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HectorSC

泰山--反朴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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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11、泰山单刀斗雄狮

  雄狮张牙舞爪地向泰山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和过去被已无数次捕杀过的那些唾手可得的猎物没有什么不同。对于它来说,人是罗里罗索、动作迟缓、毫无抵御能力的动物。它一点儿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是这一次,当这只庞大的、充满力量的狮子在泰山刚才站着的地方落下时,他已经像一道闪电骤然间消失了。它发现遇见了一个和它一样灵活、敏捷的对手。
  半蹲着的泰山一闪身从狮子的利爪下面躲了过去。那沉着和敏捷把姑娘看得目瞪口呆。现在,天哪!不等那个凶猛的家伙掉转头,他已经紧紧抓着它的鬃毛,骑到狮子背上。狮子像马一样,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蓦地向空中跃起。泰山对它的招数了如指掌,早有戒备。他用一条铁臂紧紧勒住狮子生着黑色鬃毛的脖子,举起猎刀,对准它左肩后部深栗色的腰背连刺了十几刀。
  黑狮子发了疯似的跳来跳去,由于愤怒和疼痛怒吼着。可是骑在它背上的大汉决不让它甩下去,也不让这个脑袋硕大无朋的兽中之王的獠牙利爪在临死前伤害他。
  人猿泰山放开它站起来的时候,这位“兽中之王”早已断了气。这时“沙漠的女儿”看见了甚至比遇到雄狮还要可怕的一幕。泰山一只脚踩着黑狮子,昂起漂亮的头颅,望着天上的满月,发出非常可怕的、刺耳的叫声。
  她吓得叫了一声,从他身旁连退几步,以为一定是刚才那场可怕的恶战把他给吓疯了。等这使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在渐渐变弱的回声中终于完全消失,泰山的目光落到姑娘身上。
  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和蔼的微笑。这便足以证明他依然神志清楚,姑娘舒了一口气,也对他嫣然一笑。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说道,“你干的这些事我简直听也没听说过。就是现今我也无法相信,单凭一把刀你就敢和雄狮搏斗,你自个儿连毫毛也没少一根,就要了它的命,还有你刚才的叫声,那简直不是人的声音。你为什么要那样叫喊呢?”
  泰山的脸红了一下:“因为我忘记了……”他说,“哦,有时候,我忘记自己也是个文明人。杀戒一开,我简直也成了野兽。”他不想多做解释。因为他总觉得女人都讨厌与野兽与相似的人。
  他们继续走着,太阳升起一个小时之后,才钻出大山,走进沙漠。在一条小溪旁边,他们看见姑娘那两匹马正在吃草。它们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跑了这么远,因为害怕,还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
  泰山和姑娘没怎么费劲就把两匹马捉了回来。他们翻身上马,穿过漫漫荒漠,向坎德·本·希顿酋长的牧村驰去。
  没有追兵,他们一路平安,大约九点钟便到了目的地。酋长刚回来,女儿失踪,把他急得要命,以为她又被土匪抢走了。他集合了50个人,已经上马,正准备四处寻找,她和泰山骑着马进了村。
  看到儿女平安无事,老酋长非常高兴。他以同样的热忱感谢泰山历尽一夜跋涉的艰险,把女儿平平安安带回他的身边,也感谢真主让女儿及时救出这位曾经救过她的先生。
  坎德·本·希顿将可以表示他的感激、尊敬与友情的赞誉之同一个不剩地加诸于人猿泰山的身上。姑娘讲泰山单刀战雄狮的故事时,一群崇拜者把他紧紧地围了起来——这确实是获得阿拉伯人赞美与尊敬的最好途径。
  老酋长坚持让泰山作为他的客人无限期地呆下去。他甚至希望泰山能以他的部落成员的身份,和他永远住在一起。有一会儿,泰山几乎拿定主意接受酋长的请求,永远和这些野性尚未混灭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因为他理解他们,他们看起来也理解他。他对这个姑娘的友谊和喜爱自然是他想留下来的重要因素。
  他存心和自己争辩道:如果她是个男人,他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了。因为那只能意味着,她是他称心如意的朋女。他们可以一起自由自在地骑马、打猎。可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她与他之间有一条习俗与传统筑成的难以逾越的鸿沟。而这条鸿沟在这个居住在沙漠里的野蛮的游牧民族眼里要比文明社会的兄弟姐妹们更为深重。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嫁给一位皮肤黝黑的武士,那时候,他们的友谊也就完结了。因此,他没有接受酋长的建议,只是在他的部落里做了一个星期的客。
  坎德·本·希顿决定亲自出马率领50名身穿白袍的武士骑马送他到布沙达。早晨,当他们跨上骏马,从坎德·本·希顿的牧村出发时,姑娘跑来和泰山告别。
  “我一直祈祷,希望你留下来和我们住在一起。”她直截了当地说,他从马背上俯下身,紧紧握着她的手,表示告别。姑娘又说:“现在,我祈祷,希望你再回来。”
  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渴望,嘴角弯曲着,楚楚动人。泰山被她深深地感动了。
  “谁知道呢,也许还会回来。”他依依不舍地拨转马头,向已经出发的阿拉伯人飞驰而去。
  泰山在布沙达城外和坎德·本·希顿的人马分了手。因为他希望进城时,尽可能不让别人发现。酋长听了他的解释表示同意。于是决定阿拉伯武士们先行一步,而且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曾经和泰山同行过。泰山随后独自进城,径直找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下。
  泰山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骑马向布沙达走去。没有熟人看见他进城,住进一家旅馆也没人发现。他请坎德·本·希顿吃饭之后,绕道找到他先前住过的那家旅馆,从后门进去,找到了店老板。老板看见他还活着,大吃一惊。
  有泰山的信,老板要去取。泰山嘱咐他,不要和任何人透露他又回到布沙达的消息。不一会儿,老板便取回几封信。有一封是上级的命令,指示他立刻放下现在的工作,乘能赶上的第一班轮船到开普敦。下一步的指示到那儿即可得到,命令在一位特工人员手里,他的名字和地址都写在信上,指示明确而简短。泰山做好第二天一早离开布沙达的准备后,便到当地驻军去找杰拉德上尉。旅馆老板告诉他,他是头一天才带部队回来的。
  他在军营里我着杰拉德上尉。上尉看见泰山生气勃勃、健健康康,又惊又喜。
  “格诺埃斯中尉回来之后报告说,他带着部队进山搜索时,你不愿意跟着去,一个人留在那条溪谷。等他搜山回来,你已经无踪无影。我当时听了十分惊奇,我们到山里找了你好几天,后来传来你已经死了的消息。他们说你被一只狮子吃了,还给我们送来你的枪作为物证,你的马在你失踪的第二天就自个儿跑回来了。于是,我们不能再怀疑了。格诺埃斯中尉非常难过,他把你遭到不幸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从阿拉伯人那儿找到你的枪的也是中尉。现在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非常高人。”
  “毫无疑问。”泰山冷笑着说。
  “他到城里去了,否则我马上就派人找他来,”杰拉德上尉继续说,“他一回来,我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泰山对杰拉德上尉说,他迷了路,最后转悠到坎德·本·希顿的牧村,是他们护送他回到布沙达的。他跟这位好心的军官告别之后,立刻返回城里。在那家当地土著居民开的小旅馆,坎德·本·希顿告诉他一桩很有趣的事情:有一个绺黑胡子的白人经常化装成阿拉伯人四处活动。前些时候,他的胳膊腕子断了。最近一个时期,这个人一直不在布沙达,直到前一两天才又回来。泰山打听清楚此人的住处,便径直向那里搜寻而去。
  穿过一条条狭窄的、散发着臭气的像埃瑞波斯①一样昏暗的小胡同,爬上一道摇摇晃晃的楼梯,他找到一扇紧闭的门和一个小小的没安玻璃的窗户。窗户很高,紧挨那座土坯垒起的阁楼低矮的屋檐。泰山个子虽然很高,头顶也只能刚刚够着窗台。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向屋里张望着,看见屋子里面点着灯,茹可夫和格诺埃斯坐在桌子旁边,格诺埃斯正在说话。
  ①埃瑞波斯(Erebus):希腊神话中阳世与阴间之间的黑暗区域。
  “茹可夫,你真是个魔鬼!”他说道,“你把我逼得连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也没有了。你逼我杀人,让我手上沾满那个泰山的鲜血。要不是鲍尔维奇那个畜生也知道我的秘密,我今天夜里就亲手把你杀死!”
  茹可夫满不在乎地大笑着,“亲爱的中尉,你不会杀我。”他说,“我被暗杀的消息传出去,亲爱的阿列克塞·包尔维奇就会把你那么希望永远隐藏下去的罪证全盘端给国防部,然后再控告你谋杀了我。好了,理智点儿,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难道我不是像保护我自己的荣誉一样保护你的荣誉吗?”
  格诺埃斯冷笑着,恶狠狠地骂出一串脏话。
  “只要稍稍给我点钱,”茹可夫继续说,“再把我需要的文件给我,找就向你起誓,再也不向你要一分钱,也不要你提供情报。”
  “你有什么理由让我这样干!”格诺埃斯咆哮着,“你要刮走我最后一分钱,抢走我掌握的唯一一份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为了这份情报,你应当付钱给我,而不是拿了情报,又向我勒索。”
  “我守口如瓶,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等于给了你报酬。”茹可夫回答道,“成交吧,干,还是不干?我让你考虑三分钟。如果你不同意,今天夜里我就给你的指挥官送张条子,你就会同德雷法斯一样被打入地狱。唯一的区别是,他是被诬陷,你却是罪有应得。”
  格诺埃斯低着头在那儿坐了半晌,后来终于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纸。
  “给你。”他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知道,结果只能这样。”他把支票和情报递给那个俄国佬。
  茹可夫那张凶狠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一把抓过那两张纸。
  “干得不错,格诺埃斯。”他说,“以后我不会再打搅你了,除非你又碰巧搞到情报和钱。”他狞笑着。
  “休想,你这条狗!”格诺埃斯气咻咻地说,“下次再找麻烦,我非杀了你不可!其实,今天夜里我就差点儿结果了你。我来这儿之前,桌上放着情报的支票,旁边放着压满子弹的手枪,面对这两样东西,我犹豫了一个小时,一直拿个定主意该拿哪样来见你。下一次,就容易选择了。因为我现在就已做了决定。你今天是死里逃生,茹可夫,千万别冒险!”
  格诺埃斯说完这番话,站起来就走。泰山赶快放下脚跟,藏到门那边的一片阴影里。他觉得自己几乎不可避免地要被发现。因为楼梯上面的平台很小,虽然把身子紧紧贴在墙上,离那扇门也只有一英尺远。他刚刚藏好,门就开了。格诺埃斯走了出来,茹可夫跟在后面,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格诺埃斯沿着楼梯走了三个台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了,好像要返回来似的。
  泰山心想,这下子他们非发现他不可了。茹可夫就站在门口,跟他只一臂之遥,不过他面朝格诺埃斯,背对着他。军官显然是重新考虑了一下他的决定,然后径直朝楼下走去,泰山听见茹可夫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这个俄国佬便转身回屋,关上房门。
  泰山等格诺埃斯走远之后,推门进屋。茹可夫正坐在椅子里看刚才弄到手的情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泰山已经站在他的眼前。他转过脸,目光落在人猿泰山的身上,脸色立刻变得灰白。
  “你!”他简直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泰山回答道。
  “你要干什么?”茹可夫喃喃着,人猿泰山的目光把他吓得够呛,“你是来杀我吗?你不敢!他们会绞死你。你不敢杀我!”
  “我敢杀你,茹可夫。”泰山说,“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和我都在这儿。鲍尔维奇只能对他们说是格诺埃斯干的。我听见你对格诺埃斯这样说。不过,我不会受这些因素的影响,茹可夫,我并不在乎谁知道我杀了你。不管他们怎么惩罚我,杀死你都是一种快乐。你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卑鄙的坏蛋。最怯懦的胆小鬼,茹可夫。你应该死,我也愿意杀死你。”泰山边说边走了过去。
  茹可夫的神经一下子陷入崩溃的边缘。他尖叫一声向旁边一间小屋冲过去,但是脚刚离地,便被泰山拦腰抱住,喉咙被铁钳一样的手指紧紧掐住。茹可夫像被捅了刀的猪尖叫着,直到泰山掐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人猿泰山捏着他的脖子,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俄国佬毫无用处地挣扎着,就像提在泰山手里的一个婴儿。
  泰山把他扔进椅子里,松开手指,给他留下了一条活命。等这个俄国佬慢慢止住剧烈的咳嗽,泰山才又开口说话。
  “我让你尝尝死的滋味儿。”他说,“这一次,我还不想杀你。我饶你一条命,完全是为了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她最大的不幸就是和你同投了一个娘胎。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只饶你这一次!假如我听说你又去打搅她或者她的丈夫,假如你冉敢惹找,假如我听说你又回到法国,或者任何一个法国殖民地,我就一定找到你,掐死你!”说完这番话,泰山回转身,一眼看见那两张纸片还放在桌上,便伸手拿了起来。茹可夫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泰山看了看那张支票和那份情报。情报的内容使他大吃一惊。这份材料茹可夫已经大致看了几眼,不过泰山清楚,谁也不会一下子就记住那些数字和细目。而正是这些细节才使得这份情报对于法兰西的敌人具有真正的价值。
  “总参谋部对此会很感兴趣的。”泰山一边把情报装进上衣口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茹可夫呻吟着,不敢骂出声来。
  第二天一早,泰山骑着马向北进发,到布艾拉和阿尔及尔①。他从旅馆走过的时候,格诺埃斯中尉正好在门廊下站着,看见泰山,一下子变得脸色灰白。人猿泰山当然不希望在这里和他邂逅,但是已经无法避开了,只好在马背上向军官行了个礼。格诺埃斯还了个礼,动作十分僵硬。他一脸惊恐,大睁着一双害怕的眼睛,目送着泰山,那神情就好像碰见了幽灵。
  ①阿尔及尔(Algiers):阿尔及利亚之首都。
  泰山在塞蒂艾萨碰到一位法国军官,最近在城里逗留期间,他们成了熟人。
  “你是不是早就离开布沙达了?”军官问,“这么说,你还没听说可怜的格诺埃斯的事儿?”
  “我骑着马离开布沙达时,最后看见的一个熟人就是他。”泰山回答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今天早晨八点钟自杀了。”
  两天之后,泰山到了阿尔及尔。他得等两天,才能搭上去开普敦的船。利用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工作写了一份全面的报告。从茹可夫手里夺回来的那份情报,他没敢装进信封,他准备把他交给另外一位特工人员,或者回巴黎后亲自交给上级。
  泰山在无聊与乏味中等了两天,才上了船。这时有两个人站在上层甲板上监视着他。他们衣着时髦,脸到得溜光。个子高一点的那个人头发是棕色的,眼睫毛却很黑。这天晚些时候,泰山在甲板上偶然和他们相遇。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赶快喊他的同伴看海面上的什么东西,两个人都把脸转了过去。因此泰山没有看见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儿。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他们。
  按照上级的指示,泰山订船票时用了个假名儿:约翰·考德威尔,伦敦人。他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这件事使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在开普敦,他将扮演什么角色。
  “哦,”他心里想,“感谢上帝,总算甩掉了茹可夫。他已经开始加害于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变得那么文明,以至于很快也要神经质了。如果可能,他会使我变得神经质的。因为他并不跟你公平合理地搏斗。你永远猜不透,他要耍什么新花招。这就像狮子努玛引诱大象坦特和毒蛇黑斯塔跟它合伙杀我一样,让你总也搞不清什么时候,谁向你发起进攻。不过,野兽比人更富于骑士精神,它们不玩弄阴谋诡计。”
  吃晚饭时,泰山挨一个年轻女人坐着。她坐在船长左面。船长给他们彼此介绍了一下。
  斯特朗小姐!这个名字很熟,他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过。后来,姑娘的母亲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她跟女儿说话时,管她叫海泽尔。
  海泽尔·斯特朗!这个名字勾起他多少往事的回忆。那封出自珍妮·波特纤纤素手的信就是写给她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又想起他从父亲小屋里偷信的那个夜晚。那天夜里,珍妮·波特坐在他早已死去的父亲做的那张桌子旁边,写信直到深夜。一他就蹲在小屋外面在黑暗中看着她。当时她要是知道窗外正蹲着一个丛林里的野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该吓成什么样子呀!
  哦,这就是海泽尔·斯特朗——珍妮·波特的好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12、泰山失策

  让我们再回到几个月前,威斯康星州北部那个小火车站的站台上吧。森林大火的烟雾低低地笼罩着周围的景物,呛人的烟气刺痛了站台上那一行六人的眼睛。他们正在等火车回南方。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双手反剪在长礼服的“燕尾”下面,在他忠实的秘书塞缪尔·菲兰德从不放松警惕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在站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刚才几分钟之内他就两次跨过铁路,朝附近的一块沼泽地心不在焉地走过去,都被不知疲倦的菲兰德先生及时拉了回来。
  教授的女儿珍妮·波特正和威廉·塞西尔·克莱顿,还有人猿泰山一起,极不自然地、毫无生气地说着话。仅仅几分钟以前,在那个小小的候车室里,爱情的表白和对权利的放弃,使这一行六人中的两个,生活与幸福遭受了严重的挫折和打击。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当然不是这二者之一。
  像母亲一样慈祥的艾丝米拉达在波特小姐身后绕过来,绕过去。她很快活——她不是要回亲爱的马里兰了吗?透过四处弥漫的烟雾,她已经看得见火车头蒙蒙胧胧的灯光了。男人们提起行李、包裹。突然,克莱顿喊了起来。
  “哎哟!我把外套忘在候车室里了。”说着连忙去取。
  “再见,珍妮!”泰山伸出手说,“上帝保佑你!”
  “再见!”姑娘淡淡地说,“想法儿忘掉我……啊,不,不!我不能想象你已经忘记了我。”
  “忘记也没什么要紧的,亲爱的。”他回答道,“我非常希望能够忘记。总想着生活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而实际上又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还不如忘记了更轻松一些。不过,你会幸福。我相信,你会,一定会。你可以把我的决定告诉大家,我准备开着我的车到纽约。我不想和克莱顿告别了,我愿意永远记着他的好处。不过,是他阻碍了我得到世界上我唯一想得到的人,我怕我野性未改,跟他在一块儿呆的时间长了,会做出什么有害于他的事情。”
  克莱顿跑进候车室,弯腰取大衣时,看见一封电报背面朝上扔在地下。他俯身捡起,以为是什么人丢下的重要电报。他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立刻觉得仿佛五雷轰顶,忘了手里的大衣,忘了进站的火车,忘了周围的一切,只是痴呆呆地盯着手里那张黄颜色纸片。他读了两遍,才意识到这封电报的内容对于他有多重的分量。
  弯腰捡起这张纸片的时候,他还是一位英国贵族,一位骄傲、富有、拥有许多产业的阔佬。可是几分钟之后,当他读完这封电报,便明白,实际上他是个既无爵位又无钱财的穷光蛋。他看到的原来是迪阿诺特拍给泰山的那封电报:
   指纹证明你属于格雷斯托家族。
     谨致祝贺 迪阿诺持
  他步履踉跄,好像受了致命的一击。恰在这时,听见大伙儿叫喊着,催他赶快上车。火车已经在那个小站台上停下。他捡起大衣,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他决定等大伙儿都上了火车之后,把电报的事告诉大家。他急急忙忙跑上站台,正赶上车头第二次鸣笛。车厢间的挂钩叮恍作响,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大伙儿都上了车,站在普尔门式火车卧铺车厢的平台上,探出身子喊他快跑。五分钟后,他们才在铺位上安顿好。这时,克莱顿发现,车上没有泰山。
  “泰山上哪儿去了?”他问珍妮·波特,“在别的车厢?”
  “不,”她回答道,“临上车前,他决定自个儿开车回纽约去了。他急于更多地了解美国,觉得从火车窗口看不到多少东西。你知道,他就要回法国了。”
  克莱顿没有回答。他在想该怎么向珍妮·波特解释降临到他和她头上的这场灾难。他不知道倘若她明白事情的真相会发生什么变化。她还愿意和他结婚吗?她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克莱顿太太吗?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心底赫然升起: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做出可怕的牺牲。那么问题的关键是,人猿泰山会要求恢复他的权利吗?事实上,泰山在他十分平静地否认自己的出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电报的内容!但他依然认定母猿卡拉是他的母亲,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爱珍妮·波特的缘故吗?
  看起来,除此而外再没有别的解释。那么,他既然无视这封电报所提供的证据,是否就意味着他要永远放弃他那与生俱来的权利?如果这样,他—一威廉·塞西尔·克莱顿又有什么权利破坏他的希望呢?有什么权利阻碍这个怪人的自我牺牲精神付诸实施呢?再说,人猿泰山尚能以此拯救珍妮·波特,使她免遭不幸,为什么自己就不应当捍卫她的利益?须知,珍妮·波特把自己的命运与前途都交给了他!
  经过这样一番判断与推理,那种想要把真相公诸于世,把他的爵位与财产“物归原主”的第一阵冲动,便被个人利益的诡辩完全湮没了。不过这一路上,以及后来的许多天,他总是心情忧郁,容易激动。有时候他会突然想到,也许过些日子泰山会因自己的宽宏大量而后悔,并且提出恢复权利的要求。
  回到巴尔的摩几天之后,克莱顿提出尽快与珍妮结婚的建议。
  “怎么个快法儿?”她问道。
  “最近几天。我必须马上回英国。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回去,亲爱的。”
  “这么匆忙,我无法做任何准备。”珍妮回答道,“至少得等一个月以后再说。”
  她很高兴。希望不管他为什么要回英国,都能再拖一拖婚期。她已经做了一次“蚀本生意”。不过,她还是愿意老老实实把这个可悲的角色扮演到底。她只是想设法拖延一个时期,虽然她心里明白,没有理由这样做。他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
  “很好,珍妮。”他说,“我很失望。不过,我的英格兰之行可以推迟一个月。然后我们一块儿回去。”
  可是一个月快过去的时候,珍妮又找借口推迟了婚期。克莱顿心灰意冷,疑虑重重,只得只身一人回到英格兰。
  克莱顿和珍妮之间的几封书信也没能使他如愿以偿。于是他只好直接给波特教授写信,请求他的帮助。老头一直赞成这门亲事。他喜欢克莱顿,而且因为自己出身于美国南方一个旧式家庭,他总是过分看重门第。这对于他的女儿,却是无足轻重、毫无价值的事情。
  克莱顿怂恿教授接受他的邀请到伦敦做客。他邀请的自然是教授全家,包括菲兰德先生和艾丝米拉达。这位英国贵族坚持认为,只要珍妮到了英国,中断了和美国那个旧家的联系,便会勇敢地迈出犹豫多时的这一步。
  波特教授接到这封信的当天晚上,就宣布,下个星期到伦敦。
  不久,到了伦敦,珍妮·波特和在巴尔的摩一样桀骜不驯,她找出种种借口拖延婚期。后来,坦宁顿勋爵邀请他们乘坐他的游艇沿非洲海岸远航,她十分赞成这个主意,坚决表示回伦敦之后再考虑婚事。这次远航至少要一年的时间。因为他们会在感兴趣的地方无限期地呆下去。克莱顿心里暗自咒骂坦宁顿想出这样一个鬼主意。
  坦宁顿勋爵的计划是从地中海出发,经由红海到印度洋,然后沿东海岸航行,只要碰到值得一看的地方,就进港登陆以饱眼福。
  于足,某一天,有两条船穿过了直布罗陀海峡①。小一点的是一艘漂亮、洁白的游艇,径直向东驶去,甲板上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她神情凄婉,一双眼睛直盯盯地望着胸前那个镶着钻石的小金盒,手指懒洋洋地抚弄着精工缕刻的图案。她心事重重,思绪飘向远万,飘向那昏暗的、枝叶浓密的热带丛林。
  ①直布罗陀海峡(the straits of Gibraltar):地中海与大西洋之间的通道。
  她在想,送给她这条漂亮项链的男人——这条项链对于他的意义,远远超过其本身的价值——是否已经回到他的原始森林。
  在那条比较大的船上——这是一条向东航行的客轮——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一块儿坐在甲板上,懒洋洋地看着那艘漂亮的游艇从平静的海面上十分优雅地驶过。
  游艇过去之后,男人和姑娘继续刚才因为小艇出现而打断的谈话。
  “是的,”他说,“我非常喜欢美国。这就是说,我喜欢美国人,因为国家总是由人组成的嘛。在美国的时候,我结识了几个很惹人喜欢的人。我还记得住在你那个城市里的一家人,斯特朗小姐,我非常喜欢他们——波特教授和他的女儿。”
  “珍妮·波特!”姑娘惊喜地叫了起来,“你是说,你认识珍妮·波特?啊!她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相识好多年了!”
  “是吗?”他微笑着说,“要让见过你也见过她的人相信这个事实,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吧。”
  “那么就让我给你解释一番。”她大笑着回答,“我们俩简直认识两辈子了,她一辈子,我一辈子。不过,说正经的,我们确实像亲姐妹一样亲。可是现在我就要失去她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失去她?”泰山惊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哦,对了,我明白了,你是说她如果到英格兰结婚,你们俩就很难见面了。”
  “是的。”她回答说,“最让人伤心的是,她并不是跟她爱着的那个人结婚。啊,这真是太可怕了!完全出于一种责任感嫁人!我认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我对她毫不隐讳地说过我的看法,但无济于事。总而言之,我强烈反对这件事。因此,虽然我是她的至亲之外唯一受到邀请参加婚礼的人,我也绝不会去。因为我不愿意去目睹这种可笑的、愚蠢的场面。奇怪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珍妮·波特的态度特别坚决。她认为她是在做一件唯一可以保全她的名誉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碍她和格雷斯托克勋爵结婚。除非格雷斯托克自己提出不干,或者死神把他们分开。”
  “我真替她难过。”泰山说。
  “我也替他爱着的那个男人难过。”姑娘说,“因为他爱她,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从珍妮的叙述看,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听她说,他生在非洲丛林,在一群凶猛的类人猿中长大。在波特教授他们被叛匪放逐到海滩上,并且恰巧来到那座小屋之前,他连一个白人也没见过。他曾经多次从猛兽可怕的利齿下救了他们的性命,立下了人们无法想象的奇功。而最神奇的是他爱上了珍妮,珍妮对他也倾心相爱,尽管直到她把自己许配给格雷斯托克勋爵以后,才真正明白了这一点。”
  “太妙了。”泰山喃喃着,绞尽脑汁找借口扭转这个话题。他很高兴海泽尔·斯特朗提起珍妮,可是等他自己成了谈话的中心时,又觉得厌烦、尴尬。不过很快他就从困境中解脱了,因为姑娘的母亲也来跟他聊天儿,话题自然而然也就变了。
  以后的几天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风平浪静,大气晴朗。轮船一次也没有抛锚,一直向南平稳地行驶着。泰山没怎么跟斯特朗小姐和她母亲在一起消磨时间。她们在甲板上看书,聊天儿,或是用斯特朗小姐的照相机拍照。夕阳西下之后就散步。
  有一天,泰山发现斯特朗小姐和一个陌生人谈话。这个人他以前没有见过。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人问姑娘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等一等,瑟兰恩先生!”斯特朗小姐说,“你一定要见见考德威尔先生,我们都是这条船上的旅客,应当相互认识。”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泰山向瑟兰恩先中的眼睛瞥了一眼,觉得那眼神十分熟悉。
  “我以前肯定在哪儿见过您。”泰山说,“尽管我想不起是在哪儿。”
  瑟兰恩先生显得非常不自在。
  “我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您,先生。”他回答道,“不过也许见过,我自己碰到陌生人有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瑟兰恩先生一直给我讲航海的奥妙呢!”姑娘解释说。
  泰山没怎么注意他们的谈话,他在极力思索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位瑟兰恩先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见过这个人。不一会儿,阳光照了过来,姑娘请瑟兰恩先生帮她把椅子搬到阴凉下面。这当儿,泰山正瞧着他,无意中发现他搬椅子的动作很笨——左手的手腕又僵又直。这个提示足够了,泰山顿觉“柳暗花明”。
  瑟兰恩先生想找个借口,堂而皇之地离开。现在挪动椅子,中断了他们的谈话,给了他一个脱身的机会。他向斯特朗小姐深深鞠了一躬,又朝泰山点了点头,回转身,拔腿就走。
  “等一下。”泰山说,“如果斯特朗小姐不介意的话,让我陪您走走。我一会儿就来,斯特朗小姐。”
  瑟兰恩先生看起来很不自在。等走到姑娘看不见的地方,泰山突然停下脚步,一只手重重地放在那人肩头。
  “你又耍什么花招,茹可夫?”他问道。
  “我正按对你许下的愿离开法国。”茹可夫阴沉沉地说。
  “这我明白。”泰山说,“不过我太了解你了,我不相信,你跟我同乘一条船纯属偶然的巧合。假如我相信了,你精心化装的事实也会立刻从我的心里赶跑这个念头。”
  “得了。”茹可夫耸了耸肩膀,咆哮着,“我看不出因为我化装,你能把我怎么样。这条船飘扬着英国国旗,我跟你同样有权利乘坐。而且,你既然能够化名买票,我就有理由化装坐船。”
  “我不跟你探讨这个,茹可夫。我想跟你说的只是,离斯特朗小姐远一点,她可是个正派女人。”
  茹可夫满脸通红。
  “你要是不按我说的话办,我就把你扔到大海里去。”泰山继续说,“别忘了,我正在找借口要你的命呢!”说着扬长而去。茹可夫站在那儿气得直发抖。
  泰山好几天没见茹可夫,不过茹可夫可没闲着。他和鲍尔维奇呆在睡舱里气得又叫又骂,赌咒发誓要对泰山进行最可怕的报复。
  “要不是他随身带着那份情报,我今天夜里就把他扔到大海里。”他叫喊着,“我总不能让那份情报跟他一块儿葬身鱼腹!阿列克塞,你要不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就该想办法钻到他的睡舱里,找到那份文件。”
  鲍尔维奇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你就像是我们俩的‘智囊’,光会出主意,亲爱的尼古拉斯。’他回答道,“你干嘛不自个儿想办法搜查考德威尔的睡舱呢?”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碰上了好运气。鲍尔维奇东张西望,看见泰山没锁门就离开他的房间。五分钟以后,两个人便行动起来。茹可夫放哨,鲍尔维奇手脚麻利地翻人猿泰山的行李什物。
  就在他已经失望,准备离开睡舱的时候,突然看见泰山刚脱下来的一件外套。眨眼之间,一份装在公用信封里的文件已经拿在他的手里。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份文件的内容,脸上顿时露出愉快的微笑。
  鲍尔维奇长于此道,干得非常利索。他离开泰山的睡舱后,就连泰山自个儿也没有发现在他出去这一段时间里,有谁动过他的东西。
  回到他们的房间之后,鲍尔维奇把那份情报交给茹可夫。这个大块头的家伙按铃叫来侍者,吩咐他送来一品脱香槟。
  “我们必须庆贺庆贺,亲爱的阿列克塞。”他说。
  “全靠运气,尼古拉斯。”鲍尔维奇说道,“很明显,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份情报。几分钟之前,完全是出于一时的疏忽,他才忘了在换外套时把情报也掏出来。不过发现丢了情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和你联系起来。既然他已经知道你在这条船上,他肯定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茹可夫狞笑着说:“过了这个夜晚,他怀疑谁也无所谓了。”
  这天晚上,斯特朗小姐回下面的舱房休息之后,泰山倚着甲板上的栏杆眺望大海,打搭乘这条船,他每天晚上都要这样凭栏远眺,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个小时。茹可夫和鲍尔维奇从阿尔及尔上船之后,一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对他这个习惯自然了如指掌。
  这天晚上,他这样眺望大海的时候,那双邪恶的眼睛一直直盯盯地望着他。不一会儿,最后一个散步的人也离开了甲板。夜空晴朗,但没有月亮,甲板上的东西依稀可辨。船舱暗影之下,两个身影蹑手蹑脚从人猿泰山身后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波浪拍打着船身,螺旋桨嗡嗡嗡地旋转着,轮船的发动机轻轻地震动着,湮没了这两个人本来就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已经离泰山很近了,就像橄榄球场上的运动员,身子蹲得很低。其中的一个举起手一点一点地往下压,就好像是发布口令:一、二、三!然后两个家伙同时扑向泰山,一人抱住一只脚。人猿泰山尽管动作十分敏捷、这一回却连头都没来得及回,便被动可夫和鲍尔维青从低矮的栏杆上翻过去,抛进大西洋。
  海泽尔·斯特朗从她那间舱房黑越助的舷窗向漆黑的大海张望着,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的甲板上倒栽下来,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它那么快就栽进黑乎乎的大海,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人,也许不是,她侧耳静听,希望听到这种情况下总会响起的叫喊声:“救命!”可是没有一点儿响动,无论甲板上还是海面上,都寂然无声。
  后来姑娘寻思,大概是船员扔下的一包**。过了一会儿,她便上床睡觉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29:07 | 显示全部楼层
13、“阿丽丝”号失事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泰山平常坐的位子空着。斯特朗小姐有点苛怪。因为考德威尔先生总是跟她和她母亲一块儿吃早饭。后来,她在甲板上坐着,瑟兰恩先生走过来和她攀谈了几句。他看起来精神特别好,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斯特朗小姐心想,瑟兰恩先生真是个惹人喜欢的人。
  这一天过得很沉闷。她渴望考德威尔先生静静地陪伴在她身旁。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姑娘从第一眼看见泰山,就很喜欢他。他津津有味地给她讲他到过的地方,讲那里的风土人情。他总是喜欢以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拿人与兽做鲜明的对比。这种谈话说明他对兽非常了解,对人也有一种很敏锐的、包含着讽刺意味的视察力。
  下午,瑟兰恩先生又走过来和她闲聊时,她很高兴因此而打断了一天的沉闷和单调。可是考德威尔先生还是一直没有露面。斯特朗小姐开始觉得问题不那么简单了。而且不时联想起头天夜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舷窗前面落下去,掉进大海的情景。她问瑟兰恩先生今天见没见着考德威尔先生?他说没有看见,还问她干嘛打听这事儿。
  “他没像平常一样和我们吃早餐,而且从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没有看见他。”姑娘解释说。
  瑟兰恩先生看起来非常着急。
  “很遗憾,我和考德威尔先生没有深交。不过,他看起来确实是位可敬的先生。也许他今儿个病了,还在舱房里呆着?这也完全可能嘛。”
  “当然。”姑娘回答道,“有这种可能并不奇怪。可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又使我生出一种女人气的愚蠢的想象。我总觉得,考德威尔先生一定出什么事了。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就好像我已经知道他不在这条船上了。”
  瑟兰恩先生爽朗地大笑着:“天哪,亲爱的斯特朗小姐。”他说,“不在船上,他能上哪儿去呢?好多天了,我们连陆地的影子也没看见。”
  “当然了,这种想法很可笑,”她承认自己的幼稚。然后又说,“不过,我不想再这样瞎着急了。我要去弄清楚,考德威尔先生到底上哪儿去了。”一位服务员正巧走了过来,她迎了上去。
  “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呢,亲爱的姑娘。”瑟兰恩先生得意地想,嘴上却大声说:“当然可以。”
  “请您去找一下考德威尔先生。”她对服务员说,“告诉他,他一直不露面,朋友们都很惦记他。”
  “你很喜欢考德威尔先生吗?”瑟兰恩先生问道。
  “我想,他很出色。”姑娘回答说,“妈妈非常喜欢他。他是属于那种跟他呆在一起让你绝对放心的人。对于考德威尔先生,谁都会产生一种信任感。””
  不一会儿,服务员回来了,说考德威尔先生不在舱房里。“我找不着他,斯特朗小姐。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他的床铺昨天夜里就没动过。我想应当马上把这件事报告船长。”
  “非常正确。”斯特朗小姐大声说,“我跟你一起去找船长。太糟糕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的感觉毕竟没有错。”
  不一会儿,这位吓坏了的姑娘和那位显得很激动的服务员出现在船长面前、船长默默地听着他们的报告,特别是当服务员说到,旅客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考德威尔先生时,船长的脸上现出焦急、关切的神色。
  “斯特朗小姐,你能肯定,昨天夜里有什么东西从船上掉了下去?”
  “毫无疑问。”她回答道,“我不敢说掉下去的是人,因为我没听见叫喊声。后来就以为或许是一袋子**。可是,如果这条船上找不到考德威尔先生,我敢打包票,我从舷窗看见落入大海的就是他。”
  船长立刻命令对全船进行搜查。从船头至船尾,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斯特朗小姐继续呆在船长室,等待搜寻的结果。船长问了她好多问题。可是除了船上短暂的交往以及亲眼看到的一些事情,对于这个失踪的男人她一无所知。她第一次意识到,考德威尔先生几乎没有跟她谈过他自己和他过去的生活。她好像只知道他生在非洲,在巴黎受的教育。可是这少得可怜的了解,使她忽然惊讶地想到,一个英国人怎么说起英语反倒带着明显的法国口音。
  “他说过他有什么仇人吗?”船长问。
  “从来没有。”
  “他和船上别的乘客有过什么交往吗?”
  “没有。他只和我在一块儿聊聊,而且是作为同一条船上的旅客偶然相识的。”
  “哦……依你看,斯特朗小姐,他是不是喜欢喝酒过量?”
  “我压根儿就没怎么见他喝过酒。”斯特朗小姐回答道,“事实上,在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船上掉进大海之前的半小时,我一直和他在甲板上呆着,他怎么会喝酒呢?”
  “这就奇怪了。”船长说,“在我看来,他也不像个有抽风病,或者有类似毛病的人。而且,即使有这种毛病,倘若在他靠在栏杆上突然发作时,也只能朝里摔倒在甲板上,不可能整个身子都从栏杆上栽过去。如果他不在船上,斯特朗小姐,他就是被人扔进了大海。而你没听到叫喊声这一事实可以这样解释:他被人从甲板上扔下去之前就已经死了——被人谋杀了。”
  姑娘听了吓得发抖。
  一个小时以后,大副来报告搜寻的结果。
  “考德威尔先生不在船上,先生。”他说。
  “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的事故,这里面有更复杂更严重的背景。布伦特莱先生,我希望你对考德威尔先生的东西做一番仔细的搜查,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与自杀或者他杀的动机有关的线索。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的,是的,先生!’”布伦特莱先生答应着,转身去泰山的睡舱开始搜查。
  海泽尔·斯特朗被这件事搞得筋疲力竭,整整两天没离开她的房间,等她终于再来到甲板上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形容樵停,眼睛周围一圈儿青晕。不论是睡着,还是清醒着,她总看见那个黑漆漆的身影迅速地、一声不响地掉进冰冷、无情的大海。
  她走上甲板不一会儿,瑟兰恩先生便来到她的身边,一副和蔼可亲、关怀备至的样子。
  “啊,这太可怕了,斯特朗小姐。”他说,“我简直没有办法不想这件事情。”
  “我也是,”姑娘烦躁地说,“我觉得,如果我当时喊人来,他也许能得救。”
  “不要责备自己了,亲爱的斯特朗小姐。”瑟兰恩先生殷勤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换了别人也会像你一样。谁能想到船上掉到海里的东西就一定是人呢?而且,即使你喊来什么人,后果也还是一个样。开始,人们肯定不会相信你的话,他们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女人神经紧张而产生的幻觉。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意见,等船停下来再去救他,也太迟了。因为得放下小船,再划回去好几英里,去找发生这场悲剧的那个根本不知道是在哪儿的地方。不,你一定不能过分责备自己。对于可怜的考德威尔先生,你做得比我们大家谁都更好。你是唯——一个惦记着他的人。而且是你,促使船长及时开始这场调查的。”
  他和蔼的态度、鼓励的话语使得姑娘心里不禁生起感激之情。从那以后一直到航行结束,他总和她在一起,渐渐地,她也确实很喜欢他了。瑟兰恩先生了解到,这位来自巴尔的摩的漂亮的斯特朗小姐,是美国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一个非常富有、前程似锦的姑娘。一想起这些,瑟兰思简直激动得气也喘不过来。
  除掉心头之患泰山之后,瑟兰恩先生原先打算在轮船停泊的第一个港口上岸。因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份重要情报不是装到他的口袋里了吗?再呆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办了。他要尽快回到大陆,乘第一班快车到彼得堡。
  可是现在一个新主意涌上心头,而且很快就把原来的打算挤到一边儿。这个美国姑娘拥有的财产不可小看,姑娘本人也颇有吸引力。
  妙极了!她会在彼得堡引起轰动。而且,有她这笔遗产做后盾,他也会成为新闻人物。
  瑟兰恩先生挥霍了几百万美元的活动经费之后,发现这个职业很对他的胃口,便想继续到开普敦去。到了开普敦,他又突然宣布因为一件紧急公务,不得不滞留一些日子。
  斯特朗小姐对他说过,她和母亲到开普敦看望母亲的哥哥。她们还没有决定在那儿呆多长时间,也许要停留好几个月。
  她得知瑟兰恩先生也要到那儿之后,非常高兴。
  “我希望我们能继续保持联系。”她说,“等我和妈妈安顿下来之后,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
  这自然是瑟兰恩先生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不失时机地表示了他的感谢,答应一定拜访。不过斯特朗太太可不像女儿对他的印象那么好。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总觉得这个人不可靠。”有一天谈起瑟兰恩先生时,母亲对海泽尔说,“他看起来倒是个不折不扣的体面的绅士,可是他那双眼睛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瞬息即逝的表情,我看了就不寒而栗。”
  姑娘大笑起来。“你真是个亲爱的傻妈妈。”她说。
  “我就是这样看的。我很难过,可怜的考德威尔先生没能代替他来陪伴我们。”
  “我也同样难过。”女儿说。
  就这样,瑟兰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在滞留开普敦期间成了海泽尔·斯特朗舅舅家的常客。他的殷勤确实献得太露骨了,但是他安排得十分巧妙,总是迎合姑娘的每一个要求,渐渐地,她越来越依赖于他了。假如海泽尔、她的母亲,或者哪位表兄弟需要有人陪着玩儿,假如需要做什么小小不言、表示友好的事情,瑟兰恩先生总是随叫随到,而且保您满意。斯特朗小姐的舅舅和家里人也因为他礼仪周全、乐于听命,而越来越喜欢他了。瑟兰恩先生似乎成了这个家庭必不可少的一位成员了。后来,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向斯特朗小姐求婚。斯特朗小姐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从来没想过你会向我求爱。”她对他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所以,现在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忘记你曾要求我做你的妻子吧。让我们像先前一样友好相处。以后,我可以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也许我会发现对你怀有一种超乎友谊的感情。反正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想到过爱你。”
  瑟兰恩先生对斯特朗小姐这番话自然不很满意。他十分后悔自己太性急了。不过,他相信,他这样真诚地爱她,而且爱了这么长时间,大伙儿不会不知道。
  “海泽尔,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他说,“我愿意等待。因为我相信,像我这样炽热、纯洁的爱一定会得到回报。我只想知道一点,你心里有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告诉我吗?”
  “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回答道。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这天晚上,回旅馆的路上,他买了一只游艇,还花了100万美元在黑海海滨买了一座别墅。
  第二天,海泽尔经历了她一生中一个最为快活的又惊又喜的场面:从一家珠宝店出来时,和珍妮·波特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天哪!珍妮·波特!”她高兴地叫喊着,“哪股风把你给刮到这儿了?哎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嘛!”珍妮同样又惊又喜,也快活地叫了起来,“我还一直在这儿白白地浪费想象力,在心里描绘你在巴尔的摩的情景呢!”她又一次紧紧地抱住好朋友,吻了又吻。
  等她们相互说明原委之后,海泽尔才弄明白,坦宁顿勋爵的游艇已经到了开普敦港,而且至少在这儿停一个星期。然后继续航行,到西非海岸,再从那儿回英格兰。
  “回去之后,我们就要结婚了。”珍妮最后说。
  “这么说,你还没有结婚?”海泽尔问。
  “没呢!”珍妮回答道,然后,好像自信自语似的说:“我真希望英格兰离这儿有一万英里。”
  于是,游艇上的人和海泽尔的亲戚家不断相互来往。海泽尔的舅舅安排了好几次家宴,并且带客人到周围的乡村去旅行。瑟兰恩先生在哪种场合都是颇受欢迎的客人。他还自己设宴招待男宾,竭力讨好坦宁顿勋爵,显得殷勤、好客。
  瑟兰恩先生隐隐约约听出,坦宁顿勋爵的游艇这次意料之外的访问会获得成功,并且给大家带来好处,于是,他也想充个数,跟他们一起去航海。有一次,只剩下他和坦宁顿勋爵的时候,他趁机炫耀:一回美国,就宣布和斯特朗小姐订婚。“不过,你现在要守口如瓶,亲爱的坦宁顿。守口如瓶!”
  “当然了,我很理解你,亲爱的朋友!”坦宁顿说,“不过,我还是应当现在就祝贺你。斯特朗小姐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
  第二天,斯特朗太太、海泽尔和瑟兰思先生应邀到坦宁顿的游艇上做客。斯特朗太太说,她在开普敦玩得十分开心,遗憾的是,刚刚收到律师从巴尔的摩寄来的一封信,看来她们必须提前回家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坦宁顿勋爵问。
  “我想,下星期一吧。”她回答道。
  “是吗?”瑟兰恩先生高兴地叫了起来,“我太走运了。我也得赶快回去。现在我又可以十分荣幸地陪您一路同行了。”
  “您可太好了,瑟兰恩先生。”斯特朗太太说,“我敢担保,有您的照顾,我们将十分高兴。”但是内心深处,她巴不得马上摆脱这种“照顾”。这到底因为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啊!”过了一会儿,坦宁顿勋爵突然喊了起来,“我这个主意太妙了!”
  “是的,坦宁顿、当然啦。”克莱顿嗤之以鼻,“如果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肯定妙不可言。啊!真是活见鬼!你这不是去中国绕南极嘛!”
  “听我说,克莱顿!”坦宁顿说,“不要因为你自个儿没想出这个好主意,就这么出言不逊。自从我们出海,你总是发表耸人听闻的意见。
  “不,先生,”他继续说,“确实是个好主意。你们大伙儿一定会赞成这个意见。斯特朗太太和斯特朗小姐可以搭我们的游艇一直到英格兰。还有瑟兰恩——如果他愿意跟我们一路同行的话。你说,我难道是跟你瞎开玩笑吗?”
  “原谅我,老伙计!”克莱顿大声说,“这当然是个极好的生意。我不应该对你有丝毫的怀疑。你对你独到的见解很有把握,是吗?”
  “我们下星期一启航,或者在您认为合适的任何时候,斯特朗太太。”这位总是宽宏大量的英国贵族说,就好像万事俱备,只欠确定启航的日期了。
  “哎呀!坦宁顿勋爵!这简直连让我们向您致谢的机会也不给了。要知道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您慷慨的邀请呢!”斯特朗太太说。
  “难道还用问吗?您当然会乘我的船的。”坦宁顿说,“在我的船上您会像在任何别的客船上一样度过美好的时光,而且保您舒舒服服。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都希望您跟我们一起航行。请您不要拒绝我的这番美意。”
  于是,大家决定下星期一启航。
  启航两天之后,两个姑娘坐在海泽尔的能房里看她在开普敦洗印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海泽尔和她母亲离开美国之后一路上拍的。两个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珍妮问长问短,海泽尔口若悬河,给她介绍每一张照片的背景和人物。
  “啊,瞧这张。”她突然说,“这张照片上有个人你认识。可怜的人儿,我一直想向你问他的情况,可是只有咱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又总也想不起这桩事来。”她把那张照片捏在手里,珍妮没看见她说的那个人的面孔。
  “他的名字叫约翰·考德威尔,”海泽尔继续说,“你想起来了吗?他说,他是在美国认识你的。他是个英国人。”
  “我想不起这个名字了。”珍妮回答道,“让我瞧瞧照片。”
  “这个可怜的人儿在我们沿着海岸航行时,掉进大海里去了。”她边说边把照片递给珍妮。
  “掉进……什么?海泽尔,海泽尔!你说他死了,在大海里淹死了?海泽尔!你是在开玩笑吗?”珍妮脸色苍白,用颤抖的声音吨哺着。海泽尔大吃一惊,刚想说什么,她的好朋友已经摔倒在地板上,昏过去了。
  海泽尔等珍妮恢复知觉后,坐在那儿看了她半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珍妮。”海泽尔用一种很不自然的声音说,“你和这位考德威尔先生原来这么熟,他的死居然给了你这么大的打击。”
  “约翰·考德威尔?”波特小姐问,“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海泽尔?”
  “我当然知道,珍妮。我很清楚他是谁。他叫约翰·考德威尔,是从伦敦来的。”
  “啊,海泽尔!”珍妮呻吟着,“但愿真有这么个考德威尔。可是这个人的相貌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烙在我的心上。在这个世界上,不管走到哪儿,我一下子就可以从一千个人里认出他来。别人或许会把他认错,我却绝对不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珍妮?”海泽尔越发莫名其妙了,“他到底是谁?”
  “海泽尔,这是人猿泰山的照片!”
  “珍妮!”
  “我绝不会弄错!啊,海泽尔,你能肯定他死了吗?你没有弄错吗?”
  “恐怕没有,亲爱的。”海泽尔伤心地说,“我倒希望是你搞错了,可是现在真是证据确凿,连我也无法再相信他是伦敦来的约翰·考德威尔先生了。他说他生在非洲,在法国受的教育。”
  “是的,一点儿不假。”珍妮·波特痛苦地说。
  “大副检查了他的行李,没有发现可以证明这位来自伦敦的考德威尔先生身份的东西。实际上,所有衣服都是在巴黎做的,或是在巴黎买的。他的东西上面都签着名字的第一个字母。要么只有一个车母‘T’,要么是‘J.C.T’。我们都以为他在做这次旅行的时候,故意隐姓埋名。认为J.C是John Caldwell,即约翰·考德威尔的缩写。”
  “人猿泰山的全称是约翰·C·泰山。J.C,不就是John(约翰·)C的缩写吗?”珍妮有气无力地说,“可是他死了!海泽尔!这太可怕了!他孤零零地死在可怕的大海里了!简直无法相信,他那颗勇敢的心会停止跳动,他那充满力量的肌肉会永远冰冷如霜,寂静如尘。他是生命、力量、健康的象征,怎么就会成了粘滑的水蛇、爬行的虾蟹的牺牲品……”她说不下去了,脑袋埋在胳膊里,呻吟着,坐在地板上抽泣起来。
  波特小姐病了好几天,除了海泽尔和忠心耿耿的女仆艾丝米拉达谁也不见。等她终于再出现在甲板上时,大家都被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吓了一跳。她不再是那个机灵、活泼,谁见了谁喜欢,谁见了谁着迷的美人了,而是一个沉默寡言、悲悲戚戚的姑娘。她若有所思,怅然若失,那表情只有海泽尔才能有所领悟。
  大伙儿竭力想逼她高兴起来,可是毫无用处。快活的坦宁顿勋爵偶尔惹得她惨然一笑,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睁大一双眼睛,痴呆呆地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珍妮·波特生病之后,游艇上的不幸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起初,坏了一个发动机,修理期间,他们在大海上漂流了两天。后来,一场风暴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袭击了游艇,甲板上可以移动的东西几乎都被掀到了海里。这之后,两名船员打架,一个被刀子刺成重伤,另一个不得不戴上镣铐关了起来。最糟糕的是大副在一天夜里不小心掉进大海,还没来得及救他,就淹死了。游艇在出事地点整整转悠了十个小时,可是自从大副从甲板上掉下去消失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之后,就没有再看见他的踪影。
  这一连串不幸发生之后,船员和客人们都神情阴郁,情绪低落。大家都意识到更大的灾难将要来临。船员们对这一点感触更深。他们想起,这次航行刚开始时就出现过的种种可怕预兆,越发觉得悲剧是不可避免的了。
  灾难果真很快就发生了。大副淹死之后的第二天夜里,游艇突然间从船头到船尾都出了毛病。凌晨一点钟,一阵可怕的冲撞,把正在床铺上熟睡的船员和旅客从铺位上震得跌了下来。这条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游艇剧烈地震动着,似乎要向右面翻转过去。发动机停止了工作。有一会儿,游艇呈45度角耸立在海面上。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跌落到海面上。
  男人们立刻涌到甲板上,女人们紧随其后,尽管夜空笼罩着乌云,但海面上没有风,夜色也不很浓,蒙蒙胧胧看得见左舷船首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
  “是一艘破船。”值班的二副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不一会儿,机械师匆匆忙忙跑上甲板找船长。
  “汽缸底部补的那块铁皮炸开了,先生。”他报告说,“左舷船首大量进水。”
  过了一会儿,一位船员从船舱冲了上来。
  “我的天!”他叫喊着,“整个船底都裂开了!连20分钟也用不了,游艇就得沉底。”
  “住嘴!”坦宁顿厉声喝道,“小姐们,太太们,赶快到舱房里把你们的东西拿上来。事情也许还没有糟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们得赶快上小船了。提前做好准备总要更安全些。马上行动吧!杰罗尔德船长,派几个精明强干的人下去看看,把船只受损的情况搞准确了。同时,你要把粮食、淡水赶快搬到小船上。”
  坦宁顿勋爵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指挥,一下子稳住了大伙儿。很快,大家按照他的安排各负其责,行动起来。等妇女们回到甲板上之后,几条小船差不多已经装备好了。不一会儿,下去直看船只的二副回来报告情况。不过,不用他多讲,已经在甲板上挤作一团的男男女女心里都清楚,“阿丽丝号”的末日就在眼前。
  “情况怎么样,先生?”看见二副吞吞吐吐,船长问道。
  “我不愿让太太小姐们受惊,先生!”他说,“情形确实很糟,游艇大概还能漂浮十几分钟,船底的窟窿简直钻得进一头牛。”
  不到五分钟,“阿丽丝号”的船头便沉到水中,船尾高高地翘起,在甲板上已经很难站稳了。游艇配备的四条救生的小船,这时候已经坐满人,平平安安地放到了大海里。就在他们飞快地划着小船离开那艘即将沉没的游艇时,珍妮·波特转过头,最后瞥了它一眼。这时,从船身内部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和不吉祥的隆隆声——它的机械部分已经全部炸裂。巨大的力量向船头冲击,舱壁和隔板裂成碎片,船尾就像一根长矛穿过大海的胸膛,直刺云天。刹那间它好像停在那里不动了,但只一瞬便一头栽下去,被滚滚的波涛吞没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33:11 | 显示全部楼层
14、重返故里

  泰山落人大海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赶快从轮船旁边游开,以免被螺旋桨打伤,或者发生别的危险。他知道是谁使他陷入绝境。他很会游泳,两只手轻轻摆动着,便足以保持身体漂浮在水面。他心里十分懊悔,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遭了茹可夫的暗算。
  他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阵子,眼巴巴地看着轮船渐渐远去,灯光在海浪间慢慢消失。他连想也没想到应该呼救。他这一辈子从来没减过“救命”,所以,紧急关头想不到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他总是靠自己的勇取和机智战胜困难。再说,除了卡拉活着的时候,在他危难之际向他伸出援救之手外,谁也不会帮助他。就这样,等他想起呼救,已经为时太晚了。
  泰山明白,遇船得救的可能性恐怕连十万分之一也没有,而游到陆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因此他决定,在不放弃这两种可能性的同时,朝海岸线的方向慢慢游去。他乘坐的轮船离大陆也许比他估计得还要近一些。
  他很轻松地划着水,发达的肌肉距离疲劳还早看呢!他朝星光指引的方向,向东游着。后来发现脚上的鞋子挺重,游起来碍事,便干脆脱掉。他又脱了裤子。要不是口袋里装着那份重要的情报,本想连上衣也一起脱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十分惊讶地发现,那份情报早就没影了。
  现在他才明白。茹可夫之所以把他推进大海,并不单单为了报仇,这个俄国佬还为了把在布沙达被他抢走的那份情报再夺回来。人猿泰山小声咒骂着,脱掉外套和衬衫,让它们一起沉入大西洋。又过了一会儿,他把贴身的衣服都脱了个精光,自由自在地向东游去。
  第一缕晨光隐没了天上的星星。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样黑漆漆的东西在海面上矗立着。泰山用力向前游去,发现原来是一艘大船的残骸,波浪不停地拍击着船底。泰山爬上破船,准备等到天色大亮再行定夺。他并不想呆在这儿又饿又渴地等死。如果非死不可,他也情愿在为自己的生存的搏击中死去。
  大海十分平静,那条破船轻轻地摇晃着,泰山不停地游泳,已经24个小时没有合眼.破船轻轻的摇动倒是一种慰藉。他蜡缩在滑溜溜的船板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上午,炽热的阳光把他照醒。他第一个感觉便是口渴,而且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可是,不一会儿,同时发现的两样东西使他惊喜之余把口干舌燥忘到了脑后。第一个发现是,这条大船的残骸旁边漂浮着一堆木板、桅杆之类的东西。在这堆东西中间,有一条救生用的小船,底儿朝天,上下跳荡着。第二个发现是,东边的水平线上,隐隐约约现出陆地的影子。
  泰山一头扎到海水中,绕过大船的残骸,游到那条小船旁边。在清凉的海水里一浸,他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把小船拖到那条破船旁边,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搬上大船滑溜溜的船底。放好之后,仔细查看了一遍,发现小船完好无损,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小船放回到大海里,从大船的残骸上找了几根可以作浆的木板,便很快地向远方的海滩划去。
  下午晚些时候,他已经离海岸很近了,看得清陆地上的景物,也分辨得出海岸线的轮廓。眼前似乎是一个礁石封锁的小港,小港的入口处正对船头。北边森林覆盖的山峦看起来十分眼熟。难道命运之神又把他带回到亲爱的丛林?等到小船驶入港湾,最后一缕疑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海岸上,原始森林的树荫下,矗立着他的小木屋!那座在他出生之前,父亲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亲手建造的小屋!
  泰山两条肌肉发达的胳膊用力划着,小船飞快地向海岸驶去。船头刚刚触到金色的细沙,人猿泰山便一步跨上海滩,心儿因欢乐而激烈地跳动着。他四处张望,久已熟悉的景物又出现在眼前:木屋、海滩、小溪、莽丛,还有黑效勉、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无数羽毛华丽的鸟儿在空中飞翔,参天大树上垂下一条条盛开着艳丽鲜花的藤蔓,为丛林装饰着花彩。
  人猿泰山又回到自己的丛林,他要让整个世界知道这个喜讯!于是,扬起年轻的头颅,又发出凶猛的、充满野性的呼喊。一刹间,死一样的寂寞笼罩了整个丛林。过了一会儿,林海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应和。那是狮子努玛的吼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隐隐约约传来一只巨猿可怕的吼叫。
  泰山先跑到小溪旁边,痛痛快快喝了个够。然后向他的小屋走去。小屋的门还像他和迪阿诺特离开时那样关得严严实实,而且插着门闩。他拉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动过。桌子、床、父亲做的那个带栏杆的儿童床、书架和碗橱,仍然保持着22年来的老样子,保持着将近两年前他离开这里时的老样子。
  眼前的情景便他得到一种慰藉,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饥饿难忍,泰山马上去找食物。小屋里什么可吃的东西也没有,他也没有猎取野味的武器,只有一条绳子挂在墙上,而且是一条断了又接、接了又断的绳子。几年前,他因为又搓了一条新绳子,这一条就挂在那儿不用了。泰山真希望自己能有把刀,不过不要紧,明天太阳落山以前,他就能弄到刀、长矛、弓和箭——这条绳子会帮他搞到这一切,而且帮他弄到食物。于是他把绳子小心翼翼地盘好,搭在肩上,走出小屋,关上房门。
  离小木屋不远,便是密密的丛林。人猿泰山一头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搜索着——他又一次变成一只猎取食物的野兽。他先在树底下呆了一会儿,因为没有发现附近有猎物的踪迹,便飞身跃上大树。他从一棵大树荡到另一棵大树,旧日生活的欢乐一起掠过心头。那种愚蠢的懊恼、无谓的伤心都在瞬息间化作过往云烟。现在,他才是在生活!他才享受了作为一个自由人的幸福与欢乐!当这浩渺无际的丛林又赐给他安逸与解放时,谁还想再回到文明人那令人窒息的、邪恶的城市!不,他可不愿意回去。
  天还亮着的时候,泰山来到丛林中一条小河旁边。这儿可以涉水而过,多少年来,丛林中的野兽都来这儿喝水。夜晚,狮子经常潜伏在稠密的灌木丛里,等待来喝水的羚羊和公鹿。此刻,黑熊霍塔来喝水,人猿泰山来觅食——因为他早已腹内空空。
  他蹲在小路上方一根不太高的树枝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这时,暮色渐浓,他听见河岸旁稠密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牺牺嗦嗦走动的声音和一个庞大的身躯擦在茅草和藤蔓上的响声。除了泰山,谁也不会听见这响声。而且泰山不但能听见,还分辨出这是雄狮努玛走动的声音。它跟他一样也是来寻找食物的。泰山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不一会儿,他又听见一个动物沿着小路向喝水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声音。眨眼间,它已经走到眼前——是一只黑熊。这可是美味佳肴、泰山馋得嘴里直流口水。雄狮努玛藏身的丛林一动不动,这是不祥之兆。黑熊从泰山蹲在上面的那根树枝下走了过去。再往前走几步,就走进努玛的利爪所及的范围之内了。泰山想象得出老努玛的眼睛闪闪发光;想象得出它正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出可怕的咆哮,一下子镇住它的猎物,然后猛扑过去,可怕的燎牙咬碎那吓酥了的骨头。
  可是就在努玛弓起身子准备办过去的时候,一条绳子从旁边一根不太高的树枝上蜿蜒而下。绳套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黑熊的脖子上。黑熊吓得尖叫一声,雄狮努玛看到就要到手的猎物被拖回到小路上。等它扑过去,黑熊已经被吊到半空中。大树的枝叶间露出一张对他肆意嘲笑的脸。
  努玛大吼一声,泰山蹲在树上尽情地奚落它。它又气又饿,绕着那棵大构走过来走过去。过了一会儿停下来,用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直立起来,向树上的敌人猛冲,锋利的爪于抓着树干,扯下一块块树皮,露出自森森的木头。
  这时,泰山已经把拼命挣扎的黑熊吊到他旁边那根粗树枝上,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掐住它那已经被套索勒紧的脖子。人猿泰山没有刀,但是造物主赋予他从黑熊颤动的肚子上切割食物的“工具”——他龇开亮光闪闪的牙齿,撕扯着鲜美的熊肉。盛怒的狮子仰起脑袋望着到嘴的肥肉被别人狼吞虎咽。
  泰山填饱肚皮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这肉简直太鲜美了!其实他一直不太习惯文明人吃的那种煮熟了的肉。在他那野蛮人的心底,一直充满着对刚杀了的猎物热乎乎的鲜肉和殷红的热血的渴望。
  他用树叶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把吃剩的熊肉往肩上一扛,穿过树林的“中层通道”,向小屋攀援而去。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印度洋上,珍妮·波特和威廉·塞西尔·克莱顿刚刚在“阿丽丝”号上,用过丰盛的晚餐,从餐桌旁边站了起来。
  狮子努玛在下面走着。人猿泰山偶尔低头向林地里张望时,看见那双邪恶的眼睛闪着绿光,在黑暗中紧紧地跟随着他。现在,努玛已经不再咆哮了,它像一只硕大无朋的山猫的影子,鬼鬼祟祟地在树木间走着。但是它迈出的每一步都逃不脱人猿泰山听觉灵敏的耳朵。
  泰山在心里捉摸,这头狮子是不是想一直跟到他的小屋。他当然不希望这样,因为这将意味着他得蟋缩在一根树杈上过夜。他可情愿在小木屋那张铺着枯草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不过万不得已,他也知道在哪棵树上,才能找到最舒服的树权,躺上去安安稳稳地睡觉。以前,不知有多少次他被狮子或者豹子跟踪无法回家,就蟋缩在那棵大树上过夜,直到太阳升起,或者那家伙改变主意,仓皇而去。
  不过,不一会儿,努玛就不想继续跟踪了。它发出一阵阵吓人的嗷叫和呻吟,怒气冲冲地掉过头去寻找到的更容易捕获的猎物,填自己的肚子去了。泰山平平安安回到他的小屋,在那堆曾经是一张舒服的草铺,现在却已是发霉的烂草上躺了下来。就这样,约翰·泰山先生轻而易举地剥掉了那层命运后加给他的文明的外衣,像一头“肉足饭饱”的野兽,心满意足地进入甜蜜的梦乡。然而,倘若当年珍妮·波特接受了他的爱情,他就会永远过另外一种生活,恐怕连想到这种野蛮的存在都会感到厌恶。
  泰山在大海里漂流了一天一夜,特别疲劳,再加上将近两年没有像昨天那样奔突攀援,越发筋疲力竭,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醒来之后,他先跑到小溪旁边喝水,又跳进大海足足游了15分钟。然后回到小屋吃早餐——熊肉。吃饱之后,把剩下的肉埋到小屋外面松软的沙土里,准备晚上受用。
  他又拿上绳子,钻进丛林。这回他要捕捉一个“高等”猎物——人。尽管,他认为丛林中许多动物的品质要远比他所捕捉的人高尚得多,但他得承认,人毕竟属于“高等”之列。今天,泰山的任务是搞武器。他不知道在法国水兵为替迪阿诺特报仇而大肆讨伐,屠杀了所有黑人武士之后,木本加部落里的妇女和儿童还在不在先前那个村子里了。他希望他能在那儿找到幸存的武士。否则,他不知道他得走多远,才能找到别的村庄。
  人猿泰山在树林里飞快地攀援,大约中午时分,便来到木本加的村庄。但是他非常失望,先前的大蕉地又树木丛生,茅草盖顶的棚屋早已倒塌,成了一片废墟,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影。他在废墟上搜寻了半个小时,希望找到一件武器,但是一无所获。于是他只好沿着那条从东南面流过来的小河继续搜索。他知道,靠近水源的地方,一般比较容易找到士著居民的部落。
  他边走边按照卡拉教给他的方法寻找食物。翻起腐烂了的圆木,寻找可口的昆虫,爬到大树枝头“掠夺”鸟巢,或者像猫一样朝一只野兔猛扑过去。他还吃别的东西,但总的原则是,越省事儿越好——泰山又成了一只猿,又成了卡拉把他培养成的那个凶猛、勇敢的类人猿。一生中的前20年,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他会想起,此时此刻也许某位一尘不染的朋友像自己几个月前那样,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巴黎某家俱乐部,这时他会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一阵微风向他那训练有素的鼻子吹来新的猎物或是凶恶的敌人的气味。
  这天夜里,他在远离小屋的一株参天古树的树杈上安安稳稳地睡着。晚风吹过,他跟大树一起,在一百英尺的高空轻轻摇晃。他已经快快活活地用过晚餐,这一次吃的是鹿肉。这只鹿也是在那疾如闪电的套索下丧命的。
  第二天一早,泰山沿着小河继续跋涉。他整整走了三天,最后走到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的一个地方。这地方高一点的山包上树木比较稀疏,远处是一座座巍峨的高山,山下是宽阔的平原。在那一片片开阔地,奔跑着数不清的羚羊,和大群大群的斑马。泰山被这景色迷住了。他要对这个刚发现的“新大陆”做一次长时间的造访。
  第四天早晨,一种淡淡的气味在他的鼻翼间流动。他吃了一惊,虽然离得很远,已经闻出这是人的气味。人猿泰山非常高兴,立刻调动起所有感觉器官的“积极性”,顶着风,朝猎物走过来的方向,轻手轻脚地、飞快地攀援而去。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个黑人武士正悄无声息地在树林里穿行。
  泰山紧紧跟着他的猎物,想到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下手。就在他这样偷偷摸摸跟着这个还蒙在鼓里的黑人时,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在泰山脑际。这种想法显然是文明社会赋予他的。他想,文明人很少在没有原因的情况下滥杀无辜。自己想得到这个人的武器和服饰,这也可以说是一个理由。可仅仅为了这个理由,就有权利要他的命吗?
  他越想越觉得像杀死狮子或者杀死黑熊一样也杀死这个黑人是一件十分错误的事情。就这样,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那头是一座用栅栏围起来的村庄,村庄里是一座座蜂房似的茅屋。
  黑人武士刚走出树林,泰山突然看见有一头狮子正穿过树人间杂乱的草丛,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泰山一意识到这个黑人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先前那种把他当作自己的猎物的态度便马上发生了变化。现在这个黑人是被一个共同的敌人威胁着的同胞。
  狮子努玛弓着身子准备向黑人猛扑过去,已经再没有时间权衡利弊,算计得失了。然后,几乎同时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狮子从草丛中猛地向黑人扑过去,泰山大喊一声发出警告,黑人回转身正好看见一条草绳如飞舞的长蛇从空中落下,绳套不偏小倚正好套中努玛的脖颈,猛扑的雄狮在半空中猝然停下。
  人猿泰山因为急于套住这只向黑人猛扑过去的巨兽,没来得及防备它被套住以后,绳子产生的巨大拉力和震动。因此,尽管努玛被半道拉住,没能伸出利爪抓破黑人的皮肉,巨大的拉力却使泰山失去了平衡。他从大树上滚下来,跌在离那头盛怒的雄狮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努玛像一道闪电,猛地掉转头,向这个新出现的敌手扑过来。人猿泰山赤手空拳,这一瞬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死亡。是那个黑人救了他。这位武士马上意识到,危难之际,是这个陌生的白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也看到,除非出现奇迹,他的“保护人”很难逃脱努玛锋利、凶残的黄牙。
  黑人猛地将紧握长矛的手臂向身后甩去,结实的肌肉在闪亮的黑皮肤下高高隆起。他用尽平生的力气把长矛向雄狮努玛扔了过去。锋利的、金属包头的长矛正中目标,从努玛的右腹股沟,一直刺到左肩。巨兽又疼又气,可怕地怒吼着,掉转头又向黑人扑过去。可是它跑出十来步,便又被绳子勒住,只得再回转身袭击泰山。这时,它又感到一阵剧痛,一支带钩的毒前,足足将一半的长度射进它颤动着的皮肉之中。于是,雄狮努玛不再左右奔突。这当儿,泰山已经绕着那棵大树跑了两圈,把绳子紧紧拴在树干上。
  黑人看出泰山的用意,例着嘴笑了。但是泰山心里明白,必然赶快结果努玛,否则它一旦用锋利的牙齿咬断那根并不很粗的绳索,后果不堪设想。他几步跳到黑人身边,从他的刀鞘里拔出一把细长的猎刀。然后,打手势让黑人继续向那头巨兽射箭,他握着刀向它一步一步逼近。就这样,黑人在那边戏弄那头狮子,泰山从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努玛发了疯似的怒吼着、咆哮着、痛苦地呻吟着。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一会儿向泰山扑过去,一会儿向黑人扑过去,然而只能是白费力气。
  后来,机灵的人猿泰山瞅准机会,飞身跃起,骑到努玛的脊背上,一条粗壮的胳膊紧紧勒住雄狮黄褐色的脖颈,另一只大手举起黑人的猎刀直刺它的心脏。然后,泰山站起身来,黑人和白人隔着那头被他们杀死的巨兽的尸体,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黑人打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手势,人猿泰山也十分友好地表示了他的谢意。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36:02 | 显示全部楼层
15、猎象

  他们和雄狮努玛的搏斗发出阵阵呐喊与吼叫。这声音从附近的村庄吸引来一大群激动不已的土人。狮子被杀死之后,泰山和那个黑人立刻被身体灵活、皮肤黝黑的武士们团团围住。他们又是比比划划打手势,又是七嘴八舌地提问题,吱吱喳喳吵成一片,结果谁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后来,妇女和儿童们也围拢过来。看见泰山,他们都十分奇怪,急于知道内情,越发问长问短,吵成一锅粥。人猿泰山的新朋友总算让大伙儿听清了他的解释。村民们听了事情的原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争先恐后地向泰山表示敬意。因为他不但救了他们的同胞弟兄,还赤手空拳地战胜了凶恶的努玛。
  他们把他领回村庄,送给他珍禽、山羊,以及煮熟的食物作为礼品。他指了指他们身上佩戴的武器,武士们连忙去取矛、盾、弓、箭。那位曾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还以那把杀死努玛的猎刀相赠。事实上,这村里没有什么东西他不可以得到。
  泰山心想,这岂不是比用凶杀或者抢劫的手段满足自己的要求容易得多吗?他差点儿杀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用一切原始的方式表示对他的友谊与钟爱之情。人猿泰山感到万分羞愧。从此以后,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些可能成为刀下之鬼的人是否真的罪有应得,然后再开杀戒。
  这种看法又使他想起茹可夫。他真希望能和这个俄国佬在黑漆漆的丛林里一块儿呆上几分钟。如果世界上有谁该杀,头号罪魁便是这个茹可夫。如果他看到此时此刻茹可夫在怎样不遗余力地向美丽的斯特朗小姐大献殷勤,企图博得她的欢心,他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立刻将他置于死地。
  土人们在泰山和他们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专门为他举行了充满了野蛮色彩的狂欢,作为战利品,猎人们带回一只羚羊和一匹斑马。于是他们大摆筵席,还抬来许多自己酿造的度数很低的啤酒。当武士们在火光的映照下翩翩起舞时,他们匀称的身材,端正的五官都给泰山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的长相和西非海岸的土人不完全一样。他们的鼻子算不上扁平,嘴唇也不那么厚。心平气和时,男人们显得聪明、庄重,女人们也楚楚动人。
  黑人们跳舞时,人猿泰山第一次注意到,有些男人和许多女人都戴着金子做的装饰品——大多数是分量很重的脚镯和手镯,而且显然是用纯金制成的。当他向一位妇女表示想要看一看她的手镯时,那个女人连忙取下来递给他,并且通过手势表示,一定要让泰山作为她送的礼物收下。他仔细查看这件装饰品,确信是纯金制成,感到非常惊讶。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非洲土人戴黄金装饰品。而靠近海岸居住的黑人戴的都是跟欧洲人换来的,或是从欧洲人那儿偷来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试着问他们这金子是从哪儿弄来的,但是没办法计他们弄懂他的意思。
  跳舞之后,泰山向他们表示要离开村庄。黑人们恳求他在酋长独自亨用的那间宽敞的茅屋住下。他竭力向他们解释,第二天早晨还要回来,但他们弄不懂他的意思。后来,他从他们身边走开,向与栅门相对的村庄走了几步,意思是说,他还要回来。但他们对他的意图还是一片茫然。
  泰山自有他的想法。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土著居民的村子里老鼠、臭虫、虱子很多。他讨厌这些玩意儿,宁愿睡在随风摇晃的大树上,呼吸新鲜空气,也不愿睡在臭烘烘的茅屋里。
  土人们跟着他一直走到栅栏旁边的一株大树下。泰山像猴子似的一纵身跳上一根不太高的树杈,眨眼间便在稠密的枝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群土人惊讶得大声叫喊起来。他们站在那儿足足喊了半个小时,希望他能回来。后来,因为听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四散而去,各自回茅屋睡觉去了。
  泰山在森林里没走多远,便找到一株适合他的要求的大树。然后爬上去,蜷缩在一根粗壮的树权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他像头天夜晚突然消失那样,又突然出现在村庄里。土人们好一阵子惊魂难定,直到认出他便是头天晚上那位客人,才大笑着欢呼起来。这天,他和一队武士一起到附近的平原打猎。武士们看到他那样熟练地使用他们那种原始、粗糙的武器,对泰山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泰山和黑人朋友们一起住了好几个星期。为了吃肉,他跟他们去打野牛、羚羊、斑马;为了搞到象牙还去捕捉大象。他很快就学会了他们简单的语言,懂得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这个部落那种原始的信条与规矩。他发现他们并不是吃人肉的种族。事实上,他们对于人吃人这种事情嗤之以鼻,十分轻蔑。
  布苏里——那位被泰山一直跟踪到村庄的武士给他讲了他们部落的许多轶事。他告诉他,许多年以前,他们这个部落怎样长途跋涉,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还告诉他,他们曾经是一个强大的部落,但是由于那些手持火器、杀人如麻的奴隶贩子的洗劫,他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现在剩下的这点儿人和那个强大的部落简直无法相比。
  “他们捕杀我们像捕杀凶残的野兽。”布苏里说,“没有一点点慈悲心。不是抓奴隶,就是要象牙,但一般来说,二者都要。我们的男人被他们杀死,女人被他们像赶羊一样地赶走。我们已经跟他们斗争了许多年,可是,光凭长矛、弓箭哪里打得过他们那种能喷吐火焰,致人死命的‘棍子’。我们最有力气的弓箭手也不会把箭射得像他们的子弹那么远。后来,找父亲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阿拉伯人又来了。不过我们的武士在他们离部落还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了他们。当年的酋长乔万姆比赶快告诉大伙儿收拾东西,跟着他逃向遥远的南方,直到找到这块阿拉伯人不曾来过的地方。
  “当年,大伙儿按照酋长的吩咐,带着所有的东西,包括许多象牙,跋涉了好几个月,真是历尽千难万险。因为这一路要穿过稠密的原始森林,爬过好多座大山,最后终于来到这个地方。尽管酋长派出好几支人马去找更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是谁也没有找到。”
  “那些奴隶贩子从来没发现你们在这儿?”泰山问道。
  “大约一年以前,来过一小伙阿拉伯人,不过被我们赶跑了,还杀了不少。我们追了他们好几天,像收拾野兽一样,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后来只有一小撮坏蛋逃走了。”
  布苏里说话时,手措不时抚摸着皮肤光滑的左臂上戴着的那个分量很重的金镯子。泰山一双眼睛也一直看着这个装饰品,不过心思却在别处。过了一会儿,他想起刚来这个部落时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那时候,他没能让他们弄明白自己的意思。这几个星期,他竟把关于黄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忘到了脑后。因为眼下他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原始人,把一切都看作身外之物。可是刚才眼前闪过的金光又突然唤醒他心底沉睡着的文明人的意识,于是又生出对财富的渴望。他在与文明人的泛泛之交中,已经学会了这一课,懂得金钱意味着快乐和权利。他指了指那只金手镯。
  “你们是从哪儿搞到这种黄颜色的金属的,布苏里?”他问道。
  黑人朝南方指了指。
  “得走一个月,也许还要多。”他回答道。
  “你去过那儿吗?”泰山问。
  “没有,不过,许多年以前,我的父亲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我们部落有人去过。当时刚在这儿定居,有一支人马跟着酋长继续跋涉,为部落寻找条件更好的地方。他们碰到一个奇怪的民族。那些人都戴着这种黄颜色金属做的装饰品。他们的枪头、箭头,以及煮饭用的锅也都是用和我的手镯一样的金属做成的。
  “他们住在一个很大的村子里,村庄四周筑着高墙,村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砌成的。他们非常凶恶,不问青红皂白就和我们的武士一阵好打。我们人数不多,坚守在一座小山包上。那些凶狠的家伙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他们那座邪恶的‘城堡’。我们的武士从山上下来,从敌人的尸体上取下许多这种黄颜色的装饰品,然后匆匆忙忙离开那条峡谷。打那以后,谁也没再去过那儿。
  “这是一个很凶残的种族。他们既不像你这样白,也不像我们这样黑,而是像大猩猩包尔干尼一样浑身长着毛。是的,他们确实很坏。能从那些人的领地逃回来,老酋长乔万姆比很高兴。”
  “跟乔万姆比去过那个奇妙的城堡,并且见过那些怪人的武士现在还有没有人活着?”泰山问。
  “我们现在的酋长万齐瑞就去过。”布苏甲回答道,“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可是他一直跟乔万姆比在一块儿——他是他的父亲。”
  泰山当天晚上就去问万齐瑞这件事情。万齐端已经是一个很老的老头了。他说,那个地方离这儿很远,不过他记得很清楚,路还不难走。
  “沿着这个村子旁边的小河我们整整走了十天。我们一直向这条河的发源地走,直到第十天,在一座大山高高的山坡上看到一眼山泉。这条河就是从那儿流来的。第二天,翻过这座大山,在山那面我们又发现了一条小溪,沿着小溪走进一片大森林。渐渐地,小溪变成一条大河,一直流进一道山谷。就这样,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床我们走了好多天。
  “后来,我们又沿着这条大河,向它的源头走去,希望能够找到一片开阔地。从打翻过那座大山,走出部落的地界,我们又走了20天才爬上座大山。大河在山坡上又变成小溪。靠近山顶有一个小山洞,这个山洞就是那条河的发源地。
  “我记得,那天夜里,我们就在那儿宿营,因为山高,天儿很冷。第二大,我们决定爬上山顶,看一看山那边是个什么样子。如果那边的条件不比我们已经走过的地方好,就打算返回村庄,告诉大伙儿,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繁衍生息之地。
  “爬上一道石壁,就上了山顶。山顶很平,山下离我们不远是一条很窄的不太深的峡谷。峡谷那边是一座很大的石头城,不过许多房屋已经倒塌,成了废墟。”
  万齐瑞讲的后半部分和布苏里的叙述大致相同。
  “我想去看看这座奇怪的石头城,”泰山说,“还想从那些凶狠的居民手里搞些黄金。”
  “太远了,”万齐瑞说,“而且我也老了。不过,等到雨季过去,河水不再上涨,我会派些武士跟你一块去的。”
  泰山很同意这种安排,尽管他已不得第二大一早就出发——他简直像个不耐烦的孩子。实在说,泰山也真是十孩子,或者说还是一个原始人。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二者没有多少区别。
  第二天,一小队打猎的人从南面回到村庄,报告说,几英里之外,有一群大象。他们爬上大树,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这群象,他们简直如数家珍,比比划划,七嘴八舌,都说有许多母象和小象,可是也有完全成年的公象,它们的长牙很值得一搞。
  这天下午和晚上,村民们都在积极准备第二天大规模的狩猎。长矛磨得更加锋利,箭袋重新装满,弓也重新绑过。巫医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挤过来挤过去,画符念咒,保佑猎人不要受伤,祝愿大伙儿第二天打猎能交好运。
  黎明时分,猎人们便出发了——一共50个壮实的黑人武士。人猿泰山动作灵敏,轻巧自如,走在他们之中宛若年轻的森林之神,褐色的皮肤和漆黑如墨的同伴们形成鲜明的对照。除了肤色不向,他完全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佩戴的装饰品,使用的武器,说的话全跟他们一样。他放声大笑,还不时跟他们开个玩笑。离开村庄时,跟大家一起叫喊着,跳那种动作简单的舞蹈。实际上,他就是一群野人中的一个,毫无疑问,这群野人远比巴黎那些朋反更让他感到亲切,尽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像“猴子学样”一样,成功地模仿了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想起迪阿诺特,例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快活地笑了。他在心里描绘着这位纯真善良的法国人倘若此刻看见他这副模样,会作出怎样的表情。可怜的保罗,他曾经为自己连根铲除了朋友身上的野性而骄傲。“我真是‘一落千丈’啊!”泰山想,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落”。相反,他可怜那些巴黎的市民。他们像囚徒一样,束缚在蠢笨的衣裤之内,一举一动都受着警察的监视,他们的生活永远不能完全脱离虚伪与造作。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头天那群大象出没的地方。从这儿开始,猎人们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走着,寻找这群巨兽的踪迹。不一会儿,他们便发现一条蹄迹杂乱的小路,象群不久以前从这里走过。猎人们排成单行,沿着这条小路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后未泰山举起一只手,向大家发出猎物就在附近的信号。他那嗅觉敏锐的鼻子告诉他象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猎人们听了之后将信将疑。
  “跟我走!”泰山说,“你们会看到我没有说错。”
  他像松鼠一样十分敏捷地爬上一株大树,很快蹿到树顶。一个黑人跟在后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着。等他爬到人猿泰山旁边一根很高的树枝上面之后,泰山向南指了指。黑人看见几十码之外,树林里高高的草丛中,为数相当可观的大象正在慢慢地晃动,草尖上露出黑色的脊背。他朝树下的猎人们指了指大象的方向,并且伸出手指比划着,告诉他们,已经看到多少头。
  猎人们立刻向象群围拢过去。树上那个黑人也赶快爬了下去。泰山却按照自己的方式,从森林枝叶繁茂的“中间地带”,攀援而去。
  用原始人如此粗陋的工具猎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泰山知道很少有土人的部落敢冒这种凶险。因此,很为自己的部落这种举动骄傲——他已经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算作这个部落的一员了。
  就在泰山无声无息地在大树上攀援的时候,武士们在下面呈半圆形向尚未发觉的大象包围过去。不一会儿,这群巨兽便近在眼前。他们从中选择了两头很大的公象,一声号令,50个猎手都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把手里的长矛向猎物扔过去。没有一个人失误,每一头巨兽身上都中了25支长矛。有一头大象在长矛的猛烈攻击之下,连挣扎也没来得及,便猛地朝前跪倒,然后身于一歪,躺在地上死了。因为有两个猎手扔出去的长矛穿透了它的心脏。
  可是另外那头正对猎手站着,不大容易击中要害,因此,虽然“矛无虚发”,但是没有一根刺穿它的心脏。这个庞然大物因为愤怒和疼痛站在那儿发出吹喇叭似的吼声,一双小眼睛东张西望,寻找给它造成苦难的罪魁。大象的视力很弱,在它的目光捕捉到敌手之前,黑人已经消失在密林里。可是他们撤退的脚步声没有逃脱它的耳朵。于是这头巨兽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猛冲过去,踩倒灌木,折断树枝,咔咔嚓嚓,发出一阵可怕的响声。
  事有凑巧,大象正好朝布苏里追了过去。这个黑人虽然拼命奔跑,企图逃脱死神伸过来的魔爪,但是和大象的速度相比,就好像站在原地踏步。泰山在旁边一棵大树上,目睹了这场变故的全过程。眼见他的朋友大难临头,他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攀着树枝,向那头愤怒的野兽冲过去,希望能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是毫无用处,气坏了的大象除了注意在它前头毫无用处地拼命奔跑的那个特定的目标之外,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泰山看出,除非出现奇迹,布苏里在劫难逃。于是,为了救这位黑人武士的性命,他纵身一跃落到地上,挡住那头发了疯的大象。而那心中的无情与冷漠竟和十几天前追踪布苏里时毫无二致。
  泰山手望紧握长矛。大象距布苏里只有六七步远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非常健壮的白人武士从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大象猛地向右转身,向这位胆敢挡在它与它的猎物中间的莽汉冲了过来。可是它没有想到泰山这身钢筋铁骨动作起未竟疾如闪电,它即使有一双视力更好的眼睛也不会弄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霎时,大家还在懵懂之中,新来的对手已经从小路上飞身跃起,锋利的长矛穿过皮肉厚实的肩头,直刺心窝。大象像一座小山,颓然倒在人猿泰山的脚下,一命呜呼了。
  布苏里没能看见他是怎样逃脱死神之手的,可是老酋长万齐瑞和另外几个武士都亲眼目睹了泰山的风采。他们一拥而上,为他和他高超的技艺大声欢呼起来。泰山跳到大象巨大的尸体上,发出可怕的叫声,向森林与高山宣布他的胜利。黑人们吓得连连倒退。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凶残的大猩猩包尔干尼才会发出这种叫声,而他们像害怕雄狮努玛一样地害怕包尔干尼。此刻他们心中混杂着恐惧与敬畏,把泰山的叫喊声看作一种神秘莫测的、超乎自然的力量。
  不过,当泰山低下高昂着的头,向猎人们微笑时,大伙儿又觉得心安理得了。尽管他们不明白泰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叫声,也不完全明白这个怪人为什么在树上攀援时像猴子一样敏捷,在地上行走时又比他们还自如。他除了肤色跟他们不一样之外,力气比他们十个还大,赤手空拳就打得过森林中任何一个凶恶的敌人。
  等所有的武士都集中过来后,打猎继续进行。大伙儿又蹑手蹑脚,搜索那群刚才被惊跑了的大象。可是刚刚搜索了大约IOO码远,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砰砰砰的响声。
  猎人们一下子都停下脚步,如一群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屏声敛息,倾听这远处传来的响声。后来泰山开口说话了。
  “这是枪声!”他说,“有人攻打我们的村庄。”
  “快走!”万齐瑞大声喊道,“一定是阿拉伯匪徒又带着他们那些食人肉的奴隶来抢我们的象牙和女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36:49 | 显示全部楼层
16、丛林之战

  万齐瑞的武士们穿过密林向村庄急匆匆地走着。有一会儿,听着前面清脆的枪声他们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渐渐地,枪声变得稀稀拉拉,后来完全停了下来。不过这种寂静和步枪的砰砰声一样,都让人觉得凶多吉少。对于这支前去营救的队伍,此刻的寂静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那个防守很差的村庄已经被一支强大的队伍攻进去占领了。
  从狩猎的地方到村庄共有五英里远,猎人们走了三英里多,遇到了第一批从敌人的弹雨和魔爪下逃出来的乡亲,男男女女一共12个。看到武士们,他们都激动得要命,争先恐后地向万齐瑞述说降临到部落的这场灾难,乱哄哄吵成一片。
  “他们像森林里的树叶一样多。”一个女人嚷嚷着,试图说清楚敌人的兵力,“有许多阿拉伯人和数不清的曼支玛人,都带着枪。他们偷袭了村庄,呐喊着冲过来,开枪打死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我们从四面八方逃进丛林,可是更多的人被杀死了。不知道他们抓没抓俘虏,反正看起来是见人就杀,那些曼支玛人破口大骂,说离开我们部落之前,要把所有的人都吃掉,还说这是去年我们杀了他们的朋友应得的惩罚。还骂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很快就跑了。”
  武士们继续向村庄走去,不过现在走得更小心谨慎,速度也慢了。万齐瑞知道,现在再去救人已经为时太晚。此行唯一的使命是复仇。他们又走了一英里,陆陆续续碰到大约100多个逃难的人。里面有不少是男人,他们的战斗力因此而增强了。
  万齐瑞派出12个武士先行一步,侦察敌情。他和主力一起排成单行,像一弯巨大的月牙儿在森林里穿行。泰山走在酋长身边。
  不一会儿,一个尖兵跑了回来。他已经看清村庄里的情形。
  “他们都在栅栏里呢!”他轻声说。
  “好!”万齐瑞说,“我们冲进去把他们都杀了。”他准备把他的命令传下去,让大伙儿都在森林边儿上停下来,一看见他向村子里面冲,就一起跟上去。
  “等一等!”泰山说道,“即使栅栏里的敌人有50支步枪,我们也得被他们打退、杀光。还是让我一个人先从树上爬过去,居高临下,看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弄清楚如果我们发起进攻,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如果没有成功的希望,哪怕一个武士去白白送死都是愚蠢的。以我之见,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你先等一等,好吗,万齐瑞?”
  “好的!”老酋长说,“你先去吧。”
  于是泰山纵身跳上大树,眨眼间,便在去往村庄的方向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攀援著,心里明白那些带枪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从树上打下来。人猿泰山一旦小心谨慎,整个丛林里没有谁能像他这样行动起来悄无声息,也没有谁能像他这样成功地躲过敌人的眼睛。
  他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便爬上村庄那头栅栏上方的一株大树。他居高临下,把正在村庄里休息的那群乌合之众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数了一下,共有50个阿拉伯人,大约250个曼支玛人。这些曼支玛人正在大吃大喝,同时在白人主子的眼皮底下准备欢庆胜利的、令人发指的人肉筵席。
  人猿泰山看出,这群野人不但有枪武装着,还有栅栏和紧锁的大门作屏障,要是跟他们硬拼,只能白白送死。因此,他回去劝告万齐瑞再耐心地等一下,还说他有个更好的计划。
  可是,有一个逃出来的难民刚才对万齐瑞讲了他的老伴儿被敌人残酷杀害的经过,万齐瑞气得发疯,早已把谨慎从事忘到九霄云外。他把武士们集合起来,命令他们向敌人进攻。于是这支只有100多人的小部队叫喊着,挥舞着长矛向村庄的大门冲去。可是他们还没有冲过村庄前面那块林中空地,阿拉伯人便从栅栏那面向他们猛烈开火了。
  万齐瑞倒在第一阵弹雨之中,冲锋的人放慢了速度。枪声再度响起,又有六个武士倒在血泊中。有几个人冲到紧闭的栅栏跟前,但都被打倒在小路上,压根儿就没能进到栅栏里头。进攻被打退,还活着的武士们张惶失措地逃回到森林里。
  他们溃退的时候,那群匪徒打开栅门,追了出来,企图把部落里的人斩尽杀绝。泰山最后一个向森林跑去。他放慢速度,不时停下来拍弓搭箭,向追过来的敌人射去。
  一进丛林,泰山就看见一群视死如归的黑人正聚集在一起,准备迎头痛击追过来的匪徒。泰山大声叫喊着,让他们赶快散开,以免被敌人一举歼灭。还告诉他们等到天黑冉集中。
  “按我说的去办!”他催促道,“我会带领你们打垮这些敌人的。赶快分散到森林里,把乡亲们尽可能地找回来。到了夜里,如果发现被人跟踪,就兜圈子把他们甩掉,然后到我们今天猎象的地方集中。那时候再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们,你们听了一定觉得不错。寡不敌众,你们手里简单的武器怎么能打过阿拉伯人和曼支玛人的步枪?”
  大伙儿只好表示同意。“咱们分散开之后,”泰山最后解释道,“敌人也得分散开才能达到追击的目的。而我们只要提高警惕,就可以从大树背后向曼支玛人射箭。”
  他们刚刚化整为零,撤退到密林深处,那群土匪的先头部队就已经冲过空地,追了上来。
  泰山在地上忙碌了一会儿,便上了树,并且三下两下攀到“上层通道”,然后折回头向村庄飞奔而去。在村庄上方,他发现所有阿拉伯人和曼支玛人都去追捕黑人弟兄们去了,村子里只剩下戴着锁链的囚徒和一个看守。
  看守站在敞开着的大门旁边,向着森林张望,没看见一个身轻如燕的巨人已经从村街那头的大树上跳了下来。他拉满弓,轻手轻脚地向那个还蒙在鼓里的家伙摸去。那些被抓起来的黑人已经看见泰山。他们充满惊奇和希望,睁大眼睛凝视着他们的救星。现在,泰山离那个曼支玛人只剩下十步远了。弓如满月,泰山眯细一双灰眼睛,仔细瞄准,然后松手放箭。只听嘣地一声,弦响箭出,匪徒一声没吭,扑倒在地,箭杆穿透他的心脏,在胸口窝露出一尺长。
  泰山转身朝那50个女人孩子跑去。他们的脖颈都被铁链套着,锁在一条长长的“奴隶索”上。因为时间紧迫,无法逐一打开这种古老的扣锁,泰山只得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披柳戴锁”而行。他从那个看守身边拣起步枪和子弹袋,领着这群快活的囚徒,从栅门鱼贯而出,向空地那头的森林走去。
  这真是缓慢而又艰难的跋涉。因为谁也没戴过这种“奴隶索”,举手投足都成了难事,倘有一个人磕磕绊绊摔倒,就会把别人也都带倒,结果耽搁了许多时间。而且泰山生怕碰上从森林里返回来的匪徒,不得不领着大家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远处偶尔传来阵阵枪声,说明那股阿拉伯匪帮和村民们还时有交锋。不过泰山知道,如果大伙儿听从他的劝告,伤亡绝不会比那帮强盗多。
  傍晚,枪声完全停息了。泰山明白阿拉伯人一定都回村里去了。想到发现看守被杀,俘虏被救走,匪徒们一定气得发疯,泰山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为了给这群气坏了的阿拉伯人“火上烧油”’,他曾经打算把村子里贮存的大量象牙拿走一部分。后来转念一想,觉得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而且,冉让这些可怜的女人们扛沉重的象牙,额外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未免太残酷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出一个好主意,觉得只要依计而行,肯定不会让阿拉伯人从村子里抢走一枚象牙。
  直到后半夜,泰山才把这支动作迟缓、步履艰难的队伍带到猎象的场地。他们离这儿很远便看到黑人们在匆匆开辟出来的宿营地中间生起的一大堆簧火。一则为了取暖,二则为了吓狮子。
  泰山走近宿营地的时候,大声叫喊着,告诉他们是自己人回来了。宿营地的黑人们看见这一长串“披枷戴锁”的朋友、亲戚走进火光之中,都快活地跳起来迎了上去。他们本来以为永远失去了这些乡亲,也永远失去了泰山,现在见他们平安归来,都要大摆象肉筵席,通宵宴饮,以示庆祝。泰山制止了他们,一定要大伙儿好好睡上一觉,因为第二天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连睡觉都是一件难事。因为那些在白天的杀戮与战斗中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们号啕大哭,吵得人难以入睡。泰山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得她们止住哭声。他说,他们这样大哭大叫会把阿拉伯人引到这里,到时候,大伙儿就都完了。
  天亮之后,泰山向武士们讲解了他的作战计划。武士们没有异议,一致认为这是除掉这帮“不速之客”,为亲人报仇的最稳妥、最有把握的办法。
  泰山的主意是:首先,妇女儿重要在20名年老或年纪太小的武士的保护之下,向南撤离到完全脱离危险的地方。泰山告诉他们,要临时搭几个遮风挡雨的窝棚,还要在营地四周用带刺的灌木筑一道围墙。因为他的作战方案要经过好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才能完成。在此期间,武士们不可能来这个新开辟的宿营地。
  两个小时以后,黑人武士包围了村庄。包围圈稀稀拉拉,隔一段距离,有一名武士隐蔽在可以俯瞰栅栏的大树上。不一会儿,村子里的一个曼支玛人被箭射穿,倒在地上。没有进攻时可怕的呐喊声,也没有土人们平时冲锋时那种挥舞长矛的虚张声势,但是,死神不时从寂静的丛林里悄无声息地走来。
  这种异乎寻常的进攻使阿拉伯人和他们的奴隶陷入极大的愤怒之中。他们跑到栅门口,要对这个莽撞的作恶者进行可怕的报复,突然意识到,压根儿就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就在他们站在栅门旁边指指划划、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丈箭射穿了一个阿拉伯人的心脏,那人一声没吭倒在地上。
  泰山把部落里最好的弓箭手都安排在村庄周围的大树上,而且要求他们做到,即使敌人面对他们藏身的大树,也不能让他们看出蛛丝马迹。还规定,向匪徒射箭之后,赶快在树干后面藏好,而日在确实弄清楚没人注意藏身的那棵大树之前,绝对不能再放箭。
  阿拉伯人以为箭是从森林里射来的,便一连三次冲过村庄前向那块空地。可是,他们每冲一次,都有支箭从背后射来,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他们只得回转身、猛扑回去,后来,他们决定对周围的森林做一次全面的搜索。可是不等走进林地,黑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就在他们的头顶,参天大树浓密的枝叶中还潜藏着一个英勇无畏的人——人猿泰山。他像死神的身影笼罩着他们。不一会儿,一个曼支玛人率先在密林中走了起来。死神不失时机地出现在眼前,尽管谁也没有看到它来自何方。过了一个会儿,后边走着的人便被“先行者”的尸体绊倒——一支毒箭穿透了他那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用个了多久,这种作战方法就把那些白人搞得精神十分紧张,至于曼支玛人因此而张惶失措,更不足为奇了。谁走在前头,一支箭就射他个“透心凉”;谁落在后面,谁就绝无希望生还。如果有谁离开大队,哪怕只一小会儿,也难再看到他走回来的身影。过后人们只能碰上一具尸体,并且看见上面插着一支穿透心脏的毒箭。这箭射得非常之准,而且一望而知,射手具有超人的力量。不过最糟糕的是,整整一上午,除了毫不留情的毒箭,他们一次也没看见敌人的踪影,也没听见有什么特别的响动。
  等他们终于回到村庄,情形也没能好转。不时有一个人扑倒在地,一命归阴。大家都提心吊胆,吓得要命。曼支玛人哀求主人赶快带他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这个新的、可怕的敌人似乎无处不在,那些阿拉伯人不敢扛着从村子里抢来的象牙穿过阴暗而充满敌意的大森林,当然,他们更不想白白扔掉已经到手的宝物。
  最后,整个“探险队”都钻进茅草苫顶的棚屋,在屋里至少可以逃脱天外飞来的神箭。泰山从村庄上方的大树上观察,记住了阿拉伯人头领钻进去的那间小屋。他在一棵悬垂于半空中的树杈上保持好身体的平衡,然后用力投出一支沉重的长矛。长矛戳穿屋顶,小屋里传出一声惨叫。他以这种方式向他们告别,让他们确信,在这块土地上绝无安全可言。泰山回转身向大森林攀援而去。他把武士们集合起来,向南撤了一英里,在那儿吃喝、休息,还在几棵大树上布置了岗哨,注意观察通往村庄的小路,不过没有发现追兵。
  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没有伤亡,他的黑人朋友们甚至连皮都没有擦破。可是大致计算的结果表明,死在毒箭之下的敌人至少有20个。他们欣喜若狂,都想冲进村庄,把剩下的敌人全部消灭,以更加辉煌的战果结束这了不起的一天。他们甚至绘声绘色地讲着可以施行的各种毒刑,为曼支玛人将被残酷折磨而感到心满意足。对于这个种族,他们有一种特殊的仇恨。泰山却坚决反对这个计划。
  “你们疯了!”他大声说,“我已经教给你们战胜这些敌人的唯一的办法。按照这个办法,你们已经杀了20个敌人,自己连一根毫毛也没有损失。可是昨天,按照你们的打法,至少死了十几个人,却没有杀死一个阿拉伯人和蔓支玛人。你们一定要按照我的办法去打,要不然我就离开你们回我自己的部落去。”
  他这样一威胁,把他们都镇住了。大伙儿都说,只要他保证不抛弃他们,就一定严格执行他的命令。
  “很好。”他说,“我们还是先回猎象的营地去过夜,我要给这群阿拉伯人一点儿颜色看看,让他们明白继续呆在我们的村子里会得到什么报应。不过,我不需要帮助,白个儿干就成。这后半天,他们因为没有再吃苦头,便放下了心。要是再让他们突然陷入恐惧,那效果肯定比今大一下午都更好。”
  就这样,他们又回到头天过夜的宿营地,点起一大堆簧火,一边吃肉,一边讲这天经历的凶险,直到很晚。泰山睡到半夜,爬起来钻进漆黑的大森林。一小时以后,他已经到了村庄前面那片开阔地。栅栏里有一堆篝火在燃烧。人猿泰山匍匐前进,一直爬到紧闭的栅门跟前。他从栅栏的缝隙间看见一个哨兵孤零零地坐在火堆前面。
  泰山悄悄地跑到村街尽头的一株大树底下,轻手轻脚爬上一根树杈,拈弓搭箭。他竭力稳住神儿向哨兵瞄准,可是树枝不停地摇晃,篝火闪烁不定,射不中的可能性太大了。而按照他的计划的要求,必须一箭正中那人的心脏,一点儿响声也不能发出来。
  除了弓、箭,他还带着他那条绳子,以及头一大从他杀死的那个哨兵手里夺过来的步枪。他把这几样东西在树杈上挂好,然后只拿一把刀,轻轻跳进栅栏里。哨兵背朝着他,泰山像一只猫蹑手蹑脚问那个正打瞌睡的人摸了过去。现在,他离他只有两步远了,眨眼之间,钢刀就会直插敌人的心脏。
  泰山蹲下来准备猛扑过去——这是丛林里的野兽向猎物进攻时最快、也是最何把握的姿势。一种微妙的感觉,使那人感到了背后的动静。他一下子跳起来,面对面站在人猿泰山眼前。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39:06 | 显示全部楼层
17、泰山称王

  当曼支玛人的目光落在这个手持钢刀站在面前的怪人身上时,一双恐惧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忘了手里握着的枪,甚至忘了大喊“来了”。篝火的火光在泰山隆起的肌肉和结实的胸膛上闪闪烁烁。曼支玛人只有一个念头,从这个面目可憎的白种野人身边逃开。
  但是没等他转身,泰山已经扑了过去,想喊救命,已经太迟。他被掀翻在地,喉咙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曼支玛人拼命挣扎,但是毫无用处。泰山像一条勇猛的叭喇狗,可怕的手指紧掐那人的脖子不放,不一会儿,就把他掐死了。那个可怜的岗哨眼球突出,舌头伸长,脸色青紫,渐渐变得僵硬的肌肉痉挛着,终于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人猿泰山把这具尸体扛在肩上,拣起他的枪,无声无息地穿过还在沉睡的村街,一直跑到那株使他这样轻而易举进人栅栏之内的大树跟前,然后,扛着尸体爬上枝叶稠密的大树。
  他先从岗哨身上解下子弹袋和他喜欢的装饰品,把它们小心翼翼塞到大树的丫杈中间,然后灵巧的手指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寻找黑暗中看不清的战利品。搜查之后,他端着枪走到那根树枝的枝头,从那儿看得清村里一座座茅屋。他朝阿拉伯人的头领住的那间小屋仔细瞄准,然后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小屋传出一声呻吟。泰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很走运,又打中了。
  随着这声枪响,村庄片刻间为寂静所笼罩。然后,曼支玛人和阿拉伯人像一窝愤怒的大黄蜂,从棚屋里一涌向出。不过,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一定会更加害怕,而顾不上生气了。不管白人还是黑人都被一白天紧张的气氛搞得心惊胆战,现在这半夜里响起的枪声,又在他们充满恐惧的心理引起种种可怕的猜测。
  发现哨兵失踪,他们越发害怕了。为了壮胆儿,急忙向紧闭的栅门开枪。尽管压根儿没有看见一个敌人的影子。混乱之际,泰山在密集的枪声掀起的喧嚣中,朝身后那帮乌合之众开了枪。
  大街上,人声、枪声乱成一片,谁也没听见泰山在开枪。可是挤在一起的士兵们突然觉得旁边的伙伴倒在地上,等大伙儿弯腰细看时,他早己一命呜呼。士兵们吓得要死,阿拉伯人大施权威,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住向丛林里狼狈逃窜的曼支玛人——他们觉得逃到哪儿也比呆在这个邪恶的村子里强。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开始安静下来。因为没有再发生神秘的死亡,大家都放下心来。可惜好景不长,他们刚觉得不会再有人来骚扰,泰山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匪徒们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人猿泰山正站在树卜抓着哨兵的两条胳膊,来回晃荡,然后,猛地把尸体朝那群坏蛋头上扔了过去。
  人群惊叫着,四散而逃,以为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是新向他们扑过来的什么野兽。因为害怕,他们连想象力也被扭曲了。在他们看来,那个四仰八叉从天而降的哨兵的尸体,像是一只捕捉猎物的巨兽。他们拼命逃跑,许多曼支玛人爬上篱笆,还有的人拔掉顶门棍,发疯似的跑过村庄前面那片空地,钻进森林。
  好一阵子谁也不敢转过身着一眼那个把他们吓得灵魂出窍的东西。不过泰山明白,过一会儿他们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当他们发现那不过是哨兵的尸体,起初肯定要吓一跳,可是一旦定下神儿,便要采取什么行动。因此,泰山立刻向南无声无息地攀援。月色如水,穿过森林的“上层通道”,他向万齐瑞的宿营地飞奔而去。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阿拉伯人掉转头,看见从树上向他们扑过来的那个东西,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村街正中。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出那玩意儿原来是个人。他几步走过去,认出原来是在栅门旁边站岗的那个曼支玛哨兵。
  他朝伙伴们招呼了一声,大伙儿赶忙跑了过来。激动地议论了一会儿之后,果然按照泰山刚才的判断、推理,采取了行动——举起枪向扔下尸体的那株大树一阵又一阵地扫射。要是泰山还在那儿呆着,定会被他们打个稀烂。
  阿拉伯人和曼支玛人发现,他们那位死去的同伴身上唯一的伤痕是已经变肿了的脖子上留下的巨大的手指印。这就越发使他们陷入深深的忧虑与绝望之中。他们感到震惊,辛夜三更呆在围着栅栏的村子里居然也无安全可言。更让他们觉得不合情理的是,怎么有人敢跑到宿营地,光用一双手就杀死他们的哨兵?于是迷信的曼支玛人开始把他们不走运归结为某种超乎自然的原因。阿拉伯人也没法儿做出别的更好的解释。
  这群匪徒至少有50个人逃进黑漆漆的丛林,剩下的人不知道狡猾的敌人什么时候再开始这场对他们毫不留情的屠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天亮。阿拉伯人向大伙儿许愿,天一亮就离开村庄,回他们自己的领地。曼支玛人听了勉强同意再在村子里熬上几个小时。此刻,新生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对残酷的主人的惧怕了。
  第二天早晨,泰山和他的武士们又来袭扰敌人,发现匪徒们正准备离开村庄,曼支玛人扛着抢来的象牙。泰山看了咧开嘴笑了。因为他知道,走不了多远他们就得扔下这些宝贝逃命。不过看到一群曼支玛人从那堆簧火烧剩的余火中点燃火把,准备烧房子时,他着急了。
  泰山蹲在一株大树上,离栅栏只有几百码远,他把手学卷成喇叭状,用阿拉伯语大声喊道:“不要烧房子!否则我们就把你们杀光!不要烧房子!否则我们就把你们杀光!”
  他一直喊了十多次,曼支玛人犹豫了。后来有一个家伙扔下手里的火把。别人正要照此行事,一个阿拉伯人手持木棍扑过来,硬把他们往茅屋那边赶。泰山看出他是命令他们去烧那些茅草苫顶的小棚屋。于是他在一根距离地面足有100英尺高的晃晃悠悠的树枝上站稳,举起从阿拉伯人手里夺过来的步枪,仔细瞄准,扣动扳机。随着枪响,那个强迫大家烧房子的阿拉伯人扑倒在地。曼支玛人赶快扔掉手里的火把,向村外逃去。泰山看见他们向大森林拼命奔跑,阿拉伯人跪在地上向他们开枪。
  不过,无论阿拉伯人对奴隶的不服管教多么气愤,有一点他们深信不疑,那就是不要焚烧这座曾经两次给他们带来厄运的村庄才是上策。他们在心里赌咒发誓,一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把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直到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踪迹。
  他们一直寻找刚才喊话的人,可是即使视力最好的眼睛也找不到这个几句话就把烧房子的奴隶吓得四散逃奔的怪人。泰山开枪之后,这群阿拉伯人曾经看见那株大树的枝叶间升起一团青烟。他们虽然立刻向树卜猛烈射击,可是并没有打伤或打死什么人。
  泰山太精明了,决不会自投罗网。开枪之后,他立刻跳到地上,朝100码开外的一株大树飞也似的跑过去。他在树上又找到一个可以观察那群匪徒一举一动的栖身之地。他很想拿他们再开开心,于是又举起“喇叭筒”。
  “放下象牙!”他大声叫喊道,“放下象牙!马上就要见上帝的人要象牙有什么用处?”
  有的曼支玛人开始放下肩上的象牙。可是,对于贪婪的阿拉伯人,这实在太过分了。他们扯开嗓门儿叫骂着,举起枪瞄准那些扛象牙的奴隶,威胁说,谁敢放下,就地镇法!他们可以不去烧毁黑人的村庄,可是让他们放弃这笔巨大的财富却万方办不到——他们宁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宝物白白扔掉。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万齐瑞的村庄,奴隶们肩上扛着许多上等象牙。他们向北进发,那里有他们的故乡——原始大森林深处,刚果河河岸不知名的蛮荒之地。这时,许多不见踪影、满腔仇恨的黑人在这支队伍两侧,悄悄地行进着。
  在泰山的带领下,万齐瑞部落的黑人武士们埋伏在小路两侧最稠密的灌木丛中,相互间的距离挺远。等那群匪徒走过来的时候,一支毒箭或是一根长矛呼啸而过,穿透曼支玛人和阿拉伯人的心脏。打完之后他们就飞也似的跑到前头,隐藏起来,等待时机,以求“再逞”。他们个个小心谨慎,做不到箭无虚发绝不轻举妄动。因此,虽然射出去的箭,扔出去的矛数量不多,相隔也远,但是百发百中,把这些肩扛沉重的象牙缓慢向前移动的匪徒们吓得个个心惊肉跳。猝然倒下去的伙伴让他们惊恐万分,胆战心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遭此厄运。
  阿拉伯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管住他们手下这群奴隶。这些曼支玛人像吓坏了的兔子,多少次想扔掉肩上的东西,沿着小路向北逃跑。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对于这群匪徒,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对于万齐瑞的武士们,这一天虽则累得筋疲力竭,但是战果辉煌。夜晚,阿拉伯人在一条小河旁边的空地,开辟出一块宿营地,然后堆起鹿砦,露宿其间。
  夜里,枪声不时从他们头顶掠过。枪声中,周围放哨的十几个哨兵总有人栽倒在地,一命归阴。这种情况简直叫人无法容忍。因为他们看出,如此下去,他们一定会被全部消灭,而对方连一根毫毛也不会损失。但是白人那种贪得无厌使得这些阿拉伯人紧抱掠夺来的财宝不放。天亮之后,他们又强迫这帮士气低落的曼支玛人扛起意味着死亡的象牙,蹒跚着向丛林走去。
  这支人数日渐减少的队伍在这条充满凶险的道路上战战兢兢又走了三天。每一个小时都有送来死神的毒箭和长矛伴随着他们。夜晚越发怕人,黑暗中不时响起枪声,出去站岗无异于赴刑场。
  第四天早晨,为了强迫大伙儿扛起可恨的象牙继续赶路,阿拉伯人不得不杀了两个曼支玛人。这时,丛林里响起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曼支玛弟兄们!如果不放下象牙,今天你们横竖是一死。反戈一击,杀死残酷的主人!你们手里有枪,为什么不用它们?杀死那些阿拉伯人,我们绝不加害于你们!我们会把你们领回我们的村庄,给你们饭吃,然后平平安安把你们送出我们部落的领地。放下象牙,去打你们的主人,我们会帮助你们的,否则只有一死!”
  喊话声一落,那帮匪徒站在那儿个个呆若木鸡。阿拉伯人看着这群曼支玛人奴隶,奴隶们也都面面相觑,等待有谁出来领头。现在只剩下30多个阿拉伯人,却有150个曼支玛人。他们都有枪,就连那些脚夫,肩上也都斜挎着步枪。
  阿拉伯人聚到一起,酋长命令曼支玛人继续赶路。他边说边扳起步枪的击铁,平举起来。可是就在这时,有一个黑人扔下肩上扛着的象牙,从身上取下步枪,向阿拉伯人开了一枪。人群立刻又叫又骂乱成一团,刀光闪闪,步枪手枪都开了火。阿拉伯人站在一起,奋力挣扎,保护自己的性命。但是,奴隶们向他们泼洒来阵阵弹雨,丛林里万齐瑞的人马也射来毒箭、长矛。就这样,从打第一个脚夫扔下肩上的象牙,不到十分钟,阿拉伯人便都被打死了。
  战斗结束后,泰山又对曼支玛人喊道:“扛上象牙,送回村庄,物归原主。我们不会加害于你们!”
  曼支玛人犹豫了一会儿。他们可不想原路返回再跋涉三天。他们压低嗓门儿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其中的一个向丛林的方向转过脸来,对着泰山藏身的那株大树大声叫喊起来。
  “我们怎么能知道回村庄以后,你们保证不杀我们呢?”他问道。
  泰山回答道:“我们保证不加害于你们。不过有一点你们应该明白,不按照我的命令办,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们杀掉。如果惹恼我们,这种被杀掉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你是谁?你怎么会说我们的主人说的阿拉伯语?”那位曼支玛“发言人”叫喊着,“让我们瞧瞧你,然后再给你答复。”
  泰山从丛林里走出来,在距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地方站定。
  “瞧吧!”他说。曼支玛人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白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以前从来没见过白种野人。至于他耶发达的肌肉、魁梧的身躯更令他们赞叹不已。
  “你们可以相信我。”泰山说,“只要按我说的去办,并且不伤害我的人,我们就绝不会伤害你们。一句话,你们打算扛上象牙乖乖地跟我们一起回我们的村庄呢!还是愿意让我们像过去三天那样,跟着你们向北走呢?”
  想起过去三天经历过的一切,曼支玛人终于下定决心。他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便扛起象牙,顺原路向万齐瑞村庄的方向走去。
  第三天,他们走进村庄的栅门,这场大屠杀的幸存者一起跑出来欢迎凯旋归来的武士。匪徒们从村庄撤走的那天,泰山就派人到临时宿营地,告诉他们可以平平安实地回村了。
  万齐瑞部落里的男女老少都把这群曼支玛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们撕成碎片。泰山又是好言相劝,又是严厉训斥,坚持不让他们这样干。他向大伙儿解释,他曾经向曼支玛人保证,只要他们把抢走的象牙送回原地,就绝不加害于他们。村民们想到,他们的胜利全归功于泰山,只得同意他的意见,允许那些食人者在栅栏里休息。
  这天夜里,武士们举行盛典庆祝胜利,并且选举新的头领。从打万齐瑞死了之后,泰山一直带领武士们作战,指挥权自然而然落在他的手里。那时候,一则情况紧急,无暇从自己人里选择首领;二则在泰山的统领之下,他们战果辉煌,大伙儿生怕权力易人,丧失已经取得的胜利,因此,一直没有议论这件事情、这些天,大伙儿亲眼看到不听这个白种野人的劝告就会遭殃的恶果。就拿老万齐瑞那次攻打村寨来说吧,如果听了泰山的话,进攻决不会失败,他自个儿也不会送命。基于以上事实,现在最后选举泰山为部落首领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部落里的小头目们在一小堆脊火四周围成一圈,讨论提名做万齐瑞的继承者的候选人的优缺点。布苏里首先发言:
  “万齐瑞已死,又没有儿子。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做一个好王;只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带领我们打败用枪炮武装起来的白人,在自己不受任何损失的情况下,赢得胜利。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过去几天一直领着我们作战的这位白人!”布苏里说着跳了起来,手里举着长矛,弓着腰,围着泰山慢慢地跳起舞来,边跳边和着脚步的拍节,唱起赞美的歌:“万齐端,部落之王,万齐瑞,消灭阿拉伯匪徒的英雄!万齐瑞,部落之王!”
  别的武士也逐个加入这庄严的舞蹈,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示他们的赞同。妇女们也来了,蹲在篝火旁边,按照舞蹈者脚步的节拍拍着手,而且加入了武士们的合唱。人猿泰山坐在人圈儿正中。现在他已经成了万齐瑞部落的首领——万齐端。因为像他的前任一样,他要以部落的名称做为自己的名字。
  舞蹈的人跳得越米越快,野蛮的叫喊声也越来越高。妇女们站起来,和男人们一起歌唱,扯开嗓门尖叫。他们疯狂地挥舞着长矛,不时俯下身来,用盾牌敲打着村街踩得很硬的泥土地。这完全是许久许久以前,人类尚处蒙昧时期的一幅原始野蛮的图画。
  跳舞的人越来越兴奋,人猿泰山也加入了这充满野性的舞蹈。他在皮肤黑黝黝闪着亮光的黑人兄弟中间跳跃着,叫喊着,学着他们的样子疯狂地挥动手里的长矛,最后一点文明人的影子也消失殆尽,此刻他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原始人了。他完全沉湎于自己喜爱的这种自由、野蛮所包含的欢乐之中,并且对他在这些黑人中的“王位”,也感到心满意足。
  如果奥尔加·德’考德此刻看见他,她怎么能认出这就是几个月前让她那么迷恋的那位衣着考究、长相文雅,举止无懈可击、言谈颇有教养的青年人呢?还有珍妮·波特!她还能爱上这位在他的赤身裸体的“臣民”中,赤身裸体地跳舞的野蛮的部落酋长吗?至于迪阿诺特,他能够相信,这就是那位他曾经介绍给经过精心选择的巴黎最为高雅的俱乐部的年轻绅士吗?在英国上议院,如果有人指着这位戴着野蛮的头饰和金属脚锡跳舞的巨人,说:“诸位先生,这位就是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贵族们将以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呢?
  就这样,人猿泰山成了这个部落真正的王。沿着祖先的进化之路,他慢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因为他不就是从这种进化的最底层起步的吗?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18、生死关头

  “阿丽丝”号失事的第二天早晨,救生艇上,珍妮·波特第一个醒来。剩下的人有的还在横贯船体的座板上熟睡,有的缩作一团,躺在船底。
  姑娘意识到他们已经和别的那几条小船失去联系,不禁张惶失措起来。浩渺无际的大海在她心中激起无限的寂寞与惆怅。这种感觉压抑着她,从一开始就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她相信,这一次他们全完了,已经没有得救的可能了。
  不一会儿,克莱顿也醒了。他睡眼慢松,半晌才想起头天夜晚的灾祸,意识到如今正漂流在大海之上。后来,他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看见了姑娘。
  “啊,珍妮!”他喊道,“谢谢上帝,让我们坐在一条船上。”
  “你瞧!”姑娘说,神情十分阴郁,很淡漠地向大海指了指,“这茫茫大海,只有我们一条船。”
  克莱顿向四周张望着。
  “他们能漂到哪儿去了呢?”他大声说,“不可能沉到海底,因为一直风平浪静。游艇沉没时,他们都在小船上,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他立刻把大伙儿都叫醒,向他们说明现在的处境。
  “几条小船分散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位船员说,“船上都有充足的给养,用不着互相照应。如果刮起风暴,就是大家在一起,也还是无济于事。分散开反倒有一个好处,说不定哪条船会得救,他们就可以马上寻找另外几条小船了。如果我们在一起,得救的可能性是一的话,现在就是四了。”
  听了这个船员聪明的解释,大家都感到轻松欣慰、可惜,这种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大伙儿决定向东划船驶向海岸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船上仅有的两只桨在那两个船员睡觉时给弄丢了,茫茫大海哪里还有桨的踪迹。
  船员们出言不逊,相互指责,几乎打起来。不过克莱顿还是设法说服了大家。可是不一会儿,瑟兰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因为大骂英国人特别是英国水手愚蠢,差点儿又挑起一场争吵。
  “算了,算了,伙计们!”一位名叫汤普金斯的水手说,他一直没参与这场争吵。“总这么吵吵管什么用!斯帕德以前不是说过嘛,我们总能得救。听我说,还是先吃东西吧。”
  “这主意不错。”瑟兰恩先生说。然后朝威尔逊转过睑,说道,“劳驾到船尾给我取听罐头。”
  “自个儿去拿!”威尔逊阴沉着脸说,“我没有义务受你的差遣,你还不是这条船的船长呢!”
  瑟兰恩只得自个儿亲自去拿罐头。这桩事又引起一阵大吵,有一个船员指责克莱顿和瑟兰恩先生合谋控制船上的给养,以便他们自己得到最大的份额。
  “必须有个人来指挥这条船。”珍妮·波特说。这个临时凑到一起的小集体也许还要延续好多天,可是现在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对于标志这种裂痕的不光彩的争吵,珍妮·波特深恶痛绝。“孤零零地坐在一条不堪一击的小船里在大西洋上漂泊就已经够可怕的了。自己人还要吵吵闹闹,争论不休,制造新的危险和痛苦。你们这几个男人应当选个头,然后,什么事情都由他一个人来决定。现在,我们比一条秩序良好的船更需要严格的纪律。”
  在提出这番建议之前,她本来不想卷入他们的是非。因为她相信,克莱顿能够应付任何紧急情况。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表现出比别人更杰出的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当然,他还是竭尽全力,避免以任何方式扩大事态。他甚至在水手们反对由他打那听罐头时,干脆把罐头扔给他们。
  姑娘的话暂时使得男人们安静下来。最后大伙儿决定,两小桶淡水和四听食物分成两份,船员们优先挑选一份,剩下的归乘客。
  于是这个本来就不大的集体又分成两小伙儿。等水和食物按比例分开之后,大伙儿立刻准备打罐头,开水桶。船员们先打开装“食物”的铁桶,立刻爆发出一阵愤怒与失望的叫骂。克莱顿连忙问出了什么麻烦。
  “麻烦!”斯帕德尖叫着,“麻烦,比麻烦还要麻烦!是死亡!这桶里装的都是煤油!”
  克莱顿和瑟兰恩先生连忙打开他们那桶,万分惊恐地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食物也是煤油。四个铁桶一个接一个,全打开了,里面装的东西“大白于大下”。愤怒的叫骂声宣布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条船上连一盎司粮食也没有!
  “啊,谢谢上帝,出毛病的不是水桶。”汤普金斯大声说,“没东西吃总比没水喝强一点儿。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能把鞋子当饭‘吃’你,你可不能拿它当水喝。”
  他说话的时候,威尔逊在一个水桶上凿开一个孔,斯帕德手里端着一个铁皮茶杯,等待威尔逊提起水桶往里倒这珍贵的“玉液琼浆”。黑颜色的粉末从小孔慢慢流出,覆盖了杯底。威尔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扔下手里的铁桶,痴呆呆地望着林里的粉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桶里装的全是火药!”斯帕德轻声说,转过脸望着站在船尾的那几个人。他们那个“水桶”也打开了,里面装的也是火药。
  “煤油和火药!”瑟兰恩先生叫喊着,“他妈的!这就是给轮船失事的水手们准备的美味佳肴!”
  一旦知道小船上既没有食物又没有淡水,人们立刻变得饥饿难忍。于是,这场不幸发生的第一天,轮船失事之后的全部恐惧和痛苦便一起向他们猛烈地袭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情况越来越糟。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船上的人都瞪大眼睛,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眼睛望病了,筋疲力竭的人们颓然倒在船底,蒙蒙眈眈走进梦乡,暂时减轻一点可怕的现实带给他们的痛苦与恐惧。
  船员们被无情的饥饿折磨得实在无法忍受,开始吃皮带、皮鞋和帽子里边的汗带。克莱顿和瑟兰恩先生竭力劝阻,但无济于事。尽管他们自己也明白,这样做只能增加难挨的痛苦。
  这六个虚弱、绝望的人,躺在热带地区灼热的太阳下面,嘴唇干裂,舌头虚肿,盼望死神快快到来。
  三位乘客一直什么也没吃,最初几天那种剧烈的痛苦这时已经开始变得麻木。可是船员们的痛苦简直惨不忍睹,因为他们早已失去消化能力的肠胃必须对付胡乱塞进肚子里的皮带、皮鞋之类的东西。汤普金斯第一个死掉。
  “阿丽丝”号失事一个星期之后,这位船员可怕地惨死在小船上。
  他那扭曲了的尸体在小船的船尾放了好几个小时。后来珍妮·波特实在无法忍受这悲惨的情景了。
  “你就不能把他扔进大海吗?威廉!”她问道。
  克莱顿爬起来,蹒跚着向那具尸体走过去。那两个奄奄一息的船员看着他,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着痛苦的、奇怪的光。克莱顿试图把汤普金斯的尸体抬起来扔进大海,可是体力不支,无法办到。
  “过来帮个忙。”他对威尔逊说。他离他最近。
  “扔他干嘛?”船员抱怨着。
  “我们得趁还有点儿力气把这件事办完。”克莱顿说,“太阳晒上一天,明天的情景可就更可怕了。”
  “最好别管它,”威尔逊咕咕哝哝地说,“明天之前,我们或许还用得着他呢!”
  克莱顿渐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盲,最后终于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反对把死尸扔进大海。
  “天哪!”克莱顿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说,“你难道要……”
  “为什么不能呢?”威尔逊恶狠狠地说,“我们不是还要活吗?他已经死了。”他朝那具死尸捻了一下拇指,又补充道,“反正他已经不在乎了。”
  “过来,瑟兰恩。”克莱顿回转头对俄国人说,“如果天黑前不把这具尸体处理掉,我们这条船上会发生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威尔逊蹒跚着走过来,充满敌意地阻止克莱顿干这件事情。可是因为斯帕德也站到了克莱顿和瑟兰恩先生一边,只得罢休。当那三个人齐心协力把死去的汤普金斯扔进大海时,他一直贪婪地盯着那具死尸。
  这天,威尔逊一直坐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克莱顿,一双眼睛像精神病患者一样闪烁着迷乱的光。傍晚,太阳沉入大海,他抿着嘴轻声地笑,还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什么,可是一双眼睛从来没有离开克莱顿。
  天已经很黑了,克莱顿总觉得那双可怕的眼睛还盯着他。他不敢睡觉,为了保持头脑清醒,和困倦做着毫不松懈的斗争,累得筋疲力竭。就这样不知道在难挨的痛苦中熬了多久,他终于头枕一块座板睡着了。他似乎睡了很久,蒙胧中突然被一阵离得很近的牺牺嗦嗦的声音惊醒了。月亮已经到起,克莱顿睁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见威尔逊正偷偷摸摸向他爬过来,他大张着嘴巴,肿胀的舌头耷拉在外面。
  珍妮·波特也同时被这轻微的响声惊醒。这可怕的一幕吓得她大叫起来,威尔逊已经扑到克莱顿身上,像一头野兽,张大嘴巴,露出利齿,企图咬断地的喉咙。克菲顿虽然十分虚弱,还是设法从脸前推开那张血盆大口。
  珍妮·波特的叫声惊醒了瑟兰恩和斯帕德。弄清她这样害怕的原因之后,两个人马上爬过去救克莱顿。他们三个人齐心协力制服了威尔逊,把他推到船底。威尔逊躺在那儿,一边笑,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后来,猛地大叫一声站起来,蹒跚了几步,朝船头走去。同伴们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纵身跳进大海。
  由于激动和害怕产生的紧张把这几个早已筋疲力竭的幸存者折腾得浑身颤抖,疲惫不堪。斯帕德的神经似乎彻底垮了,蹲在船上啜泣起来;珍妮·波特在祈祷;克莱顿自言自语轻声咒骂。瑟兰恩先生两手抱着脑袋在想什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第二天早晨,他向斯帕德和克莱顿提出一个建议。
  “先生们,”瑟兰恩先生说,“等待我们的命运是什么,你们也都看清楚了——除非一两天之内得救,只有死路一条。而过去的几天我们没看见一片白帆,没看见一缕青烟,这就足以说明,得救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如果有食物,也许还有得救的可能;没有食物,可就什么可能也没有了。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必须马上抉择。要嘛,死在一块儿;要嘛,有一个人做出牺牲,好让别人活下来。你们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珍妮·波特听了这番话觉得毛骨悚然。如果这个建议是那个可怜的、没有文化的水手提出来的,她也许不至于这样吃惊。可是,这分明出自一位有文化、有教养的先生之口,她觉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必须抉择,我情愿死在一块儿。”克莱顿说。
  “这得少数服从多数。”瑟兰恩先生说,“鉴于只有我们三个人中的某一个要做出牺牲,这件事只能由我们三个人决定。波特小姐和此事无关,因为她暂且还没什么危险。”
  “怎样决定谁先死呢?”斯帕德问。
  “抽签儿。公平合理。”瑟兰恩先生说,“我口袋里还有不少硬币,我们可以从中选出一枚印有某个年份的硬币,然后把包括这枚硬币在内的六枚小钱用一块布蒙起来,谁摸到这枚倒霉的硬币,谁就先死。”
  “我可不参加这种魔鬼的把戏。”克莱顿喃喃地说,“也许我们总能看到陆地,或者到时候会出现一条船。”
  “必须服从多数人的决定,谁不服从,谁就是‘第一个’。”瑟兰恩先生用威胁的口吻说,“来吧,对这个计划进行表决吧。我自己同意,你呢,斯帕德?”
  “我也同意。”水手回答道。
  “这么说多数人同意。”瑟兰恩先生宣布道,“现在,我们就抓紧时间抽签吧。这件事儿公平合理既不偏三又不向四。三个人活,一个人死。死的人也许只比别人早走几个小时罢了。”
  说完他就为这次决定生死的抽签做准备去了。珍妮·波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想起就要亲眼目睹的可怕情景,便吓得魂不守舍。瑟兰恩先生把他的上衣在船底铺开,从一大把零钱里,挑出六枚一法郎的硬币,仔细端详。另外两个人也俯下身来察看。过了一会儿,他把这几枚硬币一起交给克莱顿。
  “看清楚了。”他说,“年代最久的一枚是1875年,而且只有一枚。”
  克莱顿和那个船员把每一枚硬币都看了一遍。在他们看来,这几枚小钱除了上面印的日期不同,一点儿差别也没有。他们感到很满意。然而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瑟兰恩先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赌徒。他凭手指的触觉就能分辨出若干张纸牌之间的不同,何况这枚1875年的硬币,比另外那几枚要薄一根头发丝。而对于克莱顿和斯帕德恐怕只有借助于千分尺才能看出这种差别。
  “按什么顺序抽?”瑟兰恩先生问。总结过去的经验,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抽倒霉的签时,多数人都愿意最后抽。因为人们总是抱着侥幸心,希望晦气先落到别人头上。瑟兰恩先生按照对人们心理的分析,拿定主意,如果需要抽两次才能决定命运的话,他宁肯先抽。
  因此,当斯帕德表示最后来抽的时候,他主动提出第一个抽,而且表现得慷慨大度。他把手伸到盖着硬币的上衣下面,动作敏捷的手指很快就把每一枚小钱都摸了一遍,摸到那枚倒霉的硬币之后,扔下又拿起另一枚。他从上衣下面抽出手,把手指间那枚硬币胸有成竹地竟给大家看,上面印着1888年的字样。
  轮到克莱顿了。他把手伸进上衣下面摸索时,珍妮·波特把身子探过去,望着这位她将要嫁给的男人,脸上一副紧张、恐惧的表情。不一会儿,他把手抽出来,掌心上放着一枚一法郎的硬币。一瞬间,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瑟兰恩先生把脑袋探过去,看了看日期,欢呼起来——克莱顿平安无事。
  珍妮·波特颤抖着,浑身一软,靠着船边跌坐下来。她觉得头晕恶心。如果斯帕德抓不到那枚1875年的硬币,她必须再从头忍受一次这种巨大痛苦的折磨。
  斯帕德已经把手伸进上衣下面,额头上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他像发疟疾似的颤抖着,大声咒骂自己干嘛非要最后一个抽签,因为现在他逃脱厄运的机会是三比一了。而瑟兰思先生是五比一,克莱顿是四比一。
  俄国佬很有耐性,并不催促斯帕德。因为他心里明白,不管这枚1875年的硬币这次会不会被斯帕德抓到,反正他自个儿平安无事。船员抽出手,看了一眼手指间捏着的那枚硬币,一下子昏倒在船底。硬币从手里落下来,滚到身边。克莱顿和瑟兰思先生连忙捡起来,看了看,上面没有1875年的字样。斯帕德太紧张了,就像抓住了那枚倒霉的硬币一样,神经一下子崩溃了。
  现在又得重来一遍。俄国佬自然又一次逃脱了危险。克莱顿把手伸到上衣下面,珍妮·波特痛苦地闭上一双眼睛。斯帕德弯下腰,大睁着一双眼睛,直盯盯地望着那只将要决定他命运的手。因为不管克莱顿最后一次抓到的是什么,决定斯帕德的命运也在此一举。
  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从上衣下面抽出手,手心里紧紧摇着一枚硬币,他看着珍妮·波特,不敢伸开手掌。
  “快点!”斯帕德恶狠狠地说,“我的天!快让我们看看!”
  克莱顿伸开手指,斯帕德第一个看见硬币上面的字样。大伙儿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他已经站起来,一头栽下去,永远消失在湛蓝的大海里了——克莱顿抓到的不是那枚1875年的硬币!
  由于精神过分紧张,还活着的这三个人都陷入半昏迷状态。他们一直躺到天黑,后来的几天也没有再谈起这个话题。那几天真是充满了绝望和恐怖。人也越来越虚弱了。后来,瑟兰恩先生爬到克莱顿身边,轻声说:“在我们虚弱到连吃的力气也没有了之前,必须再抽一次签。”
  克莱顿处于一种连自己的意志也无法把握的状态,珍妮·波特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他知道,她要死了。尽管想起来觉得十分可怕,他还是希望不管是他还是瑟兰恩先生的牺牲都能够给她重新活下去的力量。因此,他立刻同意了这个俄国佬的建议。
  抽签儿还按上次的程序进行,不过这回只能有一个结果——克莱顿抓住了那枚1875年的硬币。
  “什么时候动手?”他问瑟兰恩。
  俄国佬已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伸出软绵绵的手指试图把它打开。
  “现在。”他喃喃着,一双眼睛贪婪地望着这个英国人。
  “不能等到天黑吗?”克莱顿问道,“绝对不能让波特小姐看见。你知道,我们本来要结婚了。”
  瑟兰恩先生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
  “好吧,”他犹犹豫豫地回答道,“离天黑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已经等了好多天了,还能再等几个小时。”
  “谢谢,我的朋友。”克莱顿喃喃着,“现在我要爬到她那儿去,临死之前,我愿意和她一块儿呆上一两个小时。”
  克莱顿爬到姑娘身边时,她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她要死了,很高兴她用不着目睹这场可怕的悲剧了。他捧起她的手,紧贴到自己那干裂、虚肿的嘴唇上。他躺在她的身边,长久地抚摸着这只干枯的、爪子一样的手。这只手属于巴尔的摩那个美丽的少女,它曾经那样白嫩、滑腻、漂亮。
  不知不觉无已经黑了。暮色中有人在叫他。是那个俄国佬要执行对他的判决。
  “我就过去,瑟兰恩先生。”他赶紧回答。
  他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试了三次,企图爬过去,接受死神的裁决。可是,在珍妮身边躺了几个小时,他越发筋疲力竭,怎么也爬不到瑟兰恩身边了。
  “你爬过来吧,先生!”他有气无力地喊道,“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手和膝盖都没法挪动了。”
  “他妈的!”瑟兰恩先生咕哝着,“原来你想骗我。”
  克莱顿听见那个俄国佬在船底艰难地爬行,接着传来一声绝望的呻吟。“我爬不动了,”他悲伤地叹息着,“太晚了,你把我骗了,你这条肮脏的英国狗!”
  “我没有骗你,先生!”克莱顿回答道,“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不过,我要再试一次,如果你也加把劲儿,我们都爬一半远,你就可以吃我了。”
  克莱顿把剩下的一点点力气全都使上,努力向前爬,他听见瑟兰恩显然正吃力地向他这边挪动。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英国人终于成功地用手掌和膝盖把身体支撑起来,可是刚向前挪动了一下,就又头朝下跌倒在船上。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瑟兰恩先生宽慰地喊了一声。
  “我过来了。”俄国佬轻声说。
  克莱顿又试图爬过去迎接他的命运。可是又头朝下栽倒在船底,尽管奋力挣扎,还是没能再爬起米。他仰面朝天躺在船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俄国人吃力地爬着,呼吃呼吃的喘气声越来越近。
  他就这样整整躺了大概一个小时,等待瑟兰恩先生从黑暗中爬过来,结束他的苦难。现在瑟兰恩已经离他很近了,可是每爬一次,中间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正在等待死神到来的克莱顿几乎觉察不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瑟兰恩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听见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脸,他失去了知觉。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44:29 | 显示全部楼层
19、黄金城

  在人猿泰山被推选为万齐瑞部落的首领那天夜里,西面距离他20O英里远的大西洋上,他爱的那个女人正躺在一条小船上等待死神的到来。那时,他在赤身裸体的野人朋友中跳舞,火光照耀着小山一样隆起的肌肉,他是力量与健美的化身。可是,他爱的那个女人,形容慌停,骨瘦如柴,又饿又渴,昏迷不醒。
  泰山就任万开瑞部落的酋长之后,头一个星期,便履行自己的诺言,派人将那帮阿拉伯人的奴隶曼支玛人送出万齐瑞部落的北部边界。送走他们之前,泰山让他们发誓,以后再不带任何种族的“探险队”来骚扰万齐瑞部落,否则严惩不贷。那群曼支玛人对万齐瑞部落这位首领的战术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当然再不敢陪伴掠夺成性的匪徒们踏上他们的领土。
  泰山回到村庄之后,立即着手准备带领一支探险队去寻找老万齐瑞向他描绘过的那座已经坍塌了的黄金城。他从部落里挑选了50个最强壮的武士,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踏上艰苦的征程,并且分担一个新的敌对的种族可能给他带来的种种危险。
  自从万齐瑞讲了他们完全出于偶然,碰到一片废墟,并且经历种种危险之后,那个传说中的城市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财富,一直使他难以忘怀。促使人猿泰山进行这次远征的主要原因是他想去冒险。不过黄金的诱惑不能不说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他从文明人那里看到,拥有这种神奇的、黄颜色金属的人,简直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至于在这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要黄金有什么用处,他倒压根儿也没有想过。对于他,似乎把有这种创造奇迹的力量就足够了,哪怕他将永远没有机会去运用这种力量。
  于是,在一个热带丛林阳光灿烂的早晨,人猿泰山——万齐瑞部落的首领,走在50个身材匀称、皮肤墨黑的武士前头,为冒险和寻找黄金,开始了艰苦的征程。他们按照老万齐瑞对泰山描绘过的那条路走。顺着一条河走了好多天,跨过一道不太高的分水岭,沿着第二条河走了几天,又碰上第三条。最后,第25天头上,他们在一座大山的山腰扎下营盘,希望从这座山的山顶上,能看见那座奇异的黄金城。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去爬那座几乎呈直角的、陡峭的山崖。这是挡在他们与目的地中间的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道自然屏障。50名攀登绝壁的武士,远看像一条首尾相接的细线。泰山是这条“线”的“线头”,中午时分,他第一个爬过最后几块巨石骣岩,站在了平如石桌的山顶之上。
  “石桌”两边,都是几千英尺高的山峰,因此,刚才的山顶,此刻却成了通往那条幽深的、人迹未至的峡谷的隘口。他的身后是另外一条覆盖着森林的大峡谷,他们在这条峡谷里已经走了好多天。峡谷对面那道低矮的山梁,便是他们领地的地界。
  但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眼前的景色。山下是一条满目凄凉的峡谷,这条峡谷不深也不宽,里面长着些矮小的“老头树”,充满了巨大的圆石头。峡谷那边远远地现出一座宏伟的城池,它的城墙厚实,塔尖高耸。寺庙的塔楼、尖塔,夸窿似的屋顶在阳光下现出红黄相间的色彩。泰山高这座城池尚远,看不见破败的痕迹,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城市。想象之中,他仿佛看见宽阔的大街和宏伟的庙宇里一定熙熙攘攘,挤满了快活的、生气蓬勃的人群。
  这支小小的探险队在山顶上休息了一个小时,然后,泰山领着他们向下面的峡谷走去。这里虽然没有现成的小路,但是比起大山那面陡峭的山崖毕竟好走多了。进入峡谷之后,前进的速度就更快了。因此,天还没黑,他们就到了这座古城城楼高耸的城墙下面。
  这座城堡外面的那层城墙没有坍塌的地方有50尺高。而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即使已经坍塌的部分也仍有3O到40英尺高。因此,这还是一座很难攻克的城堡。泰山有好几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离他们不远的坍塌了的城墙后面晃动,就好像有人隐藏在这座古老的建筑后面窥视他们。而且他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他,但是他无法确定是确有此事,还是自己神经过敏。
  这天夜里他们在城外露宿。半夜里,突然被城墙里面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一开始声音很高,渐渐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一连串痛苦的呻吟。这凄惨的叫声把黑人们吓坏了,大伙儿坐卧不安,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才又昏昏入睡。第二天早晨,万齐瑞部落的武士们仍然心有余悸,都不敢瞅一眼那赫然耸立在他们面前的牢固的、令人生畏的城堡。
  万齐瑞的武士们都想放弃这次冒险,希望马上穿峡越谷,爬下昨天那道绝壁,原路返回。泰山又是晓之以理,又是动之以情,都没能奏效。后来还是凭借他部落首领的权威,发布命令,并且威胁说他要独自进城,大家才同意跟他一起去冒这番风险。
  他们沿着城堡走了15分钟,才找到进城的办法。他们看到城墙上有一条大约20英寸宽的缝隙,缝隙内有一溜混凝土浇筑的台阶,因为日久年深,已经磨损得坑坑凹凹了。台阶从他们面前升起只几阶,一个急转弯便拐进另外一条通道。
  泰山侧着身子爬上那一道狭窄的台阶,黑人武士们排成一溜儿紧跟身后。台阶在拐弯的地方没有了,与其相连的那条通道很平,但是像一条长蛇迂回曲折。然后,突然拐进一个狭窄的平台,平台对面又高耸起一道和外面的城墙同样高的大墙。这第二道城墙上有许多圆形塔楼,塔楼中间是一块块尖尖的石柱。有的地方石柱倒了,墙也塌了。但是总的来看,比外面那道墙保护得要好一些。
  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这道城墙,泰山和他的武士们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一条宽阔的大街前面。大街对过,是一座座破败不堪的高大建筑,一块块巨大的花岗岩赫然耸立,黑漆漆的,令人生畏。在那一片废墟之上,生长着树木,藤蔓缠结,从空洞洞的窗口爬进爬出。可是正对他们的那座建筑物,却没有这样草木丛生,保管得也比较好。那是一座雄伟的建筑,上面是巨大的圆形屋顶,大门两侧是高大的石柱,每一根柱子上面都用整块的石料雕刻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大鸟。
  人猿泰山和他的同伴们怀着程度不同的惊奇,站在那儿凝视着非洲深处这座古老的城市。这当儿有几个武士觉得这座高大建筑里有什么动静,那一片昏暗之中似乎有绰绰人影来回走动。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看见什么,只不过是在一个完全不可能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生出一种神秘的念头。在这座早已覆灭的神秘的“死城”里,一切活物似乎都已经消失了。
  泰山想起,在巴黎图书馆,他曾经从一本书上看到,在非洲土著居民的传说中,非洲中部曾经繁衍生息过一群白种人,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个种族突然消失了。泰山纳闷,他现在观瞻的这座殿堂,是不是这个奇怪的种族在一片蛮荒与浑饨之中建立的古老文明的遗迹。现在,会不会有哪个灭绝了的种族的后裔还生活在这一片废墟之中?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这座大殿里有什么东西在鬼鬼祟祟地走动。
  “过来!”他对武士们说,“我们去看看,那几堵破墙后面有什么东西。”
  武士们不愿意过去。可是看到他们的酋长勇敢地走进大殿,只得挤作一团,跟在他的后面,露出一副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大殿里突然响起昨天夜里听见过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武士们吓得掉头就跑,一直跑到城墙上那条与外部世界相连的狭窄的通道。
  泰山走进大殿之后,清楚地感觉到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旁边一条走廊里传来一阵牺牺嗦嗦的声音。他走进一个圆顶形大厅之后,看见一只手从头顶穹窿形屋顶上开着的一个通风扎抽了回去。
  圆形大厅的地面是混凝土抹成的,墙壁是光滑的花岗岩,上面刻着些奇形怪状的人和兽,墙壁上还镶嵌着许多黄颜色的匾额。
  他走到一块匾前,看出那是黄金做成的,上面刻着许多象形文字。除这个圆形大厅之外,大殿里还有好几个同样的厅堂。这些穹窿形建筑后面,大殿又派生出许多侧厅。泰山走过几个大厅,发现许多例证表明,建这座殿堂的人是多么富有。有一间屋子的几根柱子完全用纯金做成,另外一间屋子里的地板则用黄金铺成。他这样向前搜索的时候,黑人武士们又挤作一团,跟在他身后。他们前后左右好像总有些奇怪的影子晃来晃去,但又从不近到让你觉得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存在的地步。
  万齐瑞部落的勇士们十分紧张。他们哀求泰山赶快撤离大殿,回到明媚的阳光之下。他们说,这种探险不会有好结果,因为废墟里一定出没着先前在这里居住的人的鬼魂。
  “他们正瞧着我们呢!”布苏里轻声说,“等把我们引进大殿最里面的幽深僻静之处,他们就会一拥而上,用锋利的牙齿把我们撕成碎片。鬼魂就是这样干的。我母亲的叔父是个了不起的巫医,他给我讲过许多这种故事。”
  泰山笑了起来:“你们出去吧,我的弟兄们,等我把这座古老的殿堂搜寻完了,发现这里面藏着黄金,或者发现根本没有之后,再去找你们、柱子太重,搬不走。但我们至少可以把墙上的金匾撬下来。而且这里面也许有许许多多的黄金,我们可以很轻松地把它们带走。现在,你们快出去吧,外面空气新鲜,你们可以更自由地呼吸。”
  有些武士欣然同意,可是布苏里和另外几个武士却犹豫不决。他们一方面对自己的王爱戴、忠诚,另一方面又很迷信,对未知的凶险深感恐惧。后来,一桩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使大家当机立断,不再犹豫——在这座死一样寂静的破败的庙宇里,又响起头大夜里他们听见过的那种可怕的尖叫,而已离得很近,好像就在耳朵旁边。黑人武士们害怕地惊叫着,转身逃出这座古老建筑的空荡荡的大厅。
  人猿泰山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边露出镇定的微笑,等待想象中的敌人向他猛扑过来。可是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一种轻微的响动,使人们想起光脚丫偷偷摸摸走路的声音。
  泰山回转身继续向大殿的幽深之处走去。他穿过一个又一个屋子,最后走到一扇做工粗糙、紧闭着的大门前面。他用肩膀使劲推那扇门,那似乎是向他发出警告的尖叫,在他身边响了起来。很明显,这叫声是警告他赶快离开这里,不要亵渎这间特别的房屋。泰山心想,也许这就是储藏财宝的密室。
  不管怎么说,这个奇怪的、不见踪影的守卫者,一定有充足的理由不希望他走进这间密室,而这就越发吊起泰山的胃口,非进去看看不可。尽管那个可怕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叫喊,他还是用力推那扇门,直到木头转轴吱吱咯咯地响着,门终于开了。
  小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窗户,没有一缕哪怕最微弱的光线。而与门相连的走廊本身就是一片昏暗。因此,虽然房门大开,也绝对照不进一点点光亮。泰山用手里的长矛探路,走进这冥河①般的黑暗之中。突然,门在他的身后关上,同时黑暗中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向他伸了过来。人猿泰山出于自尊和愤怒,使出浑身巨大的力气奋力拼搏。可是尽管他觉得打出去的拳头击中了目标,牙齿咬住了柔软的肌肤,总有一双新伸过来的了代替被他击退了的那双。他们终于慢慢地、凭一帮人的体重把他压倒在地上。然后,把他的一双手绑在身后,两只脚也被绑起来。
  ①冥河(stygian):希腊神话中围绕地狱的冥河。
  除了对手们沉重的喘息和搏斗的声音,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也不明白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动物捕获了他,但是,仅仅从把他绑起来这一点看,他猜想他们是人。
  不一会儿,他们把他从地板上抬起来,连拉带推,拖出这间黑暗的小屋,从另外一个门洞拖进这座大庙的里院。这时,他才看清那些抓他的人的真面目。他们大约有100多人,都是些又矮又壮的男人,满脸胡子,垂下来盖住毛乎乎的胸脯。
  他们前额很低,满头浓密的头发乱成一团,一直披到肩膀和脊背上。罗圈腿又短又粗,胳膊很长,肌肉发达,腰间裹着豹子皮,或者狮子皮,脖子上戴着用这些动物的爪子做成的“项链”。胳膊和腿上都戴着纯金做成的环形装饰品。做为武器,他们每人手提一根分量很重的“狼牙棒”,系兽皮的腰带上挂着很长的、形状丑陋的腰刀。
  但是,最使泰山大惊失色的是,他们属于白种人。这些人无论肤色还是长相和黑种人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可是那低低的额头,距离很近的邪恶的小眼睛,以及满嘴黄牙都说明,他们远没有完成人类的进化。
  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搏斗,以及把泰山抱到里院的当儿,他们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现在,有几个人开始用一种泰山闻所未闻的语言叽哩哇啦地说起话来。过了一会儿,他们把他扔到水泥地上,迈开小腿一起到庭院那边去了。
  泰山躺在地上,看见庭院四周都是这座庙宇的建筑物。而且围墙高筑,只留下一片辽远的蓝天。有一个地方看得见茂密的绿叶,但那树木是长在大庙里面还是大庙外面就很难说了。
  庭院四周,大庙从底层到顶层都有一排排敞开着的窗口。泰山不时看见浓重的乱蓬蓬的毛发之下,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从窗口凝视着他。
  泰山慢慢地试着挣了挣捆绑他的绳索,发现如果用力,并不是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但他将谨慎从事,不到天黑,或者不到确信没人注意他时,绝不轻举妄动。
  他躺了好几个小时,第一缕阳光才射进这个竖井式的庭院。几乎同时,他听见周围的走廊里响起光脚丫踩在地上的啪哒啪哒的响声。不一会儿看见上面的窗口又挤满了一张张狡黠的脸,而且又有20多个人走进小院。
  他们仰面朝天,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正午的太阳。然后,站在窗口和庭院里的人们异口同声唱起一支低沉的、古怪的赞美之歌。过了一会儿,站在泰山周围的人开始踏着他们那首庄严的赞歌的拍节跳起舞来。他们动作笨拙,拖拖拉拉,围着他慢慢地舞蹈,不过并不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天上的太阳。
  他们这样单调地唱着、跳着,折腾了大概十几分钟,突然停下来举起手里的“狼牙棒”,嚎叫着,向泰山猛扑过来,脸上现出十分凶恶的表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人冲到这群嗜血的怪物之中。她手里挥舞着一根黄金铸成的“狼牙棒”,把一拥而上的男人们挡了回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6:45:22 | 显示全部楼层
20、神秘的女祭司

  起初,泰山心里想,一定是命运之神奇迹般地救了他的性命。不过后来他突然感到奇怪,一个姑娘怎么能独自一人轻而易举地打退20个大猩猩一样凶狠的男人?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他们又绕着他跳起舞来,姑娘用一种单调的唱歌般的声音对他们说着什么。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这场仪式的一个部分,而他是仪式的“中心人物”。
  过了一会儿,姑娘从腰带上取下一把刀,向泰山弯下腰,割断他腿上的绳子。然后,等男人们停止舞蹈,围拢过来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起来。她用刚才捆他的那条绳子,套住他的脖颈,牵着他走过庭院,男人们排成两行,跟在后面。
  她领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走廊,一直走到这座庙宇最为幽深的地方。眼前是一个大殿,大殿正中有一座祭坛。这时泰山才意识到刚才那场奇怪的仪式是为了带他进入这个神圣的地方而做的准备。
  他是落入了一个古老的崇尚太阳的种族的后裔之手。太阳神女祭司对他的营救,不过是他们那种野蛮的仪式具有象征意义的模仿——太阳从那小小的天井酒下阳光,照耀着他,表明它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子民,而女祭司从里面的庙堂出来,是要把他从世俗之徒肮脏的手里营救出来,奉献给他们的火神。
  要进一步证实他这种推断的正确,只需看着石头祭坛和祭坛旁边地板上棕红色的血迹,或者看看高高的墙壁上无数壁龛里放着的人的头颅骨就够了。
  女祭司领着她的牺牲品走上祭坛的台阶,四周的跳台上又挤满了围观的人,大殿东面拱型门廊下面一队妇女鱼贯而入。她们跟男人们一样,腰间用生皮条或者金链子系着兽皮,她们乌黑的头发用纯金做成的头饰装饰着。这头饰是一项用许多圆的、椭圆的金片十分精巧地串制而成的金帽子,帽于两面垂下长及腰部的椭圆形金片串成的流苏。
  女人们长得五官端正,身材匀称,脑袋的轮廓和温柔乌黑的大眼睛都显示出她们要比男人们更聪明也更有人性。
  每一个女祭司手里都拿着两个金杯。她们在祭坛一边排成一行,男人们在另一边依次站好,然后走过去,从站在对面的女人手里拿出一只金杯,又一次唱起单调的圣歌。不一会儿,祭坛那边,穿过黑漆漆的过道从大殿的幽深之处又走出一个女人。
  泰山心想,她一定是职位最高的女祭司。这是一位年轻的妇人,脸蛋儿长得相当漂亮,头上戴的饰物和她的信徒们大致一样,只是做工更为精细,而且镶着宝石。她那赤裸着的胳膊和腿上戴着镶嵌着珠宝的厚重的装饰品。一条环环紧扣的金链子系着裹在腰间的豹子皮。金链子上面用无数细碎的珍珠拼成风格奇异的图案,上面还挂着一把镶着珍珠的长长的腰刀。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手杖,代替了别人的大头狼牙棒。
  她在正对祭坛的地方停了下来,单调的圣歌也随之归于沉寂。男女祭司都在她的面前跪下,她在他们头顶挥舞着手里的手杖,念出一长串令人厌倦的祈祷词。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和,富于音乐感。泰山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会在狂热的宗教信仰的驱使之下,变成一个豹眼圆睁、嗜血的刽子手。她将手握滴着鲜血的腰刀,第一个举起祭坛上那个金杯,喝人猿泰山温热、殷红的血。
  做完祈祷之后,她第一次把目光停留在泰山身上。她怀着一种明显的好奇,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然后对他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站在那儿等待着,希望听到他的回答。
  “我听不懂你的话。”泰山说,“也许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语言谈谈?”于是他用法语、英语、阿拉伯语、万齐瑞部落的语言,甚至结结巴巴地用西非海岸土人的语言跟她讲话,但是她还是没法儿明白他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当她吩咐祭司们继续进行这场仪式时,声音里有一种明显的疲惫和厌倦。那些十分笨拙地舞蹈着的人终于按照女祭司的命令停止了舞步。她一直站在那儿,神情专注地望着泰山。
  她打了一个手势,男祭司们立刻朝人猿泰山冲过去,把他平举起来,背朝下横放在祭坛上。泰山的脑袋从祭坛边缘耷拉下来,两条腿横搁在另外一边。然后,男女祭司分两行排开,手里拿着金杯,等待那把献祭的钢刀刺穿泰山的心脏,结束这场仪式,同时接他的鲜血。
  男祭司们因为谁该第一个接血争吵起来。一个非常壮实的家伙,凶狠的脸上露出一副大猩猩似的狡诈,企图把一个小个子男人推到第二个位置。小个子男人向职位最高的女祭司告状。女祭司用冷冰冰的、专横的口气命令那个不讲理的大个子站到最后。泰山听见那个家伙一边慢吞吞地向后面走去,一边骂骂咧咧,大发牢骚。
  女祭司居高临下站在泰山旁边,开始念诵符咒,慢慢地举起她那把锋利的尖刀。人猿泰山觉得过了许久许久,她那紧握钢刀的手臂才在半空中,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停了下来。
  然后,钢刀开始向下刺。一开始很慢,可是随着咒语越念越快,钢刀刺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泰山听见队伍后面又传来那个牢骚满腹的男祭司忿忿不平的争吵声,而且越吵声音越大。他旁边一位女祭司尖着嗓子指责他。现在钢刀离泰山的胸口已经很近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执钢刀的女祭司抬起头,朝那个大吵大闹、亵渎神明的家伙十分不满地瞥了一眼,刀子在空中停了一下。
  紧接着,准备接血痛饮的队伍突然乱成一片,泰山转过头,刚好看见那个凶狠的男祭司像一头野兽,朝他对面站着的那个女祭司扑过去,当头打了一棒。女人顿时脑浆进裂。一刹间,泰山又看见了他在原始丛林里,在那些野蛮凶残的丛林居民中多次看见过的情景。他曾经见过柯察克、塔布兰特,以及特冈兹发疯时的凶相,也见过他那个部落里另外十几个力大无比的巨猿,以及大象坦特发疯时的情景。大森林里的雄性动物几乎没有一个不干这种蠢事。现在这位男祭司也疯了,他挥舞着“狼牙棒”,在人群中乱打乱杀。
  他东奔西突,发出愤怒的、可怕的叫声,挥舞大棒,见人就打,龇开黄牙咬烂不走运的伙伴们的皮肉。这当儿,女祭司手握钢刀站在那儿,十分害怕地看着那个对她的信徒大肆杀戮的魔怪。
  眨眼之间,众祭司四散而逃,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已经被打死的和受了伤要死的人之外,只剩下祭坛上的泰山、女祭司和那个疯子。当疯子那双凶狠、狡猾的眼睛看到女祭司之后,骤然迸射出一种新的贪欲。他朝她慢慢地走了过来,还说了几句话。泰山十分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听得懂他的语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人类会用这样的语言谈话。他们说的是他的母语——类人猿部落里那种喉音很重的活像狗叫似的“语言”。女祭司用同样的语言跟他搭话。
  他在威胁她,她试图晓之以理,因为很明显,她看出他在蔑视她的权威。可是那个畜生充耳不闻,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祭坛跟前,向她伸出爪子一样的大手。
  泰山憋足劲儿想挣断那条捆绑他的绳索。女祭司没有看见。她自己面临极大的危险,惊恐中,把她的牺牲品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人猿泰山以超人的力量猛地一挣,从祭坛滚到和女祭司站着的地方相对的石头地板上、等他纵身跃起,绳索已经从重新获得自由的双臂上脱落下来。他发现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女祭司和那个疯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一会儿,从祭坛那边女祭司走进大殿的那个黑漆漆的洞穴似的通道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呼救声。人猿泰山连自己的安全和这一系列事变给他带来的逃跑的可能性想都没想,便去救那个危难中的女子。他十分轻捷地跳到地下室的入口,眨眼之间又跑下一截日久年深、不知道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的台阶。
  借着从上面射下来的微弱的光线,泰山看见这是一间很大的、不算太高的拱顶地下室,有好几个门洞通向更为黑暗、幽深的所在。不过他用不着再在黑暗中摸索,他要找的两个人就在眼前——那个疯魔把姑娘按在地板上,正张开像大猩猩的爪子一样的大手掐她的喉咙。姑娘拼命挣扎,想从那个可怕的畜生的巨掌下逃脱。
  泰山的手重重地落在男祭司的肩上,那家伙放下姑娘,回转身向地扑了过来。发了疯的“太阳的崇拜者”龇开满嘴獠牙,喷着唾沫星子,以十倍于前的疯狂和泰山搏斗。对血的渴望和愤怒使这位男祭司突然间又回复成一只野兽。他忘了挂在腰间的短刀,而是像他的祖先一样,用与生俱来的武器——大手和利齿搏斗。
  不过,如果他可以靠他的牙齿和手占别人的便宜的话,在人猿泰山面前,他可是“班门弄斧”了。泰山紧抱着他,两个人像两头巨猿在地板上翻滚着,又撕又咬。而那位似乎尚处远古时期的女祭司紧贴墙壁站在那儿,大睁着一双惊恐、迷惑的眼睛,看着这两个在他脚边咆哮、扭打的野兽。
  后来,她看见陌生人用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掐住男祭司的喉咙,拳头雨点般地打在他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把那个一动不动的家伙从身旁推开,站起来像一只雄狮抖擞了一下,一只脚踩着那具死尸,仰起头要发出表示胜利的呼喊。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通往那座以人做为牺牲品祭奠太阳的大殿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泰山和那位发了疯的祭司打得昏天黑地,几乎把姑娘吓瘫了。现在,她才开始想到自己的安危。虽然她从那个疯子的魔爪之下得救了,可是又落入一个差点儿做了她刀下之鬼的男人手里。她向四周张望着,想夺路而逃。离她不远是一条黑暗的拱门,她刚想回转身冲过去,人猿泰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一步跨过去,揪住她的胳膊。
  “等等!”人猿泰山用柯察克部落的猿语说。
  姑娘惊讶地望着他。
  “你是谁?”她轻声问,“你怎么会说人类祖先的语言?”
  “我是人猿泰山。”他用类人猿的土语回答道。
  “你要拿我怎么办?”她继续说,“你为什么要从祭司沙的手里救我?”
  “我怎么能眼看着一个女人被杀呢?”泰山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回答姑娘的问题。
  “现在你要拿我怎么办呢?”姑娘问。
  “不怎么办。”泰山回答道,“不过,你可以为我做点事情。你可以把我送出这个地方,使我重新获得自由。”他说这番话时,一点儿也没指望她会同意。他觉得如果女祭司一意孤行,这场献祭肯定要接着进行下去。当然,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将发现,用一根长长的腰刀武装起来的自由了的泰山和那个被解除了武装、捆绑着的泰山判若两人,难以对付。
  姑娘开口说话之前,站在那儿看了他好大一阵子。
  “你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她说,“你正是我从小姑娘时候起,便在梦中无数次看见过的那种男人。你正是我想象中的我们祖先的那副模样。我们的祖先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们在这个野蛮世界的幽深之处,建了这座雄伟的城市。为了探索那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富,他们大概一直挖到地层下面,结果断送了他们创造的古老的文明。
  “起初,找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现在不明白,既然我落到你手里,你为什么不对我进行报复?要知道,我宣布赐你一死,而且差一点就亲手杀了你。”
  “我想,”人猿泰山回答道,“你不过是按照你们的宗教信仰办事。不管我是否赞成你们的教义,对于你的行为我都不能谴责。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到底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我叫拉,是欧帕城太阳神庙职位最高的女祭司。我们是大约一万多年以前来这个蛮荒之地寻找黄金的一支白人的后裔.这支白人的城市和土地隔着一片汪洋,早晨太阳从这边升起,晚上在那边熄灭它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们非常富有,非常强大。可是他们每年只在这些漂亮的宫殿里住几个月,其余的时间则在他们的故乡——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度过。
  “许多船只来往穿梭,使新旧两块大陆不断保持着联系。到了雨季,留在这儿的居民很少。矿井上留下些监工,他们监督黑人奴隶采矿。还有些保证这些工人供给的商人,以及看守这座城市和矿井的士兵。
  “大约就在这样一个雨季,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成千上万的人在他们该回来的时候,一个也没有回来。留在这边的人等了好久,最后派出一艘大帆船,想弄清楚为什么没人从老家返回。可是他们在大海上一直航行了好几个月,也没能找到那块历史十分悠久、创造了古老文明的大陆——它沉到大海里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这个种族一落千丈。人们灰心丧气,意志消沉,很快就成了南北两面黑人游牧部落攻击的目标。城市一座接着一座被敌人攻克,或者主动丢弃。最后,七零八落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被迫逃进这个群山环抱的要塞。慢慢地我们的力量、文明、智慧、人数都削弱,退化,减少,到现在只剩下一个由野蛮的猿人组成的小小的部落。
  “事实上,跟我们生活的是猿,而且已经很多年了。我们管他们叫‘原人’。我们有自己的语言,但是经常说他们的话。为了不至于把母语忘掉,举行宗教仪式时,我们还说老祖宗留下的话,不过,迟早会忘得一干二净。只说猿语,迟早会司空见惯。我们都认为我们的人和猿结为夫妻是天经地义的。因此,我们这个种族迟早都会回复为兽类。”
  “可是你为什么比别人更富于人性?”泰山问道。
  “不知道什么原因,女人退化得不像男人那么厉害。也许因为那场巨大的灾难降临时,留在这里的男人都是下层社会智力不太发达的人,而庙宇里的女人都是我们这个种族的精华。我的血缘似乎比别人更纯一些,因为多少年来,我母亲这方面的老祖宗都是职位最高的女祭司——神职人员的职位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我们这种女祭司有权挑选那些发育最好、身心最为健康的男人作丈夫。”
  “要是从我刚才看见的那些先生中挑丈夫,”泰山笑着说,“倒也用不着动脑筋,费心思。”
  姑娘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要亵渎神明,”她说,“他们是很高贵的人,是祭司。”
  “这么说,还有比他们好看点儿的男人?”泰山问道。
  “别的男人比这些祭司还丑。”她回答道。
  泰山想到他的命运,不寒而栗。地下室虽然光线昏暗,他仍然看出她相当漂亮。
  “可我怎么办呢?”他突然问,“你打算放我走吗?”
  “你已经被火神挑中了,它要把你据为己有。”她庄严地回答道,“连我也没有能力救你。他们还会找到你的。但我不想让你再落到他们手里。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这件事很难办,也许需要好几天,不过我想,我总能把你送到城墙外面的。快走吧,他们很快就会来这儿找找的。要是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俩就都完了。如果他们认为我对我们的神不忠实,就要杀我。”
  “那你就别冒这个险了。”他连忙说,“我再回到庙里去,要是能冲杀出去,他们就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了。”
  可是她不同意,硬是劝说他跟她一起走。她说,他们在地下室呆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即使再回到庙里,也还是难免被人怀疑。
  “我先把你藏起来,然后一个人回去。”她说,“我对他们说,你杀了沙之后,我好长时间昏迷不醒,所以不知道你是不是逃走了。”
  于是,她领着他穿过好几条昏暗的、弯弯曲曲的走廊,最后走进一间小小的斗室。斗室的顶棚上有几个用石头砌成的气孔,射进一缕微弱的光线。
  “这是‘死屋’。”她说,“谁也不会来这儿找你,他们不敢。我等天黑之后再接你出去。那时或许能想出帮你逃走的办法。”
  她说完就走了,把人猿泰山独自一人留在早已死灭了的欧帕城下面的那间“死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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