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沼澤怪人

《歷史學家》作者:伊麗莎白·科斯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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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4 20:4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五章(1)

  「經過地下室歷險之後,博拉家的前廳如同人間天堂。我們再次來到這裡,手捧熱茶,真是愜意。
  「『你們肯定那墳墓是空的嗎?』圖爾古特已經問過一次,似乎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非常肯定。』我瞟了一眼海倫。
  「『當然,如果傳說講的沒錯,他還可以變形。』圖爾古特歎息道。『他那雙該死的眼睛!我的朋友們,你們離他已經很近了。』「『您覺得他會去哪裡呢?』海倫俯身向前,眸子分外黑亮。
  「圖爾古特揉著自己寬大的下頜。『呃,親愛的,我猜不出來。我肯定,國界和意識形態對他來說無所謂。』圖爾古特善良的臉上眉頭緊鎖。
  「『您不認為他會跟著我們吧?』海倫問得乾脆,但從她肩膀的某種變化來看,這個簡單的問題她問得不太容易。
  「圖爾古特搖搖頭。『希望不會這樣,教授女士。我倒認為他現在有點懼怕你們二位,因為除了你們,沒人能找到他。』「圖爾古特轉向我。『我為您的朋友羅西深感難過。我本希望能與他見面的。』「『那會是很重要的會面,』我說,心頭浮現出兩位教授比較各自筆記的情景,我微笑了。『您和斯托伊切夫可以相互講講奧斯曼帝國和中世紀的巴爾幹地區。也許有一天你們會見面的。』「圖爾古特搖搖頭。『我看不太可能,』他說。『橫在我們中間的障礙很高,不過,如果您還會和他說話或通信,一定代我問候他。』「這件事不難做到。
  「塞利姆·阿克索想通過圖爾古特問我們一個問題,圖爾古特表情嚴肅地聽他說。『我們在想,』他告訴我們。『你們在那片混亂和危險中看到羅西教授提到的那本書——關於聖喬治生平的書了嗎?那些保加利亞人把它帶到索菲亞的大學了嗎?』「『在我的箱子裡,』我說。『暫時。』「圖爾古特驚訝地瞪著雙眼,好久都忘了自己要做翻譯。『它是怎麼到你箱子裡去的?』「海倫笑而不言,於是我解釋道:『我自己一直沒在想它,直到我們回到索菲亞,在旅館裡。』不,我不能告訴他們全部實情,只告訴他們說得出口的。
  「全部的實情是,我們終於可以在海倫的房間裡單獨待上十分鐘。我一把摟住她,親吻她如煙的黑髮。過了一會兒,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襯衣扣子上。我解開衣扣,拉開衣服,一本書用手帕包住,被海倫的肌膚捂熱。外殼是彩色的木頭和皮革,上面嵌著精緻的黃金圖案,四周點綴著綠寶石、紅寶石、藍寶石、青寶石和上好珍珠——一小片珠寶的天空,全為了襯托中央的那張聖人之臉。『希臘文,』海倫說。她的聲音比說悄悄話還低,在我耳畔徘徊。『聖喬治。』裡面是小頁羊皮紙,保存之好,令人驚歎,每幅畫都是工筆繪製,線條之細,令人吃驚。海倫點點頭,把我的耳朵貼在她嘴上,幾乎大氣也不透。『對這個我不太瞭解,』她低低說道。『不過我想這是為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做的。這裡有後世皇帝的封印。』果然,封面內皮上繪著一隻雙頭鷹,一頭回望拜占庭令人敬畏的過去,一頭遠眺無盡的未來。
  「『意思是說它的歷史至少可以從十五世紀上半葉算起,』我喃喃道。『在君士坦丁堡被佔領之前。』「『哦,我覺得它的歷史要久遠得多,』海倫輕輕摸了摸封印,悄悄說。『我爸爸——我爸爸說它非常古老。你看這裡的徽章,那是康斯坦丁·波菲羅吉尼圖斯的,他統治的時間是』——她在搜尋腦海中的檔案——『十世紀上半葉。他在位時巴赫科沃修道院還未建起,這老鷹肯定是後來加上的。』「我幾乎是用呼吸吐出這幾個字。『你是說它超過一千年了?』我雙手小心地捧著這本書,和海倫挨著坐到床邊,誰也不吭聲,只用眼神傳情達意。『它保存得如此完好。海倫,你打算把這樣的寶物偷出保加利亞嗎?』我瞥了她一眼,說。『你瘋了,它屬於保加利亞人民啊。』「她親了親我,從我手上拿走書,翻到封面。『這是爸爸給我的禮物,』她低聲說。封面裡有一個深深的皮蓋,她伸手到裡面。『我一直等到我們有機會一起打開它。』她抽出一包薄紙,上面密密麻麻打滿了字。我們一言不發,一起讀羅西痛苦的日記。讀完後,我們都沒說話,都在抽泣。最後,海倫用手帕重新裹好書,小心地放回到貼身的原處。
  「我說完了這個經過過濾的故事,圖爾古特笑了。『不過我還有要告訴您的,這非常重要,』我說。我描繪羅西在圖書館裡遭到可怕的監禁。他們聽著,一動不動,表情嚴肅。我提到德拉庫拉知道蘇丹成立了一個衛隊追殺他,這個衛隊仍然存在。圖爾古特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對不起,』我說。
  「他飛快地為塞利姆作了翻譯。塞利姆垂下頭,輕聲說了什麼。圖爾古特點點頭。『他說的也是我首先想到的。這個可怕的消息只有一個意思,我們必須更加努力地追尋刺穿者,不讓他影響到我們的城市。先皇如果在世,肯定會這樣命令我們。你們回去後打算怎麼處理這本書?』
  「『我認識一個和拍賣行有關係的人,』我說。『當然,我們會非常小心,先等上一段時間再行動。我希望某家博物館或早或晚會收下它。』
  「『那麼錢呢?』圖爾古特搖著頭。『那麼多錢,你們打算拿來幹什麼?』
  「『我們正在考慮,』我說。『做些好事吧,我們還沒決定呢。』
  「返回紐約的飛機五點起飛。我們站起來要走了,博拉夫人拿出一條圍巾,圖爾古特吻了海倫的手。『這原來是我母親的圍巾。』海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日子還長,我們還會見面。」

  第七十六章(1)

  「我們回到美國後不久,也寫了其他東西:一封給海倫母親的短信,向伊娃姨媽問好。海倫在給她媽媽的信中不敢說太多,只告訴她羅西死了,但一直記得她,愛她。海倫帶著絕望的神情封好信封。『等到有一天我能跟她說悄悄話時,』她說。『我會告訴她一切的。』
  「我滿心打算從此以後過上幸福生活。婚後不久,我對海倫提起,我希望有孩子。起初她搖頭,輕輕摸著脖子上的疤痕。我知道她的意思。不過我指出,她的傷口很小,她健康、強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認為自己完全康復了。我們在街上走時,我見她滿懷渴望地望著嬰兒車。
  「你是在一家俯瞰哈得遜河的醫院裡出生的。我們用海倫母親的名字給你起名。海倫似乎被你迷住了。這一點,是我最想告訴你的。懷孕時她就辭去工作。一天,我四點鐘就回家了,帶著幾小盒中國飯菜和一些花讓你看。客廳裡沒人,你在睡覺,海倫俯在你的嬰兒床上。你的表情非常安靜,可海倫卻是滿面淚痕。第二個星期,她又哭了,沉默不語,翻著羅西的一本書,那是我們開始一起工作時,他簽名送我的。書攤開在她腿上,那一頁是羅西拍的克里特一處祭壇的照片。『孩子在哪兒?』我說。
  「她慢慢抬起頭,瞪著我,似乎不知現在是何年何月。『她在睡覺。』
  「奇怪,我強忍住沒去臥室看你。『親愛的,怎麼啦?』她搖著頭,什麼也不說。我終於進去看你,你在床上剛醒來,露出了可愛的笑容,翻過身,撐起來看我。
  「很快,海倫幾乎每天早上都寡言少語,每天晚上都無來由地哭泣。她不願跟我說,於是我取出一點錢,在早春時節買了去法國的機票。
  「海倫雖然一直在了解法國,校園法語說得極好,卻從未去過法國。她快活地看著蒙馬特爾,露出她一貫嘲弄的微笑,評論說聖心比她想像的要醜得多。才九個月大,你已經是個很棒的旅行家了。海倫告訴你,這僅僅是個開始。
  「我覺得這次旅行使她開朗了不少。我喜歡看到她趴在我們在佩皮尼昂的旅館房間的床上,嘩嘩翻著我在巴黎買的那本《法國建築史》。她告訴我,這座修道院建於公元一千年,不過她知道我整篇介紹都讀過了。它是歐洲最古老的羅馬式建築。『幾乎和《聖喬治記》一樣老了,』我調侃一句,可聽到這話,她關上書,臉色陰沉下來,躺在那裡專注地望著在身邊玩耍的你。
  「海倫堅持我們像朝聖者那樣步行去修道院。海倫把你裹到燈芯絨襁褓裡,掛在胸前。我對海倫說,我們應該請農夫讓我們搭個便車,她沒吱聲。今早她的心情又變糟了,眼裡不時湧上淚水,我既著急又沮喪。我只能一邊爬坡,一邊溫柔地摟著你。
  「在那個時候,聖馬太比現在活躍得多,我們看到,在遙遠的山側有片片白沙,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是瀑布。我們在離懸崖不遠的長凳上坐了一會兒,海倫看上去又高興起來了,她表情愉快,我也高興。儘管她有時顯得悲傷,但這趟旅行是值得的。
  「終於,我們的導遊,那位年輕的修士說,我們全都看完了,只剩下地下室。於是我們跟他下去。地下室在迴廊外,一個陰濕的小洞,一個早期的羅馬式拱門,幾根方柱作為支撐,色調暗淡的石棺,這些都是有趣的建築風格。修道院在始建時期已經有了這石棺。我們的導遊說,這是第一任院長的安息之處。石棺旁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修士,正陷入沉思之中。我們進去時,他抬起頭,神情善良而迷惑,他坐在椅子裡向我們鞠了一躬。『幾百年來我們一直有這個傳統,即我們中有一個人陪坐在院長身邊,』嚮導這樣解釋。『通常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修士,他終生享有這一榮譽。』
  「『真是不同尋常啊,』我說,也許是地下室的濕冷讓你難受,你在海倫的胸前嗚咽,掙扎。我看到海倫累了,便提出抱你上去透透新鮮空氣。我走出那個陰冷的洞穴,舒了口氣,抱著你去看迴廊上的泉水。
  「我以為海倫會馬上跟著我出來,不料她仍在地下徘徊。最後她上來了,但神色大變,我一下警惕起來。她看上去生機勃勃——是的,幾個月來我沒見過她如此充滿活力——可同時臉色蒼白,兩眼圓睜,專注於某樣我看不見的東西。她突然轉向你,把你抱過去,摟著你,吻你的腦袋和臉頰。
  「『我們星期四晚上得返回巴黎啊,』我說。
  「『嗯,』她平靜地說。『如果你想早走的話,我們明天可以走下去搭公交車。』
  「黎明時我醒了過來,感到一陣微風吹過屋裡。屋裡非常安靜,你裹在羊毛嬰兒毯裡,躺在我身邊,可海倫的床是空的。我四處張望,到處沒有她的身影,終於,我開始呼喚她的名字,
  一個修士走上前來,我馬上認出他是在地下室守棺的那位老者。他看上去寧靜、善良,和我們昨晚在燈光下看到的一樣,也還是那副些微迷惑的表情。『夫人曾停下來和我說話,』他說。
  「『她說了什麼?』我的心本已怦怦地跳,現在開始了緊張地狂奔。
  「『她問我誰葬在那裡,我解釋說是我們最早的院長之一,我們在緬懷他。她又問,他有什麼功績,我說我們有個傳說』——說到這裡,他瞟了一眼院長,院長點頭示意他繼續——『我們有個傳說,他生前過著聖人般的生活,但死時不幸遭到詛咒,於是從棺木中出來傷害修士們。他的軀體必須淨化。淨化後,一朵白玫瑰從他心臟中長出來,這表示聖母已經寬恕他。』「『這就是為什麼有人守著他?』我激動地問道。
  「院長聳聳肩。『那只是我們的傳統,為紀念他。』『這就是您告訴我妻子的故事?』「『她問起我們的歷史,先生。我覺得回答她沒有什麼錯。』「『對於您的回答,她說了什麼呢?』「他笑了。『她感謝我,聲音很悅耳,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她,叫奇裡爾教友。』他雙手合十。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些音節的意思,因為在法語裡,奇裡爾這個名字的重音在第二音節,因為『教友』這個詞陌生的發音,初聽起來是那麼的古怪。接著,我抱緊你,怕你掉下來。『您說您的名字是奇裡爾?您是這麼說的吧?把它拼出來。』「吃驚的修士照辦了。
  「『這個名字是從哪裡來的?』我質問道。『這是您的真名嗎?您是誰?』「院長插了嘴,也許是老修士看上去驚慌不已。『這不是他的原名,』他解釋道。『我們起誓入會時都得到一個名字。總有一個叫奇裡爾——總有一個人得到這個名字,其他的還有弗雷爾·米歇爾,是這一位,這兒——』「『您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摟緊您,說。『在這一位之前有一位奇裡爾修士,在那一位奇裡爾修士之前還有一位奇裡爾修士?』「『哦,是的,』院長說,我厲聲提出問題的樣子把他弄得大惑不解。『眾所周知,我們的歷史一直如此。我們為自己的歷史感到自豪,不想去改變它。』「『這一傳統是從哪裡來的?』我幾乎要喊出來。
  「『這個我們不知道,先生,』院長耐心地說。『我們這裡一直是這樣。』「我朝他走過去,鼻子幾乎碰到他的鼻子。『我想請您打開地下室的石棺,』我說。
  「他驚駭地退後。『您在說什麼呀?我們不能那樣做。』「『跟我來,這裡——』我把你飛快地交給昨天那位年輕的導遊修士。『請抱好我的女兒。』我們匆匆走下台階,在寒冷的洞裡,在奇裡爾修士留下兩枝燃著的蠟燭的地方,我轉身對著院長。『您不必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但我必須看石棺。』我停下來以示強調。『如果您不幫我,我會拿起法律武器,全力對付您的修道院。』「他掃了我一眼——害怕?憎恨?憐憫?—— 一言不發地走向石棺的一頭。我們一起挪開沉重的蓋子,只開到可以看見裡面。我舉起一枝蠟燭,石棺是空的。院長兩眼睜得大大的,用力一推,把蓋子推回原處。『請不要告訴修士們這件事,』他低聲說道,然後轉身出了地下室。
  「我跟著他,拚命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也許海倫決定先我們回到巴黎——為什麼,我想不出——說不定甚至坐飛機回家了。我感到耳畔轟鳴,心提到喉嚨口,血衝到了嘴裡。
  「我想起這兩個人是被派去搜查修道院外牆、果園、菜園、干樹叢和突出的岩層。他們剛從陡峭的那一面回來。『院長大人!』其中一個喊道,似乎他無法直接跟我說話。『院長大人,石頭上有血!在那下面,下面!』「在這種時刻,誰也說不出話來。我抱著你跑到走廊盡頭。感到你那花瓣一樣的臉頰蹭著我的脖子。淚水第一次充滿我的眼眶,這淚水之灼熱,之苦澀,無法形容。我從矮牆上望過去,在突出的岩石下方十五英尺處,潑灑著猩紅的一灘——不多,但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再往下,深淵張開大嘴,霧氣升起,飛鷹狩獵,峭壁直抵山腳。我朝大門跑去,腳步踉蹌地繞過外牆。悲傷猶如一片說不出的烈火,點著了我。」

  第七十七章

  「我在勒班和修道院待了三個星期,打著無用的電話,搜腸刮肚用適當的法語表達我找人的急迫。有時旁邊有一個表情冷淡的偵探和他的手下,有時只有淚水伴著我。
  「起初,我只希望看到海倫還活著,帶著她常有的超脫的笑容向我走來,可最後,我懷著苦澀的、所剩無幾的渴望,只願能找到她殘損的肢體。我幾乎還不願承認,我要她的遺體還有另一個目的——我想確認她究竟是自然死亡,還是需要我去完成我為了羅西而展開的艱巨工作。
  「終於,我的母親和父親勸我,說我不能永遠這樣下去,我應該把你帶回紐約,我還可以再回來看的。他們安慰我說,如果海倫還活著,會有人看到她的。最後,我放棄了,不是因為這些保證,而是因為森林本身,陡峭得令人眼花的懸崖峭壁,還有我每每停下搜索的腳步時包圍我的寂靜。
  「離開前,我請求院長在走廊的盡頭海倫跳崖的地方為她祝福。他做了一次彌撒,讓周圍的修士們圍上來,把一樣又一樣的儀式物品舉向廣袤的天空,我不在乎這些是什麼東西,。我的父母親和我站在一起。母親飛快地抹著眼淚,你在我懷裡扭動,我緊緊摟住你。你貼著我的臉頰呼吸,你的小胳臂摟著我的脖子,乖乖地。」
 楼主| 发表于 2007-7-24 20: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章(1)

  巴利和我相互對望,眼前是我母親的明信片。它們和我父親的信一樣,戛然而止,沒能幫我搞清楚眼下發生的一切。
  「他去了修道院,」我說。
  「我們走吧,」他說。
  「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她不會活著的,」我說道,喉嚨發緊。
  「是的。」
  「我爸爸從沒想過——至少在信裡沒提——是不是有人推了她。」
  「的確沒提到,」巴利說,重新戴上帽子。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本不想說出這些話,但它們自己湧到嘴邊。「羅西教授說,人自殺,有可能變成一個——變成——」
  「這個我記得,」巴利只說這些。我但願自己沒說過。現在道路蜿蜒而上。「也許有人開車來,」他補了一句。
  可沒有車,我們越走越快,過了一會兒,我們不再說話,只是喘氣。我們拐過最後一道彎,走出樹林,修道院的牆讓我吃驚。我們看到了一塊標誌牌——本月修繕,暫不開放。這警告並沒有使我們放慢腳步。「來吧,」巴利說。他拉起我的手。
  大門兩邊的牆上已經安裝了腳手架。一輛移動水泥攪拌機擋住了我們的路。我們小心撥開鐵鏈走了進去,這時,我們聽到一種聲音——吟唱聲,從迴廊另一邊的教堂傳來。門是關上的,可我們明明聽到裡面在做禮拜,伴著不時的沉默。「他們都在裡面,」巴利說。「也許你爸爸也在。」
  不過我懷疑。「如果他在這裡,他很可能已經下去——」我打住,張望著院子。我和爸爸上次到這裡差不多是兩年前了——我現在知道了,那是我第二次來——我一下子想不起地下室的入口在什麼地方。突然我看見了它的門,似乎在我不知不覺時,它在迴廊附近的牆上敞開了。現在我想起了它周圍的石刻怪獸:獅身鷹首獸和獅子,龍和鳥,還有善惡集於一身的異類,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
  我們躡手躡腳穿過院子,朝地下室走去。開始,到處都很黑,後來,我看到拱頂的盡頭有光在閃爍,我嚇壞了。巴利抓緊我的手,握得我手臂發麻。台階底下是彎彎的樓梯井,我們拐過我父親說過的最後一個拐角,這裡是原始教堂的正殿,有院長的大石棺。在古老的半圓室裡,有模糊不清的十字架,頭上是低低的拱頂,這是全歐洲僅存的早期羅馬式建築。
  不過,我對這些並不在意,因為就在這時,在石棺另一邊,一個黑影脫離更濃重的黑影,直立起來:一個拿著燈的男人。是我爸爸。在晃動的燈光中,他一臉滄桑。在我們看見他的那一刻,他也看見了我們。我丟下巴利的手,繞過石棺,奔向爸爸。他一把摟住我。「老天,」他揉了揉我的頭髮。「你們不該來這裡。」
  「離開這裡,」他說,卻又把我摟得更緊。「不,太晚了——我不想你們獨自待在外邊。離太陽落山還有幾分鐘。給你」——他把燈塞給我——「拿住,你」——指巴利——「幫我推開蓋子。」我看到爸爸在附近的牆邊靠著一根長尖棍,對於石棺裡那尋覓已久的恐怖,他肯定已經作好了準備,不過對於他真正看到的,他卻沒有準備。我為他舉起燈,想看又不敢看,不過我們還是一齊低頭注視著空空的石棺和塵土。「上帝,」他喃喃道。「我以為我終於找對了地方,算準了時間——我以為——」
  他還沒說完,從古老的十字耳堂的陰影中走來一個身影,那身影迥異於我們見過的任何身影。我的燈照到了那腳、那腿、一隻胳臂和肩膀,但沒照到那張籠罩在陰影中的臉。我縮向爸爸,巴利也是。
  那身影稍稍上前,站住了,臉仍在陰影中。這時我已看清這是一個男人的身形,但移動起來卻不像個人。在那恐怖的第一眼中,我看到在黑色衣服的映襯下,他手指慘白,其中一根手指上戴著珠寶戒指。在肯定是臉的那個地方,有什麼東西閃閃爍爍——發紅的眼睛?牙齒?微笑?——接著,他開口了,我從未聽過人的喉嚨發出這樣的聲音,滔滔而出,像許多語言攪在一起,又像一種我聞所未聞的怪語言。過了一會兒,這聲音轉化為我明白的話語,我是憑直覺而不是耳朵聽懂了這話。
  晚上好。我祝賀您。
  聽到這話,爸爸似乎回過神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有勇氣開口的。「她在哪裡?」他嚷道。恐懼和憤怒使他聲音發顫。
  您是一個傑出的學者。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那一刻,我的身體似乎不由自主地向他稍稍移動。我父親幾乎在同一時刻抬起手,用力抓住我的手,燈晃了起來,可怕的光與影在我們身邊跳動。在那閃亮的一刻,我看到了一點德拉庫拉的臉。
  您是他們中最堅定不移的。跟我來吧,我將給您永生的秘訣。跟我來吧,或者讓您的女兒來吧。
  「什麼?」我爸爸幾乎是無聲地問我。只在這時,我才知道他聽不懂德拉庫拉的話,或根本聽不見。他是在回答我的叫聲。
  我等了很久,想找一個像您這麼有才華的學者。
  那聲音現在溫和起來,但蘊含著無盡的危險。從那片黑影中似乎湧出一片黑暗,罩住了我們。
  自願追隨我吧。
  德拉庫拉抽抽肩膀,那沉得可怕的身軀從一條腿挪到另一條腿上。他的身體猶如死神再現,然而他又是活的,在動。
  別讓我等著。如果您不來,我就來找您。
  我爸爸似乎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她在哪裡?」他喊道。「海倫在哪裡?」
  那身影高聳起來,他那只不像人的手攥緊了。我有種可怕的感覺,那是動物在下蹲,準備猛撲,我感到他還沒動就撲向我們了。這時,他身後陰暗的梯子上傳來腳步聲,這一閃而過的動靜我們覺得是在空中,因為我們看不見。我尖叫一聲,舉起了燈,這尖叫像是來自我身體之外。我看到了德拉庫拉的臉——那張臉我終生難忘——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我看到了另一個身影,就站在他身後,一個活人的輪廓。那人移動迅速,手裡拿著明晃晃的東西。可德拉庫拉已經知道有人,他轉過身,伸出手,把這人推到一邊。我們聽到沉悶的轟然跌落聲,然後是呻吟聲。德拉庫拉驚慌失措地東張西望,先是看著我們,然後轉向呻吟的男人。
  突然,台階上又傳來腳步聲,有人迅速地搜索,舉起一隻胳膊,開了一槍。
  德拉庫拉沒有像我早先預料的那樣猛衝過石棺,奔向我們,而是倒下了,先是後仰,他那張雕琢一般的白兮兮的臉再次顯露,然後往前,再往前,轟然倒在石板上,發出骨頭摔碎的斷裂聲。他抽搐了一會兒,終於一動不動了。他的身體化為塵土,化為烏有,而他的古代服裝在腐爛,在混亂的燈光下逐漸乾枯。
  爸爸丟下我的手,繞過地板上那亂糟糟的一堆,奔向那手電光。「海倫,」他叫道——或者說,是在哭泣中,在喃喃中叫出了這個名字。
  巴利抓起我爸爸的燈也往前奔。一個胖胖的男人躺在大石板上,匕首就在他身邊。「哦,埃爾西,」斷斷續續的英語。他頭上滲出一點深色的血,就在我們嚇得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時,他的眼神漸漸定住了。
  巴利撲倒在那破損的身體旁,撲倒在塵土裡。震驚和悲傷令他窒息。「詹姆斯教授?」

  第七十九章(1)

  勒班的這家旅館以擁有帶壁爐的高頂客廳而著稱。我和海倫坐在不舒坦的花緞沙發上。爸爸坐在火邊一張深深的椅子裡,盯著海倫,盯著我倆。巴利的長腿搭在軟墊椅上,似乎努力不瞪著那瓶白蘭地,直到爸爸回過神來,給每人倒了一杯。無聲的哭泣把巴利的雙眼弄得紅紅的,他似乎想獨自待著。我看著他,淚水不聽話,一下湧了上來。
  我爸爸望著巴利,在那一刻我以為他也會哭起來。「他很勇敢,」爸爸平靜地說。「你知道,全靠他的攻擊,海倫才會一槍打死他。如果沒有人分散那魔鬼的注意力,海倫不可能射中他的心臟。我想,詹姆斯在最後時刻知道他所作的巨大貢獻。他為自己最愛的人——還有其他許多人報了仇。」巴利點點頭,仍說不出話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等我們可以安安靜靜坐下來時,我保證會告訴你們一切,」海倫放下杯子,終於開了口。
  「您確定不需要我離開,讓你們待在一起嗎?」巴利勉強開了口。海倫笑了。她笑聲中的韻味讓我吃驚,這和她說話時不大一樣。即使在屋子裡這樣悲喜交加的氣氛中,她的笑聲也並未顯得出格。「不,不,親愛的,」她對巴利說。「我們不能沒有你。」我喜歡她的口音,那英語既粗獷又甜美。這聲音我早已熟知,但早到什麼時候,我已沒了記憶。她身材高瘦,穿著過時的黑衣服,頭上露出一縷灰髮。她的面容引人注目——線條明朗,憔悴,眼神充滿活力。每次我轉頭看到她,都感到震撼——不僅因為她真實地在那裡,而且因為我一直想的是年輕的海倫,從未考慮我們不在一起時流走的那些歲月。
  「講出來要花很長、很長時間,」她柔聲說道。「不過現在至少可以說上幾件。首先對不起。保羅,我知道我給你帶來了很大的痛苦。」她的眼神越過火光,望著爸爸。巴利尷尬地動了動,不過她用一個堅定的手勢制止了他。「我給自己帶來了更大的痛苦。第二,我早該告訴你,不過現在我們的女兒」——她露出甜蜜的微笑,淚花閃閃——「我們的女兒和我們的朋友可以為我作證。我還活著,不是殭屍,他只碰過我兩次。」
  我想看爸爸,但連頭也不敢轉過去,這個時刻只屬於他,我聽到他無聲地抽泣。
  她停下來,彷彿要喘口氣。「保羅,我們參觀聖馬太時,我瞭解了他們的傳統——變成殭屍的院長和守衛他的奇裡爾修士——我滿懷絕望,同時也充滿了好奇。我覺得我想看這個地方,渴望來這裡,並非偶然。在我們來法國前,我在紐約做了更多的研究,希望能找到德拉庫拉的第二個藏身地點,為我父親報仇,這我沒有告訴你,保羅。但我一直沒看到有關聖馬太的資料。我在你的導遊手冊裡看到了它的介紹,我開始想去那裡。只是想去,並不是為了做研究。」
  她環視了我們一眼,美麗的側影垂了下來。「我在紐約重新開始研究,因為我覺得是我害死了我父親——我渴望超過他,揭露他對我母親的背叛——我受不了這個想法。後來,我開始覺得這是我邪惡的血統——德拉庫拉的血統——讓我這樣做的。我意識到我把這種邪惡傳給了我的寶貝,即使我已經從殭屍的傷害中痊癒。」
  她停下來,撫摸我的臉頰,抓起我的手。她的觸摸令我顫抖,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坐在沙發上,靠著我的肩膀。「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配。在聖馬太聽奇裡爾修士講了那個傳說後,我感到自己要是不去做更多的瞭解,是不會覺得心安的。我相信,如果我能找到德拉庫拉,消滅他,我就能完全好起來,做一個好母親,開始新的生活。
  「你們睡著之後,保羅,我來到迴廊上。我原想帶槍再回到地下室,試著打開石棺,但我一個人做不到。我坐在迴廊的長凳上,眺望山崖,一邊想著是叫醒你,求你幫忙,還是不要這麼做。我知道自己不該獨自待在那裡,但我不由自主,那裡有美麗的月光,群山四面霧氣瀰漫。」
  海倫雙眼睜得出奇的大。「我正坐在那裡,後背冒出雞皮疙瘩,似乎有什麼東西就站在我身後。我迅速轉過身,在迴廊另一邊,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彷彿看到一個黑影。他的臉在陰影中,我不是看見,而是感到他發光的眼睛正盯著我。他只要一瞬間,便可張開翅膀,撲到我身上,而我孤身一人。突然,我聽到了聲音,我腦袋裡令人憎惡的聲音,告訴我,我絕不可能戰勝德拉庫拉,這裡是他的世界,不是我的。那聲音告訴我,趁我還是原來的我,跳下去。我像夢遊一樣站起來,跳了下去。」
  她現在坐得筆直,盯著爐火,爸爸一隻手捂著臉。「我想自由自在地落下去,像撒旦,像天使,不過我沒看到那些石頭。我沒有一直掉下去,而是落在了石頭上,劃破了頭和手,但那裡有一大片厚厚的草,我沒死,骨頭也沒斷。我想是過了幾個小時,我在冷冷的夜裡醒過來,感到臉上和脖子在流血,看到月亮正落下。我的天,如果我打個滾,而不是暈過去——」她停下來。「我知道我沒法向你解釋我想做什麼,我深感羞恥。我覺得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配與你和女兒在一起。等我能站起時,我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流血不太多。雖然渾身疼痛,但骨頭沒斷,也感覺到他沒有朝我撲下來。我跳下後,他肯定覺得萬事大吉了。我非常虛弱,走路很困難,不過我繞過修道院的牆,順路而下,走到黑暗中。」
  我以為爸爸又會哭起來,但他靜靜地聽著,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
  「我走進了這個世界,這不太難做,我隨身帶著手提包——我想是習慣吧,因為槍和銀彈都放在裡面。我記得自己站在懸崖上,發現手提包還掛在胳膊上,我幾乎要笑出來。裡面還有錢,內襯裡有很多錢,我省著用。我母親也總是隨身帶著錢。我想這是她那個村子的習慣。她從不相信銀行。很久以後,我需要錢時,便從我們在紐約的銀行賬戶裡取錢,存一些到瑞士的銀行裡,然後盡快離開瑞士,免得你追蹤我,保羅。啊,原諒我!」她突然叫起來,抓緊了我的手。我知道她不是指錢,而是指她的消失。
  爸爸也緊握雙手。「你取錢給了我幾個月的希望,至少在心裡有所懷疑,但銀行沒法跟蹤,我拿回了錢。」但卻沒能找回你,他本可以補上這一句,但沒有。他神情疲憊而愉快,放著光芒。
  海倫垂下雙眼。「不管怎麼樣,我在勒班以外找到一個地方待了幾天,等傷口癒合。我躲起來,直到可以重新露面。」
  她的手指不經意地摸到脖子上,我看到了那個我已注意過很多次的小白疤。「我骨子裡知道德拉庫拉沒有忘記我,他會再找我。我在口袋裡裝滿大蒜,在心裡盛滿力量。我隨身帶著槍、短劍和十字架。每過一個村子,我都到教堂請求保佑,哪怕有時才進門,老傷口就隱隱作痛,我也要這樣做。我小心地遮住脖子,最後我剪短頭髮,染上色,換了衣服,戴上墨鏡,很長時間不進城市,慢慢地,我開始去查檔案,我總是想去檔案館作研究。
  「我查得很仔細。我發現他無所不在——十七世紀二十年代的羅馬,美第奇家族統治下的佛羅倫薩,馬德里,大革命時代的巴黎。這些地方有時爆發一場瘟疫,有時在大墓地出現吸血鬼——比如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似乎喜歡抄寫員、檔案員、圖書管理員和歷史學家——任何通過書籍與歷史有關的人。我努力從他的行蹤來推斷他的新墳在哪裡,但我找不到規律。我想過,一旦我找到他,一旦殺了他,我會回來告訴你,這世界已經變得有多安全。我會贏得你。我一直害怕我還沒找到他,他就找到了我。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在想念你們——哦,我真的非常孤獨。」
  她又拿起我的手,像算命先生一樣撫摸著。我情不自禁地生起氣來——那些沒有她的日子。「終於,我想到,就算我不配,我也想偷偷看你們一眼。你們兩個。我在報上讀到你的基金會,保羅。我知道你在阿姆斯特丹。找到你的辦公室,或坐在離你辦公室不遠的咖啡廳裡,或跟著你作一兩次旅行,做到這些並不難,但我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小心。我絕不讓自己和你面對面,怕你看到我。我來了,又走了。如果我的研究進行得順利,我便允許自己去一趟阿姆斯特丹,從那裡開始跟隨你。後來,有一天——在意大利的蒙特裴度托——我在露天廣場看到他。他也在跟蹤你,監視你。那時我意識到他已經強大到大白天有時也能出門了。我知道你有危險,但如果我走上去警告你,危險會逼得更近。畢竟,他也許在找我,而不是你,或想讓我把他帶到你那裡。這令我萬分苦惱。我知道你一定又在開始作研究——你肯定又注意起他來了,保羅——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
  「是我——我的錯,」我喃喃道,握緊她那素淨而有皺紋的手。「我發現了那本書。」
  她看了看我,腦袋偏向一邊。「你是個歷史學家,」過了一會兒,她說。這不是個問題。然後她歎了口氣。「好些年來,我一直在寫明信片給你,我的女兒——當然,沒有寄出去。有一天,我想我可以遠距離和你們兩個交流,讓你們知道我還活著,但不讓別人看到我。我把明信片寄到阿姆斯特丹你們的家,用包裹寄給保羅。」
  這一次,我既驚奇又生氣地轉向爸爸。「是的,」他悲哀地對我說。「我覺得不能讓你看到這些明信片,不能讓你傷心,因為我沒能找到你的媽媽。你可以想像那段時間我有多痛苦。」我想像得到。我記得在雅典,他突然變得很憔悴,那個晚上他在自己房裡的書桌旁那副生不如死的樣子。不過,他現在朝我們笑,我知道他現在可以天天笑了。
  「啊,」她也笑了。我看到她嘴角有很深的紋路,眼角也有了皺紋。
  「於是我開始找你——也找他。」他變得嚴肅起來。
  她盯著他。「後來我明白,我必須停止研究他。他跟著你,我跟著他,就這麼簡單。有時我看到你,看到你又在做研究——看到你走進圖書館,或從裡面出來,保羅。我真想把自己已經瞭解到的告訴你。後來你去了牛津。我作研究時沒去過那裡,雖然我看過有關材料,知道中世紀後期那裡爆發過吸血鬼作惡的事件。在牛津,你把一本書打開留在那裡——」
  「他看見我就合上了,」我插了一句。
  「還有我,」巴利飛快地咧嘴一笑。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看到他還能有快活的表情,我寬慰不少。
  「嗯,他第一次看那本書時,忘了合上。」海倫朝我們眨眨眼。
  「你是對的,」爸爸說。「想起來了,我是忘了。」
  海倫轉向他,露出悅人的微笑。「你知道我以前從沒讀過那本書吧?《中世紀吸血鬼史》?」
  「經典作品,」爸爸說。「但很罕見。」
  「我想詹姆斯教授一定也見過它,」巴利緩緩說道。
  「您知道,我們驚動了正在做研究的您,先生,沒一會兒,我就看見他在那裡。」我爸爸一臉迷惑。「是的,」巴利說。「我把自己的雨衣忘在圖書館的大廳裡。不到一個小時,我回去取雨衣。看到詹姆斯教授從樓廳的壁間裡出來,但他沒有看見我。我覺得他看上去憂心忡忡,有點生氣,有點心煩意亂。我決定給他打電話,心裡在琢磨這件事。」
  「你給詹姆斯教授打了電話?」我吃了一驚,不過已不再感到生氣。「在哪裡?為什麼要打電話?」
  「我在巴黎給他打電話,因為我想起了一件事。」巴利只這麼說,一邊舒展雙腿。我想走過去,摟著他的脖子,不過不能當著父母的面。他看著我。「我告訴過你,我在火車上想回憶起什麼,關於詹姆斯教授的事。我們到巴黎時,我想起來了。有一次他在整理文件,我在桌上看到一封信——確切地說,是一個信封。我喜歡上面的郵票,便看得仔細些。
  「信是從土耳其寄來的,很舊——所以我才去看郵票。——嗯,那是二十年前的郵戳,一個叫博拉的教授寄來的。我自己想過,有一天我會弄個大書桌,收集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件。博拉這個名字當時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特別有異國他鄉的味道。當然我沒有打開信,也沒有看信,「巴利趕快加了一句。「我不會那樣做的。」
  「當然不會,」我爸爸輕輕哼了哼,不過我看到他眼裡充滿了慈愛。
  「呃,我們在巴黎下了火車。我在月台上看到一個老人,我想是個穆斯林,戴深紅色帽子,帽上綴一根長穗,穿一件長袍,就像一個土耳其帕夏。我突然想起那封信,又想起了你父親的故事——你知道,那個土耳其教授的名字」——他憂鬱地看了我一眼——「於是我去打電話,我意識到詹姆斯教授也以某種方式參與了這一追蹤。」
  「那我在哪裡啊?」我嫉妒地問。
  「我想是在浴室裡。女孩總在浴室裡。」他最好給我一個飛吻,但不要當著別人的面。「詹姆斯教授在電話裡大發雷霆,不過等我告訴他發生的一切時,他說他一輩子都會喜歡我這個學生的。」巴利紅紅的嘴唇有些顫抖。「我不敢問他打算做什麼,不過現在我們知道了。」
  「是的,我們知道了,」爸爸悲傷地應和道。「他肯定也從那本老書上作了計算,算出來德拉庫拉上次去聖馬太到現在差一個星期就滿十六年。後來他肯定猜出我要去哪裡。他去收藏珍本的壁間看我時,實際上是看我進展如何——他幾次跟在我後面,要我告訴他哪裡不舒服,擔心我的健康和精神狀態。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我知道這很危險。」
  海倫點點頭。「是的,我想在我走後沒多久,他就來了。我發現了那本打開的書,自己作了計算。後來我聽到有人上樓梯,便從另一邊溜了出去。就像我們的朋友一樣,我看出你要去聖馬太,保羅,去找我和那個惡魔。我拚命趕路,但不知道你坐的是哪趟火車,當然也不知道我們的女兒也會跟著你。」
  「我看到你了,」我驚奇地說。她盯著我。我們暫時不談這個,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看得出她累了,我們全都累壞了,甚至沒力氣告訴對方今晚我們取得了一次輝煌的勝利。這世界更安全了,是因為我們都在一起,還是因為他終於被打死了?我眺望我以前從不知道的未來。海倫跟我們住在一起,她會吹熄餐廳裡的蠟燭,會來參加我的高中畢業典禮和大學的開學典禮,會幫我穿好新娘裝,如果我結婚的話。飯後,她會在前廳為我們朗誦東西,她會重新回歸世界,重執教鞭,她會帶我去買衣購鞋,她會摟著我的腰去散步。
  當時我還不知道,她有時會游離我們,幾個小時不說話,撫摸自己的脖子,也不知道一種折磨人的疾病九年之後會永遠地把她奪走——可我們剛剛重新找回她,還遠遠沒有習以為常,雖然我們可能永遠不會把她的回歸看作習以為常,永遠不會厭倦等待她的再次出現。那時我當然預見不到,我們最後的安慰是知道她終於得到了安息,因為結果有可能相反。確定這一點對我們來說既令人心碎,也令人欣慰。如果我能夠預見到這一切,我也許就會明白為什麼我爸爸在她的葬禮後消失了一整天,帶走了放在客廳櫃子裡的小短劍,那樣我就不會問他為什麼,絕不會。
  不過在勒班的爐火邊,我們擁有將要與她快樂度過的漫長歲月。爸爸站起來,親了我,熱情地與巴利握手,從沙發上拉起海倫。「來吧,」他說,她依偎著他。她的故事暫時講完了,她滿臉疲憊,滿心快樂。他握緊她的雙手。「上床去吧。」從這時起,那漫長的歲月開始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7-24 20:4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尾聲(1)

  幾年前,我在費城開會時碰上一個非同尋常的機會。這次會議是研究中世紀的歷史學家的一次國際性聚會。我以前從未去過費城。引起我興趣的是歷史學家們是如此截然不同,他們的研究可分為聯邦史和僧侶史。我們周圍這個生機勃勃的大都市同樣令我興趣濃厚,它擁有更為近代的啟蒙共和主義和革命史。我在十四層高的旅館房間裡往下望,摩天大廈和十七、十八世紀的老屋雜合在一起,老屋就像迷你版的新樓。
  我利用幾個小時的閒暇時間,避開對拜占庭的人工器皿無休無止的談論,溜出去,到宏偉的藝術博物館去看看真實的歷史。我在那裡拿到一本介紹小型文學博物館和市中心圖書館的小冊子,這個圖書館的名字我多年前聽父親講起過,它的館藏我有理由瞭解。對於研究德拉庫拉的學者們來說,它和歐洲的許多檔案館一樣重要。自我父親第一個實地調查德拉庫拉以來,這方面的研究者已大為增加。我想起來,研究者可以看到布拉姆·斯托克為寫作《德拉庫拉》而做的筆記,那是他從大英博物館圖書館搜集到的資料,還有一本重要的活頁資料。這個機會難以抗拒。父親一直想看看這些資料。為了他,我要在那裡花上一個小時。十多年前,他在調停歐洲幾十年來最嚴重的戰火時,在薩拉熱窩被地雷炸死。將近一個星期後,我才知道這個消息,它使我一整年沉默寡言,自我封閉。我每天仍在想他,有時是每個小時都在想他。
  ……
  於是,我便坐在這座城市一幢十九世紀的褐沙石樓的一間空調小屋裡,翻閱那些文獻。它們不僅散發出遙遠歷史的氣息,也暗示父親所作研究的緊迫性。向窗外望去,街上有幾棵綠葉輕軟的樹,馬路對面是更多的褐沙石房子,任何現代的添飾都無法壓抑其正面優雅的風格。那天早上,在這個小小的圖書館裡另外只有一位學者,一位意大利婦女。她先用手機低聲打了幾分鐘電話,然後翻開了某人的手寫日記——我盡量不探頭去看——開始讀了起來。我帶著筆記本和一件薄毛衣,坐在靠近空調的地方,圖書管理員給我拿來斯托克的第一份手稿,還有一個絲帶綁好的小卡片盒。
  斯托克的筆記內容龐雜,正是我喜歡的。他的筆記紛亂複雜,有些寫得密密麻麻,有些又打在古老的蔥皮紙上,其中有關於神秘事件的剪報,有從個人日曆上撕下的紙張。我想,父親會多麼喜歡這些資料,斯托克如此愛好超自然事物,他會怎樣地付之一笑。不過,半小時後,我就將資料小心地放到一邊,打開另一個盒子,裡面是一本薄書,封面整潔,很可能是十九世紀的——四十頁紙的內容印在幾乎是白璧無瑕的十五世紀的羊皮紙上,一份中世紀的寶貝,久經翻閱卻如此完好,實乃奇跡。卷首插畫是一張臉,多年的辛勤研究使我對這張臉無比熟悉:大眼睛,眼神有些詭詐,銳利的目光穿過書頁望著我,濃密的鬍鬚垂在方下巴上,長鼻子漂亮但凶狠,性感的嘴唇若隱若現。
  這本書印於一四九一年,來自紐倫堡,講述了德拉庫爾·萬達(即德拉庫拉)的種種罪行,他的殘忍,他嗜血的快樂。頭幾行是中世紀德語,我已熟悉,猜得出它的意思是:「在我主紀元一四五六年,德拉庫拉干了許多可怕而離奇的事情。」其實圖書館已提供了譯文,我重讀了德拉庫拉違背人性的某些罪行,不禁顫抖起來。他燒烤活人,他剝人皮,把人活埋至脖子,把嬰兒釘死在母親的乳房上。父親研讀過其他類似的冊子,不過他肯定會重視這一本,因為它嶄新得令人吃驚,羊皮紙仍然清爽宜手,保存如此完好。五百年過去了,它看上去就像剛印出來的。乾淨得令我不安。過了一會兒,我用絲帶重新紮好,把它放回原處。看不到它,我倒感到高興。我一邊思忖我為什麼會想親自來看這東西。那驕傲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直到我把書本合上。
  我帶著朝聖者完成使命的心情收拾自己的東西,謝過好心的圖書管理員。對我的來訪她似乎感到高興,她偏愛這本冊子。自己還為此寫了一篇文章。我們友好地話別,握手。我下樓去禮品店,再從那裡走到暖和的街上,街上飄散著汽車尾氣的味道,還有附近飄來的午飯的氣味。博物館單純的氣氛與外面城市的喧囂是如此不同,我身後那扇關上的橡木門因而顯得格外威嚴,所以管理員匆匆趕出來時,我不禁大吃一驚。「我想您忘了這些,」她說。「幸好趕上了您。」她的微笑是那種意識到自己歸還他人的寶貝的笑容——您肯定不想丟掉這個——錢包、鑰匙、一條精緻的手鐲。
  我向她表示感謝,接過她遞來的書和筆記本,默認地點點頭,又吃了一驚。她消失在這幢舊式建築裡,和她下台階走向我時一樣迅捷。筆記本是我的,肯定是,我以為離開前已經把它放回公文包裡了。那本書——現在我說不出第一眼看到它時認為它是什麼,只看到封面是摩擦得挺舊的絨布,非常、非常舊,拿在手裡既熟悉又陌生。裡面的羊皮紙絲毫沒有我在圖書館裡看的那本鮮亮——儘管書頁空白,卻讓人強烈感到已經有好幾百年了。書頁中央只有一幅兇惡的畫像,它一下打開在我手裡,我沒來得及住手,沒來得及合上書頁,只能久久地盯著它。
  我靜靜地站在街上,心裡襲來一種虛幻的感覺。經過身邊的車流一如從前,實實在在,一輛車摁響喇叭,一個人牽著一條狗想繞過我,從我和銀杏樹中間穿過去。我抬頭望博物館的窗戶,想著那位圖書管理員,可窗戶只映出對街的房屋,那裡也沒人動過窗簾,我四下張望,也沒有哪扇門輕輕關上。這條街一切正常。
  我回到旅館房間,把書放在玻璃桌面上,洗了臉和手。我走到窗前,放眼看這座城市。街道往下,是費城市政廳醜陋的貴族風格,只有愛好和平的威廉·佩恩的塑像在屋頂起到平衡作用。從這裡看過去,公園只是方方正正的綠樹廣場。銀行的塔樓閃出亮光。左邊很遠的地方,是一個月前遭轟炸的聯邦大樓,又紅又黃的起重機在一次次抓起中央的瓦礫,重建大樓的轟鳴聲陣陣傳來。
  不過吸引我目光的並非這些場景,我不由自主地在想著另外一個情景。這情景我從前似乎見過。我依窗而立,感受著夏日的陽光,儘管身在空中,卻奇怪地感到安全,似乎這危險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
  在我的想像中,那是一四七六年秋一個明朗的早晨,空氣涼爽,霧氣從湖面上泛起。一條小船停泊在島邊,在牆壁和帶鐵十字架的圓頂下面。水上傳來木槳輕擦岩石的聲音,兩個修士從樹下匆匆趕來,把船拖上岸。只有一個男人走下船,踏上石頭堤防。他比那兩個年輕修士都矮,卻似乎比他們高大。他穿著精製的紅皮靴,鑲著馬刺,紫紅相間的緊身馬甲,外面罩著長長的黑絨斗篷,一枚精緻的胸針將斗篷別在他寬闊的前胸上,尖錐形帽子,前面插有紅羽毛。他的手撥弄著腰帶上的短劍,手背佈滿疤痕。他大大的綠眼睛總是睜得圓圓的,嘴和鼻子顯得殘忍,黑頭髮和黑鬍鬚露出一縷縷更為粗獷的銀絲。
  修道院院長已經得到通知,趕到樹下迎接。「我們不勝榮幸,我的主人,」他說著,伸出了手。德拉庫拉吻了他的戒指,院長在他頭上劃了個十字。「祝福你,我的孩子。」他補了一句,似乎是發自內心的感恩。他知道國王在這裡出現近乎奇跡。德拉庫拉很可能穿過了土耳其人的佔領地,來到這裡。院長的恩主能在這裡出現,似乎是有神助,這已不是第一次。院長已經聽說,柯蒂亞·德·阿爾傑什的大主教很快就要給德拉庫拉重新加冕,任命他為瓦拉幾亞的統治者。毫無疑問,這條龍最終將把全瓦拉幾亞從土耳其人手中奪過來。院長仁慈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國王寬闊的前額。「春天您沒來,我們作了最壞的設想。感謝上帝。」
  德拉庫拉微笑,但沒說什麼,久久地望著院長。院長想起來,他們從前爭論過死亡。德拉庫拉在懺悔時幾次問過院長,院長既是侍奉上帝之人,那麼他是否認為每個罪人在真心懺悔後就能夠上天堂。院長特別擔心,在那最後的時刻到來時,他的恩主能否得到合乎規矩的儀式,但他不敢跟他提這個。不過,在院長溫和的堅持下,德拉庫拉接受了真正信仰的重新洗禮,以為他曾暫時皈依西方異教而懺悔。院長私下裡已經原諒了他的一切——一切。難道德拉庫拉不是畢生都在抗擊異教徒嗎?那惡魔般的蘇丹正在摧毀基督教世界的銅牆鐵壁啊。不過他暗自想過,上帝是否會賜恩於這個怪人。他希望德拉庫拉不要提天堂這個話題。國王詢問他不在時,他們進展如何,他鬆了口氣。他們一起繞著修道院的院子散步,雞群在他們面前跑散。德拉庫拉察看新近完工的房屋和生長旺盛的菜園,流露出滿意的神色。院長急忙請德拉庫拉看人行道,那是他上次走了以後修起來的。
  兩人在院長的房間裡喝茶。德拉庫拉把一個絨包放到院長面前。「打開吧,」他捋著鬍鬚說,兩條強壯的腿叉開,一刻不離身的短劍仍掛在身側。院長希望德拉庫拉以一種更為謙卑的姿態把禮物交給他,不過他還是安靜地打開包袱。「土耳其財寶,」德拉庫拉說著,笑得更開心了。他下排的牙齒掉了一顆,不過剩下的又白又結實。院長發現包裡是無比美麗的金銀珠寶:大串的綠寶石,紅寶石,沉重的金鏈和土耳其造的金胸針,還有其他物品,包括一個鑲深藍寶石的雕金十字架,十分精緻。院長不想知道這些東西從哪裡來。「我們將用它們來充實聖器收藏室,做一個新洗禮盤,」德拉庫拉說。「我要您召工匠來,從哪個地方召都行,工錢不在話下,再為我的墳留出足夠的東西。」
  「您的墳,我的主人?」出於尊敬,院長只望著地板。
  「是的,閣下。」他又去摸劍鞘。「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希望能安葬在聖壇前,上面蓋大理石。當然,您給我做最好的彌撒,再加一個唱詩班。」院長鞠躬答應,但這人的神色,綠眼睛閃出的精明令他不安。「還有,我有一個要求,您記清了。我的墓碑上只要我的畫像,不要十字架。」
  院長抬起頭,吃驚不已。「不要十字架,我的主人?」
  「不要十字架,」國王堅定地說。他死死盯著院長。有一會兒,院長不敢再問。然而,他是此人的精神顧問。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每個墳墓都有救世主受難的標誌,您也應該享有這一榮耀。」
  德拉庫拉沉下臉。「我不打算長久屈服於死亡。」
  「這是逃脫死亡的惟一方法,」院長鼓起勇氣說。「這辦法就是通過賜恩於我們的救世主。」
  德拉庫拉盯著他好一會兒,他努力迎著他的目光。「也許吧,」他終於說道。「不過近來我碰到一個人,一個到過西方一座修道院的商人。他說在高盧有座教堂,那是那一帶最古老的。有些羅馬天主教的修士通過秘密的辦法超脫了死亡。他都記在一本書裡,他想把那些秘密賣給我。」
  院長顫抖起來。「上帝保佑我們遠離這些異端邪說,」他趕快說道。「我的孩子,我肯定您拒絕了這些誘惑。」
  德拉庫拉微笑。「您知道,我喜歡書。」
  「世上只有一本真正的書,我們都應以全部的心靈和全部的靈魂去愛這本書,」院長說。不過說話當中,他的眼睛無法不看國王那滿是傷痕的手和那隻手正在玩弄的劍鞘。德拉庫拉的小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院長不看已經很清楚,上面是一個兇惡而捲曲的象徵。
  「來吧,」德拉庫拉顯然厭倦了這場爭論,這讓院長吁了一口氣。德拉庫拉突然精力充沛地站起來。「我想看看您的繕寫室,我很快就有活讓他們干了。」
  他們一道走進小小的繕寫室。三位修士坐在那裡,正按傳統方法抄寫手稿,一個在刻字,準備印一頁關於聖安東尼的生平。印刷機在一個角落裡。那是瓦拉幾亞的第一台印刷機,德拉庫拉自豪地撫摸它。那是一隻方方正正的大手。繕寫室裡最年長的修士站在印刷機附近的桌旁,鑿著木塊。德拉庫拉俯過身去。「這是什麼,教士?」
  「聖米迦勒屠龍,閣下,」老修士低聲道。他抬起頭,雙眼朦朧,白眉蒼蒼,遮住了雙眼。
  「不如讓惡龍來屠殺異教徒吧,」德拉庫拉說著,咯咯笑了。
  修士點點頭,不過院長心裡又一次暗自發抖。
  「我要你做一件特別的事,」德拉庫拉對修士說。「我會把大意告訴院長大人的。」
  在陽光燦爛的院子裡,他停下腳步。「我要留下來做禮拜,和你們一起用聖餐。」他對院長轉身一笑。「您給我在小間裡留了過夜的床嗎?」
  「一直有,我的主人。上帝之屋就是您的家。」
  「現在我們上我的塔樓吧。」院長熟知恩主的這一習慣。德拉庫拉總喜歡從教堂的最高點縱覽湖面和周圍的岸堤,彷彿要察看敵情。他這樣做自有道理,院長思忖。土耳其人連年懸賞他的頭顱,匈牙利國王與他交惡,國內的貴族對他又怕又恨。除了這島上的居民,誰不是他的敵人呢?院長跟在後面,慢慢走上蜿蜒的樓梯,一邊做好準備迎接即將敲響的鐘聲。鐘聲在這上面奇大。
  塔樓的圓頂四面都相當開闊。院長登上頂層時,德拉庫拉已經站在他中意的位置,凝望著湖面,他雙手背在身後,這是思考和計劃的典型姿勢。院長見過他這樣站在他的武士面前,交待第二天的進攻戰術。院長想,他的表情不像一個常面臨危險的人,不像一個任何時候都可能死去的領袖,因而在時時考慮靈魂拯救這一問題,相反,他的眼神顯出整個世界都展現在他眼前。
发表于 2008-4-10 00:38:5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谢谢了 !一直很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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