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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4 20: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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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1)
佐格拉福的撒迦利亞《紀事》
阿塔那斯·安吉洛夫——安東·斯托伊切夫
引言
作為歷史文獻的撒迦利亞《紀事》
眾所周知,儘管包括《流浪者斯特凡的故事》在內的撒迦利亞《紀事》極不完整,但它是一個重要的信息,它確定了基督教十五世紀在巴爾幹的朝聖路線,提供了關於瓦拉幾亞的弗拉德三世「特彼斯」遺體下落的有關資料。人們一直相信他葬於斯納戈夫湖的修道院。對於瓦拉幾亞的新殉道者,它提供了寶貴的記載(雖然我們不能肯定來自斯納戈夫的修士們的國籍,除了《紀事》的對象斯特凡)。其他只有七位瓦拉幾亞的殉道者有歷史記載,他們中沒有一個是在保加利亞殉道的。
人們現在稱之為無題的《紀事》是由一位名叫撒迦利亞的修士於一四七九年或一四八在佐格拉福的阿陀斯山上的保加利亞修道院用斯拉夫語寫成。被稱為「印刷者之修道院」的佐格拉福位於阿陀斯半島中心附近,初建於十世紀,十三世紀二十年代為保加利亞教會所佔有。它和塞爾維亞的希蘭達修道院,俄羅斯的潘特雷蒙修道院一樣,除了資助國,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人住在那裡。由於這個原因,也因為缺乏關於撒迦利亞的其他資料,我們無法確認他是哪國人:他可能是保加利亞人、塞爾維亞人、俄羅斯人或希臘人,不過他用斯拉夫語寫作,他更有可能是斯拉夫人。《紀事》只告訴我們,他出生於十五世紀某時,他的才能得到佐格拉福修道院院長的欣賞,因為院長出於官方的,也許還有宗教上的重要目的,指定他聽流浪者斯特凡的懺悔,並作記錄。
斯特凡在他的故事裡提到的旅行路線與好幾條著名的朝聖線路相吻合。君士坦丁堡是瓦拉幾亞朝聖者,也是所有東方基督徒朝聖的最終目的地。瓦拉幾亞,特別是斯納戈夫修道院,也是一條路線。對於把斯納戈夫和阿陀斯作為最終目的地的朝聖者來說,這條線路並非默默無聞。修士們如果穿過哈斯科沃到巴赫科沃地區,這意味著他們很可能從君士坦丁堡出發,選擇陸路穿過厄丁內(即今天的土耳其),進入保加利亞東南部;如果選擇通常的黑海沿岸港口,那麼就過於靠北,從而不便在哈斯科沃停歇。
撒迦利亞《紀事》裡提到的傳統朝聖路線引發出一個問題,即斯特凡的故事是否是一份有關朝聖的文獻。不過,斯特凡雲遊的兩個目的——一四五三年後離開淪陷的君士坦丁堡及運送聖骨,一四七六年後在保加利亞搜尋某種「寶貝」——表明他的故事至少是另一種典型的朝聖記錄。而且,斯特凡離開君士坦丁堡時是個年輕的修士,這意味著他的首要目的似乎是到海外尋找聖跡。
另外,《紀事》有助於瞭解瓦拉幾亞的弗拉德三世(1428?—1476)生命中最後的日子。他通常被稱為弗拉德·特彼斯——刺穿者——或德拉庫拉。雖然與他同時代的幾位歷史學家記述過他與土耳其人的戰爭,以及他奪取和努力保住瓦拉幾亞王位的故事,但無人詳述他的死亡和下葬情況。斯特凡的故事肯定了弗拉德三世慷慨資助斯納戈夫修道院,重建其教堂。他有可能要求下葬於此,以符合整個東正教世界的慣例,即機構的創建者和主要捐助人安葬在本地。
《紀事》中的斯特凡聲稱,弗拉德於一四七六年造訪該修道院,那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年,也許是他死前的幾個月。一四七六年,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嚴重威脅弗拉德三世的王位。約一四六年以來,雙方就斷斷續續地打仗。同時,一些貴族也在威脅他的地位,一旦穆罕默德策劃再次入侵瓦拉幾亞,他們就準備策反。
如果《紀事》所載準確的話,弗拉德三世造訪了斯納戈夫,但沒有留下記錄,因為這很可能對他本人相當危險。《紀事》提到,弗拉德帶著財寶來到修道院,他是冒著極大的危險這麼做的,這表明他與斯納戈夫的關係對他來說十分重要。他一定充分意識到土耳其人和當時他在瓦拉幾亞的首要競爭對手巴薩拉伯·拉奧塔經常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弗拉德死後,拉奧塔曾在瓦拉幾亞短暫執政過。既然到斯納戈夫在政治上於弗拉德三世而言無甚意義,那麼他去那裡應該是出於精神上的或個人方面的考慮,也許他打算把那裡作為他的永久安息之地。總之,撒迦利亞的《紀事》確認了他在生命即將結束時尤其關注斯納戈夫。
弗拉德三世的死況很不清楚。互相矛盾的民間傳說和粗製濫造的研究結果更使它變得撲朔迷離。在一四七六年十二月末或一四七七年一月初,他很可能在瓦拉幾亞遭到土耳其軍隊的伏擊,在隨後的戰鬥中被殺。另一傳統說法是,他爬上一座小山以便更好地觀察正在進行的戰鬥,結果他的手下把他誤認為土耳其軍官,殺死了他。另一個類似的說法是,他的一些部下一直在找機會暗殺他,以懲罰他那世人皆知的殘酷。探討其死亡的大多資料一致認為弗拉德死後遭到斬首,他的頭顱被帶到君士坦丁堡呈給蘇丹穆罕默德,以證實除掉了一個勁敵。
按照斯特凡的故事,不管弗拉德是死於以上兩種情形中的哪一種,他肯定還有一些人仍忠實於他,因為他們冒險把他的屍體運到斯納戈夫。人們一直相信,那具無頭屍體就埋在斯納戈夫教堂的聖壇前面。
如果流浪者斯特凡的故事可信的話,弗拉德三世的屍體被秘密從斯納戈夫運到君士坦丁堡,再從那裡運到保加利亞一座名叫斯維帝·格奧爾吉的修道院。這次飄泊,以及修士們先在君士坦丁堡,後在保加利亞尋找「寶貝」的目的何在,尚不清楚。斯特凡的故事宣稱,這一財寶將使「這位國王的靈魂早日得到解救」。這說明,那位修道院院長認為這麼做是基於宗教意義上的必要性。也許他們在君士坦丁堡尋找某個沒有被羅馬天主教和土耳其佔領者注意到的聖物。如果發生這些情況:遺體在斯納戈夫被殘毀,或人們為預防吸血鬼出現而殘害屍身,或者當地村民將屍體帶走,那麼這位修道院院長也許亦不願為此負責。考慮到弗拉德的地位,考慮到不允許東正教神職人員參與毀壞屍身這一事實,修道院院長的不情願是可以理解的。
遺憾的是,在保加利亞境內沒有找到可能埋葬弗拉德三世的地點,甚至類似保加利亞的帕洛裡亞修道院的斯維帝·格奧爾吉也沒有找到,它很可能在土耳其人統治期間已遭到遺棄或毀壞,而《紀事》指出,他們只走了一小段路——「沒有多遠」——從修道院到巴赫科沃,它位於切佩拉雷河上的阿塞諾夫格勒南部約三十五公里處,而斯維帝·格奧爾吉則坐落在保加利亞中南部某處。這一地區,包括羅多彼山脈的大部分地區是最後被土耳其人征服的保加利亞土地,其中一些特別崎嶇的地區一直未被土耳其人完全佔領。如果斯維帝·格奧爾吉位於此地帶,便可以部分解釋選擇它作為安放弗拉德遺骨的地方,因為它相對比較安全。
儘管《紀事》提到,在斯納戈夫修士們定居在斯維帝·格奧爾吉後,它成了一處朝聖地,但當時的其他重要文獻以及以後的材料都沒有提到它。這暗示,在斯特凡離開此地後不久,它就消失或被遺棄了。不過,我們在巴赫科沃修道院的圖書館裡發現一份僅存的文獻,從而瞭解到建立斯維帝·格奧爾吉的某些情況。根據這份文獻,斯維帝·格奧爾吉是格奧爾吉歐斯·康尼努斯於一一一年創建的,他是拜占庭皇帝阿列修斯一世康尼努斯的一位遠親。撒迦利亞的《紀事》說,當斯納戈夫的那隊修士抵達時,那裡的修士「人數少,年齡大」。這些僅剩的修士可能還保持文獻裡描述的管理體制。後來,瓦拉幾亞修士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紀事》以兩種不同的方式強調這些瓦拉幾亞人經過保加利亞的旅程:一是詳細描繪他們中有兩人在土耳其官員手中殉道;二是記錄保加利亞人關注他們穿過本國的行程。保加利亞的土耳其人對基督徒的宗教活動一般持寬容態度,不知他們為何視這些瓦拉幾亞修士為一種威脅。斯特凡通過撒迦利亞敘述道,他的朋友在哈斯科沃城受到「盤問」,而後遭到折磨並殺害。這暗示奧斯曼帝國當局相信他們知道某種敏感的政治信息。哈斯科沃位於保加利亞東南,直到十五世紀該地區一直牢牢控制在土耳其人手中。奇怪的是,殉道的修士受到的是土耳其傳統中對偷盜的懲罰(斬掉雙手)和對逃跑的懲罰(斬掉雙腳)。在土耳其人手中喪命的大多數新殉道者都是受到其他方式的折磨和殺害。斯特凡在其故事中描寫修士受罰,以及搜查修士們的馬車等事件都表明了,哈斯科沃的官員指控他們偷盜,雖然他們顯然無法證實這一點。
斯特凡記述了他們沿途受到保加利亞人民的廣泛關注,這也許是土耳其人感到好奇的原因。不過,僅僅在八年前的一四六九年,隱士聖伊凡·裡爾斯基即里拉修道院的創建者的遺骸從維裡柯·特羅諾沃被運到里拉的一個小禮拜堂。弗拉迪斯拉夫·格拉馬提目睹此事件,並在其《聖伊凡遺骸運送紀事》中對此作了描述。對保加利亞基督徒來說,這次旅行具有象徵意義,成為團結人心的重大事件。撒迦利亞和斯特凡都有可能知道伊凡·裡爾斯基遺骨的這次著名旅行。直到一四七九年,還可以在佐格拉福的撒迦利亞《紀事》中找到有關記載。
這次更早的——亦是最近的——穿過保加利亞的宗教旅行使得土耳其人想到瓦拉幾亞修士的旅行有特殊意義。搜查他們的馬車這一行為——很可能由當地一位帕夏的衛隊進行——暗示保加利亞的土耳其官員對他們此行的目的可能已經有所瞭解。當然,奧斯曼帝國當局不會情願將他們最大的政治敵人之一的遺骸存放在保加利亞,或容忍對這遺骸表示敬意。不過,更令人迷惑的是這樣一個事實,對馬車的搜查肯定一無所獲,因為斯特凡的故事後來提到,遺體安葬在斯維帝·格奧爾吉。如果他們的確攜帶了一具遺體,我們只能臆測他們是怎樣藏起這整個(儘管是無頭的)身體的。
最後,令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都感興趣的是,《紀事》裡提到斯納戈夫修士相信他們在教堂裡親眼目睹了顯靈。在他們為弗拉德三世守夜時,他的屍身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人們說法不一。他們提出幾種使一具屍身變成殭屍——吸血鬼——的傳統方法作為依據。他們都相信,弗拉德知道有可能發生危險的結果。有些人相信自己看到一頭野獸跳到屍身上。另外有人說,超自然力化作霧氣或風飄入教堂中,屍體因而直坐起來。在巴爾幹地區的民間傳說中,吸血鬼源於野獸一說廣泛流傳,也有很多人相信吸血鬼能化身為霧氣或煙雲。這些修士很可能知道弗拉德三世聞名於世的嗜血,以及他在匈牙利國王馬提亞·科爾維努斯宅邸裡皈依天主教的事情,因為前者在瓦拉幾亞已是家喻戶曉,而後者肯定是當地的東正教徒所關注的(尤其是在弗拉德所資助的修道院裡,院長很可能就是他的告解神父)。
手稿
撒迦利亞《紀事》是通過《阿陀斯一四八》和《R.VII.132》兩份手稿而為人所知的;後者亦稱為「主教版本」。《阿陀斯一四八》是一個四開本,清一色的半安色爾字體,一九二三年人們發現它保存於保加利亞的里拉修道院圖書館,是《紀事》的兩個版本中較早的一個,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撒迦利亞本人在佐格拉福親手寫下的,很可能是依據斯特凡臨死前留下的筆記。儘管撒迦利亞聲稱他「記下了每一個字」,他肯定還是進行了相當的再創作。文字的優雅是無法當場做到的,而且只有一處更正。這份原稿很可能至少在佐格拉福圖書館一直保存到一八一四年,因為佐格拉福有一份一八一四年製作的十五和十六世紀手稿的目錄,其中提到了它。一九二三年它在保加利亞重新露面,保加利亞歷史學家阿塔那斯·安吉洛夫在里拉修道院的圖書館裡發現了它,它藏在一本十八世紀的對開本論著裡,論著是關於聖喬治生平的。安吉洛夫於一九二四年確認這份原稿在佐格拉福沒有現存的複製品。它究竟在何時以及以何種方式從阿陀斯到里拉,仍不清楚。不過十八和十九世紀海盜對阿陀斯的侵犯也許是它(以及其他不計其數的珍貴文獻和物品)離開聖山的原因之一。
撒迦利亞《紀事》的第二個,也是另一個僅存而且已知的複製品或版本——《R.VII.132》或「主教版本」——收藏在君士坦丁堡世界主教會的圖書館裡,在古文獻歷史上可追溯到十六世紀中後期。它很可能是撒迦利亞那個時代佐格拉福的修道院院長呈送主教的一份文件後來的復抄本,而原稿有可能附在院長的信中一同呈上。院長在信裡提醒主教注意保加利亞斯維帝·格奧爾吉修道院有可能會出現異端邪說。信已不復存在,但很可能出於效率和謹慎等原因,佐格拉福的修道院院長下令撒迦利亞重抄他的《紀事》,將復件送到君士坦丁堡,而把原件留在了佐格拉福的圖書館。在《紀事》得到接受的五十年到一百年間,人們仍然認為它很重要,值得通過複製保存在主教圖書館裡。
「主教版本」不僅很可能是發自佐格拉福的一封信函的後期抄本,而且它與《阿陀斯一四八》還有另一個重要區別:它刪除了在斯納戈夫教堂裡守夜的修士們聲稱的見到異象的故事,即從「一個修士看到一頭野獸」到「國王的無頭屍體動了動,試圖坐起來」這一句。這一段在後來的抄本中被刪除,可能是為了不讓主教圖書館的讀者接觸到斯特凡描繪的異端邪說,也可能是盡量讓他們少受關於殭屍的迷信思想的影響。對於這一迷信思想,教會管理層一般持反對態度。「主教版本」的具體日期難以確認,不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從一六五年起,該抄本列入了主教圖書館的分類目錄中。
《紀事》的這兩種現存版本還有最後一個相似之處——驚人但令人不解。故事大約在相同的地方都被人撕掉。《阿陀斯一四八》的結尾是「我瞭解到」,而「主教版本」接著說「那不是一場普通的瘟疫,而是,」兩個版本在一句完整的話後被整齊地隔開,可能是刪掉了斯特凡故事中證實在斯維帝·格奧爾吉修道院可能發生的異象或其他邪惡現象。
撕毀發生在何時?以上提到的圖書館分類目錄提供了可能的線索,目錄把「主教版本」列為「非完整」。我們因此可以推斷,撕毀這一版本的書頁發生在一六五年以前。不過,我們無從得知,這兩次撕毀行為是發生在同一時段,抑或一位晚得多的讀者受到啟發而採取類似行動;也無法知道這份文獻的兩種結尾究竟有多相似。除了上文提到的守夜一段外,「主教版本」忠實於佐格拉福手稿,這表明,兩個版本的故事結尾相同,或至少極其接近。而且,儘管「主教版本」已經刪除與發生在斯納戈夫教堂的超自然現象有關的段落,但仍被撕掉部分內容,這一事實有助於說明它在結尾處仍敘述了發生在斯維帝·格奧爾吉的異端或邪惡想像。在巴爾幹地區的中世紀手稿中,像這樣對同一份文獻的兩種相隔千里的不同版本蓄意採取破壞的行為,僅此一例。
編輯與翻譯
佐格拉福的撒迦利亞《紀事》從前出版過兩次。第一版為希臘譯文,閃多斯·康斯坦提諾斯的《拜占庭教會史》(一八四九)給予了有限的註釋。一九三一年,世界主教會用斯拉夫語出版了一本原文小冊子。阿塔那斯·安吉洛夫於一九二三年發現了佐格拉福版本,打算進行詳細註釋後出版,但因其在一九二四年去世後無法完成這一計劃。他的一些筆記於一九二七年發表在《巴爾幹歷史研究》上。
佐格拉福的撒迦利亞《紀事》
此故事是我——悔罪者撒迦利亞——的基督徒兄弟,來自沙裡格萊德Tsarigrad,奧斯曼帝國時期,保加利亞、俄國等地斯拉夫語中,對伊斯坦布爾(君士坦丁堡)的舊稱,意為「皇城」。的流浪者斯特凡口授於我的。他於六九八七年[一四七九]來到我們的佐格拉福修道院。他在這裡講述了他歷經的奇聞異事。流浪者斯特凡到來時年屆五十三歲,他虔誠睿智,見多識廣。感謝聖母把他從保加利亞引導到我們這裡。他與一隊瓦拉幾亞的修士同行,在異教的土耳其人手裡備受磨難,目睹了兩個朋友在哈斯科沃殉道。他和他的兄弟們攜帶著某種強大的聖物,穿過異教的國度,並帶著聖物深入保加利亞腹地,他們的事跡聞名於全國。他們所經之處,男女基督徒皆沿路觀看,向他們鞠躬或親吻車沿。就這樣,聖物被帶到了一座名叫斯維帝·格奧爾吉的修道院,並珍藏起來。該修道院儘管小且偏僻,但此後,許多朝聖者從里拉和巴赫科沃的修道院,或從神聖的阿陀斯出發,一路來到這裡朝拜。不過據我們所知,流浪者斯特凡是到過斯維帝·格奧爾吉的第一人。
他和我們共同生活了幾個月。對斯維帝·格奧爾吉這個修道院,他從不妄加議論,只向我們講述他到過的眾多天賜之地,以他虔誠的天性使我們這些從不出國門的人瞭解到基督的教會在異國他鄉創造的奇跡。他曾講過威尼斯海上的瑪利亞灣有一座海島禮拜堂。那座島非常小,海浪拍擊著禮拜堂四面的牆壁。還有一座海島修道院叫斯維帝·斯特凡。斯特凡曾沿著海岸朝它的南邊走了兩天的路程。就在那裡,他放棄了自己的原名,改叫它的資助人的名字。這類事情和其他事情他跟我們說了很多,包括親眼目睹寫馬布爾海上那些可怕的怪物。
他說得最多的是,在被蘇丹的異教軍隊玷污以前君士坦丁堡城裡的教堂和修道院。他滿懷敬意地向我們描述那些能製造奇跡的無價聖像,比如聖索菲亞大教堂的聖母像,還有布拉切內聖殿裡的掩面聖母像。他見過聖約翰·克裡索斯托聖約翰·克裡索斯托(約347—407),早期教父,解經家,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和皇帝的陵墓,在帕那克拉托斯的教堂裡見到聖潔的聖巴西爾的頭顱,還有其他聖人的遺骨。他年紀輕輕就離開君士坦丁堡雲遊四方。可怕的穆罕默德為攻城而在城附近築起一座兇惡的堅堡,很快就毀掉高大的城牆,屠殺並奴役城中高貴的人們。當這一切發生時,他身在遠處,真是幸運啊,而我們能聽到他的故事,也真是幸運啊。身在他鄉的斯特凡得悉這一噩耗,與所有的基督徒一起為這殉道的城市而悲泣。
他的馬給我們的修道院送來了奇典寶籍,他從這些搜集來的書本中獲得了神聖的啟示,因為他自己就精通希臘語、拉丁語和斯拉夫語,很可能還有其他語言。他把這些都告訴我們,還把他的書送給我們的圖書館,使之永享榮光。雖然我們中大多數只會一種語言,有些人甚至不識一字,但這些書仍是榮耀的象徵。他送出這些禮物,說他的雲遊就此結束,他就像他的書一樣,永遠留在佐格拉福。
只有我和另外一位教友發現斯特凡從不談瓦拉幾亞,只說自己在瓦拉幾亞是個新信徒。直到他將辭別人世之際,他也不大提那座叫斯維帝·格奧爾吉的保加利亞修道院。他來到時已有疾患,四肢的熱病很厲害。不到一年,他告訴我們,如果那原諒一切真正悔罪者的上帝放過他足夠的罪過,他很快就會到救世主的寶座前報到了。他在垂危之際,請求向我們的院長作懺悔,因為他不能懷著自己親眼目睹的邪惡死去。他的懺悔讓院長大為震驚,他要求我請他再說一遍並記下他所有的話,因為院長想就此事修書一封,呈送君士坦丁堡。我坐在斯特凡的床邊,滿懷恐懼地聆聽他耐心講出的故事,毫不拖延、毫無差錯地完成了這一工作。之後,他領了聖餐,在睡眠中死去,安葬在我們的修道院。
斯納戈夫的斯特凡之故事,忠實的譯者:罪人撒迦利亞
我,斯特凡,在雲遊多年之後,在痛失我心愛而神聖的母親之城後,遍尋大河之北保加利亞與大夏(羅馬尼亞舊稱,Dacia——編注)的分界處。我深入平原和山區,終於找到通向那座修道院的路。它坐落在斯納戈夫湖的島上,無比幽美,易守難攻。善良的院長歡迎我。我和修士們同坐一桌,他們謙卑而專注地祈禱,就如我一路上碰到的所有修士一樣。他們稱我為兄弟,與我自由分享他們的食物。長久以來,我在他們虔敬的靜默中感到了最大的寧靜。我遵從院長的每一指令,勤奮工作。很快,他同意我留下。教堂不大,但異常優美,那有名的鐘聲蕩漾在湖面上。
這座教堂兼修道院得到了當地統治者弗拉德·德拉庫爾的兒子弗拉德的大力資助,防禦堅固。弗拉德·德拉庫拉曾兩次被蘇丹和其他的敵人趕離王位。他還曾被匈牙利國王馬提亞·科爾維努斯長期囚禁。德拉庫拉國王十分勇敢,在無情的戰鬥中,他劫掠或奪回了許多被異教徒搶去的土地,所獲的戰利品送給這座修道院。他常常希望我們為他、為他的家人和他們的安全祈禱,我們這樣做了。一些修士背後說他過於殘忍,罪孽十分深重,而且在被匈牙利國王監禁時竟改信羅馬天主教,不過院長不容許任何人說他壞話。不止一次,其他貴族追殺他時,院長把他和他的人藏在教堂的聖殿裡。
德拉庫拉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來到修道院,早年他來得更多。當時我沒有見到他,院長把我和另一個修士派到另一個教堂跑腿去了。我回來後聽說德拉庫亞大人來過,又留下了財寶。負責用我們的物品和當地農民做生意的一位教友在鄉下聽到許多故事,他悄悄說德拉庫拉有可能把一口袋的人耳朵和鼻子當作財寶展示出來,可院長知道這番話後,狠狠地懲罰了這個人。因此,我從未見過活著的弗拉德·德拉庫拉,不過我的確見到了死後的他。這一點我很快就會說到。
大約四個月後,有消息傳來,說他在一次戰鬥中遭到圍困,他用那柄厲害的寶劍殺了四十多個敵人,後來才被異教徒士兵捉住並殺害。他死後,蘇丹的士兵割下他的頭顱,帶去呈報主人。
德拉庫拉國王的軍營知道了這一消息。雖然許多人在他死後紛紛躲藏起來,但其中一些人把這個消息和他的屍體帶到了斯納戈夫的修道院,然後也逃走了。院長看到遺體從船上抬下時哭泣起來,並為德拉庫拉大人的靈魂高聲祈禱,也為他求得上帝的庇護,因為異教徒的新月衛隊已經逼近了。他將遺體隆重地安放到教堂裡。
那是我見過的最恐怖的情景之一。這具無頭屍體被裹得大紅大紫,無數閃爍的燭光圍著它。我們坐在教堂裡守護著。守靈持續了三天三夜。我是第一班,整座教堂十分寧靜,除了那具被殘害的軀體令人心驚。第二班亦是平靜如常——守靈的教友是這麼說的。不過在第三個晚上,有些教友太累,打起了瞌睡,這時發生了一些事情,人們萬分恐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各執一詞,眾口不一。一位修士看到一頭野獸從牧師席的陰影中跳到靈柩上,但無法肯定那野獸是什麼模樣。其他人感到陣風突然刮過,或看到一片濃霧飄入教堂,弄得燭光搖曳。他們咒天賭地,特別是憑米迦勒和加百列兩位天使發誓,說國王的無頭屍體在黑暗中顫動,試圖坐起來。教堂裡的教友們發出一片尖叫聲,恐懼使他們一聲高過一聲,整座教堂都給驚動了。這些修士跑出門外,拚命爭論他們的所見所聞。
院長手裡拿著火把來了。火光裡,他面色十分蒼白,聽到他們講述所發生的一切,他亦驚駭不已,連連劃著十字。他提醒我們所有在場的人,這位貴人的靈魂在我們手中,我們必須採取適當的行動。他帶領我們進入教堂,重新點燃蠟燭,我們看到靈柩裡的遺體一動不動,平靜如前。院長下令搜查教堂,可哪兒也沒有野獸或鬼怪。他要求我們冷靜下來,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們照常按時做第一次禮拜,一切平靜。
不過,第二天晚上,他召集了八個修士,我也有幸被包括在內。他說,我們假裝國王的遺體仍葬在教堂內,但要做的卻是馬上把它搬離此地。他說,他只告訴我們中的一個人往哪裡搬,以及為什麼。因為只要我們不知情,我們反而會安全些。他挑了一個跟隨他多年的修士,向他作了交代,只告訴我們依言行事,不要提問。
就這樣,我原以為再不要流浪了,卻又一次成了旅人,跟隨我的夥伴長途跋涉,進到我的母城,那時它已歸屬異教徒的王國。我發現那裡已是時過境遷。聖索菲亞大教堂變成了清真寺,我們不能進去。許多教堂被毀壞或坍塌,成為廢墟。其他的也成了土耳其人供奉的場所,連帕那克拉托斯也不例外。就是在那裡,我得知我們要尋找一個寶貝,它可以使國王的靈魂早日得到拯救。來自聖救世主修道院的兩位聖潔而勇敢的修士冒著極大的危險已經拿到這一寶貝,並秘密帶出了城外。不過,蘇丹的近衛軍已經有所懷疑,我們因此面臨著危險,被迫再次四處尋找它。這一次,我們進入了保加利亞人古老的王國。
我們經過這個國家時,有些保加利亞人似乎已經知道我們的使命。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出來,默默地向我們鞠躬,有些人跟隨很久,觸摸我們的馬車或親吻車子兩側。在這次旅行中,一件更為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們經過哈斯科沃城時,一些衛兵騎馬過來,用武力和粗話逼我們停下。他們搜查我們的車子,宣稱不管我們帶著什麼東西,他們都會查出來。他們發現了兩個包裹,立刻搶著打開,結果只是食物。這些異教徒勃然大怒,他們把東西扔到地上,逮捕了我們的兩個人。這些善良的修士抗議說他們一無所知,這激怒了異教徒。他們被砍去手腳,死前傷口還被揉進鹽。他們讓我們其餘的人活命,但詛咒我們,鞭打我們後才讓離開。後來,我們有機會收拾我們親密朋友的軀體和四肢,重新湊成全屍,為他們在巴赫科沃的修道院裡舉行基督教葬禮。那裡的修士為他們忠貞的靈魂祈禱了許多個日夜。
這件事之後,我們非常悲傷,也非常害怕,但仍繼續前行,沒走多久就基本平安地到達了斯維帝·格奧爾吉修道院。那裡的修士人數少,年紀大。他們歡迎我們,說我們尋找的寶貝幾個月以前已由兩位朝聖者帶到此地,一切安好。在親歷眾多危險之後,我們不敢有返回大夏的念頭,於是我們留了下來。我們帶去的遺骨被秘密保存在斯維帝·格奧爾吉,但其名聲在基督教世界裡廣泛流傳,許多人前來供拜,來訪者對此事也都保持沉默。有一段時間,我們在此地生活平靜,我們的勞作使修道院擴展了不少。不過沒過多久,我們的鄰村爆發了一場瘟疫,剛開始並沒有波及到修道院。我瞭解到〔這不是普通的瘟疫,而是〕
〔手稿在此被割掉或撕掉〕
第六十章(1)
「斯托伊切夫為我們讀解完後,我和海倫坐在那裡,沉默了幾分鐘。終於,海倫開口了。『肯定是同一次旅行。』「斯托伊切夫轉向她。『我相信是的。奇裡爾教友的修士們運送的是弗拉德·特彼斯的遺骸。』「『這意味著——除了被土耳其殺害的那兩個成員之外——他們安全抵達了保加利亞的一座修道院。斯維帝·格奧爾吉——它在哪兒呢?』「在所有壓在我心頭的疑團中,這是我最想問的一個。斯托伊切夫以手撫額。『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他喃喃道。『沒人知道。』他悲哀地看著我們。『如果土耳其人有理由仇恨或害怕這座修道院,那麼它很可能已被完全毀掉。我一度想找出斯維帝·格奧爾吉的地點。』他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我的朋友安吉洛夫去世後,我有一段時間努力繼續他的研究。我想過,也許斯特凡給了撒迦利亞一個錯誤的名稱。我想,像弗拉德·特彼斯這麼重要的人物的遺骨如果曾葬在那個地區,當地至少應該有相關的傳說。戰前,我想過要去斯納戈夫,看看在那裡能瞭解到什麼——』「『如果您去的話,您可能會遇到羅西,或至少那個考古學家傑奧爾傑斯庫,』我嚷道。
「『也許吧,』他奇怪地笑道。『如果我和羅西果真在那裡相遇,也許我們在為時不太晚之前就能匯合我們各自所瞭解到的情況。』「我不知道他說的之前是指在保加利亞發生的革命之前,還是在他被流放之前。但我不想問。沒過一會兒,他卻解釋道。『你們看,我是非常突然地停下我的調查研究。那天,我從巴赫科沃地區回來,滿腦子是去羅馬尼亞的計劃。我回到索菲亞的家時,卻看到一幅可怕的情景。』「他又停下來,閉上眼睛。『我努力不去想那一天。我得先告訴你們,我有一個小公寓在倫斯卡亞·斯特納附近。我出門買東西,我那些關於巴赫科沃和其他修道院的文章和書都放在桌上。回來時,我發現有人翻過我所有的東西,把書從書架上扯下來,還搜查了我的櫥櫃。在桌上,我那些文章上面有一縷血跡。你們知道墨水——污痕——書頁是怎樣——』他打住了,銳利的目光看著我們。『桌子中央放著一本我從來沒見過的書——』突然,他站起來,拖著腳又走進另一間屋子。我們聽到他走來走去,挪動書本。我本應該去幫他一把,可我卻坐在那裡,無助地看著海倫。海倫似乎也僵在那裡了。
「過了一會兒,斯托伊切夫胳膊下夾著一本大對開本回來了。他把書放到我們前面,我們看著他用一雙蒼老的手緩緩翻著書頁,無言地向我們展示許多的空白頁和書頁中央的大圖案。這裡的龍看上去要小一些,因為書頁較大,在它周圍留下較大的空白,但那肯定是同樣的木刻畫,連細小的污跡都和休·詹姆斯的那幅一模一樣。還有一處污跡,在發黃的頁邊,龍爪的附近。斯托伊切夫指著它,但某種情感——厭惡、恐懼——過於強烈,以至於他一下忘了用英語說話。『Krv,』他說。『血。』我彎腰近看。那褐色的污斑清清楚楚是手指印。
「『我的天。』我想起了我那只可憐的貓,還有羅西的朋友赫奇斯。『當時還有別人在房間裡嗎?您看到這個時怎麼辦?』「『房間裡沒有別人,』他低聲說道。『門是鎖上的。我回來時還鎖著。我進到屋裡,看到這個可怕的樣子。我叫來警察,他們到處搜查,至少——你們怎麼說?——他們分析了那鮮血的樣本,作了比較,很快就發現是誰的血型。』「『誰的?』海倫傾身向前。
「斯托伊切夫聲音壓得更低,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冒出了汗水。『是我的,』他說。
「『可是——』「『不,當然不。我當時不在那裡。可警方認為我佈置了整個現場。有一樣東西不吻合,就是手指印。他們說,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指印——指紋太過稀少。』「『然後您就中斷了調查?』我猜道。
「斯托伊切夫無奈地聳起他那瘦瘦的肩膀。『這是我惟一沒有進行下去的研究。其實哪怕出了這事,我也可以繼續下去的,可是有了這個。』他慢吞吞地翻開對開本的第二頁。『這個,』他重複道。在那一頁上,我們看到一個單詞。海倫讀出聲來。『斯托伊切夫,』她低語道。『您在上面發現了自己的名字。真可怕。』「『是的,我自己的名字。可墨水和書法卻是中世紀的。我一直遺憾自己在這件事上是個膽小鬼,但我確實害怕了。』「『您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對這位老學者說。『不過我們希望對羅西教授來說,不算太遲。』「他在椅子裡挺直了身子。『是的,如果我們能想辦法找到斯維帝·格奧爾吉。首先,我們必須到里拉去看奇裡爾修士寫的另外的信。我想讓你們和里拉的一個人聊聊,不過他也許幫不上什麼忙。』
「斯托伊切夫看上去還想說什麼,但就在此時,樓梯上響起有力的腳步聲。我抓起對開本,衝進隔壁房間,把它盡可能安全地藏到一個箱子後面,又回到斯托伊切夫和海倫身邊。這時,拉諾夫正好推開了書房的門。
「『啊,』他說。『一次歷史學會議。教授,您錯過了自己的聚會。』他毫無顧忌地翻看桌上的書本和文章,最後拿起那本舊期刊,裡面登有斯托伊切夫部分念給我們聽的撒迦利亞《紀事》。『你們關心的就是這個吧?』他朝我們微笑。『也許我也該讀讀,受點教育。對於中世紀的保加利亞,我不知道的東西還有很多吶。我以為您那位攪亂人心的外甥女對我很感興趣,其實不然。在您那花園最漂亮的一角,我向她發出鄭重邀請,可她怎麼也不答應。』「斯托伊切夫氣紅了臉,似乎要開口說話。不過令我驚訝的是,海倫救了他。『別用你那官僚主義的髒手去碰那個姑娘,』她盯著拉諾夫,說道。『你來這裡是騷擾我們,而不是她。』「這時,斯托伊切夫已經恢復常態。『如果您能安排這些客人去里拉,那對他們的研究將是一個極大的幫助,』他平靜地對拉諾夫說。
「『里拉?』拉諾夫手裡掂著那本期刊。『很好。我們又將進行一次旅行,也許在後天。』「『我們明天去可以嗎?』我的語氣盡量顯得隨便。
「『這麼說您很急了?』拉諾夫揚了揚眉毛。『這麼高的要求,需要花時間作安排的。』「斯托伊切夫點點頭。『我們會耐心等待的。』他向海倫伸出一隻虛弱的手,海倫幫助他站起來。『扶著我,我們去慶賀一下這個教學的節日吧。』「其他的客人開始聚集到葡萄架下,沒過幾分鐘,一些聽眾跳起來,手風琴又開始了演奏。琴手甩著頭髮蓬亂的腦袋,張嘴唱出一首歌。『他在唱什麼呢?』為掩飾自己的激動,我故意問斯托伊切夫。
「『這是一首老歌,很老——我想,凡在土耳其人奴役巴爾幹人民的地方,都有這樣的歌曲,』斯托伊切夫嚴肅地說。『在保加利亞民歌中,我們有許許多多這樣的歌曲,內容不一,不過都是號召人們起來反抗所受到的奴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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