军的猛攻突然中断了!莱因哈特帮助身旁的少年艾密尔站起来,同时把锐利的目光投向萤幕,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然而,面面正渐渐恢复了宇宙的黑暗实景。

  监控员突然惊叫。“是缪拉舰队!缪拉舰队来援了——我们得救了!”

  最后的那句话正是代表了全舰桥上人们的心声。一阵狂喜的欢呼声随即爆发开来。

  Ⅳ

  关于为了完成大包围网而分散出击的帝国军的诸将中最先回头攻击的是奈特哈尔·缪拉一事多少有其理由所在。他奉命去接收离巴米利恩星域较近的流卡斯星域的物资流通基地,然后在任务完成后立刻回头包围。当然,流卡斯会有武装抵抗,镇压所需要的日数也算进去了,然而,当缪拉到达流卡斯星域时,却从该处基地传来了不抵抗的宣告。

  毫无抵抗地将基地和物资交给帝国军的是同盟军基地的负责人启布里·科库兰。当然,也有许多部下主张不要将目前对同盟极为重要而为数不多的物资交给帝国军。他们建议将八○○○万吨的谷物、二四○○万吨的食用肉、六五○○万吨的家畜用饲料、二六○万克拉的工业用钻石、三八四○万吨的液态氢,以及其它大量的稀有金属、燃料及石油制品用放射能加以污染,使帝国军不能使用。但是,科库兰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这样的:“如果是军用品那是不必说了,但是,集中在这里的物资都是民生必需用品。不管支配者或政治体制如何改变,都不能破坏人民的生活。或许有人会叫我卖国贼,不过,我也只有承担下来了。”

  于是,部下中的激进派便想禁锢科库兰,不让物资平白便宜给帝国军,不过,其他忠于科库兰的部下将此行动镇压下来。这么一来,流卡斯星系的物资流通基地便在和平的情况下由帝国军接收了。原先缪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视科库兰的行为是利己的卖国行径而厌恶他,但之后,缪拉从部下口中了解到科库兰的心情,大为感动,遂有意招科库兰为自己的部下,他想让科库兰担任统辖物资及金钱的管理要职。

  然而,科库兰谢绝了邀聘。他自认是个胆小鬼,极在意世人的批评,如果有人指责他为了地位而把物资交给敌人的话,他会受不了。科库兰要求缪拉要确实把物资用于民间,同时请求缪拉让他和部下们回首都海尼森去,说完,科库兰便悠然地离去了。然而,科库兰的诚意并没有获得相对的评价,当他回到首都海尼森之后,被以前的部下告发,遂以利敌之罪被政府逮捕起来,关在接近极地的嫌疑犯收容所等待审判。在政治、军事呈现一片混乱的当时,他的存在似乎已沉进了世人忘却的深渊了,可是,就只有一个人忘不了他,两年后,当巴拉特星系动乱结束时,奈特哈尔·缪拉特别派遣部下寻访科库兰的下落,救出了在收容所中由于营养失调而许久未曾与外界接触的他,之后,科库兰便在缪拉手下担任主计监的职位——这是另外的话题。

  奈特哈尔·缪拉的回头及来援,为巴米利恩会战带来了第三次的状况变化。

  如果没有五月二日那天缪拉的参战及猛烈的攻击的话,或许在当天还没结束之前,同盟军就已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活捉或打倒在地了——这是那些无法抗拒假设历史诱惑的后世历史学们的推测。从前些日子到这一天,杨威利的战术指挥几乎完美无误,尽管优势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但是他的才智仍让人觉得已威驾莱因哈特之上了,然而,事情到了这里却有了新的变化。

  因为缪拉舰队的参战而产生新活力的帝国军一举转守为攻,他们似乎决定将所拥有的一切能源消耗于此时似的大开炮门,将光束及火箭对着同盟军倾盆而下。

  同盟军的舰列中不断地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火花,火花消失后,留下一个个不毛的黑洞。瞬间处于劣势的同盟军也全力反扑,击碎帝国军的舰艇。

  ※       ※       ※

  同盟军的达斯提·亚典波罗中将仿佛要向体力的极限挑战似的,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在前线指挥作战。

  “我们的司令官不应该只因为对方加进了一个舰队就露出疲态认输了,我还想看看‘奇迹的杨’的本领哪!”

  亚典波罗一边摸着他那没有多余的时间剃胡须而有着扎刺感的下巴一边毫不在乎地评论着。

  他的评论并不完全正确,缪拉的舰队由于行动过于急速而有部分落后了,跟着司令官一起抵达战场的只有全体舰队的六成左右,大概有八○○○艘,或许该说不到一个舰队吧?对杨来说,这至少是一件幸运的事。

  缪拉的出现与其说是杨的失算不如说是计算之外的因素,他原本最担心的是帝国军的所有提督中以行动快速无人可比著称的渥佛根·米达麦亚,打算赶在这只“疾风之狼”以最快的速度回头抵达战场之前把莱因哈特打倒,而到先前为止计算的收支似乎还在预估之内。如果按照这个事态来推移的话,胜利已经在手中了。不过,似乎还需要用到其它的计算纸。

  “这可落入权威主义的窠臼了吧!竟然无视于缪拉的存在……”

  杨一边把黑扁帽盖在脸上,一边带着苦笑自言自语着。他并无意轻视帝国军最年轻的上将,但结果却似乎变成这个样子了。

  最先从正面承受缪拉狂风骤雨般攻势的是库顿提督的舰队。

  那真是猛烈至极的攻击。战斗开始时尚有三六九○艘的库顿舰队,在一个小时之后被击落至只剩一五六○艘,一个小时之内的损失率竟高达五七·七百分比,这个数字令战史学家们瞠目结舌,然而却完全是事实。

  当然,帝国军所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小,同盟军的包围网尚未崩散,炮火仍然紧密,冒着枪林弹雨突进的帝国军舰队撞击着固体及非固体物,迸发出爆炸光及能源流,但是,从帝国军由外往内蜂涌进入而同盟军阻拦不及的态势看来,缪拉在这个时候比杨占优势。

  “摩顿提督,战死!”

  当通讯员以沉重的调子传来这个噩耗时,杨一瞬间闭上了双眼。年轻的脸上清楚地浮现出痛惜及疲劳的神情,尤里安及菲列特利加相对而视。

  残存的摩顿舰队失去了指挥官,一边承受着猛烈的炮火,一边勉强维持着舰列,和杨的本队合并。让摩顿战死的缪拉以最短时间介入了杨和莱因哈特之间,极力地在敌人的猛攻之下,挺身护卫着主君。

  “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啊!正确地判断、正确地战斗、正确地救了主君!……”

  即使与对方处于敌对的立场,却不得不感佩其力量。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杨一个人身上,莱因哈特也有这种心性。有时候,军人的心理及感性会表现出一种对敌人尊敬和仰慕,而对同志轻蔑和憎恶的颠倒情感。

  尽管这样,事实上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叹。缪拉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同盟军的舰列多处被突破,已经没有余力去填补这些被挖空的洞了,帝国军开始侵入同盟军的包围网中。

  跃进同盟军舰列中的帝国军一举爆开了战意的喷火口,闪光和炮弹的豪雨不断倾落在同盟军头上,用超高热的火焰炙烧着他们。光束纵横奔窜,一瞬间照亮了通往死亡世界的黑暗之路,为牺牲者奏起无声的镇魂曲。

  ※       ※       ※

  “缪拉做得很好!”

  得以免去狼狈逃命的莱因哈特在伯伦希尔舰桥上喃喃说道,用少年艾密尔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他那秀丽的脸。金发的年轻人至此方才喘了一口气。

  Ⅴ

  看来立于生死存亡边缘的似乎轮到同盟军了。如果缪拉能纠集本来所有战力的话,或许他就可以把杨舰队置于完全的反包围之下;也或许放弃这种念头反而造成了更佳的效果,在局部的战线同盟军舰列被打散、撕扯开来,舰艇在核融合爆炸的火焰及流失的能源烟幕下频频倒地。

  然而,就整个局面来看,帝国军并没有占优势。在包围网没有被突破的同盟军和被围困在里面的帝国军之间的战斗,前者占压倒性的优势,不断用时间及能源消化着帝国军的战力。阿尔顿林肯、布劳希契两舰队现在几乎只能说是军队的残骸,溃不成军;长时间苦战的特奈杰、卡尔纳普、格留尼曼的各个舰队也只剩下接应缪拉自外而来的攻势,突破敌方包围网的战力而已。

  特奈杰光是防御就应接不暇了,而格留尼曼则受了重伤,把指挥权委交给参谋长。在同盟军的包围下,整整持续死战达二十四小时以上的卡尔纳普舰队也因损伤过重而支撑不住,当他好不容易跟莱因哈特本营之间联络上时,便要求总司令官增派部队支援。当通讯官将消息传达给莱因哈特时,年轻的独裁者摇了摇他那头金黄色的头发回答:“总部没有多余的兵力,叫他战死在那里吧!”

  并不是莱因哈特冷酷,事实上,他的大本营中确实没有多余的一兵一舰,纵使有心想救援也是爱莫能助。然而,他这个回答却也显得太苛刻了。

  另一方面,听到这个回答的人反应也太过激烈了。

  “叫我死?好,我就去死!如果我先死了,在天上就轮到我当老大了!你等着看我把你当成杂工吧!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小子!”

  卡尔纳普从指挥官席中站起来,对着锐减的舰队颁下号令,最高战速的攻势便开始了。如果攻击集中于一点的话,和外面的友军内外配合,或许包围网就会被突破,他们也就能逃出生天了。卡尔纳普的选择看来是很理所当然的,可是,这么一来却给杨制造了宝贵的机会,他在一瞬间所制定的战术简直只能以骇人来形容!

  “准备炮击!尽可能准确、有效地射击!”

  他之所以还要加上后面的叮嘱,是因为同盟军的光束用能源及飞弹已经开始缺乏了。就在同时,杨故意把承受着帝国军内外夹攻的包围网开了一角。

  帝国军见状惊喜不已,在包围网中的帝国军想朝外逃脱,而在包围网外的帝国军则想救同伴而急忙冲进去。双方同时涌到宇宙空间的某一点处,导致舰列出现了过度密集的现象。于是,杨舰队把握住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发挥出他们的特长,几乎所有的炮火以一点集中的方式朝该处狂轰滥炸。

  卡尔纳普和旗舰一起消失了。咆哮着飞窜的炮火,只要瞄准一艘舰艇便意味着一次就可以炸翻了好几艘,该处成了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建造起的光采耀目的巨大墓场。

  于是,战况第四度起了变化。

  ※       ※       ※

  奈特哈尔·缪拉砂色的瞳孔中映着他那在最前线的旗舰正被火球及五彩的漩涡所包围,同盟军最后集结的破坏力之猛烈、强大着实令人心寒,缪拉的旗舰有六个地方破损,核融合炉随时有爆炸的危险,船员们不得不退避三舍。

  “阁下,请赶快离开这里,这艘舰艇的命运就快终结了。”

  舰长库斯曼中校苍白的脸上泌着汗珠进言道,缪拉微微地歪着头,然后答应了。但是,他不希望只是逃命。

  “那么,就把司令部转到其它舰上去,距离最近的战舰是哪一艘?”

  得到的回答是诺休泰德,缪拉点点头,命令舰长与他一起搭乘太空梭离开,不准他自杀。所向无敌、从未曾败过一次的莱因哈特严于律己,所以往往不自觉地被光荣之锁绑住自己的脚,但是,以前曾吃过杨的败仗的缪拉却从失败中学到了软性的应对办法,他搭上了太空梭,离开了濒临死亡的旗舰。

  然而,缪拉刚转换旗舰不久,同盟军已朝着诺休泰德集中火力猛攻。舰体中央部分中弹的诺休泰德很快陷入不能航行的状态,在缪拉一行人离开之后五分钟便化为火球消失了。“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差呢?”苦笑不已的缪拉于是把司令部转到战舰欧法布鲁夫,两小时之后,又转乘到战舰赫尔汀去。这不是笑话,而是证明了缪拉在激战之中如何地顽强不屈,下定决心不退离战场的奋战意志。

  就这样,奈特哈尔·缪拉便在这一次的会战中因四度转换旗舰的行径而名留千古。可是,他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作战态度仍不能阻挡杨威利的攻势,杨的传记作家们都禁不住要在后面强调——单靠个人的力量,凭借着无比的果敢及杰出的判断力指挥战斗,带领舰队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企图捉住胜利的尾巴。杨排除了缪拉参战的危险要素,在新的环境下构思战术,并一步一步将计划付诸实行。

  ※       ※       ※

  五月五日,战况发生了第五次剧变。这次剧变的原因出在距离战场三.六光年之外的同盟首都海尼森。这一天,二二时四○分,一道超光速通讯抵达杨的所在处,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下令无条件停战。当命令传到时,同盟军的炮列正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旗舰伯伦希尔纳入射程之内!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骤变



   无条件停战——

  在无数人苍白的脸色褪尽之后,爆发的怒气从巨大的冲击造成的混乱中产生。那正是同盟军伸出手钳住帝国军咽喉的时候,而当他们正要让敌人断气的那一刹那,竟然被自己的人一手拉到墙角去。

  “到底想干什么!海尼森的那帮家伙!”

  这不是问话,而是语言化了的激情。

  “政府首脑部门疯了吗?我们快打胜仗了!不,是打胜了!为什么现在非得停战不可?”

  怒吼着把黑色扁帽用力惯在地上的是在弹指之间就可以拿下莱因哈特的旗舰伯伦希尔的亚典波罗。

  在杨的旗舰休伯利安上,华尔特·冯·先寇布尖声地对杨说道:“司令官!我有话要说!”

  转过头来的杨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了。”

  “如果您明白,就请允许我再确认一次!”

  先寇布两眼燃着熊熊烈火,指着主萤幕。

  “请您别管政府的无理命令,下令全面攻击。如此一来,您就可以掌握三件事——掌握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性命、银河系宇宙及未来的历史!请您下决心吧!只有您照这条路走下去,才能让历史走上正轨!”

  他一闭上嘴,蕴含着一场风暴的沉默笼罩着整个休伯利安舰桥,每个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为自己高亢的心跳而战悚。先寇布说的都是他不得不说的话,幼年时被祖父母拉着手从帝国逃出来,长大后靠着自己的能力及功勋升到同盟军中将,这个三五岁的高大男人在众人的环视下,从树枝上摘下了禁忌的果实。

  然而,这颗禁忌的果实又是如何地甘美啊!那是胜利、霸权、光荣的甜美果汁和芳香的混合体,而且,不仅是杨本身,其他周围的人也得以一尝个中美味。

  杨不说话.但是他的沉默有异于其他人的沉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认为他的沉默不像暴风雨,倒像和煦的初春暖阳,不过,可没有人敢保证那是不是因为她对杨有过度的好感而引起的误解。但是轻轻推开沉默栅栏的杨所说的话却使菲列特利加更加确信。

  “……嗯,是有这条路可走。可是,对我来说,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我的身。格林希尔少校,麻烦你传令下去,全军后退。”

  ※       ※       ※

  控制了艾流塞拉星域的同盟军补给、通讯基地,正要开始调回头的渥佛根·米达麦亚是在五月二日接待到一个稀客。一艘未经确认的航行体出现在米达麦亚舰队的索敌网中,于是警戒部队发出了这样的信号——“停船,否则将受到攻击!”而对方的回答却是“我们是友军,请求面见你们的司令官。”

  “玛林道夫小姐为什么到这里来……?”

  在“疾风之狼”的注视下,踏上舰队旗舰“人狼”的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脸上带着夹杂有肉体疲劳及精神活力的微笑和迎接的人打了招呼,她那暗色调的金色短发和男性化的服装更加强了予人美貌少年的印象。

  在这之前,希尔德半说服半强迫地向负责留守的高级长官借用了一艘快速巡航舰,偷偷地离开了干达尔星系,前往巴米利恩星域的外围部,然后在远处观看了开战之初的战况以及杨实施的大规模攻击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急急赶到艾流塞拉星域。要救莱因哈特,她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因此,她只有求助于能信赖得过的同志,她之所以不使用远距离超光速通讯是因为正处于敌国领土内,恐有被窃听的危险性。

  米达麦亚把美丽的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请进司令官室,要幼校学生送上咖啡之后,便仔细听取她的来意。

  “唔,这么说来,就算现在赶到巴米利恩星域去也来不及了?”

  “嗯,即使是‘疾风之狼’的快脚也来不及救罗严克拉姆公爵了。”

  米达麦亚听后露出微微的苦笑,但他很快收起短暂的笑容,问了理所当问的问题。

  “那么,您说该怎么做?我猜测伯爵小姐己有腹案了吧?”

  希尔德点点头,开始说明。

  今天是五月二日。以现在的航程赶往巴米利恩星域,到那边时也是四天后的事,也就是五月六日了,而且去的不光是一艘船,而是率领着大舰队,要维持队伍的完整和秩序,行程是绝对快不了的了。但是,根据当时远观的战况以及推测今后的演变,发现杨威利的攻势非比寻常,莱因哈特失败的可能性极为浓厚,照如此类推,当帝国的援军在五月六日到达战场时战斗也许已经分出胜负了,那时如果杨已经获得胜利的话,再攻击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尽管如此,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因为从这里到同盟的首都——巴拉特星系的行星海尼森——要比前往巴米利恩要近得多,大致算起来,应该可以早四十八小时到达,所以,如果能立即快速调头,直冲可能完全没有防备的海尼森,逼使同盟政府投降,再让他们命令杨停止战斗的话,就可以将莱因哈特从失败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这个时候,希尔德还不知道奈特哈尔·缪拉比预期中的日子早三天到达巴米利恩战场。

  “事实上,我也曾向罗严克拉姆公爵提过这个方案,但是被拒绝了。他说,要在战斗中获胜才有意义,这种价值观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不幸失败的话,一切就化为乌有了。”

  “您想罗严克拉姆公爵会失败吗?”

  以前米达麦亚也曾试着问过缪拉这个问题,并使缪拉无以言对。但这时希尔德毫无惧色地以明亮的绿色眼眸直视着银河帝国军的最高勇将。

  “是的,根据这次事态的推演,罗严克拉姆公爵很有可能将会尝到他一生中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失败经验。”

  米达麦亚不得不承认,撇开她的智略不谈,至少这个二二岁的年轻女子在勇气和行动方面都有不凡的表现,尽管是开玩笑,不过还真有人将她比之于女神雅典娜,现在看来这个比喻还真贴切。

  “我明白了。那么,伯爵小姐,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米达麦亚端起咖啡闻了闻香气,随即又把咖啡放回盘子中。

  “那就是杨威利是不是会遵从政府的停战命令?以他的立场来看,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了,他为什么得丢下果子而后退呢?如果无视于停战命令的存在,不论是对同盟这个国家或者是对他个人,能得到的好处不是大得多吗?”

  希尔德承认米达麦亚的疑虑是有道理的,有谁会甘愿放弃已经掌握了百分之九九胜算的战斗而停战呢?如果他不去理会命令而继续作战的话,首先,他就可以获得军事上的胜利,不仅如此,即使在这期间,政府组织崩溃了,他也可以以救国英雄的姿态,轻而易举地独揽政治权力于一手重建国家。应该没有人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可是……

  “这一点我也仔细想过,不过,我的结论是,政府的停战命令仍然会对杨威利产生效力。如果他有心以武力及军事方面的才能为背景掌握权力的话,以前已经有过好几次的机会了,可是,他都放过这些机会而甘愿去做一个守备边境的军人。”

  “……”

  “以的我的直觉觉得或许在杨威利心目中有比权力更贵重的东西,他这种气节值得赞赏,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只有利用这一点了,虽然有点卑鄙……”

  “可是,也或许他会突然对权力产生欲望而无视于政府的停战命令的存在,因为这一次的机会所具有的巨大魅力,是你提到的过去的例子中所没有的。”

  “嗯,是这样没错。这么说来,您是觉得我的提议太过冒险而不值得采用?”

  “不……”米达麦亚摇了摇头。“我完全了解,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我们就照您的计划去做吧!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希尔德不禁觉得他的决定之明快、状况判断之准实在叫人叹服。

  “谢谢!我由衷感激您的决定。”

  “可是,光是我一个人也不行,我想找其他的同志一起去。以伯爵小姐的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希尔德点点头。她了解米达麦亚身为武人的矜持。如果米达麦亚没有按原定计划前往巴米利恩星域完成合围敌人的任务,而是单枪匹马攻略行星海尼森的话,事后可能就会被人指责为了一己之军事、政治的野心而有意无意地坐视主君陷于绝境。这种事是米达麦亚所无法忍受的。事实上,就因为希尔德十分清楚“疾风之狼”是这样正直无私的人,所以她才会选择他作为说服的对象,而她的判断似乎也得到了正确的回应。

  既然了解米达麦亚的意思,希尔德当然就有必要问该问的问题,然而那也是不言而喻的问题。

  “那么,您打算找谁同行呢?”

  “当然是找一个在附近的星系、容易联络上、力量也值得信赖的人,那就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伯爵小姐,您有不同的意见吗?”

  “不,我认为他是适当不过的人选。”

  希尔德没有说谎,但是,她也没有把心里所想的事全然说出来。为了营救莱因哈特,她为什么会率先选米达麦亚而不选罗严塔尔,理由何在?或许她自己也不是太明白。她并不怎么相信直觉,如果警官的直觉一定是对的,狱中就应该不会有为无有之罪而哭泣的人;如果军人的直觉是正确的,战场上就应该不会有失败者。可是,这一次的选择她却是根基于直觉,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没有任何可以付诸于理论的资料和证据。

  Ⅱ

  米达麦亚告诉主要的部属将与罗严塔尔舰队协同作战,改变方向直取敌国首都海尼森。部下们对司令官的决定一时之间似乎都不知所措。

  米达麦亚麾下的卡尔·爱德华·拜耶尔蓝中将低声地问司令官:“罗严塔尔提督怎么想?万一对方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搞不好会演变成帝国军互相残杀。”

  “……你文学的想像力出人意外地丰富哪!”

  米达麦亚以揶揄的口吻说道。但是在这之前,他有一段短暂但明显的沉默,所以这句话让人感觉有点言不由衷。拜耶尔蓝这个青年偶而会表现出异常的嗅觉。米达麦亚最难得的地方就在于他从来不是一个光靠武力做事和思考的男子,在他自己还没有将感情及理性整合好的时候,部下的这个疑问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事。

  “罗严塔尔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可以和一个不明事理的坏男人相交十年以上的温和的人。你怎么想像是你的自由,但是,要小心可能导致误解的言行。”

  “是,对不起,我说了冒失的话。”

  拜耶尔蓝深深地低下头。但是,在回自己旗舰的太空梭中,他却叫来部下,下令采取第一级临战体制,惊讶不已的部下问起理由,拜耶尔蓝烦躁地回答:“时时防备敌人的奇袭不是武人该做的事吗!这里是敌国的境内.可不是故乡小学里的内院呀!不能瞒着老师偷偷午睡哪!”

  做完了像是他自己少年时代的告白之后,拜耶尔蓝停止了通讯。

  原本,他也认为自己想得太多,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所敬爱的上司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但为什么他又会想到自相残杀之事呢?回想起来,似乎是一个油然而起的激动想法突然攫住了他。他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敢把那种大胆的想像说出口,而且也没有遭到斥责。算了!还是把想像的翅膀先放下来吧……然而,拜耶尔蓝虽然这么想,不知何故的,他也没有意思要取消刚发下去的命令。

  ※       ※       ※

  当米达麦亚以超光速通讯将希尔德的提案传过来时,罗严塔尔没有即时回应。兼备敏锐及胆识的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覆。

  “如果没有人回头合围的话会怎样?”当离开干达尔星系时,他曾这么想过。不过,想像归想像,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不回头的话,功劳就会被其他提督抢去,主君对他的评价也会大打折扣,他从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事实。然而,如今事态却已经急速发展到接近他的想像、足以煽动他野心的地步了。

  贝根格伦参谋长先前来报告,在他们附近的米达麦亚舰队中的拜耶尔蓝中将所属的舰队正采取了在这种状况下不必要的严格警戒体制。

  罗严塔尔当时没说话,但是在他那不同颜色的两只眼睛中,却闪着锐利的光芒。他只知道拜耶尔蓝是米达麦亚麾下提督中最年轻、最果敢的指挥官,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敌人近在眼前似的举动。罗严塔尔曾想亲口问问米达麦亚,然而,现在罗严塔尔觉得他已经有答案了。是否如果罗严塔尔舰队不只拒绝希尔德的提案,同时还表现出妨碍的举动的话,米达麦亚舰队将不惜一战?他观察着萤幕上米达麦亚的表情,但是友人一点都没提到这一点。如果是米达麦亚自己下的指示,以他的个性来说,不应该只字不提的。这么说来,是拜耶尔蓝那个小子自作主张的了……?

  乍见映现于通讯萤光幕上的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表面上虽极为平静,但希尔德却可以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所蕴含着的暴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直觉,看来至少这一次是押对宝了,同时她也自觉到那急速产生的不安,或许,这么一来反而让这个具有不凡野心及才能的人知道有了大好的机会了?如果被人告知现在赶了去也来不及救主君的话,恐怕连没有野心的人都会产生可怕的念头……担心自己做出了愚昧至极、弄巧反拙的事情,希尔德一颗心七上八下。

  罗严塔尔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慌与不安,他出声笑了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懂了。既然连你都这样说,我就照玛林道夫小姐的提议去做吧!我会立刻指示所有的部队朝巴拉特星系进发,不过,为做进一步的详细讨论,我迟点会到你那边去!当然是在舰队重编之后。”

  如果叫米达麦亚过来,或许拜耶尔蓝等人就会有过度的反应,司令官会不会被扣留作人质呢?罗严塔尔也考虑到这一点了。

  很多事情不需要太过勉强自己。罗严塔尔常常会为那一颗急欲从理性之手逃脱的心套上鞍绳加以控制,也因为如此,所以至今仍未做出越轨的事。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虽然聪明又机智,但是也不见得每件事都要照她的担心发生。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被称为银河帝国军双璧的两名大将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率领着达三万艘的庞大舰队于五月四日进入巴拉特星系。第二天,五月五日,他们到达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卫星轨道,抬头观望夜空的市民,看到星星的光辉为人工的光点所掩盖,随即陷入恐慌状态。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市民可以用肉眼看见帝国军的舰队。

  在一片混乱之中,米达麦亚的宣告从介入行星通讯波的帝国军舰上传了下来。

  “我是银河帝国一级上将渥佛根·米达麦亚。你们的首都海尼森上空已全部被我军控制,我要求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全面讲和,立即停止一切军事行动,解除武装。否则,我军将对海尼森实施全面攻击。给你们三个小时考虑,不过,为了让你们清楚我军的立场和自己的处境,在此之前先让你们看看余兴节目。”

  这句话重在恐吓,所以米达麦亚的措词和口气都显得极其严峻。不久,一艘帝国军舰瞄准了六○○○公里以外的行星上的一点发射飞弹。

  闪光和爆炸破坏了大气的平静,将士兵及市民的视野漂白了的光芒急速变薄,在仍然鼓噪着耳膜的巨大声响中,橘色的光彩聚升成球型,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大楼的黑影倏地碎裂,破片高高扬起。在附近,被爆炸所引起的骤风吹起半个身子,紧紧趴在地上的一个士兵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下手了!是极低周波的飞弹!”

  极低周波的飞弹直接击中已足够将统合作战本部大楼的地上部分完全摧毁。

  看着映于萤光幕的惨淡景象,“疾风之狼”对希尔德说道:“这样就够了,权力者对一般市民的家着了火是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然而,一旦与政府有关的建筑物遭到攻击,大概就要脸无血色了。”

  “您是尽可能不想危害普通的市民吧?”

  “嗯,我也是平民出身的呀……”

  希尔德对着露出苦笑的米达麦亚投以具好感的眼光。

  “提督,现在能不能下达一项消息?就说,以帝国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之名保证,同盟政府投降的话,最高负责人将不予问罪。我想,或许该给他们一个方向以尽早下决定。”

  “依双方长久以来的敌对关系来说,这些话真让人泄气。不过,如你所说的可能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我这就传达下去。”

  米达麦亚似乎已经完全信赖希尔德小姐的进言了。

  ※       ※       ※

  地上的一切景象都映在巨大的萤幕上,自由行星同盟的国防紧急调整会议在远较一般市民住宅安全的地下深处召开了,政府和军部的高官们顶着一张张像是用冻土所堆砌起来的没有血色的脸。刚刚被帝国军摧毁了办公场所的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元帅”也把空洞的双眼盯在萤幕上。

  从不合时节的冬眠中被吓醒,召集这个会议的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打破了沉默。

  “下结论了……”

  特留尼西特的声音当然显得无精打采,但是,却也很奇妙地欠缺危机感及悲壮感,表情就像戴着面具的人偶一样,发出机械般的声音。

  “我们接受帝国军的要求。对方即将要展开全面攻击,我们别无选择。”

  爱朗兹国防委员长正待提出异议,发觉他这个举动的特留尼西特两眼放出针般锐利的光芒。

  “我这个议长已经被罢免了吗?应该没有吧。那么,做决定的责任及资格就该在我手中,这是制度赋予我的职责和义务所在!”

  “请你住口!”国防委员长的声音因悲怆而颤抖着。“你没有权利滥用民主政治的制度,使其精神和历史堕落。你想因为你一个人而腐蚀国父亚雷·海尼森一手建立起来的、历经两个世纪的民主国家历史吗?”

  特留尼西特的嘴唇两端往上吊,使得他的脸更像戴了面具一样。

  “你说得可真动听啊,爱朗兹。你大概忘记了,不过,我可记得一清二楚,那一夜是谁拿着昂贵的套装餐具到我家来要求我一定要让他成为我的幕僚。”

  “……”

  “而且,你从各个大企业弄到多少献金及回扣?利用职务分配选择资金时,你又从中亏空了多少钱用以周转买别墅?有多少次你用公费旅行之余还带着太太以外的女人去?这些我都知道。”

  国防委员长宽阔的额头上冒出了无数不是因为闷热而跑出来的汗珠。

  “不错,我是个下流的投机政客,我能爬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也是拜你所赐,你对我有恩,所以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历史上留下亡国者的臭名!请你再考虑看看,或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是,只要罗严克拉姆公爵被杨提督击败,同盟就获救了。祈求一个人去蒙受不幸是一件缺德的事,但是,这是事实,罗严克拉姆公爵一旦身亡,帝国军就不得不撤回他们的领土,而后在他们争夺下一代的领导权之时,杨威利元帅就可以趁机重新建立国防体制了,我们的下一任政治领导者会帮助他……”

  “唔,杨威利?”如果声音可以成为毒药,特留尼西特的声音就是了。“您也不想想看,如果不是杨威利那个笨蛋以前破坏了守护这个行星的‘处女神的项链’的话,今天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受到帝国军的恐吓威逼了!事情会演变至此,也都是因为那个家伙的缘故!什么名将?难道是指那种毫无先见之明的无能之辈吗?”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元帅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发言。

  “如果有‘处女神的项链’的话,或许这个行星、还有你们的生命安全以及地位和权力能够不受侵犯,但是其它的星系将要遭受多大的战祸呢?你们能心安理得地让战争持续下去吗?”年逾七○岁的老将声音并不激动,但是,和特留尼西特的粗言秽语相较之下,却格外显得如花岗岩壁般的坚毅。“总而言之,同盟的气数已尽。政治家只知道玩弄权力,军人就像在亚姆立札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热衷于投机的冒险。大家口中高喊着民主主义,却从不曾想过负起责任去维护民主的精神。不,即使是连一般市民也把政治全权委交给一部分哗众取宠的政客,一点都不想参与。专制政治垮台是君主和重臣之罪过,但是民主政治垮台的话,就是全民的责任。人民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合法地把你从权力的宝座上赶下来,可是,大家都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把自身出卖给无能而腐败的政治家。”

  “你演说完了没有?”

  优布·特留尼西特微微笑着。如果杨威利看见他那副嘴脸,一定会再度想起以前曾留下的恐怖和厌恶的印象。

  “没错,该演说的时间已经完了,现在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特留尼西特议长,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阻止你!”

  老元帅下定决心似地站了起来。出席这个会议的人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所以老人是空着双手的,但是他一点也不胆怯,朝着比他年轻三十岁的议长逼近。

  四周蓦地扬起了一片声响,开始是制止,接着便是狼狈的叫声。此时,地下会议室的门开了,几个人影跳了进来。来人并不是警备的士兵,但这十个以上手持荷电粒子来福枪的男人们的表情比士兵还机械化,表现出没理性的顺从,一半的人围成一道肉体障壁,仿佛守护着特留尼西特一样,剩下一半的人则把枪口对着出席会议的官员。

  “地球教徒……!”

  停止脚步的老提督,其声音把因惊愕而麻痹的其他人都变成了活化石,他们的视线都冻结在那些人的胸口上。那个地方清清楚楚地印着标语文字——“地球是我的故乡,地球在我手中”——这是地球教徒的象征,无庸置疑。

  “把他们监禁起来!”

  特留尼西特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自由行星同盟接受银河帝国提出的讲和条件和要求。同盟将以立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为证明。”

  ※       ※       ※

  当这则通告从地上传达上来时,希尔德、罗严塔尔、米达麦亚正在位于海尼森的卫星轨道上成为共同司令部的战舰“人狼”的会议室中喝着咖啡注视着萤幕。

  米达麦亚听到通告后恭恭敬敬地低下他那蜂蜜色的头。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您的智谋真是胜过一个舰队,今后还望您继续为罗严克拉姆公爵费心。”

  “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有两位提督的协助,事情才能成功的,也请两位作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双翼,辅助公爵继续前进!”

  这些话倒不如说是针对金银妖瞳的提督要求的。

  “老实说,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哪!真是妙极了。”

  罗严塔尔虽然扮出了笑容,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蒙上一层阴影。他曾算计过同盟政府不投降的可能性。难道在民主政治的大本营中,那些口口声声以正义者自居,以对抗专制为己任的家伙,没有人肯为理想而赌上自己生命和骨气吗?是不是对同盟的大多数权力者而言,认为一旦自己的生命和权利不保,民主政治的存亡就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么说,对罗严塔尔而言,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心里也在想,如果同盟的当权者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拒绝我们的要求的话,我们该怎么办?站在我们的立场,这种说法或许会显得很奇妙,那样事情肯定要大费周章了。不过,那些人可真是可耻的权力者呀!”

  米达麦亚厌恶地摇了摇头。希尔德也点了点头,虽然说计划是成功了,但是,他们总觉得有种无可奈何的不释然感。

  “一亿人花了一世纪的时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可以于一夕之间毁在一个人手中。”

  “所谓国之将亡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米达麦亚口中抒发着不怎么有创意的感慨,回头看着旁边的同志。罗严塔尔把他的金银妖瞳映在不曾喝过的咖啡汁液表面上,然后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亲眼看到了分割、支配宇宙的三大势力——高登巴姆王朝的银河帝国、自由行星同盟、费沙——的灭亡,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很羡慕我们吧!借用特奈杰中将的说法就是这样……”

  希尔德及米达麦亚和他有同感。他们口中虽然深表赞同,但是,每个人的心湖上那无法消失的小小波纹却不断地扩大……
 楼主| 发表于 2006-7-17 20:44:0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远离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巴米利恩星域中,士兵们内心的狂澜已达到顶点。他们虽然服从了杨的命令,把舰队后撤,停止战斗,但是士兵们对在大获全胜之前竟由我方提出停战要求的荒唐,有一种超越狭窄视野的愤怒与绝望。

  “首都到底怎么了?被帝国军围攻……”

  “投降了!全面投降了!那些亡国奴,举着双手叫饶命的家伙!”

  “那么,自由行星同盟会怎样?”

  “你说会怎样?会成为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啦!或许会获得批准以形式上的自治继续存在……可是,也只是光在形式上,而且,时间大概也不会长!”

  “将来呢?”

  “还用问?去问罗严克拉姆公爵吧!去问那个金发小子呀!因为他今后将是我们的主人了!”

  有人狂怒,也有人悲叹。有的士兵对着朋友眼泪汪汪地诉说着:“我们应该是属于正义的一方呀!为什么光明的正义得对黑暗的邪恶屈膝乞和?这个世界真是病入膏盲了!”

  同意这种单纯得过火的疑问的人并不是太多,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论调。

  “这是政府的通敌行为!”

  这个弹劾的声音一旦响起,就化为燎原的野火一般扩及整个舰队。

  “没错!政府背叛了我们!政府背叛了国民的信赖和期待!”

  “他们是一伙卖国贼!我们不需要听从那些人的命令!”

  其中也有人痛骂通讯军官,为什么要接收那种无理的命令?如果在这两三个小时之内,对发过来的命令佯装不知的话,现在就可以逮杀罗严克拉姆公爵了,但结果通讯人员却老老实实地传达了,真是不知变通的低能者!

  在一片否定的声浪中,也有人把持着一小株肯定的幼芽。

  “……可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海尼森。如果拒绝投降就会受到毁灭性攻击的话……因为政府的投降,亲人才得以获救呀!”

  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再说得更多了,由于四周的战友们都勃然变了脸色站了起来,他知道要说出一介市民的心声是需要很多勇气的。

  “我们去请求杨元帅,请求他完成真正的正义,请求他不要遵循无理的停战命令……”

  “对呀!就这么办!”

  在一片骚动声中,尤里安朝着展望室快步走去,他想和先寇布中将谈谈。

  先寇布手拿着口袋型威士忌酒瓶站在落地窗边,映着黑暗的静寂及星星跃动的双眼中闪着极为不悦的光芒。尤里安停下脚步,以失意者的沉痛眼光沉默了好一阵子。

  “先寇布中将……”

  回过头来的先寇布拿起口袋型威士忌酒瓶朝少年打了招呼。

  “呀,你特地来见我,想必我的期待是对的。你是不是和我抱持一样的想法,杨提督应该不理会停战命令?”

  走上前来的尤里安以谨慎但不让步的表情回答:“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这样做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好的前例。如果允许军队司令官根据自己的判断而无视于政府的命令,民主政治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国民代表控制军事力的机能就消失了。您认为杨提督可以创下这种前例吗?”

  先寇布嘲讽地歪了歪嘴。

  “那么我问你,如果政府下令残杀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民众,军人是不是就该遵守命令?”

  尤里安猛烈地摇了摇他那头亚麻色的头发。

  “这种事当然是不允许的。我认为在作为一个军人之前,不应该忘记自己同时也是一介平凡的市民,在对待这种非人道、严重违反市民利益的事情上,当一个人的尊严受到考验时,首先自己必须是一个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政府的命令,也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

  “……”

  “可是,就因为如此,除了那种情形之外,身为民主国家的军人,在行动的基准上,就该遵从政府的命令。否则,就算你是基于正当的理由去行事,也会被指为恣意乱行。”

  先寇布无意识地把玩着酒瓶。

  “孩子,不,尤里安·敏兹中尉,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也懂这些道理。虽然懂,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嗯,我很了解。”

  这是尤里安的真心话,他反驳先寇布的论调何尝不是他对自己感情的理性反驳。

  “杨提督对政治没有任何野心,或许也没有政治的才能。但是,他至少不会做出像优布·特留尼西特那样把国家私有化、把政治当成附属品、背叛市民的期望的可耻行为。杨提督的治国能力或许比不上历史上那些大政治家们,但在这个时候,要做相对的比较,优布·特留尼西特一个人就够了。”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尤里安松开了领结,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使自己信服比说服他人要来得困难得多。“可是特留尼西特议长毕竟是大多数市民所推选出来的元首,即使那只不过是错觉而造成的结果。但要修正这个错觉,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和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由市民本身来完成。职业军人是不能以武力来导正市民的错误的。如果这样做,就和两年前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同出一辙了,军队会不受监管地成为统治、支配国民的组织。”

  先寇布把威士忌瓶口送到嘴边,半途又放了下来。

  “或许银河帝国会要求以杨提督的生命做为和平的代价。如果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唯唯诺诺地听命吗?”

  少年的脸涨起红潮,他断言道:“不!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可是政府的命令是不得不遵从的吧?”

  “那是提督的问题,而这是我的问题。我可不想遵从屈服于罗严克拉姆政府的命令,我只听杨提督一个人的命令,因为提督接受了停战命令,所以我也不得不听。可是,其它的事可就另当别论了。”

  先寇布合上威士忌酒瓶的盖子,以感动的表情凝视着一七岁的中尉。

  “尤里安,或许我的话有些失礼,不过,你是真的长大了。我也要学学你,接受该接受的事。不过,有些事也是不能让步的,这也是你说的。”

  ※       ※       ※

  弥漫在旗舰休伯利安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呈现半固体化似的沉重。昂然仁立在这看不见的流动物中的副官舒奈德,他那犀利的眼光正射向杨威利。

  “我明白停战是不得已的,因为这是同盟政府的决定,但是,如果你们自由行星同盟军为了保身,想把梅尔卡兹提督牺牲掉的话,我可不会听从你们的处置!”

  “舒奈德!”

  “不,梅尔卡兹提督,舒奈德中校所言甚是。”

  杨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并没有对同盟政府的决定作出任何指责,原本政府就以拯救广大市民免受帝国军攻击的大义名分为投降的理由,所以杨也不能说什么,即使就算他看穿了政府的真正用心……

  “梅尔卡兹提督必须离开这里。”

  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扰乱了弥漫于室内的不快流动物,所有的幕僚们都惊诧莫明。

  “我不能预知未来,但是就像舒奈德中校所说的,我已经仔细考虑过同盟政府将您交给帝国军以献媚之事的可能性,我是同盟人,我必须遵守政府的愚行,但是,你没有这种义务。如果您不离开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会让我为难。”杨的表情有些迟疑,让人感觉那似乎是开玩笑。“请您带一些战舰离开,当然,连燃料、粮食、人员都一并带走。”

  流动物又再度被剧烈地扰乱了。

  “一旦立于战败者的立场,同盟军当然无法保有和以前同样水准的武力。我想,与其放在那里任由帝国军尽数破坏,不如藏起来好。因为,战舰失踪和因战斗而被破坏或者自爆,是很难去确认的。”

  “谢谢您的好意,杨提督。可是您是要我自个去逃命而留下你一个人去扛全部的责任吗?”

  梅尔卡兹说完,杨的脸上浮起某种闪烁的表情。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清楚那是一种会心的笑意。

  “我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梅尔卡兹提督,我可不是让你们到别的地方去逍遥哦。因为我有个更无礼的想法,我是想,为了将来,希望您把同盟军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精髓的一部分保存下来,也就是说,我希望您领导以前罗宾汉传说中所说的‘活动的谢伍德森林’。”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室内的空气在不借助空调的情况下完全改变了。完全了解杨意思的人彼此交换着兴奋激昂的视线。总而言之,他们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在一片嘈杂声中,杨不自禁地搔了搔头发,他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话,不过,只要意思通了就可以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我赞成!”

  大家将视线投向说话者——奥利比·波布兰,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击坠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发言有多大的意义。

  “所谓自由行星同盟的自由就是独立自主。对于沦为帝国附属领地的同盟,我已无心眷恋,就像丧失自尊心的女人一样没有魅力。我请求能跟随梅尔卡兹提督去。”

  听了他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的人大多觉得这个比喻像极了他个人的风格,同时,大家也觉得朝光明的地平线跨出一大步了。只要有人先踏出一步,就会有人相继效法,跟在后面走总比带头来的轻松,因为大家知道,至少这不会是一条孤独的路。

  “如果能获得先寇布中将的允可,下官也想……”“蔷薇骑士”连队长卡斯巴·林兹上校也气势雄伟地站了起来。

  “我也是个从帝国来的亡命者之子,现在更不愿屈居于帝国下风,请让我跟随梅尔卡兹提督,但是……”林兹以尊敬的眼神凝视着黑发的元帅。“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要杨提督再做我们的总指挥。只要您在,‘蔷薇骑士’连队誓言效忠于您。”

  “这是军阀化的第一步哩!宣誓效忠的对象不是国家也不是政府,而是个人。真令人伤脑筋哪。”

  亚列克斯·卡介伦以不带嘲讽的口气说完,随即引来一阵哄堂笑声。被问及他个人的去留时,卡介伦回答:“我要留下来,倒不如说是必须留下来,将官大量失踪会引起帝国军的怀疑。我和杨司令官都得留下来等候处置。”

  先寇布、费雪、亚典波罗、姆莱、派特里契夫、马利诺,以及卡尔先等将官们也陆续打破漫长的沉默,向杨敬礼,他们都决定留下来。

  “当初我亡命而来时,已经将我的未来都交给您了,既然您决定这么做,我就不负您的期待吧!”

  “谢谢!有劳您了。”

  幕僚们解散之后,菲列特利加和杨留在会议室里。是杨以眼神示意她这么做的。

  “对不起,菲列特利加。”剩下他们两人时,黑发的年轻元帅笨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也会认为他是白痴。可是,结果我还是只能选择走这条路,除此之外,还让那些我所喜欢的同伴增加不少麻烦……”

  菲列特利加伸出她白晰的手,细心地为杨整理好从衣领露出来的紊乱领结,清澈的淡茶色瞳眸中映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她微微笑着。

  “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可是我知道,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你所做的一切。”

  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       ※

  帝国军中有人对骤然的停战并不感到惊异,但是那并不包括莱因哈特。当他接到总参谋长奥贝斯坦的报告时,这个金发的年轻独裁者反而像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似地几乎要从座席上跳起来。

  “怎么回事?”

  莱因哈特发出凶恶的声音,被人指出理性所不允许的事实,让他觉得倍受侮辱及愤怒,即使那是极为振奋人心的吉报。

  “同盟军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还提出停战的要求。”

  奥贝斯坦从表情到声音都武装了起来,准备承接主君的激动反应。

  “太无稽了,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再一步,不,只要再半步,他们不就胜利了吗?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让他们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

  等主君稍稍平息了感情的波涛之后,奥贝斯坦说明事情的原委。他并没有说自己从同盟军那边接获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完全保持冷静。

  “……你是说我的胜利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

  了解事情经过的莱因哈特,把包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优美肢体深深沉进指挥席中喃喃说道。

  “真是滑稽之至!我竟然拿到了原本不该属于我,而由别人让出来的胜利?简直像乞讨……”

  莱因哈特笑了,这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笑容。笑容中没有华丽感及霸气,一种仿如雕刻出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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