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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2 19:4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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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艾丝缇!?”
被某人的声音划破梦境,艾丝缇弹了起来。不,是想弹起来但是失败——在肩膀的剧痛之下扭起了身子。
“不行,艾丝缇!不要动!伤口会裂开!”
旁边有某人的声音这么说着,抓住自己的手腕,不过却痛到眼睛都睁不开。就像遭到火焰鞭打一样。拼命张开嘴唇,氧气终于流到了肺里。新鲜空气夹杂了酒精的气味塞满鼻腔,脑细胞有一部分总算是开始运转。有某人正俯看着她,轻声说道:
“艾丝缇……你还好吧?”
“伯…伯爵阁下……?”
艾丝缇仰望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赤铜色眸子,挤出细细的声音。
感觉好象做了讨厌的梦,可是想不起来。不,说到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身体会烫成这样?
艾丝缇盯着以恩的脸以及对面不曾见过的天花板,试着先要理清记忆。记得是在奈特罗徳神父出门的时候,被这少年带着溜到街上,然后去了米玛尔的店——
“对…对了!后来我就——”
“后来造成大骚动。不但店长被杀,还有原因不明的尸体躺在那里……花了不少工夫才逃出来。对了,你的状况怎样,姊姊?”
清澈的嗓音并不是来自于少年。外表年龄和以恩差不了多少。在凌乱的黑发底下,白皙的脸厐正淘气地笑着。
“你是……刚刚的卖茶女孩?呃、记得你叫——”
“我叫塞特。”
卖茶少女一边将成捆绷带在两手之间像球一般抛来抛去,一边这么回答。她现在所穿的并不是象征隶民的灰衣。而是学士服——白色长衫,象征在士民任官前接受专门教育课程的学士身份。
“正职是在高等医学院就读的医学士。卖茶只是用来赚点零用……那份工作收入实在不错。”
“高等医学院的医学士?”
所谓高等医学院,就是等同于“外面”大学的高等教育机构。这孩子竟是那里的学生?看起来比艾丝缇还要小个三、四岁,未免也太小了吧?
或许是疑惑就浮现在脸上,少女淘气地笑了。
“喏,信不信由你……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的伤可是我在这里治疗的。要是交给那边的医生,你早就没命了。”
“治疗的人是你?而且……还是在这个房间?”
艾丝缇再度举目四望。
从靠床的窗边,可以远眺染成红色的海峡及对岸的长生种区。换句话说,这里是东岸的短生种区,位在距离中央市场不远的地方。
天花板挑高的室内相当清洁,不过实在太过于简朴,感觉和思春期的少女不太相衬。家具只有艾丝缇躺的这张床、书桌,加上上面的茶具组。墙壁有一整面是内嵌的衣柜,不过里面也只挂了刚刚那件灰衣,除此之外就是空荡荡的。
在这种地方能做什么样的治疗?当时的伤绝对攸关性命——还有,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我…,我差不多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
塞特望着墙上的钟回答。
“睡得很熟。疲劳都消失了吧?”
“嗯,对了,我有点……咦!?”
说到这边,艾丝缇整个人一僵。
从刚才到现在,自己都是用罗马公用语在讲话?不,不只这样。就连眼前的少女也用罗马语在应答!?
“噢,不用紧张……我已经知道姊姊是”外面“的人了。”
和脸色发青的艾丝缇相反,塞特的表情完全没变。以便笑眯眯地微笑,以便随便在沙发上盘腿而坐。
“因为梦话讲的全是”外面“的话嘛。匈牙利语和罗马语大概各占一半吧?而且还和麻烦的贵族在一起……你说是吧?”
望着意有所指的眼色,以恩愧疚地垂下头来。
“抱歉,艾丝缇……我说出来了。”
长生种贵族低声道歉,凑近板着脸孔的艾丝缇耳边,音量放得更低。
“不过你放心。我没说你是教廷的人……我只是说你是我在”外面“遇到,然后带回来的女孩。”
“——不过这位少爷也真是厉害。把短生种,而且还是”外面“的女孩带进帝国——”
另一方面,就在两人秘密对话的时候,沙发上的少女继续说着没脑筋的感想。就帝国的短生种而言,,这女孩对长生种的畏惧感很低。会这么不害怕贵族的士民也很少见。
“长生种与短生种的恋爱,在这个国家可是遭到禁止的。要是被监察院抓到,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告密。相对的,我在那里卖茶的事能不能也替我保密?一旦曝光了,我会被高等医学院退学。”
“真不道德。利用他人的弱点……不过算了,也好。”
顺利隐瞒艾丝缇的真正身份让他松了口气,以恩神情高傲地点头示意。然后咳嗽一声,对眼睛闪着淘气光芒的小姑娘自以为是地开始说教。
“对于你的不法行为,这回就先不追究。不过你听好了,小姑娘。今后不能再做同样的事。短生种隐瞒身份从事正职外的工作,在帝国法可是严厉禁止的。甚微应声为学士的你应该善尽本分惕励学业,成为伟大的皇帝陛下臣民,为帝国社会最出贡献——”
“啊,已经这么晚了——喂,你们两个饿不饿?”
“好好听人家讲话!”
以恩在难得的说教机会被人打断之后发出怒吼,不过对于他的愤怒,塞特可以说是毫不在意。还是一边哼着歌一边把绷带捆成球状。
“唉……实在太可悲了!虽然我有苦衷,不过还是放纵不良士民的不当行为,让她触犯了国法!臣力有未逮,尚请恕罪。”
“这位少爷真好玩——好久没遇到逗弄起来这么有趣的人了。”
塞特露出微笑,在对着星皇宫方向深深俯首的以恩背上戳了戳。
“对了,少爷。等你气消了,能不能去买点吃的?艾丝缇总得补充营养吧?”
“凭什么要我做下女的工作!由你去买!”
对于无礼的要求以恩龇牙咧嘴,不过对方却给了个软钉子碰。
“我去买?可是我接下来要帮艾丝缇换绷带,身边还要换衣服……啊,不然少爷你来帮她换?”
“呜!”
以恩满脸通红地来回看着两名少女,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承认自己败北。然后呕气似地转身,以便拿无罪的大门出气一边走出寝室。
“你听好,小姑娘!你的物理态度我迟早会给你好看!别忘了!”
“噢——好啦好啦……啊,要买家常菜的话,巷子出去转角那家既便宜又好吃!我想吃番茄肉丸子。”
“谁理你啊!”
门被猛力关上。
塞特含笑听着走廊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知道声音消失,这才回头转向患者的方向。
“好了,碍事的人走了……艾丝缇。让我看看你白玉般的肌肤吧?”
“呃……啊,好的。”
两人一来一往让艾丝缇为之一惊——不,是为之一愣,不过被这么突然一叫又回神了。于是在催促之下露出肩膀。伤口比想象中要来得大,不过血已经完全止住。现在重新来看,虽然挖得很深,幸好并没有失血死亡。可见当场的紧急处理与事后治疗相当出色。
“嗯嗯,复原得很顺利……年轻真好。血管的损伤已经补好了。旁边的微血管也开始变得肥大。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活动。”
塞特佩服似地吹起口哨,手脚俐落地换起涂过药的纱布。动作扎实没有累赘,确实是有老医生的派头。
“……这…这个…塞特小姐?”
“叫我”塞特“就可以了,艾丝缇——我的兄弟和朋友们都这么叫。”
“那…那,塞特。”
艾丝缇来回看着用用近似魔术的手法卷起的绷带以及少女的脸,然后直接问道:
“这个,你感觉还很小……很年轻,实际上是几岁?”
“我?我今年十三岁啊?”
“十…十三……”
整整小了自己四岁——艾丝缇简直想抱住自己的头。
“真…真了不起。才这种年纪就这样一来……帝国的人全都像你这样吗?”
“嗯~要看个人的素质、努力还有个性。哎呀,人总是有适性之分嘛?所以并不是所有短生种都能成为士民,接受高等教育。”
肩膀才被稍稍腿了一下,纱布就已经换好,白色的绷带开始覆盖患部。塞特露出稍微思索的表情,不过过没多久就一脸正色地加以补充。
“至少在机会方面是平等的。完全不像”外面“,教育机会会受到家世、财产等条件的限制。只要努力应试,每个人都能成为士民。不论到了几岁,应试资格都不会受限……啊,其实也不单是教育。帝国的作风是让短生种的努力与个性尽量发挥。目的四让长生种与短生种能够和平共存。”
“帝国的作风?共存?”
艾丝缇困惑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毕竟“外面”所听到的,都是帝国短生种受到等同奴隶的待遇。人类受到吸血鬼的支配,过着戒慎恐惧、宛如家畜般的生活——那眼前的少女又是怎么回事?行走在街上的短生种,人人脸上带着神采奕奕的光芒又是怎么回事?自从来到帝国,自己亲眼所见的帝国实情正与已知的常识越离越远。
“……可是,短生种终究还是长生种的奴隶啊?”
艾丝缇以便缓缓移动确认伤口的状况,一边挤出小小的声音。
“就算再如何优待,短生种还是得服侍长生种……这样还算是共存?”
“艾丝缇,你看这里。”
塞特这么说着,然后用手推开床边的窗户。外头正迎向日落,深蓝色的夜幕缓缓降下。在看起来就像大河的海峡两岸,街上的白色灯光开始闪烁。这幅情景如此梦幻,简直就像梦中所见到的梦境一般美丽。不过塞特腿开窗户,伸手所指的是位于长生种区南方、耸立在郁郁苍苍的茂密树林之中的成群巨大建筑物。
“艾丝缇,有一点你说错了……短生种的主人并不是长生种。”
少女指着星皇宫——横跨过去、现在与未来者之居城,脸上已经找不到之前轻浮的神色。口气甚至带点儿严厉。
“短生种的主人只有真人类帝国皇帝一人。他们在法律上算是皇帝的财产,伤害他们几等于伤害皇帝的财产。长生种则是绝对臣服于皇帝的臣下——换句话说,在皇帝之前短生种和长生种一律平等。这不就是两种种族的共存?”
“……”
在像皇帝这样的绝对存在之前平等——或许可以算是某种形式的“共存”。
艾丝缇俯看着在夜幕之中讴歌繁荣的异形之城,内心陷入思索。
“共存这种字眼只存在于愚昧之辈的梦里。”
曾在出生的故乡、冬日之城听到的句子又在耳边苏醒。
当时杀光艾丝缇家人的男子是这么说的。而他也是家人遭到教廷屠杀的悲惨复仇者。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自己确实认为他所说的没有错。要和杀害家人、城里伙伴的人共存,根本不可能。
可是——
“……不过,你所说的”共存“有个不可或缺的前提,塞特。”
艾丝缇摇头,像是要赶走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焦虑与厌烦。用拒绝诱惑的语气对少女提出反驳。
“皇帝必须是唯一不变的存在——要是皇帝驾崩,或是突然改变想法,在哪个瞬间,这个国家的”共存“也就不再成立……你说是不是?”
听到红发女孩的反论,塞特微微瞪大了眼睛,轻轻拍手。
“了不起……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艾丝缇。”
然后她打心底佩服似地用力颔首。
“是啊,你说得一点也没有。皇帝的存在保障了两种种族的共存。要是她有什么万一,这个国家就会彻底甭解。当然”共存“的部分也不例外。”
( 这么脆弱的东西,真的算“共存”吗?)
虽然得到了赞同,艾丝缇的心情却开朗不起来——难道她希望自己的意见得到否定?只见她神情忧郁地低垂着头。
(由皇帝一肩扛起的“共存”,真的算“共存”吗?)
然而“外面”却连如此脆弱的“共存”都没有。那里只有永无止境的斗争与仇恨。人类仇视长生种,称他们为“吸血鬼”,长生种蔑视人类,当他们是“家畜”。就连艾丝缇本身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艾丝缇突然回神。
艾丝缇惊愕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开始思索起“共存”的可能性。西安市之中不可能有那种东西,这点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两种种族之间有着深深的鸿沟,没有人比自己还要了解。
可是,有些脸孔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咎勒、拉杜、亚丝、还有以恩……在艾丝缇面前欢笑、哭泣、愤怒、悲伤的人们。他们也是——
结果艾丝缇还是没办法收拾自己的焦虑。就在这个时候,房外传来沉重的声音。
“啊,是不是少爷?”
塞特这么说着站起身子,刚才那种不可思议的气愤已经彻底从表情上面消失。动作快速地跑向门口,握住门把——
就在这个瞬间,门爆炸了。
“呜哇!?”
是的,只能用“爆炸”这两个字来形容。受到来自外面的冲击,门把和铰链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然后碎裂。然后,朝着房间内部猛烈飞来的门板将塞特的身体整个弹开。
“塞…塞特!?”
看到小小的身躯猛力撞上地面,艾丝缇瞪大了眼睛。不过在目击从门口屈身近来的巨大身影时却瞪得更大。
“这…这家伙……!”
漆黑的军用外套不详地翻飞,艾丝缇的身躯已经跳离床铺。连肩膀的痛也忘了,准备跑向自己挂在墙面的散弹枪。就在手指前端碰到枪托的刹那——
“!?”
头顶爆出剧烈的声响。就在下意识抬起头的时候,黑漆漆的影子变已占据了艾丝缇的整个视野。还来不及
察觉对方是穿破天花板跳近来的另一名敌人,一闪而至的拳头已经抓住了她的胸部!
艾丝缇发出像要挤出肺中所有空气的哀鸣,然后身体撞向了墙壁。
撞击似乎让肩膀的伤口裂开了,有稳热的物体从失去感觉的右臂滴落。视野微微变暗,应该是头部遭到敲击的缘故。
“呜……塞特……伯爵……阁……下……”
在开始转为朦胧的意识之中,艾丝缇试着想睁开眼睛。不但肩膀麻痹,连耳朵深处也开始传来严重的耳鸣。眼皮像是灌了铅似的,努力想把它撑开。
视野像是裹上了一层薄膜,映着两个大大的黑影,还有站在对面的一个白影。那是塞特吗?不重要了,两个黑影正用力扬起战斧,朝僵立不动的白影挥落。
“不行……快逃……”
耳鸣强力震荡着鼓膜,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艾丝缇还是试图要发出警告——不过终究抵达了界限。
(为什么会耳鸣得这么严重……)
才想到这里,修女的意识变已坠入无底的黑暗。
“怎么搞的,为什么身为孟斐斯伯爵、帝剑御持官的我,还得像个下女一样出来买东西?”
以恩板着脸孔,用形状优美的嘴唇咒骂。虽然眼前抱着近乎小山的纸袋,加上空无一人的路面有点阴暗,不过脚步仍是十分稳健。
“还有,刚才店里的那些短生种是怎么回事!居然说我是”可爱的小男生“!?什么叫做”可爱“!?把我当傻瓜,对身为帝剑御持官的我,居然用”可爱“来形容!”
第一次体会到的“购物”实在是个不太愉快的经验——一走进市场,就被眼尖靠过来的售货姑娘们抓个正着。然后被欢声尖叫的她们拉过来扯过去,胡乱捏弄、疼爱赞美之后,用奖金七折的价钱买到东西,或许被人当成了货真价实的短生种少年。不过孟斐斯伯爵可是帝剑御持官、帝国的栋梁,只想赶快忘掉这种不愉快的经验。
毕竟长生种贵族和家事实在无缘。人口数目不到短生种1%的他们,必须扛起政治与军事的责任,没有时间处理这等杂事。孩子的教育则是唯一的例外,采用完全母系、大家族制的他们会集全族之力来教育子弟。不过除此之外,所有家事几乎全都交给士民以及机械人来处理。
“她叫塞特吧?为什么本大爷得听从那种不良少女的命令?像那种下姑娘,我只要动一根手指头……不…不行!不行不行!”
正要再度发出怒吼的时候,以恩突然露出好像想到什么的表情。抱着纸袋咬住了嘴唇。
“以恩,你要忍耐……这么做也是为了完成陛下的敕命。为了达成伟大国母的期待,就算要向来路不明的不良少女低头,你还是得忍耐!这是身为贵族的义务。”
虽然帝剑御持官在众多职务当中也算顶级官员,以恩还是没见过皇帝的面。但是过世的祖母曾经提到,她是“威严与壮丽的完美调和、堪为所有长生种之母”的人。身为臣下的自己要是在这种地方示弱,未免也太难看了。
就在咒骂的途中,以恩已经走到了小姑娘家的门前。先来个深呼吸镇定自己。然后手握上门把——脸色却突然一沉。
“…………?”
以恩抱着纸袋,仿佛察觉什么似地歪着头。就像发现肉食动物行踪的草食动物,小心地侧着头,实现左右挪移——
那抹影子从夜幕的另一端划过,掀起近乎不祥的猛烈旋风。将近十支的短剑往少年头顶上招呼。下个瞬间,摔得稀烂的纸袋滚向路面——不过拿着纸袋的少年却不见人影。
“……笨蛋!以为我会被骗!?”
以恩以便往带点深蓝的夜幕条约以便浅浅笑道。手上已经按上腰间的短剑。
“别小看我。我可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
在空中拔出短剑的时候,引恩的脚顺势在朝着路面的房子墙壁上用力一蹬。小小的身躯藉着反作用力在屋
顶高高飞了起来。然后对着潜伏在屋顶上面的某人头顶,像是逮到猎物的猛禽一般快速突击。
“荣耀的帝国贵族,帝剑御持官!”
就在袭击者慌忙转身的时候,白刃随着裂帛般的其实直接劈向他的身影。少年像猫一般拱起身子在屋顶上面着地,喷溅而出的鲜血似乎就滴落在他的肩头——
“——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员了,以恩?”
传入以恩耳中的不是肌肉撕裂的声音,也不是濒死的惨叫,而是带着嘲讽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怎…怎么可能……明明已经劈中了!?”
以恩以便颤栗着以便反射性地跳开——不,就在正要跳开的时候,双手早已被人从后面整个拉住。以恩正想挣脱,袭击者却在耳边低语。
“突然劈过来,真是太过分了。对许久不见的朋友这么冷酷,我的伙伴?”
“…………!?”
那个声音让少年的表情为之冻结。哆嗦的嘴唇在颤栗的吐息之间吐出一个名字——
“拉…拉杜!?”
“好久不见了,以恩。”
在夜色的发丝底下,青铜色眸子带着沉静的笑意。
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原该早已失去的朋友,现在却用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姿态伫立在夜幕底下。
“怎…怎么可能……拉杜!怎么会是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死了?哎呀,那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火焰魔人露出嘲讽的笑意,用难以抵抗的力道将以恩身躯转向自己的方向。然后将试图抵抗的少年拉高到和视线等高的位置。
记得那时的飞型船上,这男的确实已经被阳光烧灼,肉体坠入了里海面。就算长生种有不死之身,遇到那种情况还是没救。然而拉杜望着少年痛苦皱眉的白皙脸庞上,却找不到一丝伤痕。
“你还以为是幻影?死人应该不会说话吧?”
“所…所以,米玛尔说的是真的……”
以恩总算从惊愕之中情醒,摇了摇头瞪视着对方。双眸之中闪现的绝对不是怀旧之情。
“拉杜,你又来陷害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这么做……你就这么恨我!?”
“恨?你别自我表现陶醉了。像你这种爱撒娇的少爷,我哪会放在心上……我有更重要的工作。你只是拿
来阻挡宫廷的挡箭牌。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义。“
“工作?”
以恩一边背脊发凉一边笨拙地重复对方的话。有种莫名的汉气。是童年玩伴眼神冷峻,像初次见面一样让人觉得冷冰冰的缘故?
“什…什么样的工作!你杀了我的祖母、要我顶罪……做到这种程度,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虽然拼命想装出冷静,不过质问的声音还是掩不住颤抖。拉杜带着冷笑,直直盯着老友的面孔,最后将嘴唇凑近他的耳边。
“我就破例告诉你吧……”
音量只勉强到达可听范围。但却无比确切地穿过以恩的鼓膜。
“我们要杀了皇帝。”
“什么……!?”
如果他说的是“要杀了你”,或许还不至于这么震惊。
以恩的脸变成一片苍白,眼球瞪得快要迸裂。
“你…你刚刚说什么!?要杀死陛下?这种蠢事你真的认为可以到!?”
“蠢事?”
拉杜和唾星四溅的少年有着截然不同的冷静。嘴唇靠在昔日老友的耳边,特意将头侧向一边。
“杀皇帝真的是件蠢事?”
“对…对方可是皇帝陛下啊!?”
以恩丁着老友沉稳的表情,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瞪着,像要找出发狂的征兆。
“她是我们长生种置之母,帝国永远的支配者,不可能被人杀死!”
“……我要修正刚刚所讲的话,以恩。你不是撒娇鬼。”
另一方面,拉杜的声音既没有狂乱也没有愤怒。只有仿佛嘲笑一切似的嘲弄意味。那张脸上带着冷笑,刻意发出了叹息。
“你不只是撒娇鬼,还是愚蠢至极的撒娇鬼……什么叫永远的支配?你认为现实世界有这种事?”
拉杜用舞台演员般的大动作耸了耸肩。嘴唇从以恩耳边离开,十分悠闲地露出了笑容。
“皇帝据说已经活了八百年,不过那只是某种谎言。任何长生种都活不了那么久。这个说法要是真的,那皇帝就不是长生种。当然也不是短生钟……而是除此之外的”某种生物“。噢,我是不信这种事。不过皇帝好歹也是生物。只要想杀就杀得死。”
“可…可是,为什么?拉杜……为什么你要对陛下……”
拉杜悲悯似地望着嘴唇发抖的老友,然后说道:
“为什么?这还用问?我已经烦了、腻了。不论是那个身份不明的魔女,还是这个受到掌控的国家!”
薄薄的嘴唇此时正像恶魔似地向上弯起。然后再度凑向少年的耳边,蓝发长生种用不至于听错的明确口吻说出句子。
“我们要杀了皇帝。然后消灭”外面“那些不祥的短生种,成为这行星的支配者。我们长生种有这个资格。在得到政党地位之前,谁也不能阻挠——对,你也一样,以恩!”
“呜……!”
右腿袭来的据统计让以恩发出悲鸣。拉杜伸出的利爪深深刺进了右腿。抓住手腕的力道突然转强,少年的身躯被提得更高。以恩在苦痛之中死命挣扎,不过拉杜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就像眺望钉在标本台上的美丽蝴蝶,青铜色眸子露出邪恶的笑意。
“目前星皇宫的注意力全都在你身上。感谢你,我的朋友。这样工作起来方便多了……接下来得小心提防,让你不要以外被捕。”
“呜!”
以恩的唇中再度发出撕裂的悲鸣。拉杜的爪子在伤口中扭转。一阵像脚爆炸似的剧痛传来——不过这时少年脑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艾丝缇没事吗?这个男的既然想把自己干掉,那就不可能让她活着……
“——你这么担心艾丝缇?”
像是看透以恩内心般的低语。猛然一看,蓝发长生种正绽放着粘液似的笑意。
“呵呵,这个表情就是我猜对了……不过以恩,你听好了,你真的那么信赖她?她可是短生种——而且还是教廷的人哦?”
“你说……什么……?”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在因为痛觉而开始变得朦胧的脑海中,以恩思索着对方的发言。艾丝缇是短生种的事不用说他也知道。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难道你还想再遭到背叛……?你想为什么我们有办法一一掌握你的行踪?”
“不…不要胡说!”
以恩听懂了拉杜的弦外音,脸色大变。连痛苦都忘了,只顾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艾丝缇她背叛我!不可能……艾丝缇绝对不可能!”
“哎呀呀,伯爵阁下被短生种小姑娘迷住了……要是被皇帝陛下和你祖母听到,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拉杜哀伤地摇头,嘴角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似地弯了起来。然后仿佛要吐露秘密似地特地压低声音:
“不过以恩,有件事你知道吗?她讨厌你唷?不,不只你一个。她憎恨所有的长生种……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
以恩痛苦扭曲的身子瞬间停下了动作,瞪视老友的眸子闪动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不要胡说,拉杜!艾丝缇她曾经救过我!怎么会——”
“我没有胡说。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理由。听好了——她家人是被长生种所杀的。”
“!?”
被杀的?
家人?
以恩在脑海中回想着茶红色发丝还有下面的青金色眸子,说不出话来。拉杜一脸愉悦地微笑盯着,他却浑然不觉。只能呆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噢,看来你果然不知道,我的朋友啊。”
拉杜露出由嗜虐之心所伪装成的同情,嘴角咧成了新月形。蓝发长生种对昔日老友温柔地说道:
“她的故乡是在伊什特万——去年被教廷攻下的匈牙利侯爵之都。那女孩是弃婴,被当地教会一个叫葳丝特的主教抚养长大。不过去年她却死在匈牙利侯爵手里……不,不光是主教。除了那女孩,教会中的所有人全都遭到杀害。多么残酷的结局啊!”
“怎么会……”
以恩的声音带着颤抖。
对自己一向温柔、偶尔严厉的那个少女——虽然是“外面”的短生种,却丝毫感觉不到对于长生种的偏见,难道那个态度全是装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奇怪了。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没跟你说?”
另一方面,蓝发的恶魔则刻意侧过了头。然后粘搭搭地嗤笑一声,朝着以恩的鼓膜再度灌进毒素。
“难不成,她有什么事瞒着你?还是——”
“还是”什么——?他究竟想说什么?无所谓了,以恩并没在听。
因为有一抹红光化成了鞭子,从黑暗之中飞来。
温度高达数千度的空气化作臭氧爆裂开来的时候,拉杜撞开以恩朝后方跳跃。在只能瞥见少许影子的一闪过后,于屋顶留下深深爪痕的,是发出红色闪光的鞭子。
“基…基辅侯爵!?”
她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见到伫立于对面屋顶的纤细身影,以恩发出了叫声。然而亚丝却只有表情僵硬地手
边一闪。她纤手中所持的银色棒子——“盖.保格之枪”在尖锐的声响中从顶端甩出等离子长鞭。灼热的氙气由真空中喷射而出,划着大大的弧度追赶逃走的火焰魔人。
“哎呀呀,看来我太多嘴了——”
在崭新的敌手面前,拉杜海上是一脸悠哉的申请。往后用力一仰避开了“枪”,然后迅速放出手上的火焰。
“喝!”
见到告诉飞来的闪光,亚丝快速调整“枪”的射程。缩到大约长剑的尺寸、摆好架式,准备将火焰击落。
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火焰在空中分裂成数十颗火弹,用保卫之势朝她袭 来。红光如闪电一般将它击落,
不过数量实在太多。漏掉的最后一颗直直飞向她美丽的脸孔——
“基…基辅侯爵!?”
在幻视见到美女化成黑炭的以恩过于性急。因为袭向亚丝的火弹已经被某处所发出的枪击落。
“——你太慢了,神父!”
“噢,对不起。因为在楼梯那边不小心跌了一跤。跌得好痛……”
亚丝发出类似斥责的声音,温吞吞回话的是刚出现于以恩所在屋顶的修长身影。手中的旧式左轮枪正确瞄准了拉杜,动也不动。
“卢克索男爵,建议你放弃抵抗!请放开孟斐斯伯爵,然后退开!”
“是基辅侯爵和奈特罗德神父……这种状况的确不适合作战。”
见到新手登场,拉杜低低啧了一声。回头望向倒在屋顶的少年,带点遗憾似地咧起嘴角。
“好吧,算了。反正你什么也办不到,以恩……”
就在惋惜的声音传入负伤少年耳中的时候,火焰魔人的脚已经朝着后方轻轻跨出脚步。修长均匀的身影轻盈地跃入黑暗之中。
“慢…慢着,拉杜!”
以恩迅速伸出手来,不过却没得到回答。背叛者的身影就如融入夜色一般渐渐失去了轮廓,只留下投过来的一抹笑意。
“别想逃!”
氙气的红光随着裂帛的其实迸射开来,却只徒劳地划破了虚空。就在烧灼的夜气化作臭氧弹飞开来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加速”状态,隐没在黑夜的另一头,小时地无影无踪。
“可恶……这家伙溜得还真快!”
望着吞没火焰魔人的黑夜,白发美女恨恨地咒骂。另一方面,亚伯则跑向瘫软在地,无法动弹的以恩身边,快速探问他的状况。
“你没事吧?孟斐斯伯爵……呜哇,脚受伤了。乐意站吗?”
“这种小伤不 打紧。马上就会痊愈……对了,神父。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因为从星皇宫一回来,基辅侯爵邸就闹成一团。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是你和艾丝缇失踪了。”
亚伯用手帕裹着染成红色的腿部,口气中带责备之意。
“不过刚刚家里出现奇怪的投书——上面写了这里的地点。”
亚丝从对面屋顶跳跃过来,以恩诧异地仰望着她的脸。
“投书?究竟是谁——”
“天晓得!”
就在少年的疑惑被怒吼声打断的时候,亚丝的手已经掐住以恩的胸口。
“我问你,小鬼!我确实交代过了,要你在我离开的时候好好待在馆中!结果你这家伙——”
“亚…亚丝,现在先别讨论这个。时机不对。”
亚伯连忙挡在为了腿伤而呻吟的少年及咆哮的美女之间。他一面将露出利牙的亚丝手臂推离少年,一面望着以恩痛苦扭曲的脸问道:
“对了,伯爵,艾丝缇人在哪里?你没有和她一起?”
“……艾丝缇?”
“她憎恨所有长生种”——毒素突然在鼓膜之间复苏,以恩甩了甩头将它挥开。
“她在那幢房子里面……”
以恩指着对面可见的房子灯光,率先往前走。然而这举动却过于轻率。脚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发出悲鸣,瘫坐在地。
“啊,你不用勉强,我去就行了。”
或许是确认艾丝缇的所在,稍微安心了些,亚伯冷静地起身。翻落屋顶的身手颇为轻盈,和弯腰驼背爬上屋顶的时候截然不同。
另一方面,亚丝目送着他——
“对了……你的脚还好吧,孟斐斯伯爵?”
一边愁眉苦脸地用笨拙的语气问着以恩。再用粗鲁但让人感到有种体贴的手势抓住少年的手臂,拉他起来。
“你要是动得了,我们就马上移动。再磨蹭下去短生种就凑过来了。在那之前得先离开。”
“……真是抱歉,基辅侯爵。”
以恩以便感受着近在咫尺,强韧而柔软的肌肤,一边对美女赔罪。
“是我擅自行动,给你带来了麻烦……不知该如何谢罪。”
“……算了,你会焦虑,我也是可以理解。”
原以为会在大多数情况下遭到怒吼,结果得来的却是叫人以外的温和句子。抬头一看,琥珀色眸子正望向自己的方向,坚硬的光芒之中微微浮现了关怀之色。
“而且我对你刺激过了头,也有一点责任……今后不要擅自行动。”
“嗯。我绝对……啊!”
“怎么了?”
亚丝诧异地扬眉,以恩抓着她的手怒吼。
“没…没有时间在这里蘑菇了!陛下……陛下她有危险!”
“陛下?”
白皙的额头浮现深深的皱纹。望着那双怀疑之色越来越深、眯成细线的眸子,以恩心焦地呐喊:
“他们……拉杜他们想要杀害陛下!”
“——什么!?”
白色发丝下的美丽容颜,倐地变成了苍白。
“……缇?”
远远有声音传来。是谁在呼唤她。塞特吗?不,不对。是更温暖的声音……
“艾丝缇!”
“哇!?”
耳边突然间被人一吼,艾丝缇跳了起来。跳起的速度太猛,头正好和往下面看的银发年轻人脸部撞个正着。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火星乱迸。
“痛痛痛痛痛……奇…奇怪?神父?”
艾丝缇泪眼朦胧地望着在凑巧的角度被撞到头,鼻血喷得老高、翻倒在地的年轻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记得自己负伤被人带到这栋房子,然后由这边的女孩加以治疗,然后……然后呢?
“对…对了,那些家伙呢!?”
艾丝缇慌慌张张地环视周遭。脑中的最后影像就是刀刃朝着塞特挥落的不祥光芒。他们去哪里了?塞特人在哪里?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那…那个人怎么了?”
艾丝缇抓着一旁掩鼻呻吟的神父快速问道:
“和我在一起的人!人在哪里!?”
“孟斐斯伯爵平安无事。只是有点擦伤。现在正和亚丝在一起。”
“不,我指的不是孟斐斯伯爵……”
艾丝缇着急地摇头,抓着对方的领口大叫。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叫塞特的女孩!她怎样了?没事吧!?”
听到还有一个人,或许是有点惊讶。神父焦急地环视四周。
“没有,我没看到这样的女孩……”
“怎么可能……她到哪去了?”
艾丝缇步履蹒跚地站了起来。她是躲在某个地方?还是不愿去想的,被那些家伙给带走了?
艾丝缇一边转着不祥的念头,一边不自觉地走向衣柜。刚刚确实还开着的衣柜,这时却是牢牢的关着。
难道是躲在这里面?——艾丝缇带着一缕希望推开了门。
“啊!”
不过这一刹那,艾丝缇却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后退。
站在直达天花板的衣柜里头的是身穿黑色外套的不祥壮汉——那些袭击者!
“退后,艾丝缇!”
亚伯一个箭步向前,把艾丝缇撞开。旧式左轮手枪对准敌人头部,打开保险,随时都可以开火。
“…………?”
结果枪口却没吐出子弹。神父并没有扣下扳机,而是讶异地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伫立在前的敌人身影。
“神…神父,危险!”
“不…不要紧,艾丝缇。这些家伙……”
亚伯将艾丝缇忍不住伸来制止的手给拨开,然后摇头。另一方面,两名壮汉无视攻击的绝佳机会,默默站着动也不动。神父的手枪依旧瞄准,伸手轻轻碰触对方指尖的时候,诡异的沉默看似仍然持续——不过就在这个刹那…
“!?”
黑影发出干涩的声响,随之崩解。
两抹敌影一边发出许多类似雾气的白烟,一边越缩越小。白烟散去的时候,地上就只剩下他们的衣物以及大量白色粉末。
“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这幅既像恶梦,又像不祥幻影的光景,艾丝缇声音颤抖地呻吟着。另一方面,亚伯跪在地上,用手指拨着眼前的东西。表情比修女多了几分冷静,观察着白粉,最后终于想起什么似地将手指伸向唇边,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神父用舌尖舔着粉末,念出圣经的一小节。僵着脸回头,对倒吸一口气的修女这么说道:
“”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跟盐柱“……艾丝缇,这是盐。盐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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