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风云祭司

歌剧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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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6: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化妆舞会

  沾满污泥的信封上没贴邮票,只写着“请转交拉乌尔·夏尼子爵”,以及一行铅笔写的地址。这封信肯定是她夹着钞票扔在路上,希望过路人捡到,并把信按地址交给拉乌尔。果然,有人在歌剧院广场上发现了这封信。拉乌尔怀着热切的心情把信重读了一遍。
  很快,他的心又死灰复燃。克里斯汀娜再也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坏女人,又重新成为他心目中那个过于敏感和轻率的女孩,那个无辜的受害者。此时此刻,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受害者?她究竟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拉乌尔焦虑地揣测着。尽管如此,这样的痛苦也比把克里斯汀娜想象成虚伪的骗子较能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在胁迫她?什么样的魔鬼,拿什么样的武器迷住了她?……
  如若不是用音乐,还会是什么武器呢?是的,是的,他越想越觉得,答案一定在这上面。难道他忘了在佩罗,克里斯汀娜曾对他讲过音乐天使的故事?她讲的故事难道不能帮他解开那一个个让他苦苦思索的谜团吗?老达阿埃去世之后,他是否忽略了克里斯汀娜所承受的绝望——对生命,乃至对艺术都万念俱灰?在音乐学院的那些日子里,她就像—。架被剥夺了灵魂的唱歌机器。而突然间,仿佛受到神灵的启示,她获得了新的生命。音乐天使肯定来过!《浮士德》中的玛格丽特一角使她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啊!音乐天使!他究竟是谁?谁在她的眼中扮演这个神奇的天才大师?是谁居然知道老达阿埃所讲的那个传说,并且利用它,从而把克里斯汀娜捏在手心,像摆弄一件毫无抵抗力的乐器似地随意支配呢?
  这样的奇遇也并非绝无仅有。拉乌尔想起发生在贝尔蒙特女王身上的故事。刚刚失去丈夫时,绝望使她变得神志不清……一个月以来,女王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哭泣。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麻木,生命也危在旦夕。每天晚上,她都被抬到花园里,而她似乎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拉夫是德国最伟大的歌唱家,正巧来到那布勒斯,想参观享有盛誉的女王花园。女王的一名仆人便请求大歌唱家躲在女王躺卧的小树林后面唱歌。拉夫答应了,唱的正是女王新婚时,丈夫为她唱的小曲。这首歌曲生动感人,极富表现力。它的旋律,歌词,以及歌唱家的美妙歌喉深深打动了女王的灵魂。她顿时泪如泉涌……她哭了,得救了,而且一直坚信,那晚,她的丈夫从天而降,为她演唱昔日的情歌!
  “是的……那天晚上!……一天晚上,”拉乌尔想着,“唯一的晚上……烟是,这个美丽的幻觉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充满幻想而且悲伤欲绝的贝尔蒙特女王,如果在三个月内每晚都听见这样的歌声,最终依然会发现躲在树林后面的拉夫。
  而三个月来,音乐天使却每天都给克里斯汀娜上课……啊!这是位多么敬业的老师!……现在,他居然带着学生在树林里散步!……
  拉乌尔蜷缩的手指,从胸前抓过,那颗滚烫的心仿佛要被妒火烧坏,全身如撕裂般疼痛。毫无经验的拉乌尔不知道姑娘邀请他参加化妆舞会,玩的又是什么游戏?一位歌剧院的女演员会把善良的恋爱新手愚弄到何种地步?多么可悲啊!
  他的内心矛盾重重,再也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同情她还是诅咒她。但他最终还是糊里糊涂地穿上了一件白色带帽的长外套。
  约定的时间到了。他戴着用厚长花边裁剪而成的半截面具,穿着白衣,觉得自己这一身浪漫的舞会妆扮非常可笑。一位上流社会的绅士绝不会为了参加剧院的舞会而穿得怪模怪样,这定然要被人视为笑柄。但另一个念头又让他放宽了心:没人能认得出他!这张面具和这身服装还有一个好处: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游荡,像在家一样,把忧郁和悲伤通通写在脸上,而不必伪装。他无需再为自己添加面具:他已经戴上了!
  此次舞会是个相当特别的节庆,正巧在斋戒日前,为庆祝一位著名画家的生日而举行。他善于画昔日的繁华景象,是加瓦尔尼的一大对手。加瓦尔尼用铅笔画了许多优美的田园风情,他的画作把人们心中永远的记忆铭刻下来。舞会的气氛活泼,嘈杂,也比一般的舞会更加开放。许多艺术家相约于此,后面还跟着模特和学员。午夜时分,人们开始狂欢。
  拉乌尔在差五分到十二点的时候登上通往剧院大厅的台阶,大理石的台阶上全是身着五颜六色奇装异服的人,周围是全世界最豪华的布景。再滑稽可笑的面具,他都无动于衷,也不理会任何笑闹。几对已经玩疯的情侣的亲热场面,他也无暇顾及。穿过大厅,避开一群跳法兰多拉舞的人,他终于走进克里斯汀娜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小客厅。地方虽小,却挤满了人。原来,出去吃东西或者回大厅拿香槟都必须经过这里,使这个地方人声鼎沸,充满了热情欢乐的气氛。拉乌尔想,克里斯汀娜之所以为他们的秘密约会选择这么嘈杂的地方,而非某个安静的角落,必定是因为在这里戴上面具,比哪里都更隐蔽。
  他靠在门边等着。没多久,一个身着黑色化妆舞会长袍的人走过来,迅速抓住他的指尖。他明白,就是她了!
  他跟在后面。
  “是你吗?克里斯汀娜?”他低声问道。
  黑色长袍猛地转过身,把手指举到嘴唇的高度,示意他别再叫她的名字。
  拉乌尔于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其后。
  在如此神秘的情况下重逢,他真害怕再次失去她。对她,拉乌尔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恨意,甚至认为她的奇怪所为,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他已准备好所有的宽容、谅解和懦弱,因为他爱克里斯汀娜。而且,她很快就会向他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失踪。
  黑色长袍不时回头,看看白大衣是否还跟在后面。
  当拉乌尔跟着克里斯汀娜,又重新穿过剧院大厅时,不由地注意到在所有嘈杂而疯狂的人群中,有一撮人……簇拥着一个装扮奇特的来客,他的样子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他穿着一身猩红,骷髅头上戴着一项特大的羽毛帽。啊2那颗骷髅头简直维妙维肖!剧院的年轻学员们将他团团围住,为他成功的装扮喝彩,问他请的是哪家店铺的高手,居然描绘出如此逼真的骷髅头。就连真正的死亡之神,恐怕也要惭愧不如!
  这位戴着骷髅面具,羽毛帽,穿猩红色衣服的男子,身后还拖着红丝绒大衣,像一团火焰在地板上熊熊燃烧。大衣上还绣着一行金色的字:“不要碰我!我是死亡之神!”每个人读过这句话后,都要高声地重复一遍。
  有人想动手碰他……但从红色衣袖里伸出一只骷髅手,猛地抓住那个冒失鬼的手腕,可怜的人立刻感觉到被枯骨牢牢扣住,死神紧紧地捏着他,似乎不肯放手,他不由地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叫喊。最后,死神还是放过了他,冒失鬼发了疯似地逃入哄笑的人群。正在这时,拉乌尔与这个可怕的人擦肩而过,而他也正巧在这时转过头来看着拉乌尔。子爵差点没大叫出来:“佩罗镇的死人头!”他认出来了!……他几乎忘了克里斯汀娜的存在,想冲上去,但身旁的黑长袍似乎也受惊不小,一把抓住拉乌尔的手臂,拉着他走出大厅,离开了死亡之神和他周围的那群乌合之众。
  黑色长袍不停地往回看,有两次,他大概又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被人追赶一样。
  就这样,他们爬了两层楼。那里的楼梯和走廊都空无一人。黑长袍推开一间包厢的门,示意白大衣随她进去。克里斯汀娜(没错,正是她,拉乌尔听出了她的声音)立刻关上房门,并且低声嘱咐他呆在房间内侧,千万别让人看见。拉乌尔摘下面具,而克里斯汀娜仍戴着。正当他想请求她摘下面具时,却惊讶地发现她紧贴在门板上,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她把门微微打开,从门缝往走廊里一看,低声地说:“他应该上了楼,到盲人化妆室去了!”……突然,她大叫一声:“他又下楼了!”
  克里斯汀娜想把门关上,却遭到拉乌尔的阻挡。他看见在楼梯的最高一级台阶上搁着一只穿红鞋的脚,接着是另外一只……然后,死神的猩红色大衣缓慢而从容地拖了下来。他又一次见到了佩罗镇的骷髅头。
  “就是他!”他大喊,“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他!……”
  在拉乌尔欲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克里斯汀娜关了门。他极力想把她推开。
  “他是谁?”她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您不会放过谁?”
  拉乌尔猛地一推,想推开挡在面前的姑娘,但她的力量居然大得惊人,再次拦住了他。他顿时心领神会,或者说自认明白了一切,突然变得怒不可遏。
  “他是谁?”他愤怒地叫嚷着,“是谁?就是躲在那张丑陋的死人面具底下的男人!佩罗镇墓园里那个邪恶的魔鬼!红衣死神!还是资小姐的朋友,你的音乐天使!但是,我要撕掉他的面具,他的伪装,我自己也一样!这一次,我们要抛开一切的虚伪和谎言,真正地面对。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爱的是谁,谁又在爱你!”
  说完,他疯了似的狂笑一声,而克里斯汀娜却在面具底下痛苦地抽泣着。
  她悲伤地伸出双臂,横在门前,挡住拉乌尔的去路。
  “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拉乌尔,您不要出去!……”
  他怔住了。她说什么?……看在他们相爱的份上?……可是她从未这么说过呀。以前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曾见拉乌尔泪流满面,祈求她说一句能带来希望的话语,然而,她什么也没说!……那次,在佩罗墓园,他受了惊吓,外加受冻,昏迷不醒,被人抬回旅馆时,她难道没看见吗?就在他最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留在他身分了吗?没有!她悄悄地逃走了……而此刻,她居然还敢说她爱他!说“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鬼才信呢!她只不过想藉此拖延时间,好让红衣死神溜之大吉……至于他们的爱情——她分明是在撒谎!
  “你在撒谎,小姐!”他的语气虽充满恨意,却也不失稚气,“你并不爱我。你从来没爱过我!只有像我这样的可怜虫才会任人玩弄,任人羞辱!当我们在佩罗镇第一次相会时,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态度,用那样快乐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我?纵容我所有的希冀,所有忠贞的希翼。我为人正直,所以,我以为你也会是一位正直的女人,而你却只想捉弄我!你捉弄所有的人!当你与那位红衣死神在舞会上漫步时,你善良的监护人却依然坚信你的诚实。你无耻地践踏了她的清白!……我鄙视你!……”
  说着,他哭了。克里斯汀娜任他辱骂。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要拦住他。
  “拉乌尔,总有一天,你会求我原谅你今天这番恶毒的话。而我,我不会怪你的!……”
  他猛烈地摇头。
  “不!不!你简直把我逼疯了!……曾经以为,我这一生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娶一位唱歌剧的姑娘!……”
  “拉乌尔!……可怜的人!……”
  “我会羞愧而死!”
  “你要好好地活着,朋友!”克里斯汀娜的声音完全变了,却依然沉着地道出,“永别了!”
  “永别了,克里斯汀娜!……”
  “永别了,拉乌尔!……”
  年轻人踉跄着上前一步,又讽刺了一句:
  “哦!你应该不会反对我偶尔来剧院给你捧捧场吧?”
  “我再也不会唱了,拉乌尔!……”
  “真的吗?”拉乌尔倍加讽刺地反问道,“他一定为你安排了更多的乐趣,真令我佩服!……但是,近几天,我们或许能在森林大道上面见呢?”
  “不会的,拉乌尔,在哪里都不会的,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可以知道你要去什么魔鬼地方吗?……你又要去哪个地狱,神秘的小姐!……战者去哪个天堂!……”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不相信我!你已经对我失去了信心,拉玛尔,一切都结束了……”
  当她说“一切都结束了!”这句话时,声音竟是如此地绝望,拉乌尔不禁一颤,悔恨开始吞噬他的心……
  “不管怎样,你应该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是自由的人,不受任何束缚,你可以在街头随意漫步,可以穿着黑色的长袍来参加舞会,你为什么不回家呢?这十五天来,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对瓦雷里夫人讲的音乐天使的故事是什么意思?有人利用你的轻信欺骗了你。这是我在佩罗镇的亲眼所见。现在。你心里十分清楚,克里斯汀娜,我觉得你并不糊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瓦雷里夫人却受了你的骗,听信了你的那套说辞。克里斯汀娜,我请你解释清楚!这究竟玩的是什么闹剧?”
  克里斯汀娜取下面具,只说了一句:
  “这是场悲剧!朋友……”
  拉乌尔看着她的脸,禁不住又惊又恐地叫出声来。昔日红润的面色已完全消逝,那张温柔迷人,娴静而优雅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惨白的颜色,显得痛苦不堪!痛苦在她的脸上无情地挖凿出一道道裂痕。湖水般清澈明净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昏暗、神秘、深不可测,笼罩着忧郁的阴影。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拉乌尔颤抖着伸出双臂,“你答应过会原谅我的……”
  “或许吧!……或许有一天……”她说着,又重新戴好面具,转身离去,还挥挥手,示意拉乌尔别再跟过来。
  他想冲上去,可是她又转过身,毅然决然地挥挥手,使拉乌尔不敢往前迈一步。
  他看着克里斯汀娜飘然远去……而后,他也下楼回到人群中,脑海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心如刀绞,他每走到一处便问是否有人看见红衣死神。而别人总是反问道:“谁是红衣死神?”他就回答说:“是一位戴着骷髅面具,穿着红色大衣的先生。”人们都说刚刚看见那个红衣死神拖着红大衣经过,但拉乌尔却怎么也找不着他。大约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拉乌尔折回后台,来到可通往克里斯汀娜化妆室的那条走廊上。
  他一步步地走向这个伤心的地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像上次寻找男人声音一样又钻了过去。房间里没人,一盏煤气灯滋滋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张小书桌上散放着一些信纸。他想给克里斯汀娜写封信。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他只得赶紧躲进用幕帘隔开的小客厅里。一只手推开了门,原来是克里斯汀娜!
  他屏住呼吸。他想看个究竟!还想弄个明白!……直觉告诉他,他将参与这个秘密的一部分,或许,他真的会知道些什么……
  克里斯汀娜走进来,疲倦地摘下面具,把它扔到桌上。她埋下头,双手捧着那张美丽的脸,不停地叹气。她在想什么?想拉乌尔吗?……不!因为拉乌尔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可怜的埃利克!”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深信世间最值得同情的人,就是自己,拉乌尔。以他俩目前的结局,她轻叹一声:“可怜的拉玛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而,她摇摇头又重复了一句:“可怜的埃利克!”这个埃利克究竟是什么人,克里斯汀娜会念叨他的名字?为什么北国来的小仙女竟会为一个叫埃利克的人伤心,而对可怜的拉乌尔却只字不提呢?
  克里斯汀娜开始写信,表情沉着而平静。拉乌尔仍然对刚才的一幕耿耿于怀,见她如此镇静,一股怨气油然而生。“多么冷酷无情!”他自言自语道。克里斯汀娜不停地写着,写完了一页又一页。突然,她抬起头,把信纸都塞进上衣里……他似乎在仔细地听着什么……拉乌尔也听着……该奇怪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这遥远的旋律?……一阵低沉的歌声仿佛从墙里传出来……是的,好像是墙壁在歌唱!……歌声越来越清晰……听出了歌词……声音非常美妙、非常温柔、非常迷人……不过,仍听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它越来越近……穿过墙……进入房间,就在克里斯汀娜的面前。她站起身,就像她身旁真的有人一样,并开口对它说话。
  “我在这儿,埃利克,”她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可迟到了,朋友。”
  拉乌尔躲在幕帘后面,仔细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什么也没看见啊!
  克里斯汀娜的面庞闪着光,毫无血色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像大病初愈的人看见病魔消退时,脸上所带的那种笑容。
  没有躯体的声音又开始唱了,拉乌尔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歌声,它的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呼吸都把握得臻于完美。音域宽广,音色雄厚而曼妙,高亢壮丽而婉约,激昂之处不失细腻,细腻之处又见激昂,融汇众家之长,令人叹为观止!它像一汪宁静而纯洁的音乐源泉,音乐的圣徒们可以濯而饮之,吮吸音乐的灵感,而后,他们的歌声也被赋予了神的力量,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拉乌尔听得激动不已,他开始明白克里斯汀娜为何能够在那晚的表演中展示出令人惊异的瑰丽音质和非凡激情,大概正是受了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大师的影响。拉乌尔还注意到,那些泛泛小调,经他一唱,竟然变得如此动人。他仿佛有把稻草唱成金条的本事。平淡的歌词,简单庸俗而且单调乏味的旋律,被他的呼吸吹上了天,插上了激情的翅膀。
  此刻,它正唱着《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新婚之夜”。
  拉乌尔看见克里斯汀娜,就像那一夜在佩罗的墓园里,听到《拉扎尔的复活》时一样,迎着声音伸出双臂……
  没人能唱出他那样的激情:
  “命运将你带到我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拉乌尔心如刀绞,他拼命地抗拒着这使他失去理智,失去意志和力量的魔力,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这些。他拉开帘子,向克里斯汀娜径直走去。而她这时正走向房间的墙壁,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映出克里斯汀娜的身影,拉乌尔站在她的正后方,完全被她挡住,所以她看不见他。
  “命运将你带到我的身旁,永远不再离开!……”
  克里斯汀娜仍继续往前走,镜中的影子倏地落下,两个克里斯汀娜——一个躯体和一个影子,相互碰撞、重合,拉乌尔伸出手,想一把抓住这两个克里斯汀娜。
  突然,一阵冷风拂过,拉乌尔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不禁踉跄着连退几步。眼前不止出现了两个克里斯汀娜,而是四个,八个,二十个……轻飘飘地把他围在中间,嘲笑他。忽然间,人影全部消失,而他的手竟然一个也没抓住。最后,一切都静止下来,他在镜中看见自己的影子,而克里斯汀娜却消失了。
  他冲到镜子跟前,除了一面墙之外,什么也没有!但是,房间里仍回荡着幽远而动人的旋律:
  “命运把你带到我的身边,永远不再离去!……”
  拉乌尔用手拭去满头的汗水,在昏暗之中摸索着走到煤气灯前。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陷入了一场精彩的赌注,他不知该如何下注,或许这场游戏会把自己吞噬。他觉得自己像个冒险的王子,为了爱情而冒犯了仙女的规定,只能甘受惩罚……
  克里斯汀娜到底是从哪个地方离开的呢?
  她会从哪儿回来呢?……
  她还会回来吗?算了吧!她不是说过一切都已结束了吗?……墙壁停止了歌唱:“命运把你带到我的身边,永远不再离去。”带到我的身边?谁的身边?
  拉乌尔感到身心俱疲,像打了败仗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他坐在克里斯汀娜刚才的位置上,像她一样,把头埋在手掌里。再次抬起时,泪水已浸湿双颊,他像个善妒的孩子,落着伤心的泪滴。这泪水并非是为了这不幸而神奇的结局,而是和普天之下所有的恋爱中人一样,为情所致。他大声喊道:“谁是埃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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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那个声音的名字

  克里斯汀娜就这样从他眼前奇迹般地消失了。第二天,他仍怀疑自己当时是否有些精神失常。于是,夏尼子爵又到瓦雷里夫人家打听消息。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老妇人坐在床上织毛衣,而依在床头绣着花边的姑娘正是克里斯汀娜。迷人的鹅蛋脸,纯净的面容,温和的目光,真是上帝的杰作。脸色又恢复了鲜润,蓝色的眼圈已经消失,眼睛亮晶晶的。拉乌尔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昨天那张悲伤的面孔。如果不是那层挥不去的忧愁依然笼罩在美丽的脸上,留作最后的证据,拉乌尔绝不会以为克里斯汀娜就是昨天那个离奇的人物。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对他伸出手。但拉乌尔已经惊呆了,一语不发,没有一点反应。
  “夏尼先生,”瓦雷里夫人惊呼一声,“怎么,您不认识克里斯汀娜了吗?音乐天使把她还给我们啦!”
  “妈妈!”年轻姑娘突然打断她的话,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妈妈,我想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您知道,根本就没有音乐天使!”
  “女儿,他不是给你上了三个月的课吗?”
  “妈妈,我答应过您,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向您解释清楚的,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烟是,您也答应过我,在此之前,您一定会保持沉默,只字不提!”
  “但是,克里斯汀娜,你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妈妈,这些事,夏尼先生不感兴趣……”
  “您错了,小姐。”拉乌尔打断她,他虽极力想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自若,却仍然不住地打颤,“或许以后,您会明白我是怎样关心您的一切。坦言说,我今天看见您和养母坐在一起,真是又惊又喜。昨晚发生的事,再加上您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怎么也想不到您会突然回家。如果您能不再保守那可能使您致命的秘密,我会甚感欣慰……确是您多年的朋友,和瓦雷里夫人一样,我无法不为您的危险处境担忧。如果你仍然保持缄默,最终只能成为悲剧的牺牲品,克里斯汀娜。”
  听到这些话,瓦雷里夫人不安起来。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大声喊道,“这么说,克里斯汀娜有危险?”
  “是的,夫人……”拉乌尔不顾克里斯汀娜的一再暗示,勇敢地回答。
  “上帝!”天真善良的老人气喘吁吁地惊呼,“克里斯汀娜,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安慰我呢?夏尼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
  “有人在欺骗她的善良!”
  “音乐天使是个骗子吗?”
  “她不是才告诉您,音乐天使根本不存在吗?”
  “天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怎么回事?”老人苦苦地哀求道,“你们简直快把我逼死了!”
  “夫人,在我们周围,在您和克里斯汀娜的周围,有一个比所有的魔鬼神灵都恐怖的神秘来客!”
  瓦雷里夫人转过脸来看着克里斯汀娜,吓得面如纸白。幸好克里斯汀娜早已来到养母身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不要相信他!好妈妈……不要相信他!”她不断地重复道,并试着用抚摸来安慰老人,老人的叹息让她的心都碎了。
  “那么,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再离开我!”老太太哀求道。
  克里斯汀娜沉默不语。拉乌尔接着说:
  “您必须答应这件事,克里斯汀娜……唯有如此,您的母亲和我,我们才可以安心。如果您答应将来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保证不再提过去的事……”
  “我没有要求你们这样做,而且,我不能给你们任何承诺!”姑娘桀傲不驯地回答,“夏尼先生,我有行动的自由,您无权干涉,所以,我请您以后别再多管闲事。至于我这十五天来,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想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权过问:那就是我的丈夫!但是,我还没有丈夫,我永远也不会结婚的!”
  这一席话说得镀铝有力,她还用手指着拉乌尔,仿佛是为了更显庄重。拉乌尔面色苍白,不仅因为刚才所听的这番话,更是因为他看见克里斯汀娜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您没有丈夫,却戴着结婚戒指。”
  他想抓住她的手,但她迅速地抽回了。
  “这只是个礼物!”她面红耳赤,一脸掩饰不住的窘态。
  “克里斯汀娜,既然您没有丈夫,那么,这枚戒指只可能是一个希望成为您丈夫的人送的!为什么还要欺骗我们?为什么又如此地折磨我呢?这枚戒指就是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被接受了!”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老太太大声地说道。
  “那她是怎么回答您的呢,夫人?”
  “我想说的是,”克里斯汀娜气恼地大喊,“先生,您不觉得这场盘问该结束了吗?……至于我……”
  拉乌尔情绪激动,害怕她又会说出断绝一切关系的话,于是打断她:
  “小姐,很抱歉这样对您说话……但您应该十分清楚,我现在之所以和这些事纠缠不清,完全是出于我的真诚。或许,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但是,让我把看到的都告诉您……克里斯汀娜,您也许想象不到我都看见些什么…………或者说是我自认为看到的,因为这样离奇的经过,让人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您都看见些什么呢,先生,或者以为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您听到那声音时,简直如痴如醉,克里斯汀娜!那声音似乎从墙壁里钻出来,或是从隔壁房间,从附近的公寓传来的……是的,您听得如痴如醉!……这令我感到恐惧!您正经受着最危险的诱惑!……而且,您似乎已经意识到这是场骗局,因为您今天说音乐天使根本就不存在……既然如此,克里斯汀娜,为何这一次您还要上当呢?昨夜当您站起身时,为什么如此地容光焕发,仿佛真的听到了天使的歌唱呢?……啊!这声音是多么的危险,克里斯汀娜,就连我自己听到时,也不禁意乱情迷。不知怎么,您就从眼前消失了……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曾深爱我们的老达阿埃的份上,克里斯汀娜,您一定要告诉我们,告诉您的养母和我,那个声音到底是谁!我们会不顾一切地救您!……说吧!那个男人的名字,克里斯汀娜?……那个斗胆给您戴上金戒指的男人!”
  “夏尼先生,”姑娘冷冷地回答,“您永远不会知道!
  话未说完,就听到瓦雷里太太尖利的声音。她见自己的养女如此反感子爵,突然间站到克里斯汀娜这一边。
  “子爵先生,如果她爱那个男人,这也与您无关!”
  “唉!夫人。”拉乌尔口气一软,顿时泪如雨下,“唉!我想,克里斯汀娜确实爱他……一切都在向我证明这点。但是,真正令我失望的,夫人,却是我无法确定,克里斯汀娜爱的那个男人是否配得上这份爱!”
  “这应该由我来判断,先生!”克里斯汀娜注视着面前的拉乌尔,脸上露出怒气逼人的表情。
  “一个男人,”拉乌尔无力地说道,他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为了吸引一个姑娘,居然会用如此浪漫的方法……”
  “要么是这个男人可悲,要么是这个姑娘愚蠢,对吗?”
  “克里斯汀娜!”
  “拉乌尔,您为何要如此评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呢?没有人认识他,而您自己也对他一无所知……”
  “不!克里斯汀娜……不!……我至少知道他的名字……您的音乐天使,小姐,他叫埃利克!……”
  她刹时变得面如纸白,结结巴巴地说:
  “谁告诉您的?”
  “就是您自己!”
  “怎么会呢?”
  “昨夜,化妆舞会之后,您走进房间,难道没说过:‘可怜的埃利克!’?可惜,这句话被躲在墙角的拉乌尔听见了。”
  “这是您第二次躲在门外偷听了,夏尼先生!”
  “我没在门外!……我在房间里面!……在您的小客厅里,小姐。”
  “天啊!”姑娘颤抖着,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天啊!您想自寻死路吗?”
  “也许吧!”
  这一句“也许”包含着无尽的爱意和失望,克里斯汀娜再也忍不住呜咽。
  她握住拉乌尔的手,温柔地注视着他。在她的目光下,拉乌尔感到自己的痛苦已经被抚平。
  “拉乌尔,”她说,“您必须忘记那个男人的声音,永远别再想起他的名字……别再尝试去解开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很可怕吗?”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可怕的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拉乌尔感到难过极了。
  “您发誓,不再为此做出任何事,”克里斯汀娜坚持着,“您发誓未经我的允许,不再擅自进入我的房间。”
  “那么,您也答应我,有时还是让我见见您,克里斯汀娜。”
  “我答应您。”
  “什么时候?”
  “明天。”
  “那好,我发誓!”
  这天,他俩的谈话就此结束。
  他吻过姑娘的手,一面诅咒着埃利克,一面告诫自己要耐心,离开了瓦雷里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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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6: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暗门

  第二天,拉乌尔在剧院重新见到克里斯汀娜,她仍戴着那枚金戒指。她显得温柔而和善,同拉乌尔谈论他的未来计划和前程。
  他告诉克里斯汀娜极地探险队的行期提前,再过三个星期,至多一个月,他将离开法国。
  她似乎有些激动,要他也振作起来,把这次旅行视为通往他辉煌前途的台阶。他回答说,没有爱情的辉煌一切在他眼里都毫无吸引力,克里斯汀娜认为他只是小孩脾气,悲伤是暂时的。
  他说:“克里斯汀娜,您怎么能如此轻松地谈论这样严肃的事情呢?我们也许从此无法再相见了!……我也许会死在这次航行中!
  “我也一样。”她简单地一句话,算是回答。
  她收敛了笑容,不再开玩笑,仿佛琢磨着一件第一次想到的事,两眼炯炯有神。
  “您在想什么,克里斯汀娜?”
  “我在想,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相见了。”
  “这就使您容光焕发吗?”
  “还有,一个月后,你我就必须决别……永远!
  “克里斯汀娜,至少,我们可以约定誓言,永远地为彼此等候。”
  她用手掩住拉乌尔的嘴:
  “住口,拉乌尔!……事情根本木是这样的,您很清楚,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结婚!这是肯定的!”
  突然,她似乎掩不住心中的狂喜,像孩子一样轻快地拍着手。拉乌尔看着她,一脸的担忧和不解。
  “但是……但是……”她把双手伸向拉乌尔,或者说把手递给他,好像突然决定给他一份惊喜,“如果我们不能结为夫妻,我们可以……我们可以订婚啊!……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拉乌尔!……既然可以秘密结婚,就可以秘密订婚!……我的朋友,我们订一个月的婚吧!……一个月后,您将离我而去,但是这一个月的美好记忆,将伴我度过幸福的一生!”
  她陶醉在自己的想法中……忽而又恢复了严肃。
  “这种幸福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
  拉乌尔明白过来,对这个突发的奇想拍手称妙,只恨它不能立刻成真。他向克里斯汀娜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
  “小姐,我是否有幸与您牵手?”
  “亲爱的未婚夫,您不是正牵着我的双手吗?……哦,拉乌尔!我们未来的生活会是多么地幸福啊!……我们将扮演未来的小丈夫、小妻子!……”
  拉乌尔自言自语道:“粗心的女人,从现在开始的这个月,我要努力使她忘记那个男人的声音,看破那个神秘的骗局。一个月后,克里斯汀娜就会答应成为我的妻子。演出现在开始!”
  这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游戏,他们像纯真的孩子一样玩得忘乎所以。他俩相互倾诉着缠绵的情话,永恒的誓言。想到一个月后这些誓言将变成空话,他们又止不住内心的慌乱和伤悲,哭成一团。就在这欢乐与哀愁之间,他们尝尽了爱情的滋味。两人玩着这场爱情游戏,就像别人玩球一样,只是他们传递的是两颗心,所以必须非常非常灵巧,才能不受伤。一天,即进入游戏的第八天,拉乌尔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苦痛,一句出乎意料的话结束了这场游戏:
  “我不去北极了。”
  克里斯汀娜从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的出现。刹那间意识到游戏的危险,开始痛苦地自责。她没有回答拉乌尔一个字,径直回家去了。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下午,在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里。她总是在那里和他约会。两人正煞有介事地玩着晚餐游戏,餐桌上摆放着三块饼干、两杯波尔图酒和一束紫罗兰花。
  当晚,她没有登台演唱。他也没收到她的来信,他们相互承诺在这个月里每天都给对方写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他跑到瓦雷里太太家,老太太告诉他,克里斯汀娜这两天不会在家。她昨天下午五点时离家的,临走时说后天才会回家。拉乌尔心乱如麻。他厌烦老太太说话时那副惊人的镇静。他还想从她口中探出一点消息,然而,善良的老人显然一无所知。所以,尽管小伙子急切地问个不休,她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这是克里斯汀娜的秘密!”
  说这话时,她举起食指,故作神秘地示意拉乌尔别再多问,同时也试图安慰他。
  “啊!很好!”拉乌尔像疯子一样冲下楼,恶狠狠地大声叫道,“啊!好极了!瓦雷里妈妈把年轻的姑娘保护得真太好了!……”
  克里斯汀娜会在哪里呢?……两天……如此一来,短暂的幸福又少了两天!而这全是由他造成的!难道事先木是说好他会离开的吗?……而如果他真的决定不走,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它说出来?他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度过了难熬的四十八个小时,直到克里斯汀娜再次出现。
  克里斯汀娜在空前的成功中再次出现了。她终于重新找回在告别晚会上的感觉。自蛙鸣事件之后,卡尔罗塔无法再登台演唱。她对那呱声心有余悸,总是害怕悲剧会再次降临在她的头上。而亲临这次意外事件的现场观众,在她眼里也变得面目可憎。卡尔罗塔设法解除了与剧院的合约。于是,克里斯汀娜立刻受邀填补空缺,在《犹太女》中的演出又引起了观众空前的狂热。
  剧场内的观众无不为克里斯汀娜的复出成功而欢呼雀跃,拉乌尔自然是场内唯一感到痛苦的人,因为他看见克里斯汀娜仍戴着那枚金戒指。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今晚,她仍戴着这枚金戒,却不是你送的。今晚,她再次献出自己的灵魂,却不是献给你的。”
  那声音对他穷追不舍:“如果她不肯告诉你她这两天做了些什么,如果她对你隐瞒她的去处,那就去问埃利克!”
  拉乌尔跑到后台,被克里斯汀娜一眼看见,她正找他呢。她对拉乌尔说:“快!快!跟我来!”她迅速地把他拉进化妆室。在一旁等着为克里斯汀娜道贺的观众只好对着紧闭的房门交头接耳地说:“这简直是场丑闻!”
  拉乌尔突然跪在地上,发誓他一定会离开,并且恳求克里斯汀娜今后别再削减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她顿时泪如雨下。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妹,刚刚失去了亲人,相互拥抱痛哭。
  突然,她挣脱小伙子温柔而羞涩的拥抱,似乎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什么声音……接着,她指指门,示意拉乌尔马上离开。当他走到门口时,她说:
  “亲爱的未婚夫,明天见!拉乌尔,您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今晚,我是为您一个人而唱的!……”
  她说这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拉乌尔只得去猜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他如约而至。
  但是,两天的失踪使他们的爱情谎言失去了一切魅力。他们坐在房间里,用忧郁的眼神相互凝望,无言以对。拉乌尔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内心的狂喊“我嫉妒!我嫉妒!我嫉妒!”但她似乎还是听到了。
  这时,她说:“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新鲜空气会让我们舒服一点。”
  拉乌尔以为她会提议到某处乡间,远离这座建筑。他一直厌恶这座犹如监狱的剧院,他总觉得狱卒就在墙与墙之间走来走去……狱卒埃利克……可是,克里斯汀娜却把他领到舞台上,让他坐在一座喷泉森林的石井栏上,那是为下次演出搭建的布景,有种宁静而清新的气氛。有一天,她曾和拉乌尔手牵着手,漫步在花园僻静的小路上,两旁蔓延的植物都是剧院美工的手工作品。真正的天空、花草和土地对她是禁止的,她永远只能呼吸属于剧院的空气!拉乌尔迟疑着,心里有万般的话想问她,却又只字都不敢提,他似乎感觉到克里斯汀娜根本无法给他任何答复,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她难过呢?不时,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值勤消防员,他可能远远地就开始注意这一对田园诗般忧郁的情侣。有时,她也尝试着欺骗自己,欺骗拉乌尔,努力沉浸在这幻觉般的美景中。她丰富的想象力能创造出自然世界里根本没有的绚丽色彩。她显得激动不已,拉乌尔慢慢地握紧她那双滚烫的手。她说:“拉乌尔,您看,这些高墙、树木、绿廊,这些油画的风景,它们经历过诗人们创造的最崇高的爱情。那么,告诉我,亲爱的拉乌尔,我们的爱情也会留在这里,因为它也是灵感的创造,它也是,唉!一种幻觉!”
  他的心里压抑着悲痛,一语不发。克里斯汀娜接着说: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爱太忧郁了,把它带上天吧!……含着,在这里,一切变得很简单!”
  她拉着他爬到比白云还高的布景格架上,嘻笑着拉乌尔的头晕目眩。她在摇摇晃晃的高空布景桥上跑来跑去,穿梭在上千根套着滑轮、绞车和滚筒的缆绳之间,如置身于一片真正的空中森林,周围全是桅杆和桅绗。如果他稍显犹豫不敢再继续跟着她乱跑,她就撇着可爱的嘴说:“您可是海员啊!”
  然后,他们重新回到结实的地面,走进一条走廊,这时耳边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放软一点,小姐们!……注意脚尖!”一群小女孩正在上舞蹈课。她们才刚满六岁或者不到九岁十岁,却已经穿着低胸短上衣、轻盈的舞裙、白色的紧身裤和粉红色的舞鞋。她们拼命地学着,用一双双疼痛难忍的小脚练着,希望能成为剧院的四级演员、三级演员、主要配角、第一女主角,拥有财富和荣耀……克里斯汀娜总是趁她们休息的时候,给她们分发些糖果。
  还有一天,她带着拉乌尔走进后台一间宽阔的大厅,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有骑士的上衣、方箭、盾牌及锦旗,它们像一个个遭到闲弃的战争幽灵,一动不动,扑满了灰尘。克里斯汀娜轻言细语地和它们说着话,许诺它们定会再次登上灯火辉煌的舞台,在音乐声中接受观众的喝彩。
  她就这样带着拉乌尔走遍了这座人造的巨形宫殿,它从底楼到屋顶共有十七层,居住着无数的演员。克里斯汀娜就像是个备受大家喜爱的女王,沿途不断地鼓励那些工作人员。走到服装间里,给那些面对布料无从下手的女工们提些聪明的建议。这座宫殿的居民操持各行各业,从鞋匠到金匠应有尽有。所有的人都喜欢克里斯汀娜,因为她关心每个人的苦闷和小嗜好。她甚至还知道一些老佣人住在什么地方。
  她敲开他们的门,为他们介绍拉乌尔,一个刚向她求过婚的英俊王子。两人坐在已被虫蛀蚀的小道具上,听老人们讲剧院过去的传说,正如在孩提时代,他们听布列塔尼的老故事一样。这些老人们的记忆里只有剧院,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无数春秋。剧院的行政部门早已忘了他们的存在,剧院历经的变动似乎也忽略了他们。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人记得他们。
  弥足珍贵的时光就这样流逝着,拉乌尔和克里斯汀挪两人都刻意表现自己对外界事物极端浓厚的兴趣,笨拙地掩饰着内心挥之不去的忧虑。事实上,克里斯汀娜虽然一直表现得极为坚强,但是突然间,她又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分外紧张。在他们四处漫游的途中,她有时会突然跑起来,不知什么原因;或者突然停下脚步,手在一瞬间变得冰凉,紧紧地抓着拉玛尔。她的眼睛有时仿佛在追逐着幻影。她不断地大声叫着:“往这边!”,“往这边!”,“往这边!”,她一面大叫,一面放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竟是满脸的泪水。于是拉乌尔几次都忍不住想开口问她。但是还未等他把问题想好,克里斯汀娜已经焦躁不安地回答:“没什么!……我向您发誓什么事都没有!”
  有一次,在舞台上,他俩经过地板上一道半开的暗门。拉乌尔俯身看着下面的黑洞,说:“您带我走遍了地面上的王国,克里斯汀娜……听说这底下有很多离奇的故事,我们下去看看吗?”听到这句话,克里斯汀娜立刻抓住拉乌尔的手臂,好像害怕他会消失在那个黑洞里。她颤抖着用极低的声音对拉乌尔说:“永远不要!……我不许您去那里!……那里不属于我!……地下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拉乌尔注视着她的双眼,粗暴地说:“这么说,他就住在底下?”
  “我可没这么说过!……谁告诉您的?我们走吧!来啊!拉乌尔,我不时在想您是不是疯了,怎么总是能听到一些无中生有的事!……走吧!走吧!”
  但是,拉乌尔仍执意要留在暗门边,那个黑洞深深地吸引着他。克里斯汀娜见状便使劲地拉着他。
  这时,暗门突然关闭,动作非常迅速,他们甚至没看见那门是怎么关上的,两人都惊呆了。
  “莫非是他在那里?”拉乌尔开口说道。
  克里斯汀娜耸耸肩,却掩饰不住她的恐惧。
  “不是!不是!那是负责暗门的工作人员。他们总得找点事情来做……他们把暗门开来关去,没什么理由……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如果真是他呢,克里斯汀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他在工作!”
  “啊!是吗?他在工作?”
  “是的,他怎么可能一边守着暗门,一边工作呢?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住地颤抖。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
  “啊!某种可怕的东西!……我们不会有事的!……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吃不喝,也不呼吸……要连续几天几夜……简直像个活死人,他不会有时间来玩这些暗门的!”
  她仍然不停地发抖,俯在暗门上仔细地聆听着……教乌尔一语不发地站在她身旁。
  她并未离开拉乌尔……她始终用手臂环抱着他……她轻叹一声:
  “如果真的是他!”
  拉乌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怕他?”
  “不!不!”她回答。
  拉乌尔不由地可怜起她来,就像可怜一个敏感且正受某种思绪困扰的人。他仿佛想说:“那是因为您知道我在这里!”他的一举一动变得咄咄逼人。克里斯汀娜惊讶地注视着一脸正义和勇气的拉乌尔,心里似乎却在估算着这股鲁莽的侠士义气究竟有多少价值。她温柔地吻着拉乌尔,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姐弟,姐姐欣慰地吻着握紧拳头扬言要保护她的弟弟。
  拉乌尔似乎也感觉到了,差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和她一样脆弱。他自言自语道:“她说不害怕,却浑身颤抖着带我远远地避开那道暗门。”事实正是如此,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总是把约会安排在顶楼。但是克里斯汀娜的焦虑却与日俱增。终于,一天下午,她很晚才到,脸色惨白,双眼因绝望而布满血丝。拉乌尔再也坚持不住,决定“铤而走险”,他对克里斯汀娜说,除非她把那个男人的秘密都告诉他,否则他就不去北极了。
  “住口!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了!万一被他听到……可怜的拉乌尔!”
  克里斯汀娜惊慌地四处张望。
  “我要把您从他的控制中解救出来,克里斯汀娜,我向您发誓!最重要的是,您再也不用因为他而提心吊胆!”
  “这可能吗?”
  她的疑问之中带有一丝鼓励的意味。她引着拉乌尔来到剧院的顶层,那里距离暗门已经很远了。
  “我会把您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他再也不可能找到您。您曾发誓说永远不结婚,所以,等您安置下来,我就出发去北极。”
  克里斯汀娜投入拉乌尔的怀抱,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动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突然,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转过头去。
  “再高点!”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还要再高点!她拉着他一直爬到屋顶。
  她脚步如飞,拉乌尔几乎跟不上她。他们很快就来到屋檐下,那里简直像一座迷宫。他们在圆拱架、方形柱、墙架和斜墙之间穿梭,仿佛他们小时候在森林里绕着一颗颗大树奔跑一样。
  尽管克里斯汀娜分秒不停地注意着自己的身后,却并未发现有人正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她走影子也走,她停影子也停,没有一丝响动。拉乌尔什么也没看见,有克里斯汀娜在面前,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无暇以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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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阿波罗的竖琴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屋顶。克里斯汀娜如燕子般轻巧而熟练地跃上去。两人不由地注视着三座圆形屋顶和三角媚之间那一片空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繁忙的巴黎似乎已沉落在谷底。她信任地看着拉乌尔,让他靠在自己身旁,两人肩并肩地一边走,一边俯瞰着下面沿街的咖啡馆和水泥马路。他们的身影双双倒映在屋顶的蓄水池面上,那儿正是剧院舞蹈班的小男孩们夏天玩水的地方。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影子,这时正俯伏在屋顶上,用两只黑色的翅膀匍匐前进,穿过铁栏杆,绕过蓄水池,悄悄地躲在圆屋顶后面。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这时却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坐在阿波罗的青铜雕像旁,神的手里高举着一把竖琴。
  这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天边的夕阳仿佛在燃烧。被落日染成金色和红色的彩霞拖曳着长长的衣袖和裙裾,慢慢地拂过两个年轻人的上空。克里斯汀娜对拉乌尔说:“不久,我们就会比这云飘得还快,还远,一直飘到世界的尽头。然后,您会弃我而去,拉乌尔。但是,如果在您要带我逃走的时候,我不再同意跟您走,拉乌尔,您一定要强迫我,把我带走!”
  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撕裂着她,她紧张地依在拉乌尔的怀里。这不禁让他大为震惊。
  “克里斯汀娜,您是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吗?”
  “我不知道,”她神情迷惑地摇着头说,“他是个魔鬼!”
  她双手搂着自己的肩,浑身不住地颤抖。
  “现在,我特别害怕回去跟他住在一起:住在地下!”
  “有什么东西可以强迫您一定要回去呢,克里斯汀娜?”
  “如果我不回到他身边,就会有悲剧发生!……可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俄再也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知道应该同情那些与世隔绝的人。可是,他实在太可怕了!天啊,时间就快到了,我只剩最后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不去,他就会用他的歌声来找我,他会把我带走,一起回到地下世界,他会跪在我面前,用那颗死人头看着我,说他爱我!接着,他就泪流不止。天啊!他的眼泪!拉乌尔!含在死人头上的那两个黑洞里。我再也受不了他流泪的样子!”
  她痛苦地拧着自己的手,而拉乌尔把她搂在怀里,内心和她一样感到一种绝望:“不!不!您再也听不到他说爱您的话!您再也看不见他流泪的样子!我们逃吧!……现在就逃,克里斯汀娜,我们现在就逃!”说着,他就想行动。
  然而,她制止了他。
  “不!不!”她悲伤地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能!这太残忍了!……让他明晚再听一次我的演唱吧,最后一次……然后,我们就逃走。午夜十二点,您来我的化妆室找我,准十二点。那时,他应该在湖畔的餐厅里等我……我们不会有麻烦,您一定要带我走!……即使我到时候拒绝,拉乌尔,您必须向我发誓……因为我知道,这次,如果我回去了,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您是不会理解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身后似乎也传来一声叹息。
  “您听到了吗?”
  她牙齿咯咯地作响。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拉乌尔确信无疑地回答。
  “这太可怕了,”克里斯汀娜坦言道,“每分每秒都这样胆颤心凉!……在这个地方,我们没有任何危险。我们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有阳光和空气。现在,太阳还像火焰一样,夜行的鸟儿是木喜欢见到太阳的!我从未在阳光下见过他……那一定更恐怖了!……”她转过头来看着拉乌尔,眼睛里充满了惶恐,结结巴巴地说,“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快要死了!”
  “为什么呢?”拉乌尔问,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吓住了,“您为什么以为他快要死了呢?”
  “因为我看见他了!!!”
  这时,克里斯汀娜和拉乌尔同时转过头。
  “我听见有人在呻吟!”拉乌尔说,“好像是受了伤……您听见了吗?”
  “我,我没办法告诉您,”克里斯汀娜坦白地说,“即使他木在,我的耳朵里也充满了他的叹息声……可是,如果连您也听到了……”
  他俩站起身,四处张望,确信那屋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后,又坐了下来。拉乌尔问道:
  “您第一次是怎么看见他的?”
  “三个月前,我也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和您一样,也以为是隔壁房间里有人在唱歌。我走出去,到处寻找歌声的来处。拉乌尔,您知道,我房间的位置相当偏僻,走廊里寂静无声,那声音就在我的房间里。它不仅唱歌,还和我说话,像正常人一样回答我的问题,唯一的不同就是它美妙无比,简直就像天使的声音。该如何解释这样离奇的怪事呢?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父亲临终之前许下的诺言,他说会给我派一位音乐天使。拉乌尔,您认识我的父亲,他也非常喜欢您。小时候,您和我一样都对音乐天使信以为真,所以,我才敢坦白地告诉您这些,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耻笑我的幼稚。我的灵魂始终和小罗特一样温顺单纯,我天真地捧出自己的灵魂,把它献给了那个声音,以为它就是天使。当然,我的养母对此也有点责任,当我把这件怪事全部告诉她,她立刻就说:‘他应该是天使。不管怎样,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于是,我这么做了。果然,他回答说自己就是我一直苦等的,父亲从天上派下来的天使。从那一刻开始,我和他之间就建立起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我对他是绝对的信任。他告诉我,他这一次降临人世是为了让我领略艺术的永恒魅力,他还提议每天给我上音乐课,我激动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就趁剧院清静的时候,在我的化妆室里上课。我从未失过约。他的课实在是太奇妙了!虽然您亲耳听过他的声音,也无法想象。”
  “没错!我根本想象不出你们是怎么上课的,”拉乌尔表示赞同,“你们用什么乐器伴奏呢?”
  “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音乐,仿佛就是从墙后传出来的,音质非常地准确。而且,那个声音似乎十分清楚我父亲对我的音乐训练以及他运用的教学方法。就这样,我什么都回忆起来了,或者应该说是我的发音器官把过去的所学都捡回来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练习,我取得了奇迹般的进步。这是常人需要数年的努力才可能获得的成就。我身材单薄,声音又毫无特色,低音自然很难发展,高音有些僵硬,而中音过于低哑。在父亲的帮助下,我一度曾克服过这些缺陷。但是那个声音却使我彻底地战胜了它们。渐渐地,我的音域达到了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宽度:我学会了如何将呼吸技巧运用得直,收放自如。那个声音特别传授我女高音扩展胸腔发音的秘诀。他似乎就是灵感的圣火,点燃了我生命中沉睡的激情和虔诚。最不可思议的是,他通过自己的歌声竟使我的演唱功力提升到与他同样的高度。他的灵魂似乎就居住在我的唇齿之间,奏出的音乐是那般和谐完美!
  几个星期之后,我竟然再也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甚至感到恐惧!我一度以为自己中了魔法,但是瓦雷里夫人安慰我说,魔鬼不会捉弄我这样单纯的女孩。
  在那个声音的指导下,我取得了惊人的进步,但这一切只有瓦雷里夫人,那个声音和我知道。奇怪的是,一走出化妆室,我的声音又恢复原样,所以没人觉察到我的变化。我对那个声音是言听计从,他总是对我说:‘耐心地等……总有一天,我们会让整个巴黎震惊!’于是,我就这么等待着,生活在他控制的幻境里,心醉神迷。有天晚上,在剧院大厅里我看见了您,那一刻,我简直欣喜若狂,回到化妆室后还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不幸的是,他已经等在那里,一眼便看穿了我的表情,于是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当时并不觉得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告诉他有何不妥,所以就向他全盘托出。听后,他默不作声,我叫他,他不回答。于是,我苦苦哀求他,也无济于事。我害怕得快要发疯,怕他会一去不回!……德天晚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痛苦地抱着瓦雷里妈妈,对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声音他走了!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她也同样惊慌失措,连忙让我解释清楚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她说:‘见鬼!他吃醋了!’这件事倒是让我省悟到,原来,我一直爱着您……”
  说到这里,克里斯汀娜略作停顿,把头靠在拉乌尔的胸前。两人静静地依偎着,沉浸在内心的情感之中,丝毫没有看见或者说觉察到那个人影挥动着两扇黑翼,正沿着屋顶匍匐前进,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得几乎可以扑上去掐死他们
  “第二天,”克里斯汀娜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化妆室,发现那个声音已经在那儿了。他的口吻显得极度悲哀。他说如果我真的要把自己的心留在人世间,那么他只有回到天上去了。他说话的语气像凡人一样痛苦不堪。我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有所警惕,意识到自己只是幻觉的牺牲品。但是,对他的信任搀杂着对父亲的思念,我害怕再次失去他的声音。另外,我也仔细考虑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它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冒险,我甚至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不管怎样,以您的身份和地位,我根本不敢奢望能够与您结合。所以,我向他发誓我们之间只是兄妹情谊,并无其它,而我的心对人世间的男女情爱早已不报任何希望……所以,每当我在剧院后台或走廊里遇见您,都装作视而不见……而就在这段时间,我们的音乐课几近完美境界,我从未有过如此优美动听的音色。一天,他对我说:‘现在去吧,克里斯汀娜,你可以让他们领略一番来自天堂的歌声!”
  这正是告别晚会的那天,不知怎么卡尔罗塔没有来剧院,而我被指名替代她演唱……我唱了,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激情唱了,我感觉自己像是插上了羽翼,飘飘欲仙,一时竟以为自己燃烧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哦,克里斯汀娜,”拉乌尔泪眼迷蒙地说,“那天晚上,我的心一直在颤栗。看见您脸色苍白,泪水涟涟,我忍不住也泪如雨下。您怎么能和着泪水一起歌唱呢?”
  “那时,我感到筋疲力尽。”克里斯汀娜说,“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眼,您竟然在面前!可是那个声音当时也在场,拉乌尔!……我害怕极了,所以,我不想与您相认。当您说自己就是跳入海里为我拣回披肩的那个小男孩时,我故意大笑装作不认识您!……”
  “然而,我们骗不了他!……他早就认出您来了,他一直很嫉妒您。接下来的两天,他情绪极坏,总是对我说:‘您爱他!如果不是这样,您不会故意逃避他!他是您的旧友,您至少应该跟他握握手,就像跟其他人一样……如果您不爱他,那么您就不会害怕同时面对我和他两个人!如果您不爱他,就不会赶走他!……”
  “‘够了!’我愤慨地对他大吼,‘明天,我要去佩罗镇拜祭我的父亲,我将邀请夏尼子爵与我同往。”’
  “‘随您的便!’他回答,‘但是,您要知道我也会到佩罗。克里斯汀娜,您到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如果您不辜负我,欺骗我,午夜时分,我会在您父亲的坟前,用他那把埋葬的提琴演奏《拉扎尔的复活》。”’
  “就这样,我给您写了那封短信,引您也跟着赶到佩罗。我怎么会被愚弄到如此地步呢?又怎么会对他的种种安排言听计从,而全然不觉其中的阴谋呢?天啊!我再也不属于自己:我只是他手里的玩物广
  “但是,毕竟……”拉乌尔不忍看着她以泪洗面的样子,大声地打断了她,“毕竟您很快就识破了他的真相!……不过,您为何没有从这场噩梦中尽快脱身呢?”
  “识破真相!……拉乌尔!……尽快脱身!……很不幸,噩梦正是从我识破真相的那一刻才开始!……企别说了!什么也别再说了!就当我什么也没告诉您……现在,我们应该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拉乌尔,怨我吧!……怨我吧!……那天晚上,命中注定会发生许多悲剧……卡尔罗塔在舞台上变成了一只癫蛤螺,发出叭叭的叫声,仿佛她生来就住在池塘边一样……剧院大厅突然间一片昏暗,吊灯坠落,砸在观众席上……有死有伤,人们在痛苦中惊叫着四处逃窜。
  就在吊灯坠落的那一刹那,拉乌尔,我几乎同时想到了您和他,那段时期,你们在我心目中各居一半。看见您和您的哥哥仍坐在包厢里,毫发无损,我立刻消除了对您的担心。但是,他告诉过我那晚他会来看演出,我感到害怕,是的,我害怕,因为他和常人一样,难逃死亡的厄运。我对自己说:‘上帝啊!吊灯可能砸到他了。’当时我正在舞台上,心急如焚,就跑到受伤的人群中去找他。但随即又想如果他没有受伤,肯定会即刻赶到我的化妆室,让我放心。然而,他不在。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含着眼泪恳求他,如果还活着,就说说话让我知道。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恳求,突然,我听见一声熟悉的低吟,悠长而美妙。那是拉扎尔听见耶稣的召唤,睁开眼看到第一道阳光时发出的低吟。那声音像是我父亲的提琴在呜咽,我听得出父亲的弓法。拉乌尔,那琴声和我们在佩罗墓园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接着,那看不见的乐器又得意洋洋地开始演奏,充满了生命的喜悦。那个声音终于唱了出来,正是那句令人慑服的歌词:‘来吧!相信我!信我者将获永生!前进吧!信我者永不死亡!’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受,剧场内被吊灯砸伤的人在痛苦地呻吟着,而他却在高唱永生的叹歌……我觉得他似乎在命令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渐渐地远去,而我跟随着他,‘来吧!相信我!’我相信他,我来了……我来了。奇怪的是,房间在我的脚下无限延长……似乎没有尽头。当然这有可能是镜子的反光作用……因为我眼前正对着一面镜子。突然,不知怎么,我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房间。”
  说到这里,拉乌尔猛地打断了她:
  “什么?您竟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您别再做梦了!”
  “我没有做梦!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天晚上,您也曾亲眼看见我从镜中消失,您或许能够解释清楚,而我不能!……我只觉得眼前的镜子突然消失,我回头去找,可是镜子和房间全都没有了……我站在一条阴暗的走廊里……我害怕极了,大声地尖叫……”
  “周围一片漆黑,远处透着一道微弱的红光,照在墙角上,那是一个交叉口。我的叫喊在墙与墙之间回荡着,歌声和琴声早已经停止了。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像一根冰冷的骨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放,我大声惊叫着。这时,一只手臂扶住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我在恐惧之中挣扎着,手指沿着潮湿的墙壁一路划过,却什么也抓不住。而后,我再也不能动弹,以为自己就要因过分恐惧而死。我感觉离那道微弱的红光越来越近。透过光线,我看见自己被一个身被黑大衣,头戴面具的男子双手抱着……我拼命地想挣扎,但是四肢已经僵硬,我想开口大喊,可是一只手突然捂住我的嘴……我感觉那是死神的手!我昏了过去。
  “我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睁开眼,发现和黑衣人仍呆在黑暗中。一盏昏黄的灯摆在地上,映照着一汪泉水,从墙上咕咕地浸出,然后立刻消失在我躺着的那片地面。我头枕着他的膝盖,他仍带着面具,默默地用泉水擦拭着我的太阳穴。但是他的细心照顾却比他刚才的鲁莽更令我感到恐惧。他的双手尽管非常轻柔,仍让我感觉到死神的压力。我无力地推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问道:‘您是谁?那个声音在哪里?’但是回答我的只有一声叹息。突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在黑暗之中,我模糊地看见黑衣男子身旁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他把我抱起来,放在白影身上。我立刻听见一声欢快的嘶鸣,我惊讶不已,低声地喊:‘凯撒!’马匹兴奋地抖了一下。当时,我半躺在马鞍上,我认出那正是《预言家》中的凯撒,平时我对它特别宠爱,常给它糖果吃。但是,一天晚上,据说这匹马不翼而飞,被剧院幽灵偷走了。我一直相信音乐天使的存在,却从未信过幽灵的传说。然而,我当时也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是否已沦为幽灵的阶下囚。我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着那个声音,祈求他的救助,我永远无法想象那个声音和剧院幽灵竟然是同一个人!您听说过剧院幽灵吗,拉乌尔?”
  “是的,我听说过。”年轻人答道,“克里斯汀娜,您坐上马匹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一动也不能动,任凭它把我带向何处……我感觉这遭地狱之行带给我的焦虑和恐惧渐渐地被一种晕眩替代。黑衣人扶着我,而我也不再做任何无谓的反抗。我全身沉浸在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里,好像喝了迷魂药。不过,我的知觉仍然清醒,我看见黑暗之中忽闪着几点亮光。我判断,我们当时的位置在剧院地下宫殿边沿的环形走廊上,那条狭窄的走廊环绕着巨大的地下室。有一次,仅有的一次,我曾走进神秘壮观的地下室,只走到第三层就不敢再继续往前。但是,我感觉底下至少还有两层,规模之大,简直可以容下整座城市。那时,眼前仿佛有鬼影出没,我被吓跑了。那是黑衣魔鬼,在暖炉前面挥舞着铁铲和刀叉,拨弄着炭火,让火焰熊熊地燃烧着,威胁你,如果敢靠近一步,他们就用火舌喷你!而在这噩梦一样的夜晚,凯撒却泰然自若地载着我前行。突然,我看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群很小很小的黑影,像把近视眼镜翻转过来看到的一样,就是那群黑衣小魔鬼,他们站在暖炉前面,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随着我们的脚步临近,他们再次出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黑衣人始终搀扶着我,恺撤兀自走在前面,脚步平稳……我也不清楚在黑暗之中,我们到底走了多久,只隐隐觉得我们在旋转!我们沿着螺旋梯不停地往下,一直走到深渊的尽头。难道是我的头在旋转吗?……不,我想这不可能!我当时感觉非常清醒。恺撒突然抬起鼻翼,吸了口气,然后略微加快了脚步。我感觉空气很潮湿,而后,恺撒停了下来。黑夜似乎在消散,一片蓝光笼罩着我们。原来,我们眼前有一面湖水,纹丝不动的湖水绵延无尽,在远处化为一片黑暗。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湖畔,我看见岸边用铁环挂着一条小船。
  当然,我知道这湖水和小船原本就存在,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想想我一路的经过,死人的灵魂在渡过斯蒂克斯河的时候也未必会如此忧虑,卡隆不会比我身旁这位黑衣人更阴森,更沉默。迷魂药失效了吗?还是清冷的空气使我彻底清醒过来?总之,晕眩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恐惧又重新袭上心头。黑衣人很快就意识到我的变化,他迅速地挥挥手,想遣走凯撒。马匹随即消失在昏暗无光的走廊里,只听见马蹄声踢踢踏踏地由近而远。而后,黑衣人跳入小船,解开铁环,拿起船桨,强劲而且迅速地划动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给我一种无形的压力。湖水寂静无声,我们划入那片蓝色的光晕之中,黑夜似乎又重新降落下来。接着,小船似乎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我们上了岸。黑衣人又把我抱了起来,我仿佛也恢复了精力,大声地叫个不停。突然,一阵强光射来,我停止了叫喊。黑衣人把我放在那耀眼的强光下面,我倏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在一间摆满鲜花的客厅里。美丽的鲜花用丝带笨拙地扎成束,就像在街上的店铺里兜售的一样,非常世俗。每次演出结束,我都能收到许多这样的花。那个带面具的黑衣人站在这片巴黎味十足的花丛中,交叉着双臂,对我说:‘克里斯汀娜,别担心,您不会有任何危险。’是那个声音在对我说话!在极度惊讶之余,我感到非常气愤。我猛地冲过去,想一把扯下那张面具,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这时,他又说:‘如果您不碰这张面具,我保证您不会有任何危险!’说着,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让我坐下。而后,他跪在我的面前,再也没说话。他谦卑的态度使我重新获得了几分勇气,房间里光线充足,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仿佛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壁毯、家具、烛台、花瓶还有鲜花,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世间俗物丝毫没有刚才那种诡异的气氛,我甚至可以说出这些花是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客厅几乎随处可见,只是它的位置特殊。别的客厅都在地上,而它在地下而已。我几乎失去了任何的想象力。或许,我遇上了一个可怕的怪人,他住在神秘的地窖里,就像某些人出于某种需要,把巴贝尔塔的塔顶作为栖身之处,他们在那里施展阴谋诡计,用各种语言唱歌,用各种方言谈情说爱。
  尽管他戴着面具,但是我听得出他的声音,跪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个男人!
  那一刻,我几乎忘了自己身陷囹圄,将面临怎样的厄运,满脑子只想着:那个声音原来是个男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哭了起来。
  跪在面前的男人似乎明白我为什么会流泪,他对我说:‘这是真的,克里斯汀娜!我不是天使,不是神,也不是幽灵……我是埃利克!”’
  这时,克里斯汀娜的讲述再次被打断。他们似乎听见身后有声音重复着:埃利克!……是回声吗?……他们回头一看,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拉乌尔正准备起身,却被旁边的克里斯汀娜拦住了:“别走!您必须在这里听我把整个故事讲完!”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克里斯汀娜?我担心您会受凉。”
  “真正值得我们担心的,应该是那些暗门。这个地方离暗门最远,也最安全……在剧院之外的地方又不便于我们见面……现在还不是与他抗争的时候,我们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我有种预感,我们不能等到明晚,应该立即动身!”
  “可是,如果他明晚听不到我的演唱,这会使他终身都痛苦不堪。”
  “但是,您既然想永远地离开埃利克,就必然会使他痛苦……”
  “您说得很对,拉乌尔,……他或许会因我的离去而死
  克里斯汀娜接着又用低沉的声音说:
  “但这是公平的,我们不也同样冒着被他杀死的危险吗?”
  “这么说,他很爱您?”
  “他甚至会为了我去犯罪!”
  “但是,我们知道他的住处,我们可以去找他。既然他不是什么幽灵,我们就可以跟他谈谈,甚至强迫他答应我们的要求!”
  克里斯汀娜摇摇头: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强迫埃利克!我们只能逃走!”
  “那么既然可以逃走,您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去呢?”
  “因为我必须这样做……听完我是如何从他那儿出来的,您就会明白了……”
  “啊!我恨死他了!”拉乌尔大声地叫道,“您呢,克里斯汀娜,在继续讲您的故事之前,请告诉我……您恨他吗?”
  “不!”克里斯汀挪一口否定。
  “那又何必说这番话!……您肯定爱他!您的害怕,您的恐惧都是出于对他的爱,最真挚的爱!”拉乌尔苦涩地说,“虽然您不敢承认这份爱,但是只要一想到它,您就会全身发抖……想想看,那个男人统治着整个地下宫殿!”
  说着,他不禁冷笑一声。
  “这么说,您是要我回去了!”女孩突然打断他的嘲讽,“拉乌尔,我告诉过您:如果我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在三个人之间……两个在谈论,另外一个在后面偷听……
  “我想知道,”拉乌尔的语气缓和下来,“既然您不恨他,那么您对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恐惧!”这两个字的回答铿锵有力,淹没了黑暗中的那一声叹息。
  “可怕的是,”她接着又说,“我对他的恐惧与日俱增,却丝毫不恨他。当您看见他跪在您的跟前,不断地自责,诅咒自己,不断地请求您的原谅,您怎么能恨他呢,拉乌尔?”
  “他向我坦白他的计谋。他爱我!爱得深刻而悲哀!正是出于这份爱,他扶持了我!……把我和他关在地下……但是他尊重我,对我卑躬屈膝,他呻吟,他哭泣!我站起身,拉乌尔,我告诉他如果他不立即恢复我的自由,我只会鄙视他。而他竟然答应了,真是难以置信……只要我想离开,他随时可以把秘密通道告诉我。但是,但是,他也站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他虽不是幽灵,神仙,也不是天使,却是那个声音,他已唱起歌来!……
  我听着听着……就留了下来!
  这晚,我们什么话也没说。他拿起一把竖琴,开始用那天使般的男音为我演唱《黛丝德罗的罗曼史》。一想起自己也曾唱过这支歌曲,我就觉得羞愧难当。他的音乐似乎蕴涵着一股应力,能让听者忘记一切,完全沉浸在扣人心弦的音符之中。我忘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境遇,心旷神怡地跟随他在和谐的音乐世界里尽情遨游。我也成了俄尔浦斯竖琴下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他让我体味到痛苦、欢乐、磨难、绝望、欢欣,还有死亡。我听着,他唱着,唱着一些我不知名的乐篇,让我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柔、忧郁和安详。我的灵魂在音乐声中渐渐升华,平静,飘进了梦乡。我睡着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独自躺在一张长椅上,房间很小,布置很简单,摆着一张极普通的柚木床,墙上挂着朱伊的油画,还有一个路易·菲利浦时代的旧五斗橱,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一盏灯。这又是什么地方?我用手摸摸额头,想驱散这场噩梦……但是,我立刻就意识到这不是梦!我成了囚犯,除了卧室以外,可去的地方只有那间设备齐全,可随时供应冷热水的浴室。突然,我看见五斗橱上有一张用红色墨水书写的字条,它使我彻底地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现实。那上面写道:‘亲爱的克里斯汀娜,对您目前的处境,请不要担心。在这个世界上,您找不到比我更尊重您的朋友。您暂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是您专用的房间。我到商店去给您购置一些换洗衣物。’
  ‘我肯定落在了一个疯子的手里!’我大声地喊道,‘这个可怜虫打算把我关多久?他会把我怎样?’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套房里跑来跑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我痛苦地责备着自己的愚蠢和迷信,嘲笑自己的无知和幼稚,竟然把这个疯子当作音乐天使……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甚至想扇自己的耳光,面对自己的下场又是哭又是笑。就在这时,埃利克回来了。
  他在墙上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静静地从门里走进来,奇怪的是我刚才根本没有发现那里有扇门。他抱着一大堆的纸箱和包裹,不慌不忙地把东西放在我的床上,而在此同时,我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他,要地摘下面具,露出他的真实面目。
  没想到,他异常平静地回答:
  ‘您永远也不会看到埃利克的脸。’
  他资问我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未梳洗,当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让我在半个小时之内梳洗完毕,说着便拿起我的手表仔细地对准并上好了发条。而后,他邀请我去餐厅与他共进一道丰盛的午餐。我当时已经饿得发晕了。我啪地把他关在门外,进了浴室。洗澡之前,我先拿了一把剪刀放在身旁,如果埃利克胆敢有不轨之举,我就自杀。清凉的水让我感到非常舒服,再次面对埃利克时,我作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决不顶撞冒犯他,为了尽快获得自由,必须巴结他,讨他的欢心。他先开口坦白他的计划,并且逐一说明,以让我放心。他说自己十分高兴有我作伴,所以尽管昨晚他答应过我随时可以离开,他仍不希望立刻就失去我。他还说,我现在应该明白他并不可怕,他爱我,但不会强迫我,总有一天他会在我的默许之下向我表白。其余的时间,我们会在音乐之中度过。
  ‘您所谓的其余时间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五天。’他果断地回答。
  ‘五天之后,我就自由了吗?’
  ‘是的,克里斯汀娜,我想五天之后您就不会再怕我了。以后,您或许时不时地还能来看看可怜的埃利克……’
  这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让我深深地感动了。他的话里饱含着一种真实的、令人同情的绝望,我不禁抬起头来,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模糊不清,这使我仍然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撩开那块神秘莫测的黑丝方巾。但是,我看见在面具的边缘上流淌着泪水。
  他默默地指指他对面的座位,示意我坐下。那是一张小圆桌,放在房间的中心位置。前一天晚上,他就是在这个地方为我弹奏的竖琴。我忐忑不安地坐着,却依然胃口大开,我吃了几片虾和一只淋了托开酒的鸡翅,他告诉我这酒是他特地到法尔斯塔夫以前常去的肯尼斯堡地窖买来的。而他自己既不吃也不喝。我问他的国籍是哪里,因为埃利克这个名字,应该源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他回答说他没有姓氏,也没有祖国,埃利克只是随便取的名字。我又问他既然爱我,为何不用其它的方式对我表明,而非要挟持我,把我关在地下。
  ‘在坟墓里追求爱情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我这样说道。
  ‘我只能这样做,’他的音调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接着,他站起来,牵着我,想带我参观他的房间。但是我尖叫一声,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因为我分明感觉自己摸到的是一具湿漉漉的骷髅。
  ‘哦!对不起。’他低声地说。
  然后,他在我面前打开一扇门。
  ‘这就是我的房间。’他说,‘您想进去看看吗?’
  我丝毫没有犹豫,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害怕是多余的。
  我走了进去,感觉它像一间死人的丧房,墙上挂满了黑色的幕布,不过,在通常应该摆放白色孝幔的地方,我却看见一个巨形的乐谱架,上面搁着《死神》乐谱。在房间的中央位置,垂挂着红缎篷帐,下面是一具打开的棺材。
  一看见棺材,我接连退步。
  ‘我就睡在里面,’埃利克说,‘生命中的一切都必须去适应,死亡也一样。’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阴森可怖的场景,掉过头去,目光落在一架管风琴上,它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琴架上放着一本乐谱,上面涂满了红颜色的音符。我请求看他的乐谱,第一页上写着:《胜利的唐磺》。
  ‘我有时也作曲,’他对我说,‘这首曲子,我已经写了二十年了。写完以后,我将把它带入棺木,再也不醒来了。’
  ‘那真应该得再写慢一点。’我说。
  ‘有时,我会连续工作十五天,在那段时间,我的世界里只有音乐,然后,我需要休息数年。’
  ‘您愿意弹一段《胜利的唐璜》给我听吗?’我忍住内。已对这间丧房的厌恶,以为这样的请求可以讨他的欢心。
  永远不要对我提这个要求,’他的声音很阴沉,‘我的唐璜可不是诗人在美酒、爱情和罪恶的启发下刻画出来的风流人物。如果您愿意,我弹一段莫扎特的作品,它会让人流泪,让人深思。而我的唐磺,它像火一样,只能焚烧……’
  说着,我们回到客厅。我发现整座套房里居然没有一面镜子。我正觉得纳闷,这时,埃利克已坐在钢琴前,对我说:
  ‘克里斯汀娜,您知道吗?有一种可怕的音乐,它能吞噬所有接近它的人。幸好,您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否则,您将失去您清新单纯的特色,回到巴黎后,无人还能与您相认。我们还是唱歌剧吧,克里斯汀娜。’
  这句‘我们还是唱歌剧吧,克里斯汀娜’仿佛是对我的侮辱。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为这番话生气,《奥赛罗》二重唱已经开始了。悲剧似乎慢慢地笼罩在我们的头上。这一次,他让我唱黛丝德莫娜一角,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对唱者的歌声非但没有吞噬我,反而激发了我的灵感。当时所处的困境使我更加贴近和理解诗人的原创意图,如果他能听见我的歌声,一定也会为之惊叹。至于埃利克,他的声音非常洪亮,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渗透着灵魂的力量,嘹亮无比。爱情、嫉妒和仇恨在我们周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埃利克的黑面具让我想起《威尼斯的摩尔人》中那张自然的面具。他正是奥赛罗本人。我以为自己在他的抽打之下,会倒在地上。但是我没有像胆小的黛丝德莫娜一样,因害怕奥塞罗的怒火而逃开。相反,我一步步向他靠近,深深地被死亡吸引着,迷惑着,我发现在激情之中,死亡竟会有一般难以抗拒的扭力。但是,临死之前,我想最后看一眼他的真实面容,不朽的艺术之火会勾勒出怎样的轮廓。我想看清那个曾让我如痴如醉的声音,他的模样。突然,我再也不能自控,本能地用手指掀开了那张面具……
  天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克里斯汀娜这时停止了讲述,眼前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张开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而黑夜里仍然回荡着她的声音:“可怕!可怕!可怕!”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不由自主地把对方抱得更紧,他们抬头一望,纤尘不染的夜空下闪耀着无数颗星辰,显得格外静谧。
  拉乌尔说:“真奇怪,克里斯汀娜,”这温和宁静的夜仿佛也同我们一样悲哀,在轻轻地叹息。”
  她回答:“现在,您就要知道整个秘密了,这实在是个悲剧。”
  她紧紧地握着拉乌尔的手,好像要寻求一种保护,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
  “哦!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声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尖叫,一张恐怖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我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半天都合不拢嘴,也叫不出声来。”
  “哦!拉乌尔,他的样子!如何才能永远都看不见他的模样!可是,我的耳朵仿佛永远能听见他的叫喊,我的眼睛里全是他的脸孔!哦!他的脸!怎么能忘记,怎么给您形容?拉玛尔,您见过已经风干数百年的骷髅头,或者,如果您没有做过噩梦,在佩罗的那天晚上,您见过他那颗死人头吗?还有,上一次化妆舞会,您见过那个走来走去的红衣死神吗?但是,所有的这些死人头都是静止的,恐惧仿佛也是静默不语的,没有一丝活力。想想看,如果那张死人的面具突然出现在您眼前,眼睛、鼻子和嘴五个黑窟窿喷射着极度的愤怒,魔鬼的愤怒,眼睛的两个黑洞里没有目光,后来我才知道只有在黑夜,我们才能看见他炭火般的眼睛……我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表情一定恐怖而丑陋。
  他咬牙切齿地一步步向我逼近,那张嘴竟然没有嘴唇,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像疯子一样仇恨地对我嘶吼着,诅咒着……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靠近我,对我大吼:“看着我,你不是想看吗?看啊!抬起你的眼睛,让我这该死的丑陋满足你的好奇啊!看看埃利克的脸吧!现在,你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模样了吧!你说,难道听见我的声音还不能满足你吗?你还想知道我的长相。你们这些女人,总是好奇得过份!”
  他突然大笑不止,重复道:“太好奇了,你们这些女人!”他的声音沙哑而愤怒,他仍不停地说着:
  “你满意了吧?我很帅,是吗?如果一个女人,像你一样,看见了我的脸,她就是我的人了。她会至死不渝地爱我!我,我和唐璜是同一类型的男人。”
  接着,他站起身,把拳头握在腰间,肩膀上那颗丑陋无比的脑袋摇来晃去,他大声地喊:
  “看着我!我就是胜利的唐璜!”
  我转过头去,恳求他的原谅,但他猛地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拧回来,那枯骨一般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
  “够了!别说了!”拉乌尔悲愤地打断她的话,“我要杀了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克里斯汀娜,告诉我他那座湖畔别墅在哪里,我一定要杀了他!”
  “拉乌尔,你先听我把故事讲完,好吗?”
  “好吧!我正想知道你是怎样从他那儿逃出来的。克里斯汀娜,这才是真正的秘密,你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他!”
  “哦!拉乌尔,既然你想知道,就认真地听我把故事讲完2他拽着我的头发,而后,而后……哦!实在太可怕了!”
  “快说啊!快说啊!”拉乌尔愤怒地大声叫道。
  “而后,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怎么,我让你害怕了吗?这有可能!……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有一张面具?而这个……这个!我的头,只是一张面具?’他发疯似的怒吼着,‘撕掉它,就像刚才一样!来啊!来撕啊!再撕!再撕!我要你撕!你的手呢?把你的手给我!……你的手不够用,让我来帮你!我们一起来撕掉这张面具。’我瘫倒在他的脚下,双手被他死死地抓住,拉乌尔……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的指甲在上面划来划去,那是死人一样的肌肉!”
  “‘现在,你知道了吧!知道了吧!’他发自肺腑的吼声如雷鸣一般……‘我是彻头彻尾的僵尸!就是他爱你、崇拜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克里斯汀娜,当我们不再相爱时,我要为你把那具棺材放宽……你看,我笑不出来了,我在为你哭泣,克里斯汀娜,因为你撕掉了我的面具,所以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永远!……如果你一直以为我很帅,克里斯汀娜,或许你还能再回来!……俄知道你一定还会再回来……但是现在,你知道我长得奇丑无比,你就会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我要留住你!!!你为什么想看我的脸呢?你疯了,克里斯汀娜,你一定是疯了!竟然要看我的脸!……我的父亲,他从未见过我的脸,而我的母亲,为了再也看不见我的样子,哭着送给我一个礼物——那就是我的第一张面具!’
  “终于,他松开手放了我,痛苦地抽噎着,独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再后来,他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去,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我一个人在恐惧中反省着自己的所为,但眼前没有了那个丑陋的怪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风暴之后,四周静得出奇,就像一座死寂的坟墓。我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它竟然带来那么可怕的后果。他的最后那几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我自己囚禁了自己,而我的好奇正是一切不幸的原因。他警告过我……他三番五次地提醒我,只要不碰面具,我就不会有危险,然而,我还是碰了。我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转头一想,觉得怪物的推理不无逻辑,这不禁让我心头一颤。是的,如果我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我肯定会再回来的。面具下流淌的泪水已经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换取了我对他的同情和兴趣,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管他有怎样的企图,我都无法忘记他就是那个声音,他的天才温暖过我的灵魂。我肯定会回来的!但是现在,一旦走出这座坟墓,我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没人会愿意与一具僵尸生活在坟墓里!
  他表现出来的疯狂,以及他看我的眼神,准确地说是两个没有目光的黑洞贴近我的样子,让我感觉到他对我充满了激情。在我毫无防备能力的情况下,他却并未乘人之危,由此看来,他应该是魔鬼和天使的双重结合。或许,如果上帝赋予了他美丽而不是丑陋的外表,他就是音乐天使的化身!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我简直濒临疯狂。我害怕看见那扇墓室的门再次打开,魔鬼丢掉面具从里面走出来,我悄悄地躲进自己的房间,掏出那把剪刀,准备就此了结自己可悲的命运……这时,耳边传来管风琴的声音……
  那一刻,我才顿时领悟,埃利克为何那么鄙视剧院音乐。那一刻我所听到的,竟与以前吸引的那些音乐沙然不同。他的《胜利的唐璜》(他大概是想借自己的杰作,暂时忘却痛苦),一开始只是一阵悲怯动人的哭泣,可怜的埃利克把自己受尽诅咒的不幸,全部倾注在音乐当中。
  我仿佛又看见那本乐谱,那红色的音符原是用鲜血写出的。音乐向我展示着一段苦难的历程,带我进入深渊的每一个角落,丑陋的男人就住在深渊里。音乐告诉我埃利克在这个地狱般的坟墓里,怎样痛苦地用那颗可怜而丑陋的头颅撞击着阴森的墙壁,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逃避人们害怕的目光。这首因巨大的痛苦而得以升华的宏伟乐章终于诞生了,我觉得自己非常疲惫,非常激动,而且心悦诚服。从深渊中升腾起来的声音突然凝结成一股充满征服力的、奇迹般的旋风,像雄鹰展翅一样飞上天空,胜利的交响乐响彻了整个世界。我于是明白这部作品终于完成了,丑陋乘上爱神的翅膀,终于敢面对美丽!我酩酊大醉一般用力一推,那扇阻挡在我们之间的门打开了。埃利克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站起来,但他仍不敢转身看我。
  ‘埃利克,’我对他大喊,‘让我看看您的脸。别害怕,我发誓您是世上最痛苦的男人,但也是最伟大的男人。如果今后,克里斯汀娜·达阿埃见到您时仍会发抖,那一定是她因您伟大的天才而感动!’
  这时,埃利克转过身来,他相信了我的话,而我,也相信了自己。……他伸出双手不知所措地跪在我的膝下,说着爱我的话……
  音乐停止了……
  他吻着我的裙边,没有看见我一直紧闭着双眼。
  我还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您现在已经知道这一幕悲剧了……十五天以来,它不断地上演……十五天以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埃利克。我的谎言和迫使我说谎的怪物一样可怕。唯有这样,我才能重获自由。我烧了他的面具,拼命地伪装自己。慢慢地,即使在不唱歌的时候,他也敢偷偷地看我一眼,就像一条胆小的狗在主人身边绕来绕去。他还是一个忠实的奴仆,对我关怀备至。我逐渐得到了他的信任,他开始带着我到阿维娜湖畔散步,乘船游湖。监禁的最后几天,他连夜带着我穿过斯克里布街下水道的铁栅栏,登上一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到附近的森林去散步。
  我们遇见您的那天晚上,差点酿成一出悲剧,因为他非常嫉妒您,我只好向他坦白您不久就要离开法国……那十五天的监禁生活中,我每时每刻经受着怜悯、热情、绝望和恐惧的煎熬。最后一句:我会再回来的!他竟然相信了我。”
  “您确实回去了,克里斯汀娜。”拉乌尔哽咽着说。
  “是的,但并非因为他的威胁,我才信守诺言,而是他站在坟墓的门边,发出的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的哭泣,”克里斯汀娜痛苦地摇摇头,重复道,“在分别的那一刹那,出乎意料地把我和可怜的他连在了一起。可怜的埃利克!可怜的埃利克疗
  “克里斯汀娜,”拉乌尔站起来,说道,“您说您爱我,可是,您刚刚跑出来几个小时,又回到他身边去了!……您想想化妆舞会那天晚上吧!”
  “事情确实如此……但是也请您想想,那几个小时我都是怎么过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和您呆在一起,拉乌尔!”
  “在那几个小时里,我甚至怀疑您是否爱我。”
  “现在呢?您还怀疑吗,拉乌尔?……每一次回到埃利克身边,我对他的恐惧就会增加,因为我的离去非但没能如我所愿平息他的激情,反而使他更加疯狂地爱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您害怕……您还爱我吗?……如果埃利克是个英俊的男人,您还会爱我吗,克里斯汀娜?”
  “可悲!为什么要假设命运的安排呢!……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最让我害怕的问题?我一直把它像掩藏罪恶一样深埋于心。”
  她也站了起来,那双美丽的手臂颤抖着楼住了拉乌尔,她说:
  “哦!我的未婚夫,如果我不爱您,就不会让您吻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吧!”
  拉乌尔吻住了她的双唇。突然,黑夜似乎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他们像躲避暴风雨一样迅速地逃走。他们害怕埃利克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时,他们看见头顶上有一只巨大的黑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它仿佛就悬挂在阿波罗神的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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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

  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拼命地跑,从屋顶上逃了下来,再也看不见那双在黑夜里发光的眼睛。他们一直跑到八楼才停下脚步。这晚,剧院没有演出,走廊里空无一人。
  突然,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在年轻人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别走这条路!”
  那个人给他们指了另外一条走廊,可以直接到后台。
  拉乌尔正想停下来问个明白。
  “走啊!快走!”那个模糊的人影命令道,他身穿宽袖长外套,头戴尖顶圆帽。
  克里斯汀娜拽着拉乌尔,迫使他也跟着跑了起来:
  “他是谁?刚才那个人是谁?”他问道。
  克里斯汀娜回答:
  “是波斯人!……”
  “他在这儿做什么?”
  “不知道!……他总是呆在剧院里!”
  “克里斯汀娜,您在逼我作一个懦夫,”拉乌尔情绪激动地说,“您居然让我逃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是吗?”克里斯汀娜答道,“我想我们逃避的只是想象中的影子而已!”
  “如果我们看见的人确实是埃利克,我真该把他钉在阿波罗的竖琴上,就像在布列塔尼的农庄里,人们把猫头鹰钉在墙上一样。这样一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的好拉乌尔,阿波罗的雕像高不可攀,您怎么爬得上去呢?”
  “那双雪亮的眼睛不也在上面吗?”
  “啊!现在,您和我一样,不论在哪里都觉得有他的影子。我们仔细想想,那双眼睛可能是两颗星星呢?”
  克里斯汀娜接着又下了一层楼,紧跟其后的拉乌尔说:
  “克里斯汀娜,既然您已经决定离开他,我觉得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天晚上呢?说不定,我们今晚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再说一遍,他在工作,在写《胜利的唐璜》,他没时间理会我们。”
  “既然您如此确定,那又何必老往后看,生怕他跟在后面呢?”
  “去我的化妆室吧!”
  “还是到剧院外面去比较好。”
  “不行,在我们逃走以前,这不行!如果不遵守诺言,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幸,我答应过他只在剧院与您见面。”
  “那我还得感谢他,能如此慷慨地让我们在剧院约会,是吗?”拉乌尔痛苦地说,“您和我玩这种订婚的游戏,岂不是太大胆了吗?”
  “亲爱的,他知道这件事。他对我说:‘我相信您,克里斯汀娜。拉乌尔·夏尼先生爱您,可又必须离开。临行前,他一定和我一样可怜!……”’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麻烦您告诉我。”
  “我正想问您呢,拉乌尔,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很可怜?”
  “是的,克里斯汀娜,当我们爱一个人,可是又不确定是否为她所爱的时候。”
  “这句话是说给埃利克的吗?”
  “说给他,也说给我,”年轻人一脸忧伤,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回答道。
  他们来到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
  “您怎么认为在化妆室比在剧院其它地方更安全呢?”拉乌尔问,“既然您能隔着墙壁听见他的声音,他也一定能同样做到。”
  “这不可能!他答应过,再也不会躲在化妆室的墙壁后面偷听,我相信埃利克。我的化妆室和湖边的那个房间只属于我,而对于他,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
  “克里斯汀娜,您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那条阴暗的走廊里去呢?我们再来试试,好吗?”
  “这太危险了,拉乌尔,那面镜子有可能再次把我带走。届时非但不能逃跑,我只会顺着那条秘密通道直接到达湖岸,在那里呼叫埃利克的名字。”
  “他听得见吗?”
  “无论我在哪里叫他的名字,他都能听见……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真是个奇怪的天才。拉乌尔,您千万别把他当成一个只是喜欢住在地下的普通人,他能为常人之不能为,知常人之不所知。”
  “当心,克里斯汀娜,您简直把他敬若神明了。”
  “不对,他不是完全的神灵,他一半是人,一半是神,仅此而已。”
  “一半是人,一半是神……仅此而已!……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还想和我一起逃吗?”
  “是的,明天。”
  “您想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今晚就逃走吗?”
  “为什么?”
  “因为明天,您就什么决心都没有了!”
  “拉乌尔,那您就把我强行带走!……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那么,明晚,就在这里!午夜十二点,我准时到。”拉乌尔神色沉重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信守我的诺言。您说他看完演出后,会到湖滨的餐厅去等您是吗?”
  “他约我在那里见面。”
  “那么,克里斯汀娜,既然您不知道怎样从镜子里出去,您又如何去他住的地方呢?”
  “我直接去湖边。”
  “通过地下室吗?走廊和楼梯上到处都是剧务和机械师,您怎么能守住秘密呢?所有的人都可能跟随克里斯汀娜·达阿埃,一起到达湖边。”
  克里斯汀娜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把特大的钥匙,拿给拉乌尔看。
  “这是什么?”他问。
  “打开斯克里布街下水道铁栅栏的钥匙。”
  “我明白了,克里斯汀娜,下水道与湖水是相通的。把钥匙给我,好吗?”
  “不行!”她坚决地回答,‘“那就等于背叛了他!”
  突然,拉乌尔看见克里斯汀娜脸色大变,苍白得可怕。
  “哦!我的上帝!”她大叫,“埃利克!埃利克!原谅我吧!”
  “住口!”年轻人命令道,“您不是说他听得见您的呼叫吗?”
  可是,她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令人不解。她把手指揉来揉去,神色慌张地重复着:
  “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卢拉乌尔不停地问。
  “戒指。”
  “什么戒指?克里斯汀娜,我求您,冷静一点!”
  “他给我的那枚金戒指!”
  “啊?那枚金戒指是埃利克送的?”
  “拉乌尔,您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给我戒指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番话:‘克里斯汀娜,我给您自由,但是您必须永远带着这枚戒指。只要带着它,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埃利克永远是您的朋友。然而,如果有朝一天您丢了戒指,克里斯汀娜,那会是您最大的不幸,因为埃利克将开始报复!……’拉乌尔,戒指不见了!……戒指不见了!我们就要遭到报复了!”
  他们徒劳地找来找去,仍一无所获。克里斯汀娜心急如焚。
  “一定是在阿波罗的竖琴底下,我答应让您吻我的时候,”她哆嗦着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戒指从指间滑落,掉到下面的街道上了。这怎么找得回来呢?拉乌尔,我们现在处境很危险!不行!我们必须逃走!必须逃走!”
  “现在就逃!”拉玛尔再次强调。
  他以为她会一口答应……而她却显得犹豫不决。那双明亮的眼睛突然变得浑浊起来,她说:
  “不!一定要等到明天!”
  她迅速地走开,不再理会拉乌尔,神情依然惶恐不安,不停地持着手指,大概是希望戒指会突然回到手上。
  拉乌尔只好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如果我不把她从那个骗子的手里救出来,”他一边脱衣上床,一边大声地喊,“她就完了。我一定要救她!”
  他灭了灯,在一片黑暗中感到应该骂埃利克几句。他大叫了三声:“骗子!骗子!骗子!”
  突然,额头上浸出一阵冷汗,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黑暗之中,两只眼睛像火一样在他的床前点燃,用恐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拉乌尔一向很勇敢,这时也不禁发抖。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慢慢地摸到了桌子,找到了火柴盒,可是刚一擦亮,那两只眼睛就消失了。
  他不安地想:
  “她说过,埃利克的眼睛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一见光就消失。但是,他人可能还在那里。”
  他站起来,仔细搜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还像孩子一样埋头看了床底。忽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可笑,便大声地自言自语:
  “‘应该相信什么?神话可信吗?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幻觉?她到底看见了什么?而她又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颤抖着继续说:
  “而我自己呢?我看见了什么?我刚才真的看见了那双发光的眼睛吗?难道是幻觉吗?我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了。”
  他重新睡下,房间里又是一片黑暗。
  那双眼睛再次出现了。
  “哦!”拉乌尔惊叫一声。
  他坐起来,竭尽所能地盯着那双眼睛。一阵沉默之后,他鼓起最大的勇气,突然大声叫道:
  “是你吗,埃利克?人!神!还是幽灵!是你吗?”
  他想:“如果真的是他……那应该在阳台上!”
  他穿着睡衣,跑到一个小柜子旁边,从里面摸出一把手枪。把枪上了膛后,他打开落地窗,深夜的一阵寒气袭来,拉乌尔只匆匆地往空阳台上扫了一眼,就立即回来重新关了门。他浑身哆嗦着又一次回到床上,把手枪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再次吹灭了蜡烛。
  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仍在床头。它们究竟是在床与落地窗之间,还是在落地窗后面的阳台上呢?
  这正是拉乌尔想知道的。那是人的眼睛吗?……他什么都想知道。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悄然无声地拿起手枪,对准了那双眼睛。
  它们依然像两颗闪亮的星星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把枪口略微抬起。如果那真的是眼睛,再上面的位置就应该是额头。如果拉乌尔的枪法不算太糟的话……
  可怕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房屋中沉睡的宁静。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而拉乌尔仍然举着手臂,准备再次射击
  那双眼睛终于消失了。
  菲利浦伯爵带着一群仆人举着蜡烛慌慌张张地赶来。
  “拉乌尔,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自己是在做梦,”年轻人答道,“有两颗星星让我睡不着,我朝它们开了枪。”
  “你在说胡话吧?……你一定是病了!……拉乌尔,我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伯爵夺过他手里的枪。
  “不,不,我没有胡说!……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披上睡衣,穿上拖鞋,从仆人的手里拿过蜡烛,打开落地窗,转身进人阳台。
  伯爵注意到在窗上一人高的地方,留有一处弹孔。拉乌尔在阳台上举着蜡烛四处寻找。
  “噢!噢!”他叫道,“血……血!……这儿……那儿也是……太好了!……一个会流血的幽灵……就不那么可怕了!”他冷笑一声。
  “拉乌尔!拉乌尔!拉乌尔!”
  伯爵摇摇拉乌尔,仿佛想把这个梦游病人从梦境中摇醒。
  “大哥,我不是在梦游!”拉乌尔不耐烦地辩驳道,“您看,这血和常人的并无两样。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朝两颗星星开了枪。但那确实是埃利克的眼睛,这就是他流的血!
  他继续说着,神色却在刹那间变得忧虑不安:
  “话说回来,我或许真不该开枪,克里斯汀娜不会原谅我!……如果我谨慎一些,在睡觉之前放下窗帘,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拉乌尔!你怎么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的?醒醒吧!”
  “又来了!大哥,您最好还是帮我找找埃利克……既然他是个会流血的幽灵,他的行踪应该有迹可寻……”
  这时,伯爵的仆人说:
  “先生,阳台上确实有血。”
  仆人拿来一盏亮灯,大家仔细一看,发现血迹沿着阳台栏杆,一直延伸到檐槽,然后顺着檐槽往上。
  “亲爱的,你开枪打死了一只猫。”伯爵说。
  “可怜的小家伙!”拉乌尔又是一声冷笑,这声音令伯爵心痛不已。“这很有可能。有了埃利克,什么事情都会变得莫名其妙。那究竟是埃利克,是猫,还是幽灵?是肉体还是影子?不!不!有了埃利克,我怎么变得如此无知!”
  拉乌尔的这番话不仅符合他自己的推理逻辑,同时也证实了克里斯汀娜的所言,貌似荒诞却字字属实。然而,这番话非但无人相信,而且拉乌尔本人也被认为是精神错乱。伯爵这么想,不久以后,预审法官在看过警署的报告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埃利克是谁?”伯爵握着拉乌尔的手问。
  “他是我的情敌!如果他没被我打死,就算我倒霉!”
  伯爵挥手示意仆人们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门虽关着,但走在最后的那位仆人仍然听清楚了拉乌尔的一句话:
  “今天晚上!我要带走克里斯汀娜·达阿埃。”
  这句话后来也传到了预审法官福尔的口中,但是,兄弟俩在这期间究竟谈了些什么却无人知晓。
  仆人们都说,两兄弟关门吵架,那晚可不是第一次。
  隔着墙壁就能听见他们大声的叫嚷,好像是关于一个名叫克里斯汀娜·达阿埃的女演员。
  菲利浦伯爵在自己的办公室用早餐时,命令仆人去把拉乌尔叫来。拉乌尔一脸沉重,默默无语地走了进去。
  伯爵说:“看看这个!”
  他把一份《时代报》递给拉乌尔,并用手指了指新闻版。
  子爵用唇边无声地念道:
  “焦点新闻:音乐艺术家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小姐和拉乌尔·夏尼子爵先生定有婚约。如果歌剧院的传言属实,菲利浦伯爵势必将迫使夏尼家族的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失信于人。然而,爱情——尤其是巴黎歌剧院的爱情——它有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这不禁令人疑惑,菲利浦伯爵会采取何种方式来阻止他的子爵弟弟牵着“新玛格丽特”的手走向红地毯。据说,兄弟俩感情笃深。但是,伯爵如果以为兄弟情谊会胜过昙花一现的爱情,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伯爵忧郁地说:“你看,拉乌尔,你让我们成了众人的笑柄!……这个小女孩简直把你弄得神魂颠倒。”
  (看来,子爵已经把克里斯汀娜的故事给大哥讲了。)
  子爵:“永别了,大哥!”
  伯爵:“非得如此吗?今晚就走?(子爵沉默不语)……和她一起走吗?……你不能做这样的傻事!(子爵依然不语)我不许你这么做!”
  子爵:“永别了,大哥!”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这一幕场景事后由伯爵本人告诉预审法官。自这番谈话后,伯爵就再也未见到拉乌尔,直到当晚在剧院克里斯汀娜失踪前的几分钟。
  这一整天,拉乌尔都在忙于准备晚上的逃亡。
  马匹、车辆、车夫、干粮、行李、盘缠还有地图——为预防幽灵跟踪,他决定不坐火车——就这样,他一直忙到晚上九点。
  九点时,剧院大门口出现了一辆车门紧闭,帘布低垂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又高又壮,车夫裹着一条大围巾,长相难辨。在这辆车的前面还停放着另外三辆马车。据事后的调查得知,这三辆马车分别属于卡尔罗塔(她不知怎么突然回到巴黎),索尔莉,以及菲利浦·夏尼伯爵。神秘马车没有下人,车夫仍留在位子上,另外三辆马车的车夫也一样。
  一个披着黑色长大衣,头戴黑色软沿帽的人穿过剧院大门和马车之间的人行道,他似乎格外注意那辆神秘的马车。他渐渐地靠近马匹和车夫,然后走远,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事后的调查认为这个人是拉乌尔·夏尼子爵,而我却不这样认为。夏尼子爵向来戴的是高帽,这天晚上也不例外,而且这项高帽事后也被人找到了。我想,这个看不清的人影应该是那个幽灵,他已经对拉乌尔的出逃计划了如指掌。这一点,大家稍后便会明白。
  这天晚上,剧院的演出凑巧又是〈浮士德〉。场内名流云集。在那个年代,剧院席位的订户从不出让、出租、转租或者与商界、金融界的人共同享用包厢。而今,一个享有候爵封号的包厢,可能是因为签有合约的缘故才保留了这个虚名,懒洋洋地坐在包厢里的人,却可能是某位咸肉商和他的一家——这是他的权利,因为包厢的租金由他支付。——而在从前,这种事闻所未闻。剧院的包厢就像是贵妇举办的沙龙,全是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相互间虽不交往,却也彼此认识,混得眼熟。所以,场内的观众无人不知菲利浦伯爵长什么样。
  《时代报》上的那条花边新闻似乎已经起了作用,因为场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伯爵的包厢。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显得若无其事。场内的女性观众似乎犹为惊讶,她们拿着摇扇,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拉乌尔的缺席。克里斯汀娜的出场受到了相当的冷落,这群特别的观众丝毫不能原谅她自抬身价,攀龙附凤。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观众的恶意,显得局促不安。
  一些自以为清楚子爵恋情的剧院常客,在玛格丽特演唱时,更是不加掩饰地冷笑。当她唱到“我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是否是贵族,姓甚名谁”的时候,他们全都厚颜无耻地转身看着伯爵。
  伯爵用手托着下巴,一脸不在乎地注视着舞台。他是在看克里斯汀娜吗?他的心思似乎飘得很远……
  克里斯汀娜越来越没有信心,她的声音在颤抖,唱得几乎走调了……同台的卡洛鲁斯·冯塔以为她病了,担心她不能坚持唱完最后一幕。场内的观众不由地想起发生在卡尔罗塔身上的悲剧,那一声呱鸣结束了她在巴黎的演唱生涯。
  这时,卡尔罗塔正好走进舞台对面的包厢,场内又是一片骚动。可怜的克里斯汀娜也看见了她,认出是自己的对手,仿佛看见她在窃笑自己的失败。这么一想,她反而抛开了一切杂念,唱得格外专注了。
  她用心地唱着,试图超越以前任何一次的演唱,她成功了。最后一幕,当她从地面腾空而起,开始呼唤天使的时候,全场不禁为之一震,每一个观众都以为自己也插上了翅膀。
  听到这一声恍若天外之音的呼唤,楼厅里的一名男子站了起来,望着对面的女主唱,仿佛他也随之飘离了地面……他正是拉乌尔。
  “纯洁的天使!光芒四射的天使!
  纯洁的天使!光芒四射的天使!”
  克里斯汀娜高昂着头,手臂伸直,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裸露的肩膀上,发出神圣的呼唤:
  “把我的灵魂带入天堂!”
  这时,台上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观众还没来得及惊叫,灯光又重新照亮了。……但是,克里斯汀娜却不见了!……他怎么了?难道是奇迹发生了吗?……观众们面面相觑,他们的情绪飞腾到了极点。台上台下一片恐慌和混乱,人们纷纷从后台跑到克里斯汀娜刚才唱歌的位置,演出被迫停止了。哪里?她去了哪里?什么样的魔法能使她从众人的眼中,从卡洛鲁斯的怀抱中倏然消失呢?人们甚至怀疑是否是因为她热切的呼唤感染了上帝,天使真地把她的灵魂和躯体都带进了天堂……
  一直站在楼厅上的拉乌尔,发出了一声尖叫。包厢里的菲利浦伯爵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人们注视着舞台,注视着伯爵和拉乌尔,心里在想眼前这桩怪事是否与早上那则花边新闻有关。这时,拉乌尔突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座位,伯爵也从包厢里消失了,舞台上的幕布缓缓落下,剧院的常客们纷纷涌到了后台的人口。场内的观众则在一片喧哗之中等待消息的公布,每一张嘴都在喋喋不休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有人说:“她掉进暗门了。”也有人说:“她被卷到横栏里去了,这可能是新任经理搞的把戏。”还有人说:“这是个圈套,不然,刚才舞台怎么会一下子全黑了呢?”
  幕布终于缓缓地再次升起,卡洛鲁斯一直往前走到乐团指挥的位置,以忧伤而沉重的口吻宣布:
  “女士们、先生们,刚刚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使我们大家深感不安。我们的同事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小姐无故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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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别针风波

  这时,剧院的后台混乱不堪。唱歌的、跳舞的、机械师、配角演员、临时演员、合唱团团员和剧院的常客们叫嚷着挤来挤去。——“她怎么回事?”——“她被人劫走了!”——“是夏尼子爵劫走的!”——“不对,是伯爵!”——“啊!是卡尔罗塔!肯定是她!”——“不!是剧院幽灵干的!”
  暗门和天花板都被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意外事故的可能几乎为零。一些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声笑闹。
  嘈杂的人群中,有三个神情沮丧的人在低声交谈着,他们是合唱团长加布列、剧院行政主任梅尔西和秘书雷米,他们退到舞台和舞蹈室走廊间的小门房里,躲在一大堆道具后面窃窃私语。
  “我敲了门可是没人答应!他们可能已经不在办公室了。谁知道呢?钥匙被他们拿走了。”
  雷米秘书说着。毫无疑问,他这番话指的是两位经理。在最后一幕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曾下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们。“他们不见任何人。”
  “可是,今晚的事情确实太奇怪了,”加布列说,“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歌手居然被劫走了!……”
  “您都告诉他们了吗?”梅尔西问。
  “我这就去。”雷米说着便转身跑开了。
  这时,舞台监督走了进来。
  “梅尔西先生,您能来一下吗?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我需要您帮忙,主任先生。”
  “在警方赶到之前,我不想做任何事情,也不想知道任何消息。”梅尔西声明,“我已派人去通知米华警官,等他来了,我们再行商议吧!”
  “我认为您应该先到灯光控制室去看看。”
  “在警方人员赶到之前,我不去……”
  “我刚从那里过来。”
  “啊!出了什么事?”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您听清了吗?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您想我能怎样呢?”
  “当然,”舞台监督气恼地搓着双手,“当然不能怎样!可是,如果控制室有人在,这个人至少可以解释一下舞台灯光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熄灭。然而,到处都找不到莫克莱尔,您明白了吗?”
  莫克莱尔是灯控组组长,巴黎歌剧院舞台白天黑夜的照明全由他一人负责。
  “莫克莱尔不在,”梅尔西显然有些动摇,重复道,“那么他的助手呢?”
  “他们都不在!我说过了,灯控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舞台监督大吼着,“那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肯定有预谋!……经理们不在吗?……我已经派了一名保安在灯控室门口把守,禁止任何人进入。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对!对!您做得对极了……现在,我们还是等等警方人员吧。”
  舞台监督只得耸耸肩,满腹抱怨地转身离开,嘴里叫骂着这群死母鸡,剧院上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却躲在这里享受清闲。
  清闲?加布列和梅尔西可一点也不清闲。只是,他们必须遵守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两位经理。雷米已经违抗了这条命令,结果确实不妙。
  这时,正巧雷米又跑了回来,神色出奇的惊惶。
  “怎么样?您告诉他们了吗?”梅尔西问。
  雷米答道:
  “蒙夏曼总算给我开了门,两只眼睛睁得斗大,眼球都要进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揍我一顿呢。但是,没等我开口,他就对我大喊:‘您有别针吗?’——‘没有。’——‘那就给我滚!’我还想告诉他,剧院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但是他只顾着喊:‘有别针吗?立刻给我一枚别针!’他的叫声简直震耳欲聋,办公室的一位小伙子听见了,跑着拿过来一枚别针。然后,蒙夏曼就狠狠地把门摔上了!就这样!”
  “难道您没告诉他,克里斯汀娜·达阿埃……”
  “哎!我真希望你们当时也在场!……他口沫横飞……只顾念叨着他的别针……我想,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拿给他,他可能会急得晕倒!显然,这一切太不正常,我们的经理很可能是疯了!……”
  雷米秘书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可不习惯侍候这种人!”
  突然,加布列低声地说:
  “这又是剧院幽灵干的!”
  雷米一听,放声大笑,梅尔西却叹了口气,似乎正准备吐露一极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看见加布列示意地闭嘴,于是只好沉默下去。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经理们依旧不露面,梅尔西感到自己的责任越来越沉重,再也坚持不住:
  “让我去告诉他们!”他坚决地说。
  加布列愁容满面地拦住了他。
  “您想想自己在干什么,梅尔西!他们呆在办公室里不出来,或许自有他们的道理!剧院幽灵玩的把戏多着呢!”
  可是梅尔西却摇摇头。
  “算我倒霉!但我还是得去2如果当初他们听我一句话,早该把一切都通告警方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说什么?”雷米立刻追问,“通告警方什么?啊!加布列,您不原意说出来!……您也知道秘密!如果您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您就是疯了!……是的,你们是一群疯子!”
  加布列眼神呆滞地看着他,装作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冲动。
  “什么秘密?”他嘟嘟嚷嚷地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雷米被彻底激怒了。
  “今天晚上,幕间休息的时候,里夏和蒙夏曼简直就像精神病人一样。”
  “我没有注意到。”加布列难堪地咕哝一句。
  “那您真是独一无二的睁眼瞎!……但是,您不会以为我也没看见他们的那副样子吧?……即使我也是个睁眼瞎,难道中央银行的行长帕拉比兹先生也什么都没看见吗?……波尔第大使的眼睛难道是放在口袋里的吗?……而且,合唱团团长先生,所有的贵宾都在对我们的经理指指点点!”
  “那他们到底怎么了?”加布列茫然地问。
  “他们怎么了?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当时也在场!……您和梅尔西,你们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所有的旁观者中却唯独你们没有开口大笑……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加布列冷漠地摊开双手,然后又放了下来,明显地表示他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雷米却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怪癖?……现在,他们不准别人接近他们!”
  “什么?他们不准别人接近?”
  “更不准别人碰他们一下!”
  “什么?真的吗?这确实太奇怪了!”
  “啊!您终于肯这么说了!他们还倒着走路呢!”
  “倒着走路!您看见他们倒着走路!我还以为只有螫虾才会倒着走路呢。”
  “不要笑,加布列!不要笑!”
  “我没笑。”加布列辩驳道,他的表情确实像教皇一样严肃。
  “加布列,您和经理交往甚密,我请求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花园》那幕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伸出手向里夏先生走过去,蒙夏曼先生却急忙低声地对我说:‘走开!走开!千万别碰经理先生!’难道我是瘟疫病人吗?”
  “简直难以置信!”
  “几分钟后,波尔第大使也朝里夏先生走了过来,但是,蒙夏曼先生挡在两人之间大声喊道:‘大使先生,我请求您,千万别碰经理先生!”
  “太不可思议了!……那么,里夏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他在做什么?您当时看得很清楚啊!他转了半圈,向前行个礼,可是前面一个人也没有!然后,他就开始倒着走路。”
  “倒着走路?”
  “站在他身后的蒙夏曼也转了半个圈,也开始倒着走路!……
  就这样~直退到行政大厅的楼梯口!如果不是说他们疯了,您还能怎样解释这一切?”
  “他们或许在模仿一种芭蕾舞步呢!”加布列不以为然地辩驳道。
  雷米觉得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居然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他眉头紧皱,咬着嘴唇,凑到加布列的耳边对他说:
  “别装蒜,加布列!这儿发生的事,您和梅尔西谁都逃脱不了责任。”
  “什么事?”
  “今天晚上,克里斯汀娜·达阿埃的失踪事有蹊跷。”
  “哼……哈”’
  “没什么好哼哈的。您能否解释一下,刚才吉里太太下楼去休息的时候,梅尔西为什么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走了呢?”
  “哦?”加布列回答,“我什么也没看见。”
  “您看得一清二楚,加布列,您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梅尔西的办公室。这时,就只有您和梅尔西出现了,却再也见不着吉里太太……”
  “难道您以为是我们一口把她吃了?”
  “不!你们把她锁在了办公室,而且还上了两把锁。有人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时,您知道他听见了什么?他听见里面在喊:‘啊!这帮强盗!这帮强盗!”’
  这时,梅尔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这太过分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在门外对他们喊:‘不好啦!开门啊!是我,梅尔西。’我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蒙夏曼出现了,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他问我:‘您有什么事?’我答道:‘克里斯汀娜被人劫走了。’你们猜他怎么说?‘算她走运!’说完,他把这个塞到我手里,就关了门。”
  梅尔西摊开手掌,雷米和加布列定睛一看,“别针!”雷米不由地大叫。
  “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加布列不禁哆嗦着低声感叹。
  这时,一个声音让三人同时转过头去。
  “对不起,先生们,访问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在哪里?”
  尽管当时的气氛凝重,这样的提问仍然令人觉得可笑。然而,看着那张痛不欲生的脸孔,油然而生的恻隐之心使他们笑不出来。问话的人正是拉乌尔·夏尼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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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7: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克里斯汀哪!”

  克里斯汀娜神秘失踪之后,拉乌尔首先想到的便是埃利克。他现在丝毫不怀疑这个音乐天使确实具有超乎寻常的本领,将巴黎歌剧院营造成自己的魔鬼帝国。
  陷入绝望的拉乌尔发疯似地跑上舞台,痛苦地呼唤着“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仿佛已沦为魔鬼囚虏的女孩在深渊的尽头也正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拉乌尔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透过层层阻挡他们的地板,他仿佛真地听见了女孩的叫喊!他偏在地上,侧耳聆听……像精神病人一样在舞台上久久盘旋。啊!下去!到底下去!到地狱深渊里去!
  啊!这道不堪一击的暗门平时总是敞着,诱惑着好奇的人们……这些在他脚下嘎嘎作响的木板下面有万丈深渊,此刻,木板变得如此坚固,仿佛牢不可破……而所有通往舞台底下的楼梯都已被封死!……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有人在暗地里大笑,将他一把推开……有人在嘲笑他……可怜的未婚夫,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埃利克是通过哪条神秘时地道疯狂地劫走了纯洁的克里斯汀娜,把她关进了路易·菲利浦时代的房里呢?……“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还活着吗,克里斯汀娜?你该不会在魔鬼的压迫之下,因恐惧窒息而亡吧?”
  一连串恐怖的想法像是晴天的霹雳,撕扯着拉乌尔痛苦的心。
  显然,埃利克肯定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克里斯汀娜背叛了他。他会施展怎样的报复呢?
  音乐天使高贵的尊严受到伤害,他能不恼羞成怒吗?克里斯汀娜落在他的手里,看来凶多吉少!
  拉乌尔又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家阳台上那对耀眼的星星。他朝它们开了枪。
  当然,有些人的眼睛很奇怪,在黑暗中能自动膨胀,像星星或者猫眼一样闪光(某些白化病患者的眼睛,白天像兔子,晚上像猫,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没错!拉乌尔射中的正是埃利克!但那一枪怎么没把他打死呢?魔鬼一定是沿着水管,像夜猫或者逃犯一样爬到了屋顶。
  昨晚,埃利克或许正是来要拉乌尔性命的。不料,自己先受了伤,于是折回去转而对付可怜的克里斯汀娜。
  拉乌尔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跑到了女孩的化妆室……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当他看见克里斯汀娜为逃亡而准备的衣物散落一地时,苦涩的泪水立刻润湿了他的脸颊。她为何不肯早一点逃走呢?为什么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一定要与被魔鬼诅咒的灾难赌一场呢?……为什么要同情一个魔鬼,为他唱最后一次圣歌呢?
  纯洁的大使!光芒万丈的天使!……
  请把我的灵魂带到天堂!……”
  拉玛尔哽咽着,咒骂着,笨拙地敲打着那面大镜子,那天晚上,它曾经自动开启,将克里斯汀娜引入了深渊中的地狱。他又捶又撞又推……但是,那面镜子似乎只听埃利克的命令。或许,对付这样一面魔镜,所有的动作都是白费力气呢?可能只需说出暗语?……叫。时候不是听过这样的故事吗?
  突然,拉乌尔想起一件事来……“通往斯克里布街的铁栅栏……从斯克里布街一直通到湖边的地道……”对了!克里斯汀娜这么讲过!……可是,找来找去,那把特大的钥匙已经不在箱子里了。不过,他仍然直奔斯克里布街。
  他的双手颤抖着在巨大的石板上摸索,想找到人口……他摸到了铁栅栏……是这里吗?……还是那里?……或许这只是地下室的气窗呢?……他无助地往栅栏里面一看……漆黑一片!……地凑上去一听,里面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他绕着剧院走来走去,啊!面前出现一大片的栅栏,每一根铁棍都粗壮无比!……原来,他不知不觉地来到剧院大厅的门口。
  拉乌尔奔向门房:“对不起,夫人,您知道这附近是否有一道栅栏门,栅栏做成的门……栅栏……铁的……对着斯克里布街……可以通到湖边!您知道吗,一个湖?是的,一个湖!在地下……就在剧院底下。”
  “先生,我倒是知道剧院底下有一面湖,可是,从哪道门进去,我就不清楚了……我从没去过!……”
  “那么斯克里布街呢,夫人?斯克里布街?您去过吗?”
  没想到,她听后纵声大笑。拉乌尔又羞又怒地吼叫着逃走了。他跃上台阶,又走下来,穿过大厅,重新回到灯光明亮的舞台上。
  他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心脏似乎快要休克了:克里斯汀娜会不会被找回来了呢?他看见几个人围作一团,便上前去打听:
  “对不起,先生们,你们看见克里斯汀娜·达阿埃了吗?”
  众人一笑置之。
  这时,舞台上挤着一群穿黑色礼服的绅士,他们比手划脚地低声言语着。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冷静而和蔼的男子,他面色红润,一头灰白的卷发,一双蓝色的眼睛显得特别平静。梅尔西主任指着此人对拉乌尔子爵说:
  “先生,您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向他请教。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米华警官。”
  “啊!夏尼子爵先生!很荣幸见到您。”警官说,“如果您愿意的话,就请跟着我……经理们现在都在哪里呢?……经理在哪儿?……”
  既然行政主任一声不吭,雷米只好告诉警官两位经理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而且对于失踪事件尚无所知。
  “这怎么可能?……到他们的办公室去!”
  米华警官领头走向经理室,跟在其后的人越聚越多。梅尔西趁着人多嘴杂,塞了一把钥匙给加布列:
  “情形不妙,”他低声地说,“快去把吉里太太放了……”
  加布列转身离去。
  这一行人很快就来到经理室门口。梅尔西叫了半天,门依然没开。
  “奉法律的名义,快开门!”米华警官的声音十分清亮,却略显忧虑。
  门终于打开了。人群跟着警官冲了进去。
  拉乌尔走在最后,正当他准备跟着人群挤进房间时,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听见耳边有人说:
  “埃利克的秘密与任何人无关!”
  他转身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搁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这时正放在嘴唇上,此人脸色棕黑,眼睛呈碧绿色,头戴一顶羔皮小帽……是波斯人!
  他打了个手势,让拉乌尔保守秘密。正当拉乌尔从惊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想问他为何也神秘地介入了这件事情时,波斯人却行了个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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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吉里太太和剧院幽灵

  至于米华警官进人经理室之后的故事,我稍后再讲。请诸位读者先容我澄清几桩发生在眼下这间办公室里的怪事。为什么雷米和梅尔西都无法把门叫开,为什么里夏和蒙夏曼要把自己关在里面,这些问题读者尚未明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应再作隐瞒。
  在前文中,我已经讲过两位经理近来性情大变,而吊灯事件并非是他们闷闷不乐的唯一缘由。
  尽管经理先生们强烈要求对这件事予以保密,但在此,我还是决定将它公之于众。这便是:幽灵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了他的第一笔两万法郎!这实在让他们气得咬牙切齿,又难过得流泪。原来事情的经过竞如此简单:
  一天早上,经理们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已准备妥当的空信封,上面写着:剧院幽灵先生亲启(私人信件),另外还附有幽灵的一张亲笔字条:“现在,我们应该履行责任规章中的有关条款了。请把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放人信封,盖上您的封印,然后把它交给吉里太太,她知道该怎么做。”
  经理们这回没等到幽灵下第二次通告,也没浪费时间去多想信封和字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办公桌上。每天下班之前,他们总是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把门锁好以后才离开。他们认为这是揪出勒索主犯的绝好机会。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他们把一切都告诉了加布列和梅尔西,然后把两万法郎装入信封交给已复职的吉里太太,没多问她一句。而这位女工也丝毫不觉诧异。无须我多言,大家就知道她受到了监视!她立刻直奔幽灵的专用包厢,把那个昂贵的信封放在小茶几上。两位经理、加布列和梅尔西躲在一旁,在整个演出过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封,一动不敢动。这时,剧院内的人已经走光了,吉里太太也已经离开,他们四人仍然守在原处。终于,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见信封上的封印依然完好无缺,便决定把它拆开。
  里夏和蒙夏曼第一眼判断钞票还在里面。但是,接下来再看,两万法郎已经被偷梁换柱,居然变成了二十张玩具纸票!他们为之愤怒,然而,随之而起的是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这简直比罗伯特·乌丹的小说还厉害!”加布列大声叫嚷。
  “没错,”里夏接着说,“而且,代价更高!”
  蒙夏曼想立刻报警,但里夏反对,他可能自有看法:“家丑不可外扬,否则,全巴黎的人都会笑话我们。剧院幽灵赢了第一回合,我们会赢第二回合。”显然,他在考虑下个月的月俸。
  如此这般被愚弄一番,他们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自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至于他们为何不及时报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两位经理的心里仍保持着一种想法,这桩勒索事件可能只是前任经理的恶作剧。因此,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们不愿打草惊蛇。另外,蒙夏曼有时也怀疑里夏,后者有些时候会突发奇想。介于这种种原因,他们静待着事态的发展,并暗中安排人员密切监视吉里太太。“如果她是同谋,”里夏说,“那些钞票早就不见了。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个大笨蛋!”
  “这件事情里面,还不知有多少笨蛋呢!”蒙夏曼若有所思地回答。
  “难道这一切是可以预料的吗?……”里景抱怨道,“别担心……下一次,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这下一次也就来了。恰巧就是克里斯汀娜失踪的这一天。
  早上,幽灵的一封来信提醒他们期限又到了。“你们上次做得非常好,这次还和上次一样,把两万法郎的钞票放入信封,然后交给吉里夫人。”
  短签依然附在一个普通信封上。经理们只好依照他说的去做。
  这次交款应该在当晚开演前半个小时完成。这晚,剧院上演的是著名的《浮士德》。
  里夏把信封递给蒙夏曼,然后当着他的面数了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如数放进信封,不过没有封上。
  “现在,去把吉里夫人叫来。”
  老妇人走进来,行了个漂亮的见面礼。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塔夫绸的裙子,帽子上插着两根黑色的羽毛。她看上去情绪很好,进门就说:
  “早安,先生们!该又是为了信封的事吧?”
  “没错,吉里夫人。”里夏极为亲切地说,“是为了信封的事……但还有一件事。”
  “请吩咐,经理先生。一切听您的吩咐!……是什么事呢?您请说。”
  “首先,吉里夫人,我想问您一个小问题。”
  “您问吧,经理先生,您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您一直和剧院幽灵相处得很好,是吗?”
  “确实非常好,经理先生,没有人比我们相处得更好了。”
  “啊!您的回答让我们也非常满意……哈里夫人,”里夏用极度机密的口吻,逐字逐句地说道,“这么对您说吧……您一点都不傻。”
  “经理先生!……”老妇人惊呼,头上那两根摆动得很漂亮的黑羽毛静止下来,“我请求你们相信我的话字字确凿。”
  “我们完全同意。幽灵的故事只是个有趣的玩笑,不是吗?……私下对您说句话,这个玩笑真是开得太久了。”
  吉里太太看着两位经理,仿佛他们讲的是外国话。她靠近里夏的办公桌,不安地说: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啊!您非常清楚我们的意思。不管怎样,您必须清楚……您先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
  “谁的名字?”
  “您的同伙,吉里夫人!”
  “我是幽灵的同伙?我?……同伙指什么?”
  “他想做什么,您就做什么。”
  “哦?……你们知道,他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而且,他还经常给您小费!”
  “我不否认!”
  “把这个信封带回去,他给您多少?”
  “十法郎。”
  “好家伙!给这么少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个,过一会儿再告诉您,吉里夫人。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什么原因……特殊的原因……让您对这位幽灵如此死心塌地……我想,一百个苏或者十个法郎怎么换得到夫人的忠心呢?”
  “这个嘛,倒是不假!……至于理由,我可以告诉您,经理先生。但是这里面绝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恰恰相反。
  “我们是不会怀疑您的,吉里夫人。”
  “是这么回事……幽灵不喜欢我把他的事说出去。”
  “是吗?”里夏冷笑道。
  “不过,有件事只关系到我一个人!……”老妇人接着说,“一天晚上,我在五号包厢发现了一封给我的信…··提一张用红色墨水写的字条……经理先生,这张字条,我不用拿给您亲自过目……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都忘不了!
  吉里太太站得笔直地背诵着那封信,那种流畅不禁令人感动:
  “夫人:一八二五年,梅内特列小姐,三级演员,成为库西侯爵夫人;一八三二年,玛丽·塔格里奥尼小姐,舞蹈演员,成为吉尔贝伯爵夫人;一八四六年,索塔,舞蹈演员,嫁给西班牙国王的兄弟;一八四七年,罗拉·蒙泰斯,舞蹈演员,以平民身份嫁给路易·德·巴威尔国王,被封为朗斯菲尔德伯爵夫人;一八四八年,玛丽娘小姐,舞蹈演员,成为埃尔蒙维男爵夫人;一八七零年,泰蕾丝·埃斯勒,舞蹈演员,嫁给了葡萄牙国王的哥哥堂·费尔南多……”
  里夏和蒙夏曼耐心地听着这一连串荣耀的联姻,吉里太太越念越激动,越念越兴奋,像预言家从水晶球里得到了启示一样,骄傲地朗诵出预言信的最后一句内容:“一八八五年,梅格·吉里,皇后!”
  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老妇人所有的力气,她瘫倒在椅子上说:“先生们,这封信的署名是:剧院幽灵。在此之前,我也听说过幽灵的事,但一直半信半疑。自从他预言我的小梅格,我的心肝宝贝,有朝一日会当上皇后,我就完全相信他的存在了。”
  事实上,无需多看吉里太太那过于激动的表情,单凭她张口闭口的“幽灵和皇后”,就能明白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
  但是,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个古怪的木偶呢?……究竟是谁?
  “您从未见过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您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吗?”蒙夏曼问。
  “是的,我的小梅格能当上三级演员,全靠他的帮忙。我对幽灵说:‘要让她在一八八五年当上皇后,您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她必须立刻升为三级演员。’他回答:‘我知道了。’他只对波里尼先生提了一句,事情就办成了……”
  “您是说波里尼先生与他见过面!”
  “不,他也和我差不多,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幽灵在他耳边低语一句,你们都是知道的!那天晚上,他一脸苍白地从五号包厢里走出来。”
  蒙夏曼叹了口气。
  “多么离奇的故事!”他感慨。
  “啊!我一直以为幽灵和波里尼先生之间有什么秘密,”吉里太太应道,“不论幽灵提出什么要求,波里尼先生从未拒绝过。”
  “听见了吗,里夏,波里尼从未拒绝过幽灵。”
  “我听得很清楚!”里夏大声回答,“波里尼先生是幽灵的朋友!而吉里夫人,您是波里尼先生的朋友,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论断。”他的语气变得粗暴起来,“但是,我对波里尼先生不感兴趣……唯一使我觉得有趣的是吉里夫人!……吉里夫人,您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吗?”
  “上帝,我不知道!”她回答。
  “那么,您看看!”
  老妇人心神不宁地往信封里瞧了一眼,立刻两眼发光。
  “是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她大喊。
  “没错,吉里夫人!……没错,是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您早就一清二楚了!”
  “我,经理先生……我!我向您发誓……”
  “不必发誓,吉里夫人!……现在,我要告诉您叫您来的另一个原因……哈里夫人,我要让人逮捕您。”
  老妇人头上的那两根黑色羽毛平时总像是一对问号,而此刻却摆弄成一对惊叹号。帽子在发会上摇来晃去,预示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临。惊讶、愤怒、反抗和恐惧凝聚在小梅格母亲的脸上,她迅速地转过身,猛地蹦到经理先生的鼻尖底下,害得他一时招架不住,搬着椅子接连往后退。
  “要逮捕我!”
  说这话的时候,吉里太太嘴里仅剩的三颗牙差点就喷到里夏先生的脸上。
  里夏先生表现得相当英勇,他没有后退,像法官一样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五号包厢的领座员。
  “吉里夫人,我要让人逮捕您,您是个贼!”
  “你再说一遍!”
  吉里太太举起手臂,向里夏掴了一巴掌,蒙夏曼没来得及插手。但是打在他脸上的并不是老妇人那只干瘪的手,而是那个信封。未封口的信封突然奇怪地自动打开,里面的钞票散落出来,像蝴蝶一样满天飞舞。
  两位经理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跪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把一张张钞票重新捡起来,再检查一遍。
  “还是真的吗?”蒙夏曼问。
  “还是真的吗?”里夏也问。
  “还是真的!!!”
  吉里太太嘴里的那三颗牙磨得格格响,她在恶毒地诅咒着。但是,我们只听得见这一句:
  “我,贼!……我是贼?”
  她气很快要窒息了。
  她大声地喊:
  “简直气死我了!”
  突然,她再次蹦到里夏先生的面前。
  “不管怎样,”她怒吼道,“里夏先生,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两万法郎的去处!”
  “我?”里夏一脸愕然地反问,“我怎么会清楚?”
  蒙夏曼也听得一头雾水,他的表情严肃中透着不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吉里夫人,您怎么敢说里夏先生就该比您更清楚那些钞票的去处呢?”
  里夏在蒙夏曼的注视下,感到自己的脸倏地红了。他抓住老妇人的手,猛烈地摇晃着,他的声音犹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使她头晕目眩。
  “为什么我应该比您更清楚那笔钱的去处?为什么?”
  “因为钱都进了您的口袋!……”老妇人气喘吁吁地回答,像看着魔鬼一样注视着他。
  这下子轮到里夏头晕眼花了。首先是因为这始料未及的反击,接着就是蒙夏曼越来越怀疑的目光。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本该大声地反抗这无端的诽谤,但是,刹那间,他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没有一丝反驳的勇气。
  就像所有无辜的人一样,原本平静的心突然被打乱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或惊慌失措,或怒不可遏,或自暴自弃,或极力争辩,或者在应该表白的时候闷不吭声,或者在不该多嘴的时候口若悬河,不该冒汗的时候汗流浃背,该冒汗的时候又一滴汗都没有。总之,他们突然就成了众人眼里的罪犯。
  无辜受冤的里夏正想冲上前去报复吉里太太,却被蒙夏曼及时阻止了。后者殷勤地继续追问老妇人,口气极其温和。
  “您怎么能够怀疑我的同事,把两万法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呢?”
  “我可没这么说过!”吉里太太申辩,“是我亲手把钱放进里夏先生口袋的。”
  接着,她又低声地说:
  “算我倒霉!完了!……幽灵啊,原谅我吧!”
  里夏又是一阵哇哇乱叫,蒙夏曼不客气地命令他立刻闭嘴:
  “抱歉!抱歉2抱歉2让这个女人说下去!我还有话要问她。”
  接着又说:
  “实在很奇怪,你何必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现在,真相即将大白,你却暴跳如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吉里太太像殉难者一样,高昂着头,一脸坚信自己无辜的表情。
  “您说我放进里夏先生口袋的那个信封里,装有两万法郎,我再说一遍,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而且,里夏先生也不知道!”
  “什么?”里夏大声叫道,脸上强装的无畏神情,令蒙夏曼颇为不悦,“我也不知道!您把两万法郎的钞票放进我的口袋,我却不知道!那我未免也太大意了吧,吉里夫人?”
  “确实如此。”可怕的女人居然表示同意,“没错!……我们俩谁也不知道!……可是,您后来也应该有所发觉。”
  如果蒙夏曼不在场,里夏一定会一口吞了吉里太太。但是,蒙夏曼保护着她,并且赶紧继续追问:
  “您放进里夏先生口袋的,是什么样的信封?应该不是我们交给您,然后,您带到五号包厢的那一个吧?只有那个信封才装有两万法郎的钞票。”
  “对不起!我放进里夏先生口袋的正是你们交给我的那个信封,”吉里太太辩解道,“而我放在幽灵包厢的是另外一个,和你们交给我的信封一模一样。是剧院幽灵给我的,我把它藏在袖子里面。”
  说着,吉里太太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和装钞票的信封一模一样。经理们一把抢过去,仔细检查,发现封口上盖着他们自己的印章。他俩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月前曾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玩具纸票。
  “这太简单了!”里夏感叹。
  “这太简单了!”蒙夏曼重复道,他此刻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
  “最高明的骗术,”里夏应道,“通常是最简单的、只需要一个同伙就足够了……”
  “一个女同伙!”蒙夏曼冷漠地补充了一句。
  他死死地盯着吉里太太,就像要将她催眠一样,继续发问:
  “果真是幽灵给您这个信封,然后让您用它替换我们交给您的那一个吗?是他让您把这个信封放进里夏先生口袋的吗?”
  “对!就是他!”
  “那么,夫人,请您为我们演示一下您的天才技巧,可以吗?这是信封。您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遵您吩咐,先生!”
  吉里太太拿起装了两万法郎的信封,准备走出房间。
  两位经理立刻将她拦住。
  “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已经受够了!决不想再来一次!”
  “对不起,先生们,”老妇人歉意地说,“对不起……不是让我假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就把信封拿走啦!”
  “那么,您是怎样把它塞进我口袋的呢?”里夏问。蒙夏曼左眼盯着里夏,右眼看着吉里太太,很是艰难,不过他已打定主意,势必查出真相。
  “经理先生,我应该在您最不注意的时候,把信封塞进您的口袋。您知道,我晚上总会到后台去转转,把女儿送到舞蹈室,中场休息的时候,给她拿双舞鞋或者她的小喷壶什么的……总之,我一来一去很方便……剧院的一些常客也来了……您也来了,经理先生……人很多……我趁机溜到您身后,把信封塞进您的口袋……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里夏暴跳如雷地咆哮着,“就这么简单!老妖妇,您在撒谎!”
  一听此言,吉里太太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的头发蓬乱,三颗牙露在外面。
  “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监视五号包厢和您放进去的那个假信封,根本没去舞蹈室……”
  “可是,经理先生,我并不是在那个时候放的信封!……而是在稍后的演出中……文化部副秘书长来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里夏突然打断了吉里太太……
  ‘没错!”他说,“我想起来了……现在我想起来了!副秘书长来到后台,特别叫我过去,于是我去了一会儿。当时,我站在舞蹈室门口的台阶上……例秘书长和他的办公室主任还在里面……我转过身……发现您在我的背后……吉里夫人……您好像碰了我一下……当时,我的后面没有别人……哦!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您当时的样子!”
  “是的,没错,经理先生!事情就是这样!您看见我的时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您的口袋不大不小,装那个信封正合适。”
  吉里太太说着便走到里夏的身后,动作灵巧地将信封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令一旁的蒙夏曼看得目瞪口呆。
  “果真厉害!”里夏大喊一声,脸色有几分苍白,“他的问题关键是省去交款人和取款人之间的一切中介!他只需趁我不注意时,从我的口袋里把钱拿走就行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口袋里有钱……这一招太绝妙了,是不是?”
  “哈!妙招!或许吧!”蒙夏曼应道,“可是,里夏,你忘了,两万法郎有我出的一半,怎么没人往我的口袋里放信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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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别针波后记

  蒙夏曼的这句话明显地表露出他对合伙人里夏的不信任,后者只得处处委屈求全,查明真相的心情也就更为急切了。
  因此,在“花园”一幕中场休息时,秘书雷米所注意到的两位经理的奇怪举止便不足为怪了。虽然这样的举止有违经理的尊严,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的所为完全是受了吉里太太的启示:首先,这天晚上,里夏按照上次交款的程序重新来过;其次,蒙夏曼密切注意里夏的上衣口袋,亲眼目睹吉里太太怎样把两万法郎再次放入。
  里夏站在自己上次和文化部副秘书长打招呼的地方,蒙夏曼则站在他的背后。
  吉里太太走来,从里夏身旁一擦而过,顺势把两万法郎塞进了他的燕尾服口袋,然后立刻消失,或者说是被强制离开。因为依照蒙夏曼的指示,在重新排练塞信封的那一幕场景之前,梅尔西应该把吉里太太关在行政办公室里面,以防她与幽灵联络。而这位正直的老妇人此刻也任凭他们摆布,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母鸡,凌乱的鸡冠下睁着一双因恐惧而呆滞的眼睛,似乎已经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阵警察的脚步,口中不时发出声声沉重的悲叹。
  这时,里夏鞠躬、行礼、道安、后退着走路,仿佛面前真站着文化部的那位高官。
  明白了缘由,这一幕场景当然是合情又合理,但是,当时不知情的人见了却只会连声称怪。他们心里不解地琢磨:经理面前明明没人,他向谁行礼道安呢?
  而他身后的蒙夏曼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他推开雷米,然后请求波尔第大使和中央银行行长千万别碰经理先生。
  蒙夏曼不希望里夏过来告诉他两万法郎不翼而飞:“可能是大使先生,行长先生,甚至可能是雷米。”
  而且根据里复对当天的回忆,被吉里太太轻轻地撞了一下之后,在剧院的这一片位置,他再也没遇见任何人……为了使这一次的排练演习与上次情况完全吻合,又怎能让里夏凭空遇见几个人呢?
  于是,里夏就这样一直往后,退到通往剧院办公区域的走廊里,蒙夏曼也退着走路,这样才能当面看清接近里夏的人。
  容我再重复一遍,经理们这种新奇的行走方式当然不可能不引人侧目。
  有人确实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一幕。
  所幸的是,当时,剧院的那帮小学员们几乎都已经回了宿舍。
  若非如此,剧院恐怕早就闹开花了。
  但此刻,他们的心里只有那两万法郎。
  办公区的走廊里有些昏暗,里夏对蒙夏曼说:
  “我敢肯定没人碰过我……现在,你离我远一点,在暗处看着我一直走到经理室的门口……千万别惊动任何人,我们倒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是,蒙夏却一口反对:
  “不行,里夏!不行!……你走前面……我跟在后面!我决不离开你半步!”
  “你这样会让偷钱的人无从下手!”里夏叫道。
  “希望如此!”蒙夏曼回答。
  “那么,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太无聊了!”
  “我们是完全按照上次的情形来行事的……上次,你从剧场出来以后,我就是在这里和你碰面,然后一直跟在你身后。”
  “这倒是没错!”里夏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按照蒙夏曼的意思去做。
  两分钟后,他们已把自己锁在了经理办公室。
  蒙夏曼还把房门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上次,我们就是这样关在这里,一直到你离开剧院回家。”
  “没错!而且没有外人进来过,是吗?”
  “对,没人进来过!”
  “那么,”里夏努力地回想着,“我应该是在从剧院回家的路上被偷的……”
  “不!”蒙夏曼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酷,“不……这不可能……那天,是我用马车送你回家的,因此,那两万法郎是在家里消失的,我想,这一点应该确定无疑。”
  蒙夏曼此刻正保持着这种想法。
  “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里夏反驳道,“我十分信任我的仆人!……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他早就应该拿着钱远走高飞了。”
  蒙夏曼耸耸肩,一副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的样子。
  里夏终于难以忍受他的腔调和态度。
  “蒙夏曼,我受够了!”
  “里夏,你太过分了!”
  “你敢怀疑我?”
  “没错,我怀疑这是个恶毒的玩笑!”
  “没人会拿两万法郎开玩笑!”
  “这正是我的看法!”蒙夏曼说着,翻开一份报纸,心不在焉地看着。
  “你在干什么?”里夏问,“这种时候还看报纸?”
  “是的,里夏,然后再送你回家。”
  “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
  里夏一把夺过蒙夏曼手中的报纸,蒙夏曼跳起来,愤怒无比地盯着里夏,后者双臂交叉在胸前,气急败坏地说:
  “告诉你,蒙夏曼,我现在想到一点,我认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和上次一样,我们两人先关在房间里,然后你送我回家,可是;临别的时候,我发现两万法郎又不翼而飞……就像上次那样。”
  “你会怎么想呢?”蒙夏曼面红耳赤地叫道。
  “我可以这样假设,既然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且像上次那样,你是唯一接近我的人,我想,那两万法郎如果不在我的口袋里,就只可能进了你的口袋!”
  蒙夏曼一听此言,立刻跳了起来。
  “哦!”他大喊,“拿根别针来!”
  “你要别针干什么?”
  “别在你身上!……去拿别针来!……一枚别针!”
  “你想把别针别在我身上?”
  “没错,把你和两万法郎别在一起!……这样一来,木管是在这里,回家的路上,还是在你家,如果有人拽你的口袋,你就会立刻醒觉……你再看看偷钱的人是不是我!现在,你居然怀疑到我的头上……去拿根别针!”
  于是,里夏打开门,冲走廊里大喊:
  “一根别针!谁给我拿根别针来?”
  我们知道,没带来别针的雷米秘书当时是怎样受里夏“礼遇”的。幸好,办公室的一位小伙计跑着拿来了那枚十万火急的别针。
  蒙夏曼重新关上门,对里夏说:
  “我真希望那两万法郎还在。”
  “我也是,”里夏说。
  “而且一定还是真钞!”蒙夏曼下定决心,这一次决不能再遭人愚弄。
  “你看看!我可不想碰它们一下。”里夏提议。
  蒙夏曼颤抖着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信封,然后再从信封里抽出钞票。这一次,为了能随时检查钞票是否被偷,他们没在信封上加盖印章,甚至也没封口。看见钞票仍原封未动,他放心了,把它们又放回里夏的口袋,用别针仔细别好。
  然后,他就坐在里夏的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夏。后者则坐在办公桌前,不敢轻举妄动。
  “再坚持一会儿,里夏,”蒙夏曼命令道,‘且有几分钟……吊钟马上要敲午夜十二点了。上次,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回家的。”
  “哈!我耐心十足!”
  时间缓慢而沉重地流逝着,房间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神秘气氛。里夏试着开开玩笑:
  “到最后,我可能不得不相信万能的幽灵,”他说,“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不觉得房间里有一种气氛,让人不安。恐慌和害怕吗?”
  “没错,”蒙夏曼也确实有所感觉,供认不讳。
  “幽灵!”里夏压低声音,仿佛害怕被那双看不见的耳朵听到了……“幽灵!不久以前,我们还听见他在这张桌上敲了三下……一次次神乎其神地把信封放在上面……他是那个在五号包厢说话的幽灵……杀死约瑟夫·布盖……制造吊灯事件的罪魁祸首……偷我们钱的盗贼!因为,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如果我们谁也没碰钞票一下,那么唯一的嫌疑就是幽灵……幽灵!”
  这时,悬挂在壁炉上方的吊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第一下。
  两位经理不禁哆嗦起来。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忧虑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额头上直冒冷汗。最后一下钟声依然在他们耳边回响。
  一直等到钟声停止,他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
  “我想,我们可以走了。”蒙夏曼说。
  “我也这么想。”里夏顺从地回答。
  “临走之前,你能让我再检查一遍你的口袋吗?”
  “蒙夏曼,怎么这样说话?当然应该再检查一遍!”
  “怎么样?”里夏迫不及待地问正在摸他口袋的蒙夏曼。
  “别针还在。”
  “当然还在。就像你说的,有了别针,我不可能觉察不到有人偷口袋里的钱。”
  蒙夏曼的手依然在口袋上摸来摸去,突然,他大声吼道:
  “别针还在,可是,我怎么也摸不到里面的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蒙夏曼!”
  “你自己摸摸看。”
  里夏迅速地脱掉外衣,两人急忙扯开口袋……里面是空的!
  最奇怪的是别针仍然别在原来的地方。
  里夏和蒙夏曼面色全无。现在,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魔法。
  “幽灵!”蒙夏曼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
  然而,里夏却突然扑到他同伙的面前:
  “只有你碰过我的口袋!……还我两万法郎!……还我两万法郎!”
  “我以灵魂担保,”蒙夏曼哀求着,几乎快要昏厥,“我发誓我没有……”
  这时,又有人敲门,蒙夏曼毫无知觉地走过去开门,像根本不认识梅尔西主任一样,和他说了几句话,却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把那枚再也派不上用场的别针,放入早已瞠目结舌的梅尔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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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警官、子爵和波斯人

  警官先生走进经理办公室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失踪者的消息。
  “克里斯汀娜·达阿埃不在这里吗?”
  在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克里斯汀娜·达阿埃?没在,”里夏回答,“怎么了?”
  至于蒙夏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的精神状况比里夏的更严重,因为后者至少还可以怀疑前者,而前者却只能面对一个巨大的秘密……人与生俱来的对不可知的恐惧。
  房间里静得出奇。这时,里夏又问:
  “警官先生,您为什么问我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在不在这里呢?”
  “因为我们必须找到她,经理先生。”警官严肃地回答。
  “什么?我们必须找到她?难道她失踪了吗?”
  “就在她演出的时候!”
  “就在她们演出的时候!这未免太奇怪了!”
  “可不是吗?同样奇怪的事还有,她的失踪居然要由我来告诉你们!”
  “确实奇怪……”里夏把脸埋进手掌,喃喃自语道,“这又是什么花样?”
  他毫无意识地抓掉了几根胡须:
  “那么,”他像在说梦话一样地自语,“她在演出的时候失踪了。”
  “是的,在监狱那一幕,请求上帝帮助的时候,她突然消失了。我可不相信她真是被什么天使带走的。”
  “我相信!”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一个面色苍白,情绪激动的年轻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相信!”
  “您相信什么?”米华问。
  “我相信克里斯汀娜·达阿埃是被一个天使带走的,警官先生,我可以告诉您他的名字……”
  “哈!夏尼子爵先生,您说克里斯汀娜·达阿埃是被一个天使带走的,是剧院的天使吗?”
  拉乌尔左顾右盼,很明显是在找人。在这种时候,他觉得只有依靠警察才能帮助未婚妻脱离险境。而刚才那个示意他守口如瓶的陌生人如果能站出来说几句话,事态的发展也许会更加顺利。然而他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波斯人。算了!自己说吧!……但是,面对好奇的人群,他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的,先生,是剧院的天使,”他回答,“我私下可以告诉您他的住处……”
  “您说得没错,先生。”
  米华警官让拉乌尔坐在自己身旁,然后把所有的围观者都赶出了门,两位经理当然除外。他们一言不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拉乌尔终于决定将秘密公开:
  “警官先生,这位天使名叫埃利克,是一位音乐天使,他就住在剧院底下。”
  “音乐天使!真的?!这太奇怪了!……音乐天使!”
  米华转过头,向两位经理问道:
  “你们这里住着一位音乐天使?”
  里夏和蒙夏曼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哦!经理先生们一定听说过剧院幽灵。我可以肯定,所谓的剧院幽灵和音乐天使其实是同一个人,他的真实姓名是埃利克。”
  米华站起来,专注地看着拉乌尔。
  “对不起,先生,您不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吧?”
  “我?”拉乌尔叫道,心里痛苦地想:这又是一个不愿相信我的人。
  “您想用您的剧院幽灵编什么故事给我听呢?”
  “我的意思是,两位经理一定对幽灵有所耳闻。”
  “经理先生,你们见过剧院幽灵吗?”
  里夏站起来,用手持着胡须。
  “没有!警官先生,不过,我们倒是很想见见此人!他刚刚偷走了我们两万法郎!……
  里夏转过头来,凌厉地看着蒙夏曼,仿佛在说:“把两万法郎还给我,否则我就全说出来。”蒙夏曼非常清楚他的意思,强有力地打了个手势:“哈!说吧!全说出来!”
  至千米华,他看看经理,又看看拉乌尔,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进了精神病医院,困惑地挽着头发。
  “一个幽灵,”他说,“在同一天晚上,既劫走了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又偷了两万法郎的钞票!他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嘛!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把问题—一讲清楚,先讲女歌唱家的事,再讲两万法郎的事。夏尼先生,我们的谈话是认真的。您认为克里斯汀娜·达阿埃是被一个叫埃利克的人劫走的,是吗?那么,您认识他吗?见过他吗?“
  “是的,警官先生。”
  “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墓园。”
  米华一惊,重新注视着拉乌尔:
  “当然!……通常是在那种地方遇见幽灵。您到墓园去干什么?”
  “先生,”拉乌尔说,“我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奇怪,也清楚你们听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我请求您相信,我决不是在开玩笑说胡话。因为,这涉及到我最爱的女人和我大哥两人的名誉。由于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我打算长话短说。但是,如果我略去这个故事的开头,从中讲起,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所言。因此,警官先生,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幽灵的一切全部告诉您。哎!警官先生,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讲吧!讲吧!”里夏和蒙夏曼突然变得极感兴趣,在一旁催促着。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有侦破价值的细节。佩罗镇的墓园、死人头还有那魔幻般的小提琴音乐,这一切都是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索性编造的故事。
  显而易见,米华也和两位经理一样失望。若非这时有人夺门而入,他真想叫拉乌尔住口。
  刚才,门一下子打开,进来一个穿着奇怪的人。一身宽大的黑色风衣,平滑光亮的高帽戴得很低,几乎要把耳朵都压扁了。他径直跑到米华警官面前,低声地与他交谈。他应该是前来通报紧急情况的国家安全部的人员。
  但是,米华警官的眼睛始终盯着拉乌尔。
  最后,他转身一问:
  “先生,剧院幽灵的事暂且谈到这里,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谈谈您今晚的计划如何?您本打算携克里斯汀娜·达阿埃一起私奔的,是吗?”
  “是的,警官先生。”
  “在演出结束以后?”
  “是的,警官先生。”
  “您为此做了周密的安排,是吗?”
  “是的,警官先生。”
  “您的马车就停在剧院门口,车夫已经准备好了……路线也已经商量妥当……每一站还要更换马匹……”
  “没错,警官先生。”
  “但是,您的马车还停在罗顿街,等候您的吩咐,不是吗?”
  “是这样的,警官先生。”
  “您是否知道在您的马车旁边,还停有其它三辆马车?”
  “我一点也没注意……”
  “一辆是索尔莉的,她没在剧院大厅的前面找到车位,另外的两个车主则分别是卡尔罗塔和令兄夏尼伯爵。”“这有可能……”
  “另外……索尔莉、卡尔罗塔和您的马车依然停在原处,只有令兄的马车不见了……”
  “这与克里斯汀娜的失踪毫无关联,警官先生……”
  “对不起!伯爵先生不是反对您与那位女歌唱家成婚吗?”
  “这只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
  “您回答我了……他反对这桩婚姻……所以您决定带那位小姐私奔以避开令兄的干涉……夏尼先生,请允许我告诉您,令兄的动作可比您迅速!劫走达阿埃小姐的人正是他!”
  “啊?”拉乌尔哽咽着,用手按住胸口,“这不可能……您确定吗?”
  “伯爵先生可能还有一些同伙,我们会继续追查。他们带着达阿埃小姐乘马车穿过了巴黎市区。”
  “有过巴黎市区?”拉乌尔的声音已经嘶哑,“这是什么意思?”
  “出巴黎……”
  “出巴黎……走哪条路?”
  “布鲁塞尔大道。”
  一声嘶哑的叫喊脱口而出:
  “哦!”他叫道,“我发誓我一定能追上他们!”
  转身一个箭步,拉乌尔出了办公室。
  “把她带回来,”警官高兴地喊,“她可是音乐天使的宝贝!”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房间里目瞪口呆的三位先生面授了一番警察办案的机宜:
  “其实,我并不知道夏尼伯爵是否真的劫走了克里思汀娜·达阿埃小姐……但是,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这种时候,夏尼子爵比我们任何人更急于知道……他此刻恨不得自己能飞!他就成了我的主要助手!先生们,我们必须善于利用非警方人员,看起来十分复杂的侦破工作其实就这么简单。”
  然而,事情并非米华设想的那么乐观。他的特使刚跑出走廊不远,便被迫停了下来。这时,那些好奇的围观者已经被驱散,四处显得冷冷清清。
  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拉乌尔的去路。
  “夏尼先生,您急着去哪儿广黑影问道。
  拉乌尔不耐烦地抬起头一看,认出了那顶羔皮帽。他停下脚步。
  “又是您!”他焦躁地大喊,“您知道埃利克的秘密,而且不让我把他的事告诉任何人,您究竟是谁?”
  “您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波斯人!”黑影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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