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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3 20: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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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又陡又长的斜坡。
讽刺的是当他被摔落在地面上时,他的呼吸竟然恢复了正常。
他一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地面上,鬼吉开始观察四周的景象。
原本疲惫的表情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就像是全身上了发条似地跳了起来。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明亮、开垦过后的平坦土地,面积大概超过两百坪。
一群衣着破烂的人从地面上开凿的几个洞口,利用木棒组合而成的平台及滑轮车,将一块块石头搬到簸箕里,最后运到一间盖在空地北侧的小屋里。
太阳还高挂在天上,小屋的对面则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绿色山脉。
那些从事搬运的工人们看起来并没有贵贱之分,也有武士也有老百姓跟农民。
——他们看起来真像死人。
鬼吉一眼就看出端倪,可是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可能是因为在这座山里,很多事已经让他见怪不怪了。
鬼吉知道从地洞搬运出来的是含有黄金的岩块,为了要能挖出这么多的金块,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死人在地底下做搬运的粗重工作。
——真想看看那间小屋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只是,怎样才看得到?
这件事,鬼吉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伤脑筋。
他看向右方——也就是东侧,传来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正当他觉得疑惑的时候,便看见几名死人一个个地倒在地上。
原来是一名穿着正式礼服的武士拿着刀砍人。
就在鬼吉的脑海里闪过‘这世界上还有杀得了死人的刀法’的念头之前,他一眼认出来那名武士就是香头守,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守住八风山的秘密,最后因为走火入魔而性格大变。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反而让鬼吉重新燃起了希望。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其他死人们竟纷纷拿起武器——武士拿刀、一般老百姓、农民捉着棍棒、锄头、铁锹,全都冲到了惨剧发生的现场;而这些死人们所拿的武器,原母本就被整理好放在一旁。
“机会来了。”
鬼吉压低了身躯往小屋跑过去。一缕黑烟从烟囱袅袅飘出,慢慢地往太阳高照的天空升了上去;令人好奇的是,为什么在山路上看不到这道黑烟的存在?
当他来到小屋的遮雨板时,也感觉到那股打斗的气息从他的右手边蔓延了过来,不过他连看也懒得看,随即打开了遮雨板。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惊叹声。
于是他再一次地走到屋外,仔细地看了一下小屋后便又走进屋内。
小屋的外观连两层楼高都不到,内部空间却大得惊人。
因为,屋内看起来就像是夕城的外城那样地宽广。
矗立在屋内中央的是一座模样很像瓢虫、体积却很庞大的铁块,而死人们正将簸箕里的矿石放进铁块正面会喷出火焰的洞口里;很明显的是这是一座熔矿炉。
熔矿炉共有五座,其中三座的底部设有洞口,使得溶解后的黄金流进铁制的沟槽里,最后黄金沿着沟槽流入水槽。水槽里的水则发出一阵阵响声,而屋内的一角则充斥着白色的水蒸气。
“果然被我猜中了!这不就是黄金吗?”
鬼吉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小屋最深处堆放着一箱箱的木箱。
他赶紧走向这堆木箱,打开其中一只木箱的箱子(插:有没有人觉得这里很别扭……)。现在的他还没有空想到是不是要将这些箱子偷走,总之先打开箱子确认里面的内容物比较重要。
鬼吉的脸上映满了黄金的色泽。
黄金的体积并没有想像中大,而是被分成一块块长六寸(约二十公分)宽三寸(约十公分)厚一寸(约三公分)的小金块。
“不拿一箱怎么对得起自己!”
为了方便运送下山,鬼吉拿了一箱扛在自己的肩上;而在场的死人们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鬼吉的偷窃行为。
当他准备移动脚步往门口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得到一股杀气迎面而来。
走进屋内的是香头守。
死人们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他们看在眼里,却无视鬼吉的存在。鬼吉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发现到,香头守跟死人其实是一伙的。
可是,鬼吉却又亲眼目睹他砍杀死人的画面。
香头守手中握着的血刀朝下,慢慢地走近鬼吉。
鬼吉根本忘了身上扛着金块的重量,,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而香头守来到鬼吉相隔约二间的距离后停下了脚步。
“快点离开这里!”
他开口如此说道。
“啊?”
“快逃!别忘了你要完成我们二十年前的约定:跟朝廷报告你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
“……久贺沼……”
“快走!再不快点离开这里,这座山的力量又要开始侵蚀我的灵魂了……”
香头守低声叹气,身体摇摇晃晃地一副站不稳的模样。先前杀气腾腾的模样就像做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久贺沼!”
鬼吉蹑手蹑脚地靠近,接着便出奇不意地伸出脚往香头守的腹部踢过去!
香头守的身体因为疼痛拱成两半,鬼吉则毫不留情地继续往香头守的脚尖踩下去。
“你杀了我的手下,还没跟你算账!等下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念不忘朝廷的事!”
鬼吉同时能感觉到脚骨在自己脚下碎裂的触感及响声。
当他看见香头守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地摊在地上后才作罢。
“活该!我才不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朝廷,打从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打算要帮你。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就算是二十年前的承诺,也是看在能赚钱的份上才答应你的。再见了,久贺沼。老实说,只拿走这一箱金子哪够用呢!反正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都是死人,根本也不在乎我的存在。至于朝廷,当然还是会继续被蒙在鼓里,好让这些死人继续把地底下的黄金都挖出来。我还会再来的,只不过下一回我得带些能通灵的僧人来带路才行。”
鬼吉右手手里握着的短刀闪闪发光。
“咱们来世再见了!久贺沼……不,应该尊称你一声是朝廷命官大人!”
还等不及鬼吉把话说完,一道银色的光芒一闪!情势完全逆转。
这名穷凶恶极的盗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握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柄;隐没的刀尖则从肩胛骨贯穿到背后。
“不是警告过你赶紧离开这里的吗?”
香头守仅凭着单手的蛮力将刀拔出鬼吉的身体后便站了起来。看来似乎毫发无伤的香头守,嘴角扬起一丝充满妖气的微笑。
“就凭你,根本不够资格了解八风山的秘密!送你上黄泉路慢慢研究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往后倒在地上的鬼吉。不可思议的是,那只木箱竟然还能四平八稳地留在鬼吉的肚子上。香头守高举起刀,而刀随着他的吐气声往下刺下去。
刀身贯穿木箱与金块,同时也穿过了鬼吉的身体。
鬼吉像虫一样地蠕动着,不一会儿便气断身绝。香头守从鬼吉身上抽回刀子,仔细确认刀身没有弯曲后才收回刀鞘里。
他的灵魂完全被八风山的魔性所同化,香头守一边点着头一边带着满意的眼神看着仍埋头工作的死人们,接着便走出了小屋。
“咦?”
香头守看到某个景象令他感到诧异。
土地的四周被芒草所包围,而距离秋天开花的季节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就在西侧的芒草堆前,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嗯……还一个杀气、剑气——剩下的最后一个终于出现了!”
香头守露出嘲讽的笑容,站在他对面的则是龇牙咧嘴的小仁藏。
“我不清楚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加入鬼吉的行列……只是,你现在出现又有什么用?”
他往年轻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就在二十年前为了这一,香头守要亲手了结当初自己所赋予他生命的最后一个孩子。
当他来到距离三间的位置时。
“老师在哪里?”
小仁藏声嘶力竭地问道。
“喔?原来你是紫暮的徒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完全被八风山的魔性所控制住,他似乎仍不死心地一直抵抗着;简直是无谓的挣扎。”
“老师究竟在哪里?”
小仁藏地重复刚刚的质问。
香头守的眼睛里散发出赞叹的光芒。
“嗯……很有我的风范。要是能接受左近的训练,我相信你的剑术一定可以超越传说中的武藏。遗憾的是,在璞玉能够崭露头角之前就要被我送上西天——还是……”
他停顿了一下,语带玄机地说道:
“你是真的关心老师的生命安全才来这里的?”
“怎样?”
“如果你真的是关心老师的生命安全,所以才来到这座被诅咒的八风山,我会称赞你很了不起。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呵呵呵……我还真不想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其实你是手痒想杀人才来的吧?而且对像还是自己最尊敬的老师。”
小仁藏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连否认的话也说不出口。
“果真被我料中,这样才算是二十年前所种下的成果。要不然,你哪能战胜得了八风山的魔性。我想最好的证据就是你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一路顺利地来到这里;我说得对不对?”
“……”
“其他孩子的力量果然还不够厉害。万一再有另外一个孩子跟你一样天赋异禀,大概会危及到我跟这座山的安全吧。不过,幸好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因为就算这个孩子身上流着的是你娘的血液,要是孩子的爹只是寻常的平凡人,就不会是第二个小仁藏了。”
“娘……血……平凡人……”
小仁藏压抑着内心巨大的冲击,咬紧牙根、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爹说……我娘是个普通的女人……而我……是个普通的小孩……”
“如果你真的是个普通人,试问你是怎么爬上这座山的?我问你……你有没有拿刀跟人厮杀过?有没有受过伤?是不是曾经有过要杀人的念头?再不然在夜晚的黑暗里,是不是曾经有过心里很想杀人、并且梦到血腥的画面?还是曾经神不知鬼不觉暗地里杀了人?不,应该是说你有没有印象自己曾经杀过人?”
小仁藏一阵大叫,跟着举起了棒槌。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阻止了小仁藏的喊叫声。
“等一下!”
对方如此说道。
小仁藏转过头去。原本一脸疯狂的神情,慢慢地散发出希望的光芒。
看着小仁藏的视线是从香头守的方向传过来的。
跟小仁藏一样,拨开一层层的芒草、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拥有彪躯虎体的紫暮左近。
“老师!”
“怎么能让你现在出手杀了未来最有可能凌驾在我之上的首席弟子呢?”
看着左近慢慢地走进,香头守拔出刀来。
“您到哪里去了?”
“跟那个小姑娘搏斗中。”
左近说完后也跟着拔出刀来。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得到了像你一样充满魔性的力量。小仁藏,现在好好地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神影流的精髓,牢记在心里后想办法超越我!”
“老、老师!”
“明知道打不赢还敢来?我倒要看看神影流有多厉害!”
仍站在原地的香头守与慢慢走近的左近,两人手里的刀都垂在身体的一侧,且相隔不到三间的距离。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灼热不已。当钢铁与钢铁互相碰触的刹那,迸出了火花。
“啊”地一声,小仁藏忍不住叫了出来。
一支只剩下一半的刀身深深的插在他的脚下。
左近慢慢地踏出左脚,右手则高举着另外一半的刀身在半空中画一个大大的圆弧;香头守杀气腾腾地紧追在后。
“神影流的,我在两招以内就能解决你了;让你瞧瞧这座山的厉害!”
就在死亡的刀身即将触碰到左近之际——从最早左近所现身的芒草堆里,出现了两个新的人影,并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跑了过来。
“掌门师父!”
“我们是野中跟藤森!”
“别过来!”
左近出声阻止却为时已晚。
穿着正式礼服的武士突然袭向逐渐接近的两人,这时三道光闪过后,一股血雾喷向半空中,两个人的身体从头顶到胯下被砍成两半,模样相当地惨不忍睹。
“啊!”
发出叫声的分别是香头守及小仁藏。
因为原本应该被砍成两半的两个人,竟合而为一,继续地跑向左近。
只见藤森的右半身及野中的左半身,分别被他们遗留下来的手紧紧地抱在一起。
“掌门师父!”
左近也飞奔向前。在藤森与野中还没来得及来到左近面前,却可能因为精疲力竭的关系,合而为一的身体再一次地瓦解。
藤森与野中伸出手碰到左近的肩膀后便滑落在地。
左近低头看着藤森与野山各剩下一半的尸体;凄惨的模样就连遗体都称不上。
“你们做得很好,可以撑到这里!而且……”
左近不禁拍打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胸膛。
“放马过来吧,香头守大人!”
朝廷监札方的表情突然一变。
——这家伙怎么变了个人似的。那两个人对他做了什么?
从左近脸上的神情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的改变。不过,这也只是香头守一时的迟疑……
毕竟在山魔的加持下,香头守的刀充满的魔性,也因此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对于左近那么一点改变也无所动摇;他挥舞着刀虎虎生风地朝着左近冲了过来,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仿佛只要是出现在 地面 上的东西都会被殃及池鱼。
左近丢出拿在手里的刀。
香头守挥刀拨开,随即恢复攻击前的姿势。
左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香头守的眼里。
只见紫暮左近一把接过小仁藏的棒槌并高举过头。
“嗯?”
香头守决定先斩断左近手上的棒槌;当他看见左近高举着棒槌掩护自己的头顶,于是进攻的姿势转为从右侧刺入。
说时迟那时快左近的棒槌抢先一步砍了下来。香头守的刀还来不及触碰到左近的手腕,他的头便被左近的棒槌打个粉碎。
失去头部的身躯倒在血泊里。
原本应该结束的生命,却从本来是头部的位置传来这样的呻吟声问道:
“怎么会……判若两人?”
“你刚刚杀的那两个人,帮忙带了我爷爷过来。”
“…什么?”
“我爷爷是紫暮豹马定典——也就是当初最早第一个平安无事下山的人,他最后被安葬在宝相寺里。”
“是吗……完全没有察觉到……”
话一说完,朝廷监札方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基本上武士是刀不离手的。不过,这也正是神影流最高境界的刀法——神所传授下来如影子般的神技。”
左近对着那具不再抽搐的身躯喃喃自语地说道。他握着棒槌正要递给小仁藏。
“谢谢,帮了大忙。”
小仁藏却出现了异样的反应。
他并没有伸手接过棒槌,脸上出现的表情再也不是师生的孺慕之情。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看得出来他眼神里的这道光并不单纯。
“你……”
左近平静地说道。
“你也被这座山附身了吗?还是见到这样的血腥场面反而让你开了窍?有我在应该……不,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小仁藏,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小仁藏没有回答。他慢慢地伸出手从师父手里接过棒槌。
他双手握着十贯重的棒槌,摆出攻击的姿势——
“啊啊啊啊!”
猛烈的攻势连石头都能击破,这时从下方出现一道光正面迎击。
左近仰躺在地面上。
小仁藏低下头去迷惑地看着那一把从胸膛贯穿到背后的刀刃;左近这一招算是“借刀杀人”,借的则是香头守的大刀。
“不愧是老师……真厉害……”
就在小仁藏感叹左近神乎其技的同时,也吐了一口的鲜血;左近的这一击直接伤及小仁藏的肺。小仁藏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双脚膝盖跪在地上,最后整个人则向前扑倒在地上。
风,似有似无地吹着,芒草轻轻地摇曳着。
左近冷冷地看着徒弟逐渐断气后,脸上才浮现悲痛的神情,最后不禁闭上了眼睛。
“徒弟,我很看好你将来能够超越我的——等我,我会再回来的。”
他举起单手,默祷一会儿后,便随即踏上归途。他打算回到城里,找些人手来埋葬这些尸体。爷爷应该还跟在自己身边,左近猜想山里的妖魔鬼怪大概还不至于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左近大概也猜想不到,被杀人不眨眼的鬼吉留在破庙里的阿珠,让一名看不见身影的剑客给救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走进那一片芒草原之前,左近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空地。
他发现死人们竟停下手边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至今仍不识生死之道——但我相信自己仍能遵循御剑之道。我想你们应该可以了解吧?”
当然,死人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左近的身影消失在芒草原里。这群活死人目送着左近离开,最后才慢慢地又开始重复着日复一日相同的工作。
注一:足袋,穿着和服时脚底所穿的类似布袋的袜子,脚拇指与其他脚趾分开的设计为其独特之处。
注二:伯耆流:剑道的其中一派,由片山伯耆守久安创始与庆长年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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