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机械魔导士

妖藩记——鬼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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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38: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凶盗的儿子们


1



        隔天一早,左近要阿珠去找庄屋(注一),并请庄屋派人通报奉行所。
    包含佐伯幸四郎在内的两名同心与十名手下抵达村庄,已经是过了四时(早上十点)以后的事了。
    而左近也在此时从佐伯那里得知,昨晚所发生的怪异劫狱事件。
    “从现场的人所说以及牢房的情况来看,只能说就像是遭到披着人皮的恶魔袭击了。恐怕也只有师父跟右近大人才有办法阻止对方了。”
    “能够把春日壮平劫走,武功自然不在话下,至于是不是恶魔再看看吧。不过好好地盘问这个女侠,应该可以轻松地得到些线索吧。”
    “谢谢您的鼎力相助。”
    佐伯道完谢,便一脸正经地看着左近。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我能插得上嘴的,不过奉行大人似乎想请师傅帮忙处理这次的案件。”
    “没问题。”
    独眼龙的佐伯瞪大了眼睛,可能是因为左近如此痛快答应的态度让他感到吃惊。
    左近是个个性豪放、行事磊落的男子汉,可以很轻易的为了小老百姓两肋插刀。但是只要一牵涉到藩的高层或是奉行所,他就会迅速地推得一干二净。
    左近露出十二万分认真的神情。
    “在找小仁藏的这些人当中,如果出现武功不错的高手,也就会有我派上用场的地方。不过,到时候我会视情况做出一些处理,如果有冒犯到官府的部分,还请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我相信奉行大人应该也佷相信师父处理事情的手腕。”
    “既然这样,马上就有个不情之请。”
    “啊?”
    “你觉得小仁藏如何?”
    佐伯点点头,看了看小仁藏的家门口。从他们两个人所在的空地上,虽然看不见屋内的情况,不过奉行所按照左近的要求准备了护送囚犯的笼子外还有一块遮雨板,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适合用来载人。
    “他跟那女人还有春日壮平、以及劫走他的贼人是同一伙人?”
    “就先当作不是吧。”
    “是。”
    “我还有一项请求。我希望可以请奉行大人答应,让小仁藏暂时呆在我身边?”
    “我原本还担心劫走春日壮平的暴徒会再出现……既然这样,或许将小仁藏安置在师父身边会比在奉行所来的安全许多。”
    “总之,在将小仁藏交给奉行所之前,我会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的。后头就麻烦你了。”


    阿珠与庄屋一起目送着小仁藏及女人的离开。
    躺在被人运送的木板上,小仁藏转过头去。
    “脸色干嘛那么凝重!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坏事!只有一群奇怪的家伙不由分说地想来抓我罢了。你就安心的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的那一天,我要好好的把这个肮脏的小村闹得鸡犬不宁后,再拍拍屁股离开,到时候你再跟我一起走吧。”
    左近看见阿珠灿烂的笑容。
    左近问阿珠为什么她这么照顾小仁藏这种地痞流氓时,阿珠回答道: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被从外地来的商人调戏。”
    阿珠大哭了起来后,引来了村里其他小孩聚集过来,可是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反而在一旁跟着鼓噪。
    那个时候出现的救命恩人——就是小仁藏。
    当时小仁藏的身材是所有孩童里面最矮小的一个,而他被一个比自己体型大上好几倍的商人拳打脚踢的模样,阿珠一辈子也忘不了。小仁藏长大后,体格比那名商人更高、更壮,只是不管他怎么样的胡作非为、或者是被村子里面的人唾弃、厌恶,在阿珠的脑海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怎么打也打不倒的小小救命英雄。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左近无言地看着这名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小仁藏的小姑娘。
    庄屋与阿珠跟着他们一直走到了村外。
    当左近一行人准备走上通往城中心的道路时,
    “庄屋现在在做什么?”
    小仁藏问道。因为他现在还发着高烧,声音听起来相当痛苦,而天空则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
    “他正目送着我们离开。”
    左近答道。
    “是喔。”
    接着又走了五间(约九公尺)的距离。
    “庄屋人呢?”
    小仁藏仍旧看着天空问道。
    左近转过头去。
    “还在。”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义气。”
    一行人最后沿着路走进了森林里。
    走进森林前,小仁藏试着转动自己的身体,最后还是痛苦地扭曲着脸而放弃。
    他改将脸转向左近。
    “庄屋呢?”
    左近悠哉地点点头。
    “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离开。”
    “是吗?”
    奇怪的是,小仁藏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
    “不过……阿珠已经没有站在那里了。”
    小仁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是……是吗?”
    眼看着小仁藏原本一副大男人的气势慢慢消退,左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阿珠她刚刚一直看着我,而且还对我挥手。没办法,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在所难免。”
    “你……”
    小仁藏原本消逝的气势,随着心中升起的憎恨再度地高涨。
    “少瞧不起人了!等我伤势痊愈之后,看我不一刀杀了你!”
    “我会静待那一天的来临。”
    左近撇过头去——向背后点了点头。
    从队伍后面有脚步声逼近,最后跑到木板旁。
    “小仁藏。”
    有人唤着他的名字。在地狱徘徊的亡魂,或许并不了解佛的苦心。
    小仁藏一脸惨白地往上看,忽然之间露出茫然的眼神。   
    “阿、阿珠?”
    “你要加油、你要撑下去啊!”
    左近看着躺在木板上的无赖少年使尽吃奶的力气“嗯”、“喔”地回答着,似乎也很高兴,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差不多可以走了。”
    小仁藏粗暴地口气似乎是在掩饰着他的难为情。
    “我会等你回来的。”
    阿珠离开了队伍。
    “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阿珠站在路旁,而她依依不舍的身影越离越远,知道看不见为止。
    “喂!”
    “已经看不见她了。”
    “我知道。你让阿珠跟过来,这么一来,我跟你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对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还真是不敢当。”
    “这是好事,况且我很在意。”
    小仁藏则老实不客气地回了这句话。
    周遭的人听了之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左近当然是带头大笑的那一个。
    感到难堪的小仁藏,只觉得全身发烫。
    “住口!不准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心我到时候一个一个找你们算账!怕了吧?”
    看见小仁藏一脸丧气的模样,众人无不又笑了起来。
    一行人于七时(午后四点)抵达奉行所。包含铁炮组(注二)在内共有三十名护卫的重重包围下,采女被送到了“牢屋小路”。六时(午后四点),小仁藏则在奉行大人朱雀伯耆守成重的直接命令下,要他暂时跟着神影馆掌门师父紫暮左近。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奉行大人的理由是因为小仁藏是被恶党觊觎的被害者,再加上目前案件还在侦查中,担心小仁藏会有受到暗算的危险,所以才做出这样的裁定。
    “哼!我才不想去有你跟怪物在的屁道场!”
    小仁藏粗鲁地骂道。
    “等你手臂的伤势痊愈之后,再来好好指导一下你的态度!我相信那个怪物要比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左近也毫不客气地反击,让小仁藏无言以对。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3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欢乐街·与良町商家的灯才刚点亮,一名看似富豪、体形魁梧的男人,在五名模样像是家丁的簇拥下来到了北国茶屋。
    察觉到有客人上门,从隔着挂在店门口的布帘缝隙中,千代看了一眼之后心想此人可不能怠慢,于是随即走出店门、上前招呼客人。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是。”
    男人的三层下巴就像浅间山(注三)的熔岩一样一层接着一层,看见千代出来迎客,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叫玄福,在江户开了一家店叫‘泽屋’,专门做生丝的买卖。从我在江户时就对贵店早就久仰大名,如今到此一游,希望能玩个痛快。”
    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一袋看起来沉甸甸地钱包交给了千代。而拿在千代手里的钱包,其重量正如外表一样有份量。
    遇到这样的客人,对北国茶屋来说一点也不会觉得困扰。  
    从置屋(注四)叫女人过来助兴是在所难免,但可别小看这些女人,她们弹起三味线来琴艺高超、唱起歌谣犹如黄莺出谷、曼妙的舞姿则是从小训练,跳到脚流血的成果——就连江户的艺妓也比不上这群专业的表演者,所以玄福跟他的下人们看到了之后无不目瞪口呆。
    “这可真是了不起啊。我看神乐阪、新桥、深川根本不够看,不、应该说就连吉原(注五)的大夫(注六)也比不上。”
    “您太夸奖了。”
    千代为玄福添酒,才一刚倒满就又被他喝的一干二净。
    “很多生意人除了做买卖之外,私底下也是满嘴谎言、胡说八道。不少人认为生意场上就是阎罗王公认可以说谎的地方。不过我可就不一样了。老板娘,我告诉你,不管我们身处在什么样的时代一个人最宝贵的特质就是诚实正直。我也认为,我们之所以呱呱落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遵循这样的目标活下去。”
    “您说的很有道理。”
    千代的身体凑近了大商人身边。
    “哇,好强壮的手臂喔。我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不过这么粗壮的手臂不太像是从事生丝这么细致的买卖的人应该会有的。”
    “是啊。”
    玄福大爷卷起真丝制的和服袖子,露出了像树根一样粗壮的手腕。
    “我出生在秩父(注七),是樵夫的小孩。以前我必须背着三个大人份的木柴,一天往返山林跟村庄之间好几次。我相信我的臂力跟现在的相扑选手比起来,绝对不会输给那些程度差的大关。”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有一名自称是大番头(注八)、名为己之助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男人有着一头的白发及一双锐利的眼神。
    “老板娘,我们家老爷每天都会用单手拿着千两箱锻炼腕力呢!”
    己之助跟着在一旁附和着。
    “哎呀,我猜应该也是这样。”
    大爷与番头两人仰头哈哈大笑,随后己之助看着摆在眼前的双层方盘。
    “老爷,您看看这食物的摆设,用的竟然是悬盘(注九)!而且还是梨地金时绘(注十),可不是那种拿黑漆来鱼目混珠的便宜货。嗯……虽然说与良町的北国茶屋在北国街道里早已经是闻名遐迩,能拿得出用黑色涂漆的宗和膳(注十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实在是太小看北国茶屋了,老板娘,还请多多包涵。还有一件事一定要说,这里的料理跟酒也相当地美味。竟然能在信州吃得到如此美味的鳗鱼!我说得对不对,老爷?”
    “完全正确!还有还有,像这个配菜——酱烤乌贼跟明虾,真不知道这么好吃的海鲜是从哪里运送过来的!这道冷盘竟然是将切开的慈姑淋上木耳与鸡蛋混合的汤汁,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口感如此特别的菜肴。”
    “哎呀,人家不来了啦,大爷,我们端出来的不过是乡下料理,你们这样赞誉有加,就怕我们店里的厨师太过高兴,变得有压力最后跑去上吊啊!”
    “哈哈哈,千万不要,你可要记得阻止他啊!”
    话一说完,玄福便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钱包,从里头拿出一枚小小的金币交给了千代。
    “哇——这可真是不敢当,您真是太大方了——我这就赶紧转交给厨师本人,马上回来陪大爷喝酒。您可别见怪啊。”
    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玩乐的场面,玄福跟己之助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于是千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北国茶屋的厨房,在大厨味乘的领军下,总共有六名厨师在此施展精湛的厨艺。
    大厨的名字听起来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不过他本人却坚称这是他的本名,只是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只要看一眼他亲手做的菜肴,心中的疑意大概就会少了一半。如果再尝一口味道,所有对他的怀疑便会完全消失,反而会为了怀疑他而感到歉意。
    “有空吗?阿味。”
    千代点了一下头。
    “手边刚好忙完。”
    味乘也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只见一枚金币飞向了他。
    “这是一位来自江户的有钱大爷的赏赐。”
    “那还真要谢谢他了。”
    大厨恭敬地接过之后却丝毫不恋栈,他对着站在附近的友平说道:
    “把这分给大家吧。”
    交出了金币,味乘便跟着老板娘一起走出了厨房。
    在走进位于玄福等人所在的筵席的隔壁包厢之前,两人都没有开口交谈过。
    一进房之后便迅速的关上房门,可能是房间的做工很好,一点也听不到外面喧哗吵闹的声音。
    千代挪了一下挂在壁龛(注十二)上的山水画,背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两个供人窥视的洞口,千代随即凑上眼去看。
    “你看看。”
    “好。”
    味乘也跟着凑上前去。千代对他说道:
    “正面右手边的就是玄福大爷。”
    味乘马上坐了下来。
    “我认识他!”
    味乘像是看见坏人似地呻吟着。
    隔着一面墙的墙壁包厢内所有景象,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他眼前。
    墙上的洞口与小婴儿的小指尖大小差不多,内侧镶了一块小小的玻璃片。透过这块玻璃片,对面约五十块榻榻米大小的包厢内景象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这样的装置后来被称为广角透视镜。当然,在那样的尺寸下投射到眼睛里所看到的影像其鲜明度、精细度自然远远比不上现代。只是在这一座位于信州、拥有二万石封地的小藩里,像这样一间小小的茶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设置了这样的设备?
    而且,透过这一片小小的玻璃,让这家店的大厨认出了他所熟识的人来。
    味乘花了一点时间仔细地看清楚。
    “没有错!他是音羽的清藏,是杀人不眨眼鬼吉那一票人的副头目!”
    “果然被我料中!就算他再怎么样假装是阔绰的有钱人,身上永远也摆脱不了那股血腥味。不过,鬼吉的那一票党羽早在二十年前就销声匿迹,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种乡下地方?”
    “这个嘛……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这样子,如果不通报一声的话,我担心会出乱子。我们向来规矩做生意,也不给上面添麻烦,但是万一这群恶徒在城里杀了什么人,我怕到时候脱不了干系。等一下马上派人到奉行所一趟,干脆将这群恶徒一网打尽算了!”
    “我觉得这件事倒是可以从长计议。”
    千代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即便点点头。
    “好吧,当老板娘的坏习惯就是遇到事情很容易惊慌失措。到时候奉行所来店里抓人,我看不是弄坏榻榻米、就是打破酒壶,这样实在是太划不来了。不如找人跟踪音羽,找到他投诉的地方,再通风报信就行了。”
    “没错。等一下叫三吉跟踪他们好了。”   
    千代按住因为呼吸急促而不断起伏的胸膛。
    “对了,老板娘。”
    味乘再次开口说话,则是两人返回账房之后的事情。
    “相信老板娘应该也听说了前天晚上有人闯进奉行所劫狱的事了。被劫走的是一名来历不明的浪人,劫狱的人似乎是浪人的同党。老板娘清楚被劫走的浪人是因为什么罪行而被列为嫌疑犯?”
    “嗯,听说是杀了大杭村的一名老百姓。”
    “其实昨天中午的时候,那名被杀的老百姓的儿子好像被押解到城里面来了。”
    “……”
    春日壮平因为涉嫌杀害小仁藏的父亲良作而被关到监狱里来的时,可以说是极为机密,就算是奉行所的人也不见得知道,可是这家茶屋的老板娘大厨竟然彼此都熟悉案情的发展,而且两人都还各有各
的消息来源。
    “现在案情还陷入胶着当中。不过跟着老百姓的儿子一块儿被押解过来的女人,似乎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马上被关进了牢屋小路里。至于男孩则先被安置在紫暮师父那里。”
    “真的吗……”
    谈到这里,千代手中所掌握的情报进度似乎与味乘的有所差距,一听见味乘的描述,不禁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还是得继续观察才知道。”
    “嗯……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老板娘,这样不好吧。”
    味乘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的味道,仿佛在暗示着千代别让北国茶屋卷入这场是非当中,毕竟她跟左近之间的交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千代则一脸难为情地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分寸。我看这一阵子,最好跟紫暮师父保持一下距离好了。”
    “我想这样比较好。”
    味乘低下头去行礼,说话的口气则与往常一样充满着旁观者的语调,因为只要跟这位老板娘相处三天,就知道她所说的话都必须打点折扣。
    当然,千代也很清楚自己的个性。于是她娇艳地笑了笑,并皱了皱眉头说道:
    “哎呦,这都要怪紫暮师父,干嘛没事替自己招惹一堆麻烦……”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39:19 | 显示全部楼层
伪装成玄福的音羽的清藏一行人,尽情游玩了约一刻(两个小时)之后,便消失在城里的某个角落。千代吩咐店里负责跑腿的伙计三吉跟踪玄福一行人,好查出他们投宿的地方。又过了一刻的时间,三吉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北国茶屋,跟千代报告他跟丢了玄福一行人。
    玄福一行人就像是被黑夜吞噬般地消失了踪影。
    “怎么办?”
    味乘问道。
    “就到此为止吧。”
    千代回答。
    “只是万一这群人被逮到,查出来他们曾经在我们店里待过,而我们又没有通报,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
    “所以,知情不报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是吗?”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千代拍拍胸脯。
    于是那一晚三更半夜,奉行所里收到了一封从屋外投进屋内的告密信。信上写着的正是音羽的清藏一行人混进城里的消息。


    隔天清晨。
    小仁藏在神影馆的内宅——也就是在紫暮家的庭院里拿着棒子练习挥剑姿势。
    “四百九十五次、四百九十六次。”
    当然不是自发性的练习,因为一旁有左近帮忙数次数,应该算是半强迫性的练习。
    “四百九十九次、五百。很好。”
    小仁藏将粗重的棍棒杵在地上,让身体的重量靠在棒子上,任由汗水像瀑布般流下,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左近看着他,说道:
    “嗯……能够拿着这根棒子挥五百下,从头到尾挥棒的速度都没有改变,而且中间都没有间断过……我们家的师爷了不起只能做到一百下而已。”
    “一……百……下?”
    小仁藏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看着左近。
    “你……不是说……小孩子都……可以……挥到两百……下……的吗?”
    “我可是抱着望子成龙的心情为了你好。”
    左近大言不惭地说道,并走近了小仁藏身边,出其不意地拿走他靠在身上的棒子。砰地一声,小仁藏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近则视若无睹般用单手挥了挥那支赤坚做成的棒子。
    “这里头可是铁芯,整支重达十贯(约三十七点五公斤)。我在江户时遇到一名剑客,他的徒弟如果没有拿着四贯重的棒子挥到两千下,是不准开始练武的。我这支比他们的重上一倍,你现在只需要挥一千下——还早得很呢。”
    “一……一千下?”
    小人藏的眼神开始恍惚了起来。
    “干嘛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在一般的道场可是家常便饭的练习。如果是我门下的弟子,我会要他们拿着这根棒子,少说也要挥个三千下才行。”
    眼看小仁藏身体摇摇晃晃、好像快要不支倒地,左近赶紧伸出手扶一下。
    “你现在应该总算明白,自己的剑术基础并没有打稳。你虽然天赋异禀,勉强还赢得了一些三脚猫,但如果遇上我或者是我大哥,必死无疑。”
    本来一副要死不活的小仁藏,眼睛突然一亮。呸地一声,他吐了一口口水。
    “三千下……就可以赢得了你们?”
    小仁藏声音沙哑地问道,会这么问,足见他仍念念不忘报仇。
    左近露骨地嘲笑道:
    “距离胜利的顶峰,就只差小指那样的距离就到了。”
    “既然这样,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做就是了!”
    也不管自己用的是寻常百姓的粗鄙口吻,小仁藏豪迈地说道,并在没有任何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喔?”
    于是那支十贯重的木棒被小仁藏抢了回去。
    咻地一声,木棒贯穿风的速度前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
    “一下、二下……”
    小仁藏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斗志,而燃料则是来自于对左近与右近的仇恨、厌恶。
    从清晨六时(上午六点)开始,过了中午的四时半(上午十一点),小仁藏才完成三千下的挥棒练习。
    “终于完成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开始初步的招式。”
    “啊?”
    “需要休息吗?”
    “……不需要!我担心这样反而会耽误我打倒你们的时程。”
    “嗯?所以你的目的是打倒比自己厉害的高手?”
    “……不行吗?”
    “没有,我是无所谓。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如果每天都有机会跟死神打交道的话,精神方面也会跟着受到影响。不过……”
    “安……安怎?”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小仁藏变得惴惴不安,顿时又变成了乡下人。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觉得一刚开始必须教导你精神层面的东西。不管是那个女人或是春日——就是那群想把你带走的人,欠缺的正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只要在精神面上引导你走向正途,或许你就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真要同流合污……怎么逃也逃不了吧?”
    “很有可能。你要知道,要学习精神层面的东西并不简单。更何况你特别会抗拒我所说的话。”
    “废、废话!”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为了能扭转你的本性——你要有下地狱的心理准备。”
    “如果可以干掉你们的话,要我下地狱都在所不辞!”
    原本只是想打倒左近他们,现在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非要杀死他们以泄心头之恨。
    “好吧——那么首先要教你的是‘流水’式。暂时不用木刀,你就拿那根棒子来练吧。”
    首先由左近示范包含攻击及防御在内各五种招式,每一招就像是流动的水一般,接着便轮到了小仁藏。
    凭着眼睛看到所留下的印象,当小仁藏模仿完左近的动作后,左近的木刀突然往他的右肩戳了过去。
    小仁藏发出惨叫声。
    “你——干什么?”
    “听好了,你只有一次机会把这些招式记下来。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
    “根据我的判断,先前那两个人的党羽应该还会再出现。到时候可以保护你自己的,就只有你的剑术跟精神。所以接下来的这十天内我要将神影流的精髓传授给你。如果你跟不上进度,就是死路一条。”
    小仁藏的脸原来就像是被水淋湿的纸一般奄奄一息,现在则再一次地恢复了生气,而点燃起这名年轻人的能量则是生、死,以及剑术。
    “嗯。”
    “如果你侥幸活了下来。我会用我的手带领你渡过一切难关。但如果你中途倒戈、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份子,那么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不,应该说是为了你好,我会不惜痛下杀手!”
    “也好——不过搞不好根本用不着你出手。我的肩膀被击碎,以我的体质两天就能痊愈,像这样异于常人的身体,倒不如亲手了断我自己!”
    庭院的角落,有一股肉眼看不见的火焰蔓延开来。
    “那么,再来练最后一次‘流水’吧。”
    左近说道。这时,一道浓艳的色彩翩然地来到了走廊,屈膝对左近说道:
    “哥,奉行所拍了使者来找您。”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39:37 | 显示全部楼层
3


    右近、左近两兄弟的妹妹小夜,去年嫁给了藩的勘定方·白李进之介,只是从五天前起她却每天往返娘家跟婆家之间。
    就连左近也感到些许的不对劲,他试着从小夜嘴里了解是不是跟婆家的人吵架。得到的虽然是否定的答案,却始终让人觉得不安心。
    总而言之,母亲过世之后,家中大小事务幸亏有小夜一手包办。
    小夜在很短时间内,将不管是累积了许多尘埃的榻榻米包厢、或是经年累月没有人整理的床铺,不但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将家里弄成像一流的宾馆、客栈般地舒适。
    “哥,赶紧娶个媳妇过门吧。这样我也才能放下心来,不用常常回家看你们。”
    小夜总不忘如此耳提面命地提醒左近。
    不知不觉中,左近不禁回忆起神影馆、紫暮家过去的时光。他一边兀自沉浸在过去的美好记忆中,一边回应小夜的话:
    “好。”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地自然,一点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从奉行所来的使者是个名叫亩田九弥的首席与力。
    双方在会客室打过招呼后,
    “今天是为了大和田采女的事来找紫暮师父的。”
    亩田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老实说,这件事有点棘手。”
    亩田表示,她自从被关进去后,不管怎么质问,始终没有任何回答。
    “虽然她比不上真正会逞凶斗狠的恶徒,但感觉得出来她的胆子很大,对我们的盘问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再怎样我们也不能把她当作是真正的坏人来拷问。我想即便是江户那边也会认同我们的做法。”
    “或许吧。”
    “所以有件事要请您帮帮忙。”
    亩田九弥探出上半身,说出了奉行所的请求。
    原来,奉行所希望可以让采女见小仁藏一面。
    “听佐伯说,那女人跟春日壮平的目的都是住在您这里的小仁藏。为了尽快了解案情,让这些人见到他们想见的人,或许比较方便。”
    左近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我希望这件事可以暂缓一段时候。”
    “多久?”
    “十天。”
    “可能没办法。万一这段期间,又有不肖歹徒想来劫狱的话,该如何是好?”
    “那么……八天。”
    “……”
    “你们最晚什么时候要人?”
    “最起码三天内。”
    不用说,让左近如此为难的原因是因为他担心采女对小仁藏所产生的影响,再加上他们的血缘如此相近——说不定小仁藏、与采女、春日壮平之间可能有超越血缘、更为强烈的连结关系。
    只是,奉行所的这步棋,早就被左近看出来并不单纯正是他可畏之处。
    虽然只是单纯的会面,却极有可能严重影响小仁藏的精神状况。若要锻炼小仁藏的精神力使他不致受到太大的冲击,最起码也需要花上八到十天来修行,三天实在太短。万一与力使出最后的手段——请奉行大人裁夺的话——左近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更何况他之所以能将小仁藏带到神影馆也是奉行大人格外开恩才得以成立的。
     过了正午之后的阳光将榻榻米染上一层白色。现在正值仲夏时分,弥漫着高温的信州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吧,那就三天吧。”
    事到如今,左近也只好答应。
    “感激不尽。”
    “不过,我希望可以跟小仁藏一起去牢房,同时也要跟他一起睡在牢房里。”
    “啊?”
    “会安排小仁藏与大和田采女会面几天呢?”
    “这个嘛……直到她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吧。”
    “那么我要全程陪伴着小仁藏直到水落石出。”
    “这……”
    亩田九弥正打算拒绝,却被左近的眼神吓得全身无法动弹。
    “还请您回去禀报奉行大人,请他多多照顾。”
    左近低下头去。
    亩田意识到自己全身流了一身冷汗,只得一边回答。
    “在下明白。”


    亩田离开后,左近返回了庭院。这时已经到了门下弟子白天练武的时刻。
    在左近的命令下,小仁藏持续做着挥棒的练习。倒不是遵从左近的命令。而是出自本身的意愿。
    “嗯?”
    左近看到的意外景象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看见小仁藏无力地坐在地上,两眼失神地看着空中发呆。
    左近觉得奇怪,正打算开口叫小人藏的时候。
    “左近!”
    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哥哥吗?”
    左近遵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走廊下没有任何人,更别说有其他人接近的踪影。左近模仿右近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哥,有什么事?”
    “他是不是那个肩膀被我击碎的人?”
    “是。”
    “我想迟早还会见到他,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嗯。”
    “他的实力如何?”
    “还有待磨练。”
    “我是认为他的肩伤还是维持现状会比较好,况且他也有些嫌疑尚待厘清。”
    “……”
    “刚刚小夜来找我。”
    左近慢慢地往庭院的方向看过去。
    他现在终于知道小仁藏脸上茫然的神情从何而来。
    “谈什么事?”
    “来勉励他啊。他说你这个人虽然在剑术方面很严格,可是实际上是个好人。要他别老抱着报仇不放好好练剑。”
    “真是愚蠢。”
    “你指的是?”
    “他对小夜。”
    “我也有同感。”
    “大哥。”
    左近的声音变得生硬,空气中充斥着不安。
    “接下来我要教那孩子武功的事,希望大哥不要干涉。”
    “练武之人最忌讳私情。”
    “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就先这样子了。”
    也不等右近回话,左近迳自走到庭院,来到了小仁藏的面前。
    左近拍了拍小仁藏的脑袋,像是要把他满脑子的遐想赶出来。只是他松弛的嘴角跟一脸猪哥样一下子恢复不了。
    “你挥棒的次数数错了!”
    左近冷冷地看着正努力着站起来的年轻人。
    小仁藏紧绷着神经压抑着早已超越极限的疲劳,如果这时再落井下石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怕这一个用十贯重的棒子、有始有终挥完三千下的男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吧。
    小仁藏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可是却无法抑制双脚的颤抖。不过他讲话的声音仍然充满挑战的意识。
    “接下来是多少?”
    “五千。”
    “……”
    “有问题吗?”
    “没有。”
    “很好——等一下,在这之前,再演练一次‘流水’给我看。”
    “我还不熟。”
    “不如用对打的方式来练习好了。我从你的头顶开始攻击,如果你没有好好地防御,小心被我打得头破血流。”
    “你这个**虐待狂!”
    如果用现代人的用语,小仁藏应该是这么破口大骂的。但他只是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口水,重新握紧那支十贯重的棍棒,左近也不发一语。这种对打的练习招式跟拿着木剑套招不一样,比较像是宫本武藏在严流岛拿着船桨与佐佐木小次郎对战,那种形态的练习。
    两人面对面互相鞠躬行礼。
    刹那间,紫暮左近用木刀往小仁藏头顶上砍过去。
    仿佛是一只天上飞舞的大鹫鸟向下袭来,小仁藏躲过左近那一刀,并顺着他的手肘挥出“流水”的精髓。
    小仁藏闪躲的姿势何其优雅,并且充满了瞬间爆发的敏锐度。   
    虽然小仁藏躲过这一招,但对手毕竟是左近,当他将刀高举准备对着左近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手背有股像是白刃滑过的冰凉触感。
    “你这小子,虽然只学了一招半式,耍起来倒还有模有样——嗯,光是这一点可能连苍城都望尘莫及。”
    左近喃喃自语地说道。
    “怎、怎样?”
    可能是因为小仁藏的身体机能还处于弛缓的阶段尚未完全恢复,讲起话来舌头打结有点结巴,不过他的斗志却像是在无声的狂风吹袭下、越吹燃烧得越旺盛!左近对着小仁藏说道:
    “不行!还是先做挥棒练习。五千次,一次……”
    左近集中精神大声地帮小仁藏数着挥棒的次数。而他看着小仁藏的表情就像是一名慈父亲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奋发向上。


注一:庄屋,江户时代管理村庄的人,工作性质像邻里长。
注二:铁炮类似现在的枪。
注三:浅间山,横跨群马、长野两县的活火山。
注四:置屋,有点类似现在的应招站。
注五:吉原,江户高级艺妓集中地。
注六:大夫,最高级的艺妓。
注七:秩父,位于现今崎玉县。
注八:大番头为大番组的组长,大番组是江户幕府时代的一种职务。直接隶属于将军,战时为军队的先锋。平时则于江户城、大阪城、京都二条城及江户城周边市街担任警卫的工作。
注九:悬盘,用来装餐具的柜子。两侧刻有精致的雕花。
注十:梨地金莳绘,莳绘是漆器的泥金画:梨地则是莳绘的一种画法。
注十一:宗和膳,膳为装食物的方盘,宗和膳的盘子则为黑色或是红色,四个角落则有脚架。
注十二:壁龛,日式房间里摆放装饰之处。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0: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般若之剑


1


    于是在七十二小时内,夕城藩内暂时呈现平静的状态。
    在这段期间,奉行所判断那封来历不明的告密信并非空穴来风,便动员了所有的与力、同心、眼线、密探等人,搜索音羽的清藏一行人的行踪。只是没想到毫无所获,就连成功劫狱并脱逃的神秘武士与春日壮平同样下落不明。
    至于另外一个——落网的大和田采女,虽然被关在牢屋小路的牢房里,可是却像是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即使连日盘问却始终不肯开口,因此同心们无不殷切盼望小仁藏的到来能让情况有所进展。
    目前还有一招杀手锏尚未使出——那就是佐伯幸四郎。谣传奉行大人朱雀伯耆手重直接下令,要首席与力西马哲堂派佐伯到牢里去拷问;只是女囚似乎并没有遭到严刑拷问。
    但是,现在面临最大难关的,可能是夕城藩的高层吧。
    这样的解决方式也还算单纯直接,但问题在于就算这么做也可能无济于事,而且势必会对许多夕城藩居民产生负面的影响;而影响的层面有可能扩及到每个人的命运。
    宽限的三天期限终于结束,正当左近好整以暇准备带小仁藏前往牢屋小路的时候,帮左近指导白天练武的代理掌门师父苍城新兵卫,悄声向左近说道:
    “这一两天,您这里可能会收到来自于夕城藩的高层命令。”
    左近脸上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因为这个突发状况破坏了他的重要计划。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您应该有听说江户会派使者来到这里来做物产调查的事了,据说他们有提出要求想到八风山一趟。”
    左近的眼睛一亮。暗藏在八风山里的东西关系到夕城藩的命脉,可以说是秘密中的秘密。
    “朝廷应该是略知一二,所以才会派人过来吧。”
    “是的。”
    “一来就是突袭夕城藩的要害……想躲都躲不掉。”
    “既然朝廷是假借调查物产的名义而来,高层应该还有办法虚与委蛇一番。”
    苍城听了之后露出苦笑。
    “嗯?难道不是吗?”
    “据说这次来是要收集乡野怪谈的资料,也就是说最后变成使者个人的兴趣所在。这么一来,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而我要当使者的护卫?”
    “是。”
    “唯独这座山我敬谢不敏。我想这件事高层自己就应该可以处理了。”
    “我也很无奈。”
    “你自己不也是在公家单位做事?少跟我装傻了。”
    “……”
    “不管怎样,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就算是藩直接下令给我,我也不会轻易接受;总之,我不像我哥哥那么容易妥协。”
    “这件事还是得请您多慎重考虑……”
    “别提了。不过,朝廷事先也做过不少调查了吧。躲在城里的密探没有十个也有五个。也差不多是藩方好好思考如何给朝廷一个交代的时候了吧。”
    “或许吧。”
    苍城也不得不如此承认。
    “既然吃公家饭,就好好认真工作吧!对了,接下来我会有一阵子暂时待在牢屋小路,道场就麻烦你照顾了。”
    苍城的个性本来就是个老实人,即便像左近这样提出无理的要求,他依旧打从心里毕恭毕敬地回答:
    “您放心,一切就交给我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让苍城在城中的职位成为首席勘定方,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经理或课长级的剑侠。
    道场里因为聚集了前来准备练武的徒弟们而显得人声鼎沸。苍城转过头去看着那群喧闹的门徒,接着便听见背后响起左近口气温柔的问候声:
    “妙姑娘最近可好?”
    妙姑娘是苍城的女儿,今年十六岁。
    苍城的妻子于五年前过世,之后便与女儿相依为命地居住在许多武士聚集的袋町。
    “日子过得还算平安无恙。”
    “这样就很不错了。偶尔有空也来看看我吧。”
    左近半开玩笑地说道。他自己当然很清楚,这个遗传了父亲个性的姑娘,正值锦绣年华,如果跟像自己这样的男人牵扯不清的话,可不是件好事。
    “承蒙掌门师父的关心。小女最近嘴里也常念着说要过来拜访掌门师父。”
    苍城转向左进,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回应:左近见状,决定将苍城的这番话当作玩笑话看待。
    就在这个时候,从道场的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怒骂声。
    苍城循声转过头去看了一下又马上回过头对左近说: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先过去瞧瞧。”
    说完后便行礼往外走了出去。不过左近并没有跟着追上去,因为他很清楚引发事端的肇事者是谁。
    “明明叫他乖乖等着,好准备出发去牢房报道。这个白痴,我看不如干脆直接关进牢里去好了。”
    最后好不容易迈开脚步走向道场的左近,嘴角则露出一抹隐藏不了的微笑。


    “你真是个笨蛋!”
    左近把长约十五文(注一)的脚狠狠地踹在小仁藏的胸膛上,小仁藏就一股脑地跌坐在牢房中庭的地上。
    从神影馆一路到这里,左近像是生着闷气般沉默不语,小仁藏正觉得纳闷的时候,左近就忍不住爆发了。
    “干、干什么啊你?”
    小仁藏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火大地问道;只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胸口竟然不会因为这一脚而觉得疼痛。
    “这句话才是我要说的!”
    左近面目狰狞地像头怪物,而眼睛就像是会喷出熊熊怒火一般;可是却无法给人任何的压迫感。
    他在小仁藏面前挥舞着手里的木刀。
    “这世上哪有人把照顾他的道场门人一下子放倒六个来挑衅的?更何况还有两个是武士的子弟。你觉得事情会就这样善了吗?”
    小仁藏也很激动地反驳:
    “不爽就放马过来啊!就算你想玩阴的我也奉陪!想打就尽管上。这次我就当做手没受伤,给你放点水;下次我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你给我搞清楚,是他们先来呛声的。还有啊,我可不是自愿受你照顾,是被硬逼来的!”
    小仁藏也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大声争辩。
    “你这个白痴!”
    左近再挥了一次木刀,不过他突然笑了出来,有点没办法维持愤怒的表情。
    “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有一个地方让你说对了。”
    “什、什么一个地方?我从头到尾都有理!”
    左近一脸的讪笑、低头看着气到全身颤抖的小仁藏。
    “不过,从简单的挥棒练习开始,经过这三天的训练,可以用不到两回合的时间打败那些练了两年的人,只能说你是头怪物。”
    左近有感而发地说道。
    小仁藏野兽般的直觉使他明白左近并不是真的跟他发脾气,脸上的表情稍稍和缓下来。不过左近接着又变回愤怒的语气:
    “不,你这个浑小子!这些人孜孜不倦地来学了两年的剑术,竟然被一个才练三天的外行人打得落花流水。这要是张扬出去,还有谁要来道场跟我学剑术?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个瘟神!”
    当小仁藏察觉到这一次左近是真的动怒了,正打算拔腿就跑的时候,帅气的独眼龙佐伯幸四郎适时地出现。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大和田采女所在的牢房。
    小仁藏一个人站到栅栏前,左近则与佐伯站到通道尾端守候。
    在牢房里闭目养神的采女察觉到小仁藏出现后,便起身向前抓住栅栏。
    她的眼神相当惊讶,因为她没想到竟然还会再见到小仁藏。看见采女的神情,小仁藏却露出一脸的困惑;只要遇到无法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小仁藏就像是迷路的孩子般无助。
    “你……到底是谁?”
    他不禁冲口而出。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吗?”
    采女反问道。只是她这么一问,反而让小仁藏更加困惑,他不住地摇头。采女环顾四周后,说道:
    “奉行所的人可能正在偷听我的话,不过也没有关系,因为再过不久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详细情形到时候再解释,现在先说重点——我们是兄妹。”
    “这件事你说过。可是有没有搞错啊?我怎么可能会有当武士的兄弟姊妹?”
    “你先回去吧。反正一切很快就会明朗化。在这之前,就算我说破了嘴你也不见得会相信。所以直到真相大白之前,就先暂时别见面了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
    “嗯……之前还有一个叫春日的武士,他也是我的兄弟?”
    采女不发一言地离开栅栏边,回到原处后再度闭目养神。
    小仁藏的内心翻腾不已,脸上带着失望的表情回到了左近等人身边。
    小仁藏转述过对话后,佐伯的独眼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莫非这群人还打算劫狱?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接着左近插嘴说道:
    “说是兄妹关系……感觉你们好像又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就没听爹提过我有这样的亲人。”
    “你爹也是个奇异之士,从他的说法就可以知道;袭击春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爹!或许春日跟采女真的跟你有血缘关系。”
    “够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有他们是武士?而我却沦落变成百姓?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当中说不定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对了,佐伯差爷……”
    由于并不是在自家道场,就算佐伯是自己的弟子,左近也得尊称他一句差爷。虽然只是口头上加了两个字,但是左近的语气也很明显的表达该有的尊敬,而佐伯也心领左近的这番好意。佐伯熟知左近的个性,知道他这么做也算是爱护自己的一种表现。
    “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不是跟上次劫走春日同样的手法,这些人既然能大剌剌地劫走囚犯,可以想见是一等一的高手,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会谨记在心。”
    就在这个时候小仁藏如此提议道:
    “应该差不多了吧?老师,我们是不是该回道场了?”
    过去这三天,不管进行什么样的训练,小仁藏都称左近为老师。
    “还不行。你明天还得继续尝试说服那个女人,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来。”
    “那……练武怎么办?”
    “在这里也可以。不管在哪里,你都可以练的。”
    佐伯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
    “况且,万一劫走春日的人出现了,有我们坐镇在此,比起把夕城藩的官差都叫来还要有用吧。到时候的情况倒是很令我期待呢。”
    左近看着小仁藏,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而投射在小仁藏瞳孔里的笑容,就像是他自己的写照一般。
    结果他也笑了出来,虽然他无法笑得像左近那样开怀,而且相信如果不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或许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0:21 | 显示全部楼层
2


    只是,事情的后续发展大大的出乎左近的意料之外。
    就在他与小仁藏寄宿奉行所的那晚,家中的老佣人送来一份来自于城里高层的书信。
    这里写着隔天的七时半(早上五点),江户的使者要去八风山。希望左近能够随时在侧充当护卫,届时将有厚礼重酬——从信中内容来看,这已经是命令而不是请求了。
    “神影馆”的弟子,有相当多是在城里工作的武士或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拒绝了这次来自城里高层的命令,只怕届时高层施加压力,这些人隔天就全部不见踪影了。
    “这些人耍贱招!”
    左近一脸厌恶地说道。
    “不过,反正家中两老早已过世,妹妹也嫁出去了,家里还有个大哥,也不见得非得靠武馆吃饭;至于我自己倒还不用太担心。这样看起来,神影馆随时都能歇业了。就算有问题也应该是出在妹妹身上,嗯……”
    小夜的丈夫白李进之介是藩的勘定方。左近大概可以预测得到,只要自己的答案无法令藩内高层满意的话,他的妹夫就会受到很大的压力。
    “早就告诉过她别嫁给在城里工作的人,唉,现在这么说也于事无补。”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问题再怎么棘手,左近也不会因此感到烦闷、懊恼;而这也正是他独特的个性。在看完来信之后,左近便要老佣人回去答覆还在家中等候消息的使者,
    “你就告诉他们,我会遵照指示办理。”
    就在老佣人离开后没多久,左近对着看起来一脸不安的小仁藏说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听好了,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你到外面闲晃。你就乖乖地待在这个房间里,好好地作挥棒的练习。万一真的有人来劫狱,又或者那些人出现在你面前,你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总而言之先逃命要紧,懂吗?”
    在一旁等着的小仁藏则反驳道:
    “难道你要我不战而逃吗?你别说这就是神影流的做法!”
    “就这么一次改变做法;我现在教你的是第三十七计。”
    左近的意思是要小仁藏不管怎样,最后一定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才不要!要是谁胆敢来劫狱,我就砍死谁!”
    “万万不可!难道你又想让肩膀骨折?”
    左近对着一脸认真却脸色苍白的小仁藏说道:
    “听清楚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准你插上一脚。要是我从八风山回来后,发现你没有照我的话做,我就当场跟你断绝师徒关系!而且到时候我还会把你当作是劫狱者的共犯,交给奉行所法办。”
    “你……怎么可以这么乱来!”
    左近的招数奏效,让小仁藏慌张之余竟忘了生气。
    如此一来,左近的气焰更加嚣张。
    “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乱来’就是神影流的兵法了吧?”
    提出要去八风山考查的是幕府物产扎·伴狱香头守。
    他自己带了四名奴仆、五名步兵随时在侧。而藩方则另外派了测量方·津村泰三等三名藩士(注二),加上杂役共五人,此外由神影馆掌门师父紫暮左近担任护卫,一路随行保护他的安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次绝对不是游山玩水性质的登山活动。伴狱香头守一行人的目的是找出藏在八风山里,使夕城藩致富的秘密,而以津村泰三为首的藩士们,则必须绞尽脑汁全力防范秘密外泄。
    挂在腰间的剑很容易在情势危急、一触即发的情况下,变成杀人的凶器;不管来者是敌是友,八风山一概照单全收——因为栖息在这座山里的魔性很容易引发人的敌意。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名藩士如此说道。
    “使者既然要上山,应该有他自己既定的计划吧。”
    左近反问道。
    “或许吧……”
    “如果他一开始就把事情看得很简单的话,那还好处理;我最怕被叫去做些自己不擅长的事,那才麻烦。”
    “这一切还得看咱们使者大人想怎么做吧?”
    这段对话刚好发生在一行人走在上坡的路段,坡度相当陡峭,但却没有半个人显得气喘如牛。
    “搞不好……包括伴狱自己跟他带来的这十个人,个个都是老神在在的高手,根本不屑耍什么小心机。”
    “……”
    “少装蒜了,新兵卫!就算武士外表能伪装成步兵,但是他走路的步伐是伪装行不了的——狗改不了吃屎。我可以肯定他们是武士。”
    左近嘴里的新兵卫,正是神影馆的苍城新兵卫;他只是无言地点点头。
    “基本上来到这座山,,凡是最好靠自己,——苍城,你既然会被上面的人选出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苍城,上面的人是不是有交代要你监视自己的掌门师父,万一有什么状况,对我要格杀勿论?”
    “不敢!只怕在下手之前就已经先被您给杀了。”
    如此壮烈的回答,左近听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就在这个时候,安排了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伴狱香头守,身旁紧跟着解说着沿途风光的津村泰三,突然转过头来叫着左近的名字。
    “这路怎么这么陡?”
    香头守气喘吁吁地说道。
    “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还请您多多留意脚下的路。”
    左近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个人讲话还真不客气。”
    香头守苦笑说道。他的外貌看起来虽然像是个五十多岁的好人,但是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以他的年纪担任物产监札头这个职位稍显年轻。而他那圆滚滚、胖嘟嘟的身材,让人看了不禁开始觉得自己的脚步也跟着沉重了起来。既然知道她是幕府派来掀底牌的间谍,基本上就不会是个无能的人。左近也明白了自己千万不能对此人太过掉以轻心;虽然香头守的外表让人感觉他是个豪爽之人,但毕竟“人不可貌相”,这种事往往也说不准的。
    “这山里会有野兽出没吗?”
    “还好。倒是蛮常看见鹿、山猪出没。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有听说这附近的人见过熊出没的踪影。”
    “真的吗……?”
    看见香头守的脸色转为苍白,左近拚命地克制笑意;因为香头守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演出来的。
    “你的剑用来对付熊……应该绰绰有余吧?”
    “这个嘛……没试过,我也不清楚。”
    “这样……”
    香头守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不安,有着一张长脸的他皱了皱眉头,不过出乎左近意料之外的是,香头守竟然在很快的时间里恢复了原状。
    “不过,也用不着担心。走在我前面……就是那个矮个子,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以他的身手,击毙一只熊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看起来虎背熊腰的,可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这样……他是哪一个流派的?”
    “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他很厉害就是了。”
    “喔……”
    “对了,听说你也是神影流的高手。希望有机会能见识一下。”
    “在下随时奉陪。”
    左近敷衍地答道;他心里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香头守竟然可以从自己担心的事把话题希望能跟左近较量,而他以一种看似期待、热烈的眼神盯着左近好一会儿后,便说了一句“好”,随即继续往前行进。
    约莫过了半刻的时间之后,香头守的体力不支,于是一行人来到了附近的空地。
    “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左近压低声音地对苍城说道。
    “嗯……应该吧。”
    “这位使者大人还真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是真的要来揭发八风山的秘密吗?”
    “反正我们也不要太大意。”
    “他带来的人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
    苍城环顾了一下四周后,一脸诧异地说道。
    藩方所派来的武士、杂役个个无不汗水淋漓、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休息。而香头守所带来的手下却一派轻松地擦擦汗,没有一个人是坐下的。
    “就算现在一只熊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们当中随便一个人来应付就绰绰有余了。”
    苍城说道。以他的功力,仅渗出几滴汗珠、至于左近则是连一滴汗也没有,根本连擦都不用擦。
    “你觉得会是谁?”
    左近问道。身为神影馆的主人,最开心的当然是这当中谁的武功最为高强。
    “面对我的正前方,左边数来第二个。”
    “同意。”
    苍城的耳朵除了听到掌门师父的回答之外,还听见了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位名叫竹中的中年武士,看来像是香头守的得力助手,正叫唤着其中一名武士过去找他。
    来到香头守身边,他将事情交代给此人后,竹中便偕同这名武士一起来到了左近跟前;看来在香头守的指示下,苍城似乎也被列为高手之一。
    年轻武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站在阳光底下,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夏日骄阳的暴晒。跟左近比起来,他的身高微微矮了五寸(约十五公分),可是体格却一点也不输给左近。而年轻武士如此壮硕的体魄,相信应该会有不少人想看看他搏斗时的剽悍模样。
    “在下是伴狱香头守大人的左右手,名叫竹中保邦。这位是下士堀田吉见。”
    堀田也一鞠躬行礼,恭敬有礼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便说道:
    “我算是自创流派。”
    言下之意表示他曾学过几个门派的武功,然后再从当中挑选出适合自己的招式,钻研出属于他个人的独门招式。
    竹中接着说道:
    “香头守大人的意思是,难得夕城藩还特地请了藩外的高手一起同行。他希望让监札班内最厉害的高手,跟您来比画一下,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我拒绝。”
    左近口气冷谈地说道。
    “既然要比武,势必要动刀动枪,一旦拔了刀就必须置对方于死地。”
    “关于这一点,看能不能有点弹性。香头守大人一旦话说出口后就很难要他改变主意。他想看的是基本动作的攻防战,并不是真的要两位真刀实枪地打打杀杀。不知道像这样折衷的做法能否改变您的心意?”
    左近歪着头,两眼注视着堀田吉见。
    从他的脸上散发出一股沉稳的气质,但是仍可感觉得到他正压抑着内心澎湃不已的斗志。万一左近坚决拒绝到底的话,他也只能帮忙说服竹中取消这次的比武。
    “你自己的意愿呢?”
    左近问道。
    堀田对他行注目礼,并说道:
    “当然是希望能有这个机会跟您交手。”
    左近点点头。
    “我明白了。”
    一旁的竹中露出一抹笃定的微笑,左近对着他说道:
    “不过,神影流并没有那种单纯用来演练的基本动作,所以不如干脆用木刀或真剑一次决胜负吧。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堀田微微一笑。
    “承蒙抬爱。这么一来,堀田吉见回去也好交代。”
    如果这场打斗没谈拢,一定会惹得香头守勃然大怒,可能连“没种”、“胆小鬼”一些难听的话都给骂了出来。面对上级如此的谩骂,左近相信堀田应该也只得黯然接受;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来吧。”
    左近随即态度很爽快地转过身去,往空地的中央走去。
    一旁的男人们察觉到似乎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纷纷投以好奇的眼神看着左近他们;这个时候的阳光似乎显得不再那样的耀眼夺目。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0:40 | 显示全部楼层
3


    被夏天的阳光烙印在地面上的两个影子相隔了二间(约三点六公尺)的距离。
    堀田吉见踏出左脚,高举着右手——像这样的架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但是看在学过剑术者的眼里,仿佛后脑勺被人打了一巴掌般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任何人都能深深地体会到:要是一招使出去可是无法承受之重!
    不过,当旁观者们的视线转移到同样摆出架势的左近身上时,他们也都很清楚的明白到。
    那是多么完美的防御动作!不管是多厉害的剑豪,左近都能轻而易举的反击回去,而且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前,就能施展出致命的一击。
    刀身贪婪地吸收着夏日阳光,只见一团熊熊的火焰包围着两人的身躯,也燃烧着一旁观战者的眼睛。
    两道刺眼的亮光遮盖住两位剑术高手的身影,映照在人们眼里的是一片亮白的景象。
    刹那间,人们看见的是划破白画的流星以及跃上半空中的波涛。
    紧接着响起一阵尖锐、高亢的金属碰撞声。
    流星划过随之而来的后劲十足,将波涛卷入白色的海里;这时人们的视线却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们注视的不是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而是一名站在空地入口处穿着鹅黄色、碎花布面衣服、围着红色腰带的小姑娘。
    那是谁?
    大家心里都很好奇,但是不知为何怎样也开不了口。
    莫非……从开始登山到现在还不到一刻的时间,竟然遇见了山里的妖怪?
    左近与堀田互看了一眼之后,各自收回手中的刀。左近才一开口说了一句,
    “小姑娘——”
    小姑娘从手中丢出了一颗球。
    球落到了距离与腰带同样颜色的草鞋一间(约一点八公尺)处。
    球落地后,开始滚动。
    最后滚到了左近的脚下。
    不知为何左近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阳光还是一样的照射着大地,似有若无的风吹动着草叶,众人的影子则牢牢地烙印在地面上。
    这是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世界,突然那间有了变化。
    肇因就是那颗球。
    球继续往右边滚动了一尺(约三十公分)。越过了石头、滚过了小草,最后来到了……
    “香头守大人!”
    突然有人惊慌地叫道。
    奇怪的是,嘴巴能大声喊叫,身体却偏偏无法动弹。
    香头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把刀而是水筒。
    “快逃!”
    苍城大声叫道。
    就算嘴巴能大声地叫喊着,身体却动弹不得。这与被人五花大绑的感觉不尽相同,总而言之手跟脚怎么动也动不了。
    “怎么会这样?”
    苍城忍不住大叫;一瞬间他看见这颗球投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
    这道光芒幻化成为一支下插在地面上的小刀,将球弹射到几间远的地面上。
    “香头守大人!”
    其中一名手下大叫了起来;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此人话里的恐怖。
    香头守正慢慢一点一滴地消失不见。在场的其他人看着他满脸的惊慌、害怕,而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露骨地表现出痛苦的表情;他不断地抓着自己的手及胸部,而透过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已经看得见他身后的榉木树干。
    “监札头大人!”
    “香头守大人!”
    众人所发出的叫声一点也帮不上忙。
    香头守伸出右手,脸上充满着哀怨及痛苦的表情——在场者没有人能够伸出援手。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身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消失的过程花费了好一段时间,空气早就静悄悄地填满了香头守整个人原来所占据的空间。
    其余的男人则依旧矗立在阳光下。
    所有的一切都放佛没有发生过;唯一的改变就是一个人凭空消失不见。
    转过头去, 那名身穿黄色衣物的小姑娘早就不见踪影。
    “这不就是‘神隐’吗?”
    不知道是谁如此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真的是一座怪异到了极点、不折不扣的妖山。津村泰三与香头守的得力助手竹中商讨过后,最后所作做来的决定是先在附近搜索一番,然后再分别留下各两名香头守的手下及夕城藩的官员。其余的人则先下山,并于当天准备好充分的搜救工具后再重返八风山。竹中并不反对这样的做法,毕竟这次来八风山的主要目的是收集此地的诡异之处。虽说这算是香头守自己私人的兴趣,既然当事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再加上整件事的发生太过诡异,就当作是达到了当初来此的目的。
    竹中仍掩不住心中的惊吓,津村也只能在一旁笑脸安抚。
    夕阳西下,一行人稍作休息之后,便沿着原来的路下山。地上的草、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地摇动着——好像开始起风了。
    “那名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或许山中的妖怪就是长得这副德性。”
    “不知道伴狱大人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应该回得来吧。听说有人遭遇过同样的情况最后还是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回来之后整个人会不会就变了个样?”
    “啊?你的意思是就算能回得来,也不再是以前的香头守大人了?”
    “对。这件事可千万别泄漏出去。元禄年间,江户深川某大商人在某天下雪的深夜里,也碰到了神隐,凭空消失不见。半年后他在同一个地方被人发现,可是从此他的行为便脱离常规。四天后,他突然丧心病狂地屠杀自己的妻女、儿子媳妇,另外还有大番头跟九名店里的人统统惨死在他的刀下。”
    “惨死……吗?”
    “对。据说在他消失不见之前是个敦厚老实的好老公,搞不好他后来大屠杀的行为意外的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不管怎样,谁都不愿意碰上神隐这种事。”
    无论是上士、下士或步兵,这样的对话不断地出现在彼此的谈话里。大约过了半刻之后,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连带地也停下了脚步。
    “奇怪?”
    出声的是走在队伍中间的堀田吉见。
    左近似乎也有同感,小声地对着走在身边的苍城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两人同时察觉到异状。
    堀田继续说道:
    “这里不是我们刚刚才走过吗?为了方便辨认,把这边的草都打上结好了。我看这里最起码已经已经重复走过三次了。”
    来自幕府的人开始恐慌,纷纷来到了津村身旁,七嘴八舌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能不能平安到家?”
    “难道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津村暗自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别急,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只是迷路而已。在这山里面被狐狸的小妖术耍得团团转是很正常的,看样子我们是中了他们的诡计。请各位放心,我想等他们玩腻了就会让我们循着原路回去了。走山路本来就需要多一点耐心,况且这一次伴狱大人的目的原本就是要收集八风山的怪奇之处。这么多状况都让我们碰到了,反而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津村使出三寸不烂之舌,总算压制住悠悠众口。
    就在众人开始走下山的时候,津村一脸若无其事地来到左近身边。
    “如何?我们脱得了身吗?”
    津村低声问道。这男人不分四季走遍各地的名山大川、一步一脚印地做着田野调查,虽然有些焦躁,可是口气却很和缓。大概是比一般人看多了大自然的奇妙,所以并不太忧心。
    “我也不确定。”
    左近平静地答道。他从一场激烈的打斗中,迅速地转换为平静的心境。对他而言,在山里迷路跟搏命战斗比起来就像儿戏一般。从他接下来的回答更是清楚地反映了他的态度。
    “万一无法脱身,最糟的情况就是住在八风山。在这里住个十年八年,总有搜救队会找到我们的吧。”
    “说起来是没错啦,不过我不喜欢这样。”
    津村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天空。
    “从天色来看,现在大概是傍晚六时(下午六点)。真要碰上妖魔鬼怪,不管是在山里还是城镇里都有可能遇到。不过还是拜托您相助。”
    “‘神影流’搞不好根本不是那群妖魔鬼怪的对手。”
    “千万别这么说。我毕竟不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想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
    于是这位测量方频频擦着汗一边走回队伍中原来的位置,紧接着来到左近身边的是堀田吉见与两名同伴。
    “怎么了?”
    左近笑嘻嘻地问道。只见堀田一脸严肃又带点不爽的样子,却仍不失礼貌地问道:
    “老实说,大概在小半刻(约三十分钟)钱,我发现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这我知道。”
    左近点点头。除了堀田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刚开始只有一个人,可是现在却增加到了六个……不,刚刚又多了两个人,所以现在是总共八个人。”
    “没错。”
    堀田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佩服的神情。
    “仔细听好了。”
    苍城说道。堀田带来的两名伙伴点点头。
    “按照这座山古来的传说,过一会儿前方也会出现同样的东西。仔细听好了,你们等一下马上回去队伍里,转告大家一定要照着指示去做。只要一听到前面传来人声或脚步声,绝对不要抬头看,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继续向前走。照这个方式跟他们擦身而过,你们应该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他们搞不好会跟在队伍后面的东西发生冲突,你们千万别回头去看。”
    “我明白了。”
    堀田的伙伴点点头,其中一人返回队伍里,留下来的继续问道:
    “万一……真的不小心看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他似乎有点想试试的样子。
    “根据传说,不小心看到那些东西的人会连同下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无一幸免。至于是怎么个死法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这些只不过是传说罢了……我可不吃这一套!”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支大刀刀柄击中他的太阳穴,此人当场昏了过去。
    堀田随即将他扛在肩上。
    “担心他回去乱说话,影响人心。像这种不听话的人有时该给他点教训。”
    堀田吉见笑笑地说道。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先返回队伍的人转述苍城的话给竹中,再透过津村把话传达给其他人。
    “这边呢?”
    左近对苍城问道。
    “嗯,背后的动静越来越明显。”
    堀田突然想起,夕城藩可是全国拥有最多怪谈的地方,所以也难怪像步兵、杂役们无不乖乖地照着苍城所指示的方式去做。
    正当此时——
    夜幕低垂,下山的路显得朦胧模糊,但是也真的如传说般从山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及人声。
    所有人一起低下头去,看来像是一支动作整齐划一的军队。
    “那么,我先告退了。”
    堀田也低着头,回到队伍里自己原来所在的位置。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苍城像是自问自答地说道。
    听到左近应了声“不知道”后,他继续说道:
    “不过……事情这么诡异,实在很想看个仔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后,他皱了皱眉头。
    “只是……我们这群人如果待太久还没回去,奉行所应该也会担心吧。”
    接着又补上了这句话。
    脚步声及人声,越来越接近……


注一:一文等于二点四公分。
注二:藩士,藩中行政官员。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血之刻印


    意外发生在约三块榻榻米大小的值班室里。因为夕城藩没什么犯罪的关系,所以值班室被隔成两半,其中一半成了闲置空间。
    小仁藏乖乖地遵守着左近的指示。
    他一早便拿着灌有铁芯的棒槌做挥棒练习,直到中午正好五千下。
    “吃饭了。”
    杂役送饭团来时,从屋内传出了一阵焦臭味。
    他以为是失火便急忙地找人救火,结果有五个人拎着装满水的水桶跑过来。
    “怎么回事?”
    气喘吁吁的小仁藏,仍摇摇晃晃地上下挥舞着棒槌。这时候,臭味变成了两种味道。
    所有人努力想要闻出臭味来源。最后在值班室铺着的榻榻米上发现有两处焦掉的痕迹。
    可是并没有发现火苗出现在烧焦处。
    突然有人不经意看到小仁藏的脚。
    “就是他!”
    大家一看到焦味的来源无不睁大了眼睛。
    每当小仁藏上下挥动棒槌时,就会有个支点支撑他的身体。以物理的角度来看,指点就在脚趾——特别是脚拇趾趾腹及根部所承受的力道最大。
    要能一口气向下挥动约十贯(约三点七五公斤)重的棒槌,至少需要施加超过一百贯(约三百七十五公斤)(录者插:角川的翻译你小学数学真的是通过考试升级的么……)的力量,甚至接近两百贯(约七百五十公斤)。
    只靠两只脚拇指来支撑如此巨大的力量——实在相当匪夷所思,而榻榻米更因此而开始剥落,甚至烧了起来。
    “你、你难道不觉得热吗?”
    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小仁藏则以一脸虚脱的表情回答道。
    “热?会吗?没感觉到啊,”
    他便回答便继续挥棒。
    在牢屋小路工作的杂役们都是些粗人,被小仁藏这样一吓,无不面面相觑、惊慌大叫地拔腿逃到屋外去。
    太阳西下,城镇逐渐没入一片靛蓝色中。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还留在西边的山上,酒店、茶馆的灯渐渐点亮,前来与良町寻欢作乐的人们一点也不在意这座山。此时此刻若撇开藩的高层不算,还会担心这座山的大概也只有小仁藏一个人了。
    “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只是就算小仁藏把话说出口,却依然无法消除心头的不安。
    小仁藏只好靠不断的练习,想甩掉这个盘踞在脑中的念头。刚来到牢房巡视的佐伯幸四郎正好看见他练习流水的招式。
    “要不要一个练习的对手?”
    佐伯提出邀请。
    “可以吗?”
    “没关系。就来比试一下。你可别手下留情。”
    出不了庭院,但是值班室的空间又太小。牢房里最宽广的地方,就是介于玄关与牢房间的泥土地。
    两人对面而立。
    如果基础的技巧中藏有武术的精髓,那么神影流的‘流水’可以说是最具体的代表:只需移动自己的上半身就能轻易躲过对手的攻击,同时还可以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这是只有剑术的天才或名人才有可能施展的技术。所以流水可说是基础中的基础,最适合用以入门。
    小仁藏右手高举着左近专用的木刀踏出左脚,摆出准备的架势。
    “既然是来真的,我加些变化没关系吧?”
    佐伯再一次地提醒道。小仁藏透漏着期待的眼神答道:
    “可以。来吧!”
    佐伯虽然嘴里说的只是套招练习,却也当成是实战的机会。然而当他慢慢地往右移动后,却不禁大吃一惊。
    ——竟然毫无破绽!
    真不知道眼前这个身心俱疲的老百姓,究竟是怎么领悟到所有习剑者都引颈盼望达到的境界?
    佐伯的脚完全无法动弹,就像是所有进路都被封锁住一般。他只能看到小仁藏手里的木刀刀尖对准着他,让他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佐伯只得在被小仁藏完全压制前先发制人——于是他抢先出招。
    “呀啊啊啊啊!”
    他一口气往前冲,将原本举在胸前的木刀向上拉过头再狠狠地向下一挥,以一股杀气划破空气,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佐伯的这一刀却像是砍进水流中,被小仁藏闪躲过去,同时也受到“流水”的反击——结果佐伯的右肩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木刀从手中滑落,同时眼前顿时一黑。
    “你真是了不起。”
    佐伯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吓得不禁颤抖了起来;原来那支榉木制成的棒槌就停在举例他的头顶不到一寸(三公分)处。
    小仁藏也在颤抖。
    ——我……就差那么一点点……
    佐伯也在心里呻吟着。
    ——这个老百姓差一点……
    ——就杀了他!
    ——就杀了我!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那一瞬间,小仁藏轻轻呼出一口气,举起木刀顺势解开姿势。向佐伯欠身行礼。
    佐伯也同样回礼。
    ——今天算是有幸从这么一个剑术天才身上开了眼界。
    佐伯觉得很满足。而原先暗自压抑在心里深处的惊恐,则在感到小仁藏的剑法与左近不相上下后,竟莫名地不知所踪。
    直到傍晚迟迟不见左近回来,小仁藏内心逐渐被不安的乌云所笼罩,而同时突然出现了一名意外的访客。
    小仁藏是在刚才的泥土地上看到对方的。一开始他看傻了眼,然后变得一副飘飘然的样子。
    “阿珠!你怎么会来这里?”
    话才一说完,又目瞪口呆地说道:
    “……你……”
    阿珠身后有道令他目眩神迷的身影微微点了一下头。
    “虽然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这位大侠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神影馆掌门师父紫暮左近的妹妹小夜。”
    “啊?”
    小仁藏突然紧张得身体僵硬不已,变得如同一尊连体婴儿都推得倒的佛像般。
    “紫暮大人带你一起离开时,我特别记了一下道场的名字。我好担心你哪,所以就想说来道场看你。没想到一到了那里,就给这位小姐带着家丁陪我一起过来了。小仁藏,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
    “才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是紫暮老师要我先暂时待在这里的!他可是要提升我的实力才这样的!”
     小仁藏并没有扯谎,可是阿珠却没有任何反应;毕竟就算不管他之前诸多暴行的前科,阿珠也无法相信一个身在牢狱之中的男人的话。
    “这位大侠并无虚言。”
    从阿珠身后传来的说话声,无疑地救了小仁藏一把。
    “因为二哥也曾这么说过,他并没有说谎。不然我也不会带姑娘到这里来了。”
    光凭小夜的一句话就说服了阿珠。虽然小夜是武士的女儿,但是看见她来到监狱门口,只是报上名字,就让守门人跟官差个个都闻之色变、赶紧开门迎接。看在阿珠眼里,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夜不仅有着漂亮的外貌,更像是一名会施展妖术的女祈祷师。
    “小仁藏,我……带了饭团来给你。”
    阿珠取出手里的布包,但是他察觉到小人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小仁藏?”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1: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珠转过头去。
    只见在黄昏的晚霞中那道正在离去的白色身影;并不是要回家,而是去找佐伯幸四郎。不过……
    在阿珠的潜意识里,她不禁觉得道场似乎并不是小夜想回去的地方,安静的矗立在晚霞中的街道仿佛才是她的归属。
    经过半刻之后,两位姑娘才肩并肩地离开了牢屋小路。
    分别叫野中及藤森的两名道场学徒,手里拿着从监狱里借来的灯笼,一前一后地护卫着他们。这两名约莫三十五岁的学徒,虽然都是守城的官差,不过今天都不必当班。
    小夜看着阿珠,脸上不时地露出困惑的神情;因为自从离开监狱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小夜隐约可以感觉得到她不想说话的原因与自己有关。
    阿珠这回特地来探视小仁藏,他不但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而且也没有好好地讲上几句话,反倒不经意地提到了好几次小夜姑娘的名字。
    虽然小夜并不清楚事情背后的来龙去脉,不过看到小仁藏对自己的神情态度,心里多少有个谱。只是在这种节骨眼,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解释,都只会引起阿珠的反弹,所以小夜也选择沉默不语,加快脚步赶路;至于阿珠则打算回家去。
    太阳西下,城里万家灯火,完全感觉不到暗夜的危险。因为夕城藩的财政优渥,即便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也买得到足够的油菜籽油。不过,由于夕城藩充满着神秘的色彩,也让朝廷接二连三不断地派遣密探前来一探究竟。像是在与良町经营“福寿屋”的客栈老板金兵卫,就是长期以来派驻在夕城藩,以便接应朝廷密探不时之需的人员;而像金兵卫这样负责接应工作的,就被称为“草”。
    如果是一般的城藩,早就被朝廷抓到把柄。可是,唯独夕城藩至今还能完好如初、丝毫不为所动。朝廷虽然没有台面上的介入,不过就算历经过天明、宝历的大饥荒(注一),夕城藩可以说全然不受影响;由此可见夕城藩的藩政固若磐石,在稳定中成长。最难得可贵的是,自从有夕城藩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流浪汉或逃亡者离开夕城藩,从这点也再度证明了夕城藩的丰饶。
    有人说夕城藩之所以能过着如此优渥的生活,是因为在山中隐藏了庞大的黄金;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聪明的藩主以及能干的官员们。
    另外也不乏这样的传说:有个与藩同名的幽魂保佑着夕城藩。
    而这样的说法之所以言之凿凿,是因为这座位于信州、拥有两万石封地的小藩,就算是被卷进时代的风暴中,却仍然都能安然度过;所以谣传这都是幽魂顽强地保护着这块弹丸之地的缘故。
    小夜一行人离开牢屋小路后来到荒町,右转大马路后又走了两町(注二)远的下坡路,接着再右转穿过一道木户(注三)后来到了赤阪町。
    穿过赤阪町西侧的木户后,前方出现那一片特别浓密的黑影就是宝相寺的大榉树。寺内过去曾经是武术的练习场,现在还残留着射箭场、马术练习场的遗迹。穿过宝相寺,就能抵达位于马场町的“神影馆”——这样的走法算是捷径。
    正当四人走到宝相寺境内的半路时,从一颗大榉树的阴暗处出现一道人影,挡住了小夜一行人的去路。
    “来者何人?”
    在后面的野中走上前去,而野中身后的藤森则侧着身体,挡在两位姑娘前。
    “我身后没有人,对付你们只要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对方肆无忌惮地挑衅,说话的音调如同两块铁片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声。他的脸隐藏在黑色头巾底下,然而在黑暗中仍可感觉到他高头大马的身躯。
    “哪能让你们如愿以偿!”
    野中低沉地说道。他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的挑衅,而原本打算上前助野中一臂之力的藤森,则被野中阻止了下来。
    “灯笼就麻烦小姐帮忙拿了。”
    于是男人们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小夜跟阿珠。
    “你……该不会是那个之前来劫狱的人吧?这一次绝不让你逍遥法外,你就乖乖等着吃牢饭吧!”
    由野中双眼所散发出来的锐利眼神,仿佛昭告着神影流的精髓即将爆发。
    巨汉拔出刀来,野中也拔刀相应;藤森的刀则没有出鞘。藤森百分之百的信任野中,而且神影流里总是耳提面命地要弟子们在中途加入战局前,千万不能轻易地拔刀出鞘。因为一旦刀身出鞘,会制造出不必要的紧张与杀意,同时也会让对阵者分神;所以不适当的切入时机,反而会引起恐慌。
    “你究竟有何目的?”
    小夜与野中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尽量将灯笼往野中脚下照,同时出声质问对方。
    野中在黑暗里与人打斗并不会让小夜感到不安。就算乌云吞噬掉月亮,还有星星在天上闪烁着。没有了星星,世界上总会有某个角落散发着光亮。就算是只有这么一丁点火光,神影流的门人仍然可以像白昼时一样挥剑自如;这可是神影流的基本功。因此,神影流的门人早已练就在冬天的深夜、完全没有一丝月光或星光的黑暗中互相比试的功力。一方面是要训练出在黑暗中判读对手的呼吸跟意图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要让眼睛习惯黑暗。若能达到仅仅借由自然界的微光在黑暗中杀敌的境地后,更进一步就是闭上眼睛,只凭着对手身上所发出的气来判断他的位置与动静;也就是如同座头市(注四)一般。
    不过,小夜与野中不约而同发现一件事:这名巨汉手中根本没有拿灯笼。
    “我有事情想请两位姑娘帮忙。”
    巨汉答道。
    野中点点头,他早就猜到对方的来意,所以态度沉着地应战。
    双方都摆出攻击的准备动作,刀剑对准彼此的双眼。
    主动或是被动,情势一触击发。
    最后野中选择了主动攻击;神影流的主张是一边攻击一边不忘采取防御的措施。
    他轻轻地往前推进,巨汉则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野中用力地踩着地面,以原来所摆出来的攻击姿态,笔直地举刀刺过去。
    当他冲刺到巨汉面前时,原本对准巨汉双眼的刀锋突然往下一转,像是要挑起什么东西似地转向巨汉的腿戳下去,动作之快犹如幻影一般。
    巨汉毫不闪躲地吃下野中这一招。虽然他也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但是对方这么一挡的力量却远超过他的预期,震得他全身麻痹连站都站不稳。
    在场的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巨汉手中白色的刀慢慢地逼近野中面前。而野中却无力反击阿珠不禁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股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黑夜里响起。
    挡下巨汉这一刀的不是野中,在千钧一发之际,藤森如疾风般冲上前去挡下巨汉这一刀。
    一旁的小夜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两个体重不下二十贯(约七十五公斤)的大男人,就像是乘着风的羽毛向上飞舞,然后一起剧烈地撞在距离三间(约五点四公尺)外的石灯笼上。
    肌肉与骨骼互相撞击,发出恐怖的声音,野中与藤森同时发出哀嚎;而这两名神影流的剑士就像叠罗汉般倒在地上。
    巨汉这时早已往小夜与阿珠的方向走去。他踏出这一步,无疑意味着打斗到此为止结束,真正抢人的戏码就要开始了。
    只是事与愿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不知何时,巨汉的喉结下方多了道细长的黑影,他放下左手握着的刀鞘,伸手往喉咙摸去将那道黑影拔出来。
    啪的一声,喷出了一道黑色的血柱。
    “没想到神影流还有飞镖这一招——了不起。”
    从小夜的袖口从手腕滑落下来,往手肘一看便可发现袖子里暗藏的玄机,原本收在衣袖里的第二只飞镖,正被小夜高举在右手上,而小夜早就摆出一副打算致巨汉于死地的姿态。
    闪过被弹飞的野中与藤森破空而来的凶器,就连武功高强的巨汉也防不胜防。
    “还不赶紧报上名来!快把幕后的指使者跟真正的目的交代清楚!”
    小夜咄咄逼人地问道。
    不过,巨汉却在蒙面头巾后笑了出来。
    “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止血。”
    接下来的景象恐怖到让阿珠昏厥了过去——巨汉一脸稀松平常地将手里沾满血的飞镖往自己的喉咙——也就是正在滴血的伤口刺下去。
    就连这么一个彪形大汉也耐不住疼痛,忍不住单膝下跪。小夜依旧平静地说道:
    “嗯……小时候我哥哥也常做一样的事。”
    她的脸上露出了没有人见过的冷艳微笑,正当她准备投出第二支凶器时——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该射向哪一边呢?
    那一瞬间的迷茫成了小夜的致命伤。
    小夜转过身去,只见一道黑影朝着她飞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小夜的肚子捱了那黑影一记拳头,她只觉得一阵气闷,整个人便慢慢地向前倒了下去。
    黑影随即接住小夜。
    “总算按照计划行事。”
    这道黑影是春日壮平。他连巨汉看也不看一眼,用不带感情的声调说道。
    他说这话时,仍然不正眼看巨汉。
    “等……一下……好像伤得有点严重。”
    巨汉又再把插在喉咙上的飞镖丢在地上,并且从怀里掏出手巾来压住伤口。
    之所以会伤得这么重是因为他又把飞镖插进喉咙的关系。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分散小夜的注意力以掩护春日的突袭,从后续的发展来看确实是达到了效果。巨汉不惜伤害自己好让躲在一旁的春日达到目的,或许是一种愚昧的行为;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少带点自我谴责的味道。但是巨汉的喉咙插着一支不小的飞镖,却仍能照常呼吸。而从春日的态度来看,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巨汉性命的安危。
    “怎么了?”
    春日抱起两位失去意识的姑娘。经过一段不算短的沉默之后,他才看了巨汉一眼。
    巨汉的视线则停留在那两名倒在石灯笼附近、仍不断呻吟着的神影流剑士。
    “目标到手后就不必赶尽杀绝。赶紧闪人吧。”
    巨汉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那是一座石灯笼,仔细一看却觉得像是石碑……不,应该比较像墓碑。”
    “管它是什么!动作还不快点?我们还有事情要给这两个女人做。”
    春日从巨汉身边经过,快步离开现场。
    留下还保有微弱呼吸的两名剑士,巨汉随后也离开了那里。
    突然,长满青苔、倾斜的石碑与土堆间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逐渐逼近倒在土堆角落附近、身体还略微抽搐的两人……


    “喂,我根本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干嘛硬要我跟着你走?这也就算了,还连续找了三个人要把我带走,让我很不舒服。这边的人要我跟你说,如果你老实供出来,就可以早点离开了。而且你在这里,害得我什么事都办不了。我好想赶紧解决这边的事情,然后专心练我的剑。喂,算我求你,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吧!”
    小仁藏就这样持续了半刻(约一小时),不断地对采女心理喊话。
    体格犹如巨汉般的女武者——大和田采女隔着牢笼与小仁藏对峙着,始终维持着冥想的姿势,一点也不为所动。就连牢饭也没动过,看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宁可饿死也不去理他。
    三更半夜,小仁藏来到这两栋监狱的东侧牢房,就是要来说服采女全盘托出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至于成效就如同上面所写的。
    最后,小仁藏闭上了嘴。在得到狱卒的许可后,他拿起带进牢内的棒槌开始敲打着牢笼的栏杆。
    “你要是再不吭声的话,我就用这棒子敲栏杆敲到你说话为止!”
    于是不仅栏杆被小仁藏敲得震天响,就连天花板跟墙壁都震了起来。
    只是效果依然不彰。采女就像修行的僧人一般心如止水,美丽的容貌一点也不被小仁藏疯狂的举止或恐吓所影响;让人不禁感叹采女竟然能有如此修为。
    事到如此小仁藏也只得放弃,不得不佩服采女的韧性。
    “既然这样,那就换个方法好了。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吧。我就不信你能继续装作路人一样不在乎。”
    于是小仁藏的话锋一转,口气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像是跟坐在他身旁的妻子说话般,他对着采女娓娓道来。
    “其实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面熟。还有你的体格也跟我很相似。那一天莫名其妙闯入我家的武士也是,总觉得……我跟他好像很亲近;这些事我都没有跟老师提起。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我们真的有血缘……?”
    说到这里,小仁藏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牢房里只有小仁藏的脚边站了一支短蜡烛,采女所身处的牢笼除了靠近栏杆附近勉强有烛光照耀着,其余的地方则被黑暗所包围住。
    黑暗中,只见一张苍白的脸慢慢浮现,朝小仁藏接近。
    女人面对着小仁藏、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微微一笑。
    “你……?”
    “让我们来谈谈彼此间的血缘关系吧,小仁藏。”采女以阴沉地声音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0:42:01 | 显示全部楼层
3


    “……血……我们果然有血缘……”小仁藏呻吟道:“所以……我跟你……”
    “是兄妹关系。不过,我跟你之间谁比较早出生,还是得问问‘那个人’会比较清楚。”
    “那个人是谁?”
    “把我们带来这世上的始作俑者其中一人。”
    “……其中一个?到底有多少人?”
    “三个。”
    采女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声音低沉地说道。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个性粗暴的小仁藏的口气也硬不起来。
    “‘那个人’加上爹跟娘,总共三个。”
    “我爹跟娘……之前早就已经死了。”
    “他是你爹没错,只不过他所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父亲而已,他还是守护着我们兄妹成长的护卫——换句话说就是保镖,而且听命于那个人手下。”
    “你嘴里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鼎鼎有名的大盗·杀人不眨眼的鬼吉。”
    小仁藏张大嘴巴,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吓呆了。
    杀人不眨眼的鬼吉是个杀人如麻的大盗,世人无不闻风丧胆。
    当他锁定了预计袭击的富裕商贾后,便安排自己的手下混进这些商贾家中当下人,待工作几年取得信任后,才开始烧杀抢掠的行动。
    就像是发狂的杀人鲸冲进巨大的鲸鱼群中一般,这群盗贼不由分说地将商贾一家人开肠破肚、下人们的五脏六腑则一个个地被切割开来,接着便洗劫该户的金库后扬长而去。
    他们作案的范围几乎广及全国各地,据说遭受残杀者将近五百人。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早在二十年前如此恶贯满盈的贼人似乎被阎罗王抓进了地狱,从此销声匿迹;要不是前几天,身为鬼吉心腹的音羽的清藏突然在北国茶屋被人发现,不然“鬼吉”这两个字早就被世人所遗忘了。
    只是,早被世人遗忘的这名恶徒,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出世如此大费周章。一直以来他认为只是寻常百姓的父亲竟是鬼吉的手下。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常人应该会有的情绪反应开始逐渐侵蚀着小仁藏。
    他始终不相信,可是这一切听起来又不像是谎言。
    “那……我的母亲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从我们的体格与剑术就可以知道她应该不是普通人吧。小仁藏,我问你,你的剑术是谁教你的?”
    “这个嘛……紫暮……”
    “别骗我。他才不是你理想中的老师。我相信就算没有他,你也一样可以领悟出震惊武林的剑术……同样地,我相信你假以时日也能领悟到我们兄妹间的关系。”
    “这么说来……那个春日也是……?”
    采女点点头。
    “春日、我、还有救春日出狱的人都是兄弟姐妹。而且,我们不需要跟任何人学剑术,自然就会知道如何施展鬼之剑。”
    “鬼之剑?”
    “这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心里有数吧。从一开始你的剑术,只要稍微出手重一点就会要人命、再不然就是打到人家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在你的身体里面所流着的,就是鬼之剑的血液,驱使着你大展身手,而这正是我们的亲生母亲所赐予我们的天赋,同时也是难以逃脱的宿命。”
    “这……绝不是我会的剑术……”
    小仁藏大叫道,并一边懊恼、用力地踢着地面。外表看起来与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的采女,此时此刻盯着小仁藏的神情,宛如是来迎接他的美丽死神。
    “不、不、不!我的剑绝不是像你所讲的。我只不过是很单纯地想要变成剑术高手而已。还有,我的娘亲……绝对是个普通的……”
    “随便你,反正你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采女点点头。而这时她看着小仁藏的眼神顿时显得哀伤。
    “你有听你爹提起你娘的事情吗?”
    “这个嘛……”
    “到底有没有?”
    小仁藏无力地摇摇头。
    “一次……也没有……”
    “怎么可能连一次也没有!这种事情很容易凭空捏造出来的啊,譬如像是温柔婉约、美丽大方、水汪汪地大眼睛、笑起来的模样可爱动人……这些都可以算是你跟你爹之间最重要的回忆……”
    “不要再说了!闭上你的嘴!要不然……”
    手里紧握着棒槌的小仁藏站了起来,一股看不见的滚烫火焰在胸中熊熊燃起;他发现心里浮现的情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
    他并不恨采女,却想要杀了她。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杀意,只要是出现在他眼前,不管是谁他都想除之而后快。
    “我要杀了你!”
    小仁藏手中的凶器直指采女并不断地颤抖着。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提醒了小仁藏自己正身处在被黑暗包围的牢狱里。
    他转过头去。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见采女竟也跟着站了起来。
    黑暗中站了一名绑着黑色头巾的巨汉。
    “嗯……”
    巨汉低声说道。
    “这是你自创的招式?还是在紫暮兄弟的熏陶下所学到的招式?不管怎样,只要稍加琢磨就有机会变成珍珠、甚至是黄金,像你这样天赋异禀,可真是让人羡慕啊,弟弟。”
    “弟……弟?”
    “你还没跟他说吗,采女?”
    “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没关系,这单纯是我个人这么认定罢了。”
    蒙面人笑道。
    “干脆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壮平的话就叫他壮平兄,采女的话就直接叫喊她名字就行了。”
    “所、所以全部就是这些人?”
    “不,还有一个,你得叫他大哥。说到剑术,功力远远在我之上。”
    “你、你们这些人,我跟老师只要一口气就把你们吹得东倒西歪了。不过,你这家伙怎么进得来牢房里?”
    “跟你住在同一个村子的姑娘……是不是叫阿珠?”
    小仁藏脸色大变。
    “你……你把阿珠怎么样了?”
    “你放心。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抓走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出身武士之家的姑娘,她也被我们给抓走了。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那位姑娘有意思啊?”
    “给我住口!”
    小仁藏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理智,他完全感觉不到手上棒槌的重量,突然一跃而起杀气腾腾地高举着棒槌直扑蒙面人而来。
    使劲全身力气从半空中砍下去的棒槌却扑了个空。
    尽管棒槌距离自己不到五寸(约十五公分),蒙面人却一点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我只不过是来跟牢里的狱卒传话,不久之前阿珠跟神影馆的姑娘遭受约十名恶徒的攻击。于是同心及狱卒一票二十几个,就神色慌张地飞奔离开。解决掉剩下不到十名的狱卒,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快趁那群笨蛋回来前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不要离开这里!我答应过老师哪里也不去!要是我离开了这里,老师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你现在都叫他老师了。”
    蒙面人像是很佩服地说道。
    “紫暮左近真不简单,能让像你这种天生反骨的人自愿喊他一声老师,简直就像是滴水穿石一样不容易。不过反而让我更想杀了他。”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小仁藏大叫道。
    蒙面人握住刀柄,拔出了像冰一般的刀。
    “怎、怎样?想打架?”
    但是蒙面人只是无言地靠近牢房。
    “啊哒!”
    小仁藏使出蛮力将千斤棒挥过去,被蒙面人手中厚重的刀身弹开,反弹到他自己身上,打得他倒退两步硬生生撞在无人的牢房栅栏上。
    蒙面人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呻吟的小仁藏,然后走向关着采女的牢房,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往栅栏上砍下去。
    “锵”地一声响起,尖锐的金属声听起来似曾相识。小仁藏咬着牙忍痛站了起来。
    “可恶!”
    这一次小仁藏直接拿棒槌刺过去;他可能不了解,当他采取直接攻击时自己全身上下犹如千石舟的船身(注五)一般门户大开,而这一击就像是一只奋不顾身的老虎往前冲仿佛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蒙面人只是单手轻轻一拨、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掉小仁藏的攻击。
    “哇!”
    小仁藏手中的十贯重棒槌被拨开,整个人也摔在地上。他赶紧站了起来将棒槌立在胸前,以防蒙面人的突袭。
    “你这个杂碎!”
    小仁藏从蒙面人身后突袭而来,蒙面人身手利落地反手用刀一挡,接着一转刀身,小仁藏就跟着棒槌转了一圈,撞在牢房的栅栏上。
    令小仁藏吃惊的是,牢房的栅栏已经被砍断,而他正好被撞倒在已经走出栅栏外的采女脚边。
    这时小仁藏被吓得全身毛发俱竖。牢房的栅栏是由相当粗壮的坚木所制造而成的,用斧头都不见得能砍断;就算是拥有蛮力的男人拿着刀剑想要砍断这些栅栏,大概砍到一半刀剑就会卡在木头里。小仁藏只看到蒙面男子的刀闪了四下,就轻松地把将近十根的坚木栅栏给砍断!
    小仁藏的惊讶慢慢转化成别的感觉——从兴奋到佩服,最后蒙面人倒成了他崇拜的对象。
    他找到了第二位师傅。
    蒙面人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采女,对着小仁藏招手说道:
    “走吧!”
    小仁藏看着棒槌,轻轻地放在地上便站了起来。
    当三人正要走出庭院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糟了!这些留守的人全被人给杀了。”
    “大事不妙!赶紧搜搜看,地上的血还没干,犯人搞不好还躲在这附近!”
    只听见脚步声兵分几路,其中一群人穿过通往庭院的小门,搜索的人影及灯笼越来越逼近三人。
    “找到了!”
    “是之前的劫狱者!”
    “赶紧拿枪来!”
    蒙面人冷冷地看着那群脸色惊慌、大声呼叫救援的同心们,便低声地说道:
    “看样子又要大开杀戒了。小仁藏,你的武器呢?”
    刹那间,小仁藏像是大梦初醒般看着手里的棒槌;只是棒槌早就被他所遗弃。
    “没了。这样没办法战斗。”
    黑色头巾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仁藏。
    “这给你用。”
    正当蒙面人要将短刀递给小仁藏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阻止。
    “采女?”
    “哥,先别给小仁藏哥哥。”
    虽然隐藏在头巾之下,不过仍可明显地看出蒙面人歪了歪嘴。就在他无奈地咋舌之际,挡在前面的同心们改变了队形:前排蹲了下来,出现在后排的则是五名双手拿着火绳枪并顶在肩上的枪手。
    众枪手扣上扳机,而扳机上夹着一条被烧得通红的火绳。而装着火药的火皿盖子早已打开,火苗很快就会掉进火皿之中了。
    “别动!”
    领队的同心队长锹形茂吉大叫道。
    “上一次劫狱让你侥幸逃走,没想到还敢再度劫狱,你们这群贼人还有把王法放在眼里吗?要不是看在还得让你们活着来问话,不然早就把你们打成蜂窝了。还不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想得美!”
    蒙面人笑了出来,锹形被他的嘲笑惹火了。
    “瞄准。”
    于是他下了命令。
    小仁藏陷入深深的恐惧中,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乱枪打死;他不禁在心底呐喊着:我可不是这群人的同党啊!
    “发射!”
    眼睛还来不及闭上、尖叫声还停留在喉咙里的小仁藏,只看见一道模糊的亮光从拿着枪的杂役们头上投射过来。
    就在这道光快要打到小仁藏一行人的刹那,竟然变成了大量的水;火绳枪顿时无用武之地。
    那些杂役们发出恐惧的惨叫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旁的同心们则纷纷拔出刀来准备应敌。
    只是,这个时候在场的众人亲眼目睹了跟这一场劫狱有关的怪事。
    他们看着前方,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没有半个人影。
    面对着浑沌不明的黑暗天空,劫狱的三人慢慢地升上天空。
    这三个人慢慢地飘向奉行所官差们所在的位置,同心们虽然拔出了刀,却没有人敢冲上前去、众人反而节节后退;这个时候佐伯幸四郎还没回来。
    只见带头的蒙面人走到了前方与众人相隔二间(约三点六公尺)距离的半空中;而他的双脚在空中踩踏着,仿佛天空有条看不见的路。
    像是遇到极为陡峭的斜坡般,三人以稳健的步伐越过同心、杂役们的头上,然后从容不迫地消失在空中。
    当三个人还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时,手上的灯笼完全派不上用场;待众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高举着灯笼准备找人的时候,却才发现凭着灯笼的亮光只能看得到前方一寸远的地方,对于要找出消失在半空中的人一点帮助也没有。


注一:天明跟宝历均为日本年号,天明大饥荒发生于1782~1787年间,而宝历大饥荒则发生于1755~1756年间。
注二:町为距离单位,一町为六十间,约一百零九公尺。
注三:木户,江户时代町与町间边界所设立的哨站。
注四:原意为江户时代做出家人打扮的盲人,以演奏琵琶、三味线等乐器、或者说故事谋生。后因同名电影之故,成为盲剑客的代名词。
注五:千石舟是日本的一种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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