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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3 20: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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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转过头去。
只见在黄昏的晚霞中那道正在离去的白色身影;并不是要回家,而是去找佐伯幸四郎。不过……
在阿珠的潜意识里,她不禁觉得道场似乎并不是小夜想回去的地方,安静的矗立在晚霞中的街道仿佛才是她的归属。
经过半刻之后,两位姑娘才肩并肩地离开了牢屋小路。
分别叫野中及藤森的两名道场学徒,手里拿着从监狱里借来的灯笼,一前一后地护卫着他们。这两名约莫三十五岁的学徒,虽然都是守城的官差,不过今天都不必当班。
小夜看着阿珠,脸上不时地露出困惑的神情;因为自从离开监狱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小夜隐约可以感觉得到她不想说话的原因与自己有关。
阿珠这回特地来探视小仁藏,他不但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而且也没有好好地讲上几句话,反倒不经意地提到了好几次小夜姑娘的名字。
虽然小夜并不清楚事情背后的来龙去脉,不过看到小仁藏对自己的神情态度,心里多少有个谱。只是在这种节骨眼,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解释,都只会引起阿珠的反弹,所以小夜也选择沉默不语,加快脚步赶路;至于阿珠则打算回家去。
太阳西下,城里万家灯火,完全感觉不到暗夜的危险。因为夕城藩的财政优渥,即便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也买得到足够的油菜籽油。不过,由于夕城藩充满着神秘的色彩,也让朝廷接二连三不断地派遣密探前来一探究竟。像是在与良町经营“福寿屋”的客栈老板金兵卫,就是长期以来派驻在夕城藩,以便接应朝廷密探不时之需的人员;而像金兵卫这样负责接应工作的,就被称为“草”。
如果是一般的城藩,早就被朝廷抓到把柄。可是,唯独夕城藩至今还能完好如初、丝毫不为所动。朝廷虽然没有台面上的介入,不过就算历经过天明、宝历的大饥荒(注一),夕城藩可以说全然不受影响;由此可见夕城藩的藩政固若磐石,在稳定中成长。最难得可贵的是,自从有夕城藩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流浪汉或逃亡者离开夕城藩,从这点也再度证明了夕城藩的丰饶。
有人说夕城藩之所以能过着如此优渥的生活,是因为在山中隐藏了庞大的黄金;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聪明的藩主以及能干的官员们。
另外也不乏这样的传说:有个与藩同名的幽魂保佑着夕城藩。
而这样的说法之所以言之凿凿,是因为这座位于信州、拥有两万石封地的小藩,就算是被卷进时代的风暴中,却仍然都能安然度过;所以谣传这都是幽魂顽强地保护着这块弹丸之地的缘故。
小夜一行人离开牢屋小路后来到荒町,右转大马路后又走了两町(注二)远的下坡路,接着再右转穿过一道木户(注三)后来到了赤阪町。
穿过赤阪町西侧的木户后,前方出现那一片特别浓密的黑影就是宝相寺的大榉树。寺内过去曾经是武术的练习场,现在还残留着射箭场、马术练习场的遗迹。穿过宝相寺,就能抵达位于马场町的“神影馆”——这样的走法算是捷径。
正当四人走到宝相寺境内的半路时,从一颗大榉树的阴暗处出现一道人影,挡住了小夜一行人的去路。
“来者何人?”
在后面的野中走上前去,而野中身后的藤森则侧着身体,挡在两位姑娘前。
“我身后没有人,对付你们只要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对方肆无忌惮地挑衅,说话的音调如同两块铁片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声。他的脸隐藏在黑色头巾底下,然而在黑暗中仍可感觉到他高头大马的身躯。
“哪能让你们如愿以偿!”
野中低沉地说道。他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的挑衅,而原本打算上前助野中一臂之力的藤森,则被野中阻止了下来。
“灯笼就麻烦小姐帮忙拿了。”
于是男人们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小夜跟阿珠。
“你……该不会是那个之前来劫狱的人吧?这一次绝不让你逍遥法外,你就乖乖等着吃牢饭吧!”
由野中双眼所散发出来的锐利眼神,仿佛昭告着神影流的精髓即将爆发。
巨汉拔出刀来,野中也拔刀相应;藤森的刀则没有出鞘。藤森百分之百的信任野中,而且神影流里总是耳提面命地要弟子们在中途加入战局前,千万不能轻易地拔刀出鞘。因为一旦刀身出鞘,会制造出不必要的紧张与杀意,同时也会让对阵者分神;所以不适当的切入时机,反而会引起恐慌。
“你究竟有何目的?”
小夜与野中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尽量将灯笼往野中脚下照,同时出声质问对方。
野中在黑暗里与人打斗并不会让小夜感到不安。就算乌云吞噬掉月亮,还有星星在天上闪烁着。没有了星星,世界上总会有某个角落散发着光亮。就算是只有这么一丁点火光,神影流的门人仍然可以像白昼时一样挥剑自如;这可是神影流的基本功。因此,神影流的门人早已练就在冬天的深夜、完全没有一丝月光或星光的黑暗中互相比试的功力。一方面是要训练出在黑暗中判读对手的呼吸跟意图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要让眼睛习惯黑暗。若能达到仅仅借由自然界的微光在黑暗中杀敌的境地后,更进一步就是闭上眼睛,只凭着对手身上所发出的气来判断他的位置与动静;也就是如同座头市(注四)一般。
不过,小夜与野中不约而同发现一件事:这名巨汉手中根本没有拿灯笼。
“我有事情想请两位姑娘帮忙。”
巨汉答道。
野中点点头,他早就猜到对方的来意,所以态度沉着地应战。
双方都摆出攻击的准备动作,刀剑对准彼此的双眼。
主动或是被动,情势一触击发。
最后野中选择了主动攻击;神影流的主张是一边攻击一边不忘采取防御的措施。
他轻轻地往前推进,巨汉则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野中用力地踩着地面,以原来所摆出来的攻击姿态,笔直地举刀刺过去。
当他冲刺到巨汉面前时,原本对准巨汉双眼的刀锋突然往下一转,像是要挑起什么东西似地转向巨汉的腿戳下去,动作之快犹如幻影一般。
巨汉毫不闪躲地吃下野中这一招。虽然他也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但是对方这么一挡的力量却远超过他的预期,震得他全身麻痹连站都站不稳。
在场的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巨汉手中白色的刀慢慢地逼近野中面前。而野中却无力反击阿珠不禁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股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黑夜里响起。
挡下巨汉这一刀的不是野中,在千钧一发之际,藤森如疾风般冲上前去挡下巨汉这一刀。
一旁的小夜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两个体重不下二十贯(约七十五公斤)的大男人,就像是乘着风的羽毛向上飞舞,然后一起剧烈地撞在距离三间(约五点四公尺)外的石灯笼上。
肌肉与骨骼互相撞击,发出恐怖的声音,野中与藤森同时发出哀嚎;而这两名神影流的剑士就像叠罗汉般倒在地上。
巨汉这时早已往小夜与阿珠的方向走去。他踏出这一步,无疑意味着打斗到此为止结束,真正抢人的戏码就要开始了。
只是事与愿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不知何时,巨汉的喉结下方多了道细长的黑影,他放下左手握着的刀鞘,伸手往喉咙摸去将那道黑影拔出来。
啪的一声,喷出了一道黑色的血柱。
“没想到神影流还有飞镖这一招——了不起。”
从小夜的袖口从手腕滑落下来,往手肘一看便可发现袖子里暗藏的玄机,原本收在衣袖里的第二只飞镖,正被小夜高举在右手上,而小夜早就摆出一副打算致巨汉于死地的姿态。
闪过被弹飞的野中与藤森破空而来的凶器,就连武功高强的巨汉也防不胜防。
“还不赶紧报上名来!快把幕后的指使者跟真正的目的交代清楚!”
小夜咄咄逼人地问道。
不过,巨汉却在蒙面头巾后笑了出来。
“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止血。”
接下来的景象恐怖到让阿珠昏厥了过去——巨汉一脸稀松平常地将手里沾满血的飞镖往自己的喉咙——也就是正在滴血的伤口刺下去。
就连这么一个彪形大汉也耐不住疼痛,忍不住单膝下跪。小夜依旧平静地说道:
“嗯……小时候我哥哥也常做一样的事。”
她的脸上露出了没有人见过的冷艳微笑,正当她准备投出第二支凶器时——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该射向哪一边呢?
那一瞬间的迷茫成了小夜的致命伤。
小夜转过身去,只见一道黑影朝着她飞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小夜的肚子捱了那黑影一记拳头,她只觉得一阵气闷,整个人便慢慢地向前倒了下去。
黑影随即接住小夜。
“总算按照计划行事。”
这道黑影是春日壮平。他连巨汉看也不看一眼,用不带感情的声调说道。
他说这话时,仍然不正眼看巨汉。
“等……一下……好像伤得有点严重。”
巨汉又再把插在喉咙上的飞镖丢在地上,并且从怀里掏出手巾来压住伤口。
之所以会伤得这么重是因为他又把飞镖插进喉咙的关系。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分散小夜的注意力以掩护春日的突袭,从后续的发展来看确实是达到了效果。巨汉不惜伤害自己好让躲在一旁的春日达到目的,或许是一种愚昧的行为;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少带点自我谴责的味道。但是巨汉的喉咙插着一支不小的飞镖,却仍能照常呼吸。而从春日的态度来看,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巨汉性命的安危。
“怎么了?”
春日抱起两位失去意识的姑娘。经过一段不算短的沉默之后,他才看了巨汉一眼。
巨汉的视线则停留在那两名倒在石灯笼附近、仍不断呻吟着的神影流剑士。
“目标到手后就不必赶尽杀绝。赶紧闪人吧。”
巨汉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那是一座石灯笼,仔细一看却觉得像是石碑……不,应该比较像墓碑。”
“管它是什么!动作还不快点?我们还有事情要给这两个女人做。”
春日从巨汉身边经过,快步离开现场。
留下还保有微弱呼吸的两名剑士,巨汉随后也离开了那里。
突然,长满青苔、倾斜的石碑与土堆间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逐渐逼近倒在土堆角落附近、身体还略微抽搐的两人……
“喂,我根本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干嘛硬要我跟着你走?这也就算了,还连续找了三个人要把我带走,让我很不舒服。这边的人要我跟你说,如果你老实供出来,就可以早点离开了。而且你在这里,害得我什么事都办不了。我好想赶紧解决这边的事情,然后专心练我的剑。喂,算我求你,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吧!”
小仁藏就这样持续了半刻(约一小时),不断地对采女心理喊话。
体格犹如巨汉般的女武者——大和田采女隔着牢笼与小仁藏对峙着,始终维持着冥想的姿势,一点也不为所动。就连牢饭也没动过,看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宁可饿死也不去理他。
三更半夜,小仁藏来到这两栋监狱的东侧牢房,就是要来说服采女全盘托出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至于成效就如同上面所写的。
最后,小仁藏闭上了嘴。在得到狱卒的许可后,他拿起带进牢内的棒槌开始敲打着牢笼的栏杆。
“你要是再不吭声的话,我就用这棒子敲栏杆敲到你说话为止!”
于是不仅栏杆被小仁藏敲得震天响,就连天花板跟墙壁都震了起来。
只是效果依然不彰。采女就像修行的僧人一般心如止水,美丽的容貌一点也不被小仁藏疯狂的举止或恐吓所影响;让人不禁感叹采女竟然能有如此修为。
事到如此小仁藏也只得放弃,不得不佩服采女的韧性。
“既然这样,那就换个方法好了。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吧。我就不信你能继续装作路人一样不在乎。”
于是小仁藏的话锋一转,口气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像是跟坐在他身旁的妻子说话般,他对着采女娓娓道来。
“其实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面熟。还有你的体格也跟我很相似。那一天莫名其妙闯入我家的武士也是,总觉得……我跟他好像很亲近;这些事我都没有跟老师提起。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我们真的有血缘……?”
说到这里,小仁藏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牢房里只有小仁藏的脚边站了一支短蜡烛,采女所身处的牢笼除了靠近栏杆附近勉强有烛光照耀着,其余的地方则被黑暗所包围住。
黑暗中,只见一张苍白的脸慢慢浮现,朝小仁藏接近。
女人面对着小仁藏、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微微一笑。
“你……?”
“让我们来谈谈彼此间的血缘关系吧,小仁藏。”采女以阴沉地声音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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