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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7 09:3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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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五月九日,金鸦国公蒙契尔已经来到帝都奥诺古尔南方,大约只有一百斯塔迪亚(约二十公里)的位置。他暂时将阵营设置在此,整顿全军的秩序。一方面是他已经确认自己可以比卡尔曼先行到达帝都,一方面是要在这个地方,等待他另一个策谋的成果。在这同一天,他将帕萨罗威兹侯爵从帝都逃脱出来的一家人,迎进自己阵营之中。蒙契尔对着年幼的依德莉达公主笑着说:
“让我准备一个帝国,送给公主当礼物吧!”
这是蒙契尔的不良嗜好。虽然不是全然不管对方是甚麽人,不过他经常会忍不住要吐出一些把自己充作奸臣或恶棍之类的话。对这个充满智略与野心的青年来说,这似乎是他的一种宣泄方法。侯爵虽然默不出声,不过他从帝都逃脱的行为,也已经表示出他内心所作的制断,他除了把自己一家的命运托付给蒙契尔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依德莉达公主问着蒙契尔说:
“蒙契尔先生会当皇帝吗?”
“……虽然不是现在,不过迟早会的。”
“那麽现在的皇帝先生怎麽办呢?”
这个企图要篡夺皇位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女孩这个天真无邪、率直的问题。事实上,蒙契尔从来未曾憎恶过卡尔曼个人。他之所以要打倒卡尔曼,并不是因为憎恶,而是由於野心的缘故。在他人的眼里,蒙契尔的居心或许是令人畏怯且厌恶的,但是蒙契尔不得不如此,因为有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抑制的火焰,在胸中熊熊地燃烧着。
“公主,马法尔是一个大帝国。但是无论在大国家或是在小国家,皇位都是一样的,宽度只能够容得下一个人坐。”
如果想要获得这唯一的席位,而这个席位已经被其他人所占据的话,就只好用武力来夺取。而使用武力的方法,应该是比利用奸谋要值得赞赏。不过,蒙契尔并不需要甚麽赞赏。虽然他希望自己在如何行使权力方面能够获得赞赏,但在获得权力的手段方面,却不想执着於他人的评价。当然尽可能的话,最好能够让流的血减低到最少,不过如此的想法倒也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因为篡夺皇位的企图原本就是他个人自私的野心。反正所有的过去与传统,除了靠流血全部洗刷掉之外,也没有甚麽其他方法了。
在帝都奥诺古尔城中,钢雀国公拉库斯塔的双肩所背负的责任是最重大的。他率领二万五千名士兵,严密守护帝都的城墙与城门,并且不时派出侦查队,随时调查国内外的状况。特别是在皇帝卡尔曼行踪不明的时候,更是竭尽全力为寻找皇帝下落而努力。好不容易到了五月十日,终於得到皇帝依然健在的报告。
“金鸦国公企图成为马法尔帝国的支配者,这无异是用胡桃想要把巨象给击倒。很快地,他就会知道自己的失策了。”
拉库斯塔如此肯定地断言。他身负守护帝都的重责大任,如果自己先动摇的话,那麽城内的治安也就难保了。金鸦国公蒙契尔虽然是一个十足令人恐惧的敌人,但是皇帝即将返回帝都,自己只要再支撑几天就可以了,凭帝都坚固的城墙,应该是可以坚守到底的。如果皇帝军在攻防战当中及时赶回的话,甚至可以从前後两端夹击金鸦公国军。
拉库斯塔原本也希望能够赶去救援皇帝卡尔曼二世,但是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军队已逐渐在逼近之中,此时又不宜让帝都空虚。况且真让帝都呈真空状态的话,又恐怕软禁中的皇后亚德尔荷朵会进行甚麽阴谋。惟一能说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安然无损的黑羊公国军此时正守护在皇帝的身边,获得此报告时,拉库斯塔才算是安心了。只要有利德宛在皇帝身边,暂时皇帝应该是没有危险了。
奥诺古尔城内,由於物资不足,粮食与衣物的价格开始急遽上升。拉库斯塔当然也发布了严格的管制令,但是光靠武力的管制,仍无法控制如此的事态。况且拉库斯塔的权限,原本就局限在军事方面,有关商业与民政的管理,另有其他职掌的官员。在这些官员的眼中,拉库斯塔不仅太年轻,而且又是个道地的军人,根本就不懂得商业和民政的管理。再说他也不是宰相,凭甚麽对所有的官僚发布管制令?朝臣之中便有人发出如此的不平之鸣。再加上有部份商人携带了些许谢礼来向他们哭诉,这麽一来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理。这些朝臣於是集体涌到拉库斯塔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请愿、抗议,要求他放宽管制令的限制。这麽一来,令拉库斯塔感到怒不可抑。守护帝都是皇帝所亲自赋予他的职责,他一面背负着自负与使命感,一面又担心皇帝的安全,忧虑金鸦公国军的来袭,而且他本身也已经许久未曾回到铜雀公国的领地,需要担心的事情像山一样高,奈何这些官僚竟然收受商人的贿赂,不但为眼前一小部份的利益而斤斤计较,甚至还企图在城内散布动乱的谣传。真是不可原谅。拉库斯塔於是一律拒绝这些官僚的所有要求,并且公开宣言,若再有人提出要求,将判处下狱之罪。这麽一来,官员们尽管一面破口辱骂拉库斯塔,暂时也只能退散而去。就在这之後不久,宫廷顾问官裘拉杰发了一封致拉库斯塔的邀请帖。
拉库斯塔忍不住啐舌,这邀请帖甚麽时候不好来,偏偏挑在这诸事繁忙之际,但是此时又不宜贸然谢绝,拉库斯塔只得接受了裘拉杰的邀请,而他前往赴约的时间已经是入夜之後了。
“不知您有何贵干呢?顾问官大人”
虽然拉库斯塔对於裘拉杰个人并没有甚麽特殊的恶意,可是却不知不觉摆出了一副冷漠的态度。拉库斯塔已经打定主意,裘拉杰若是提出释放皇后亚德尔荷朵的要求,一定马上就加以拒绝。不过裘拉杰只是圆滑地扮着笑脸,这人原本就生得一副丑恶的相貌,即便是扮出笑脸也无法讨人喜欢,不过他倒是一副很诚实的样子,一面慰问拉库斯塔的辛劳,批评朝中官员不合作的态度,并且表明自己的立场,说自己绝对支持拉库斯塔的作法,说着说着,便奉劝拉库斯塔品尝兹鲁纳格拉最有名的红葡萄酒。裘拉杰原本就是个着名的品酒专家,对兹鲁纳格拉所酿造之葡萄酒的品质,更具有无与伦比的监赏功力。拉库斯塔此时正对自己的职务与人际关系而感到疲惫,当有人向他展现友好时,自然是不会感到嫌恶,所以拉库斯塔接受了。说拉库斯塔大意或许是残酷了些。不过基於公务上的考量,拉库斯塔仅仅喝了一杯。即使裘拉杰很是殷勤地劝说,拉库斯塔还是郑重地谢绝。他原本就无意久留,不过当他想开口告辞的时候,喉咙深处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郁闷、灼热的物体迅速地向外推挤。
发出一个异样的怪声之後,拉库斯塔吐出了血块,并且开始剧烈地咳嗽,拉库斯塔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有一条条红色的小蛇从他的指缝间爬窜出来。痛苦的感觉灼烧着胃部,视野逐渐地暗去,但是拉库斯塔仍刚毅地支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奸人、奸诈小人。你好大的胆子……”
拉库斯塔伸手按住自己的剑柄,手里已经沾满了从他口中所吐出来的鲜血。拉库斯塔年纪虽轻,但是深受皇帝的重用,即便是在崇尚武勇的马法尔帝国中,不但是屈指可数的将军,也是一名通晓剑术的剑士。尽管已经吞服下远超过致命量的茸毒,他还是把剑拔出了一半,奈祭在剑还没有完全拔出以前,整个视野已经转为一片黑暗。拉库斯塔用另一只手抓住窗帘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失明的眼睛仍瞪视着宫廷顾问官,然後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裘拉杰似乎是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勒住自己即将滚落恐慌深渊的精神,将之维持在均衡的断崖上。他於是快步地跑向墙边,抱起了一只约有幼儿的头那般大小的青钢制花瓶,然後高举过头,对准目标掷了过去。沉重的花瓶於是击中了拉库斯塔的头部,发出一声令人不悦的浑浊响声之後,便滚落到地面上。铜雀国公拉库斯塔,就这样被一名原本连他的一只手指都无法伤害的软弱文官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当确认拉库斯塔确实已经一动都不动的时候,裘拉杰这才一面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後向死者的躯体靠近。血腥的浓烈气息令他不堪地皱起了自己的五官,但是手里边还是继续忙碌地搜索着死者的衣服。不久,他那沾满血迹的指尖终於捏到一串光度黯淡的钥匙,这就是裘拉杰的目的所在。为了取得这串钥匙,他甚至牺牲了过去所辛苦建立起来的政治家名声。裘拉杰从不曾毒杀任何与他毫无冤仇的人,但这也是到昨天为止。在今後的人生当中,他将永远背负着“卑劣的毒杀者”这样的坏名声。不过,裘拉杰是在对这一切早有了充份的觉悟之後,才为自己的前途作出这样的选择。
自从接获皇帝行踪不明的报告之後,便一直被软禁在宫廷内院的皇后亚德尔荷朵,这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响声,不禁紧张地紧绷了全身。难道是铜雀国公拉库斯塔,企图要侵入内院加害於她吗?
她的预料当然是落空了,因为此时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追随亡父多年,同时也是她所熟悉的旧臣。
“内亲王殿下,微臣来救您了。”
“这到底怎麽回事?裘拉杰?”
亚德尔荷朵的声音与表情,竟然是不信任的神色更甚於喜悦之情。如果是正式的释放,那拉库斯塔大人应该会亲自来到皇后的面前,为他的所作所为谢罪不是吗?裘拉杰不应该有这样的权限。不过亚德尔荷朵的疑问,在裘拉杰难得兴奋的说明中得到了解答。原来他已经与金鸦国公蒙契尔连手,企图将皇帝卡尔曼逐出皇位,在他们的秘密协定之中,有一项就是毒杀担任帝都守护之职务的铜雀国公拉库斯塔。这一切对亚德尔荷朵来说,简直是太出乎意料外了,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惊愕形之於色,只是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听着裘拉杰所说的话。她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年龄还不满二十岁的她,此时已成为征服者的皇后正室,原本意欲以丈夫与列国作为发挥权谋的对象,却在尚未有任何作为之前便遭到软禁,而此时被人释放,却又是因为一个自己所不曾参预、也完全不知情的策谋。
“那麽,内亲王殿下,现在就请您离开这个令人郁闷的地方,和金鸦国公见面吧。蒙契尔国公已经有承诺,愿意在事成之後,将旧兹鲁纳格拉领内的二十州归还给我们。届时,内亲王陛下就能够重回祖国的怀抱了。现在就请您离开这里……”
“不。”
“啊……您说甚麽?”
“我不是兹鲁纳格拉的内亲王,而是马法尔的皇后,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的妻子,此时此刻的身份,已经不宜再谈论过去的悲痛。”
当亚德尔荷朵如此冷峻且严酷地回答时,裘拉杰那丑恶的脸不禁因狼狈而怪异地扭曲起来:
“卡尔曼是夺取我兹鲁纳格拉祖国的侵略者,对於这样的人,您还要假装尽甚麽忠义吗?您难道忘了祖国的恩泽?”
“你如今能拥有宫廷顾问官的地位,可是卡尔曼二世所赐给你的。真正忘恩的人不就是你吗?”
亚德尔荷朵的指责彷佛利刃般刨剜着裘拉杰的内心深处,这个兹鲁纳格拉的旧臣满脸冒出油光的汗水,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这郁闷浑浊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从室外传来了一阵充满恐怖与疑惑的叫声。
“金鸦军,是金鸦军攻进来了,有人打开城门,把金鸦军引进来了。”
原来裘拉杰事先早已揣测好时机,命旧兹鲁纳格拉王国的部下打开帝都的城门,将趁黑逼近的金鸦公国军给引进了城内。亚德尔荷朵明白了眼前的事态,於是对裘拉杰投以冷漠的一瞥,然後就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把房门关上,让裘拉杰碰了一鼻子灰。当门内传出上门栓的声音时,这个兹鲁纳格拉的旧朝臣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蒙契尔先是促使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将拉萨尔将军赶进绝路,现在又操纵裘拉杰这个傀儡,害死了拉库斯塔国公。他在这两年内所布下的谋略网都一一奏效,此时更让金鸦公国的军旗,得以飘扬在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头上。只要再一步,就可以达成他所有的野心了。
“这一步可是相当大的一步,万一踩进了无底的泥沼,後果可就惨不忍睹了。”
蒙契尔独自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谒见厅,喃喃地对着自己说道。他还没有脱下身上那件表面上到处装饰着人血彩绘的战甲。驻守帝都的铜雀公国军虽然已经失去了主将拉库斯塔,但仍然不愿意把城无条件地交出来。
“拉库斯塔大人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你们是为谁而战?为甚麽要把帝都变成杀戮的血海呢?”
经由米克罗逊传达了蒙契尔的宣告之後,铜雀公国军终於放弃抵抗,并且同意退出城外。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拉库斯塔的确深得部下的人心,不过不管怎麽说,到五月十一日早上的时候,帝都奥诺古尔已经完全在蒙契尔的掌握之中。蒙契尔先安排一个小队的步兵,对自行关闭在内院的皇后亚德尔荷朵加以监视,然後就前去寻访另一名被软禁的人,那就是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的公邸内所禁锢的鲁谢特皇子。
“亲王陛下,不,马法尔帝国第二十六代皇帝鲁谢特陛下。”
金鸦国公恭谨有礼地叩跪在幼儿面前:
“臣下来迎接您了。恭请陛下返回您正当的居所皇宫。臣蒙契尔将保护陛下您的圣体。”
至於另一名被幽禁在龙牙国公渥达之公邸内的爱谢蓓特大公妃,蒙契尔不认为有见她的必要。
对蒙契尔来说,他所需要的只是鲁谢特皇子一个人,而皇子的母亲爱谢蓓特大公妃,则不过是蒙契尔成就霸道的一个累赘、障碍。如果这女人在作为幼帝母亲的同时,只是以奢侈挥霍为满足的话,倒可以把她摆在皇帝的宝座旁当装饰,但是爱谢蓓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以此为满足,她时时刻刻都会寻找机会,取代自己的儿子以独揽大权。正因为她内心具有根深蒂固的权力欲、怨恨、和耍弄阴谋的癖好,所以卡尔曼才会把她和她的孩子分开。对蒙契尔来说,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会促使他给予爱谢蓓特更宽大於卡尔曼的待遇。
“米克罗逊,你在那里吗?”
“是的,阁下。”
心腹的部下一鞠躬之後,蒙契尔便低声对他下令,一个非常简短的命令,照旧处理。米克罗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他还是又行了一鞠躬。蒙契尔则神情泰然地附加了一句:
“不得不如此哪,尽量让她痛快一点就是了。”
米克罗逊退下之後,蒙契尔便走到外面的大理石阳台上,眺望着初夏的月亮,只是眼中并无深切的欣赏之意。
“就算活着,反正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孩子。暂时就请你带着阴谋和不满,远离这个浮生尘世吧!”
弯细的月亮没有理会蒙契尔的低语,只是把彷佛褪色金币般柔柔的亮光,投照在年轻野心家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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