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有须秀树

马法尔年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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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4: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或许并不是作了很长的梦,不过有几幅情景像是泡沫般迸裂开来的时候,似乎发了低低的声音。当身体被人轻轻地摇动时,利德宛醒了。此时正值马法尔北国短暂的夏季,营帐外仍然是一片夜色。他横卧在野战用的床上,身旁有另外一个人躺着。刚刚摇动他的肩膀,让他脱离梦境的,便是这人的手。
  “安洁莉娜公主……”
  “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安洁莉娜用手指梳卷着她那头颜色彷若冬日落阳的发丝。从这个动作当中所散发出来的忧愁,似乎和原本的她颇不相称。公主直觉地可以感受到哥哥的野心,在不时为其最终境遇担忧的最後,还是没能改变哥哥的历程。勇敢、聪明、性格爽快的公主,似乎为哥哥无奈地担忧着。事实上,利德宛也有着相同的无力感,甚至对这位昨晚才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有种对不住的感觉。而这份感觉与他个人在化解卡尔曼与蒙契尔之间的对立方面,究竟获得了多大程度的效果,是全然不同的两个问题。
  蒙契尔谴责“卡尔曼乃是弑父罪人”,有关於这一点,利德宛在他与安洁莉娜公主的结婚仪式之後,曾经与阿尔摩修大老谈到。
  卡尔曼究竟是不是弑父罪人,就算澄清了这个疑点,实际也没有甚麽意义。即便是像金鸦国公蒙契尔这样的人物,却也在最重要的时刻犯下了错误。发动叛军之後,就算纠弹皇帝所犯下之弑父的罪行,听起来却也只像是一个藉口,一个用来将他个人的叛乱行为加以合理化的藉口。也就是说,一旦有政变或者兵变发生的时候,甚麽正义、人伦,都只是叛变者用来争夺权力的武器。而这个武器究竟会成为致命武器、亦或根本没用,全看对抗者是如何应对而定。
  这是阿尔摩修大老的意见。既然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卡尔曼的确曾经作出弑父的罪行,那麽只要卡尔曼一否认,利德宛所能作的,就是在信、或者不信当中作一抉择。卡尔曼是不是说真话、或者是说谎话,这是卡尔曼良心的问题,利德宛不应该逾越卡尔曼的这个内心领域,只能与世俗之凡人一般地行动。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不管皇帝与金鸦国公之间,孰胜孰败,都将是亲友相残哪!”
  利德宛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怅然若失,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利德宛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吧。既然他黑羊国公的地位是由卡尔曼所亲手赐予的,那麽为了维护本身之地位与权限的合理性,便应该要协助卡尔曼巩固他的帝权。对否决卡尔曼之帝权的蒙契尔加以讨伐,将帝都奥诺古尔夺回,抵挡列国的侵略,防范国内各势力所可能发动之叛乱。利德宛既然已身在河中央,自然不能渡河渡到一半,又中途折返回来。利德宛自己也充份地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心中就是有一份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情绪。如果能够找到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把这所有一切的罪行都归诸到他身上就好了……。
  突然间,利德宛的呼吸受到了阻碍,他的心也因而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原来是安洁莉娜公主伸出她那纤细白皙的手,将眼前这名男子,而此时已成为她丈夫的鼻子给掩住了。
  “公主,你作甚麽?”
  “哦,看起来我的丈夫还活着。我看你刚刚好一阵茫然失神的样子,还以为你让甚麽妖魔鬼怪给附身了,幸好不是。”
  紫水晶般的眼眸,从正面凝视着利德宛。这名今年二十一岁的女子,是个难得稀有的佳人,但是更凌驾在她那外形之美之上的,就是她那种洒脱、乾脆的个性,叫人怎麽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利德宛此刻这麽想着。而这一点也正是最吸引他内心的地方。没错,一个人的目光是绝对不可以偏离现实的。如果自己从现实当中逃脱的话,也就等於承认自己根本不配当安洁莉娜的丈夫。
  虽然并不是要解救万人,但此时应该与皇帝卡尔曼一同作战。在战场上遇见蒙契尔时,便劝他降伏,若是不肯,则只好将他斩杀。当然,若是与蒙契尔比划剑术的话,利德宛不见得一定能够获胜,但是这麽一下定决心之後,利德宛似乎能够从无益的迷惘之中解脱出来了。
  五月十五日,在获得皇帝的许可之後,黑羊国公利德宛与国公夫人安洁莉娜,一起来到帝都的城门前,要求会见金鸦国公蒙契尔。在皇帝的本营与城门之间,有一片将近五十斯塔迪亚(约十公里)的武力空白地带,是由草地与林地所形成的混杂地区,人员的来往已经完全断绝。当一对男女骑着两匹马,缓缓通过这地带的时候,从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墙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城门应他二人的呼声开启了,但是被允许入城的,只有黑羊国公一个人,至於夫人则有金鸦国公的传话:“安洁莉娜,你已经不再是金鸦公国的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准擅自入城。”
  遭到如此冷酷地拒绝之後,安洁莉娜的眼眸闪过一阵丧气的神色,但是她没有开口提出任何抗议。只和利德宛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後就点点头,独自在城门外跃下马来,目送着丈夫单骑入城的背影。负责守护城门的马提亚修将军,是比安洁莉娜年长的战友,他同情地对公主说:
  “公主,您请进城去吧。您王兄如果发怒的话,就由我马提亚修来承担吧!”
  “就算是和您的王兄见最後一面吧!”不过马提亚修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劝请公主进城去。但是公主只是摇摇头,一面谢过他的好意:
  “谢谢你,马提亚修将军。不过,还是算了吧。就算见到了哥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甚麽才好。”
  勇敢、豁达、又爽快的公主,刹时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马提亚修将军不禁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当公主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公主。
  “嗯,公主,演变成今日的情况,真的是……”
  “甚麽都不用说,马提亚修。这是各有各的立场。”
  公主的声音没有丝毫强硬,反而像是在安慰人一般。正因为如此,将军更受到深刻的感动,他於是向公主行深深的一鞠躬礼。
  交出配剑之後,利德宛入城,於谒见厅与蒙契尔再度见面。此时金鸦国公的表情,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给武装起来,他对利德宛讽刺地说道:
  “利德宛,你决定要支持那名弑父的男子吗?改变心意,加入我这边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支持一名背叛主君的男子吗?蒙契尔?”
  彼此以苛酷无情的言词打击对方之後,便突然都不出声了。毕竟他们是昔日的好友,就算努力想贬低对方,对自己也没有好处。自从卡尔曼的婚礼之後,这已经是他们两人相隔两个半月之後的首度见面,就算没有甚麽温馨动人的场面,也不必要再搅乱彼此的心理与眼前的事态。
  蒙契尔於是开始说起二年多以前的往事,也就是先帝波古达二世去世的那一天。在寒冰冻结的那个灰色日子,当时的卡尔曼大公紧急从战场返回帝都。在他到达以前,宫廷虽然宣告波古达二世已经咽下了最後一口气,但是从那个被抛出病床的枕头上所留下的齿痕,以及观察卡尔曼当时的表情,蒙契尔这才确定卡尔曼弑杀了他的父皇。利德宛一语不发地听完之後,才低声自语似地问道:“就算这真是一件事实,你现在把它揭发出来,会有甚麽人为此而高兴?只有那些胸怀野心的列国会拍手称喜不是吗?”
  “後世的吟游诗人会很高兴。他们喜好血腥和泪水,如果马法尔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同时走上光荣与悲惨的路,这些人想必会使用华丽的文辞来为他讴歌哪!”
  蒙契尔有些恶毒地笑着。不过当笑容收起的时候,金鸦国公改变了话题,口气竟像是在抒发自己的内心:“我所作的,只是为了想得到皇位的目的而已。对於卡尔曼,我没有丝毫的怨恨与憎恶。在这历史上,有多少个远比卡尔曼无能、而且无德的皇帝,却能够安稳地拥有皇位,饱餐足食地一直到最後。我所痛恨的是这些人,不是卡尔曼。”
  “哼,这算甚麽!”,蒙契尔自我嘲讽了起来:“怎麽说起了这些像是在为自己作辩解的话呢?这些话应该是没有谁能够了解的啊!”。这时,利德宛端正好自己的姿势,正准备要开口说些甚麽,但是蒙契尔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利德宛。
  “你的名声是经由剑术与用兵而来的,如果你也有辩才的话,那就是我孤陋寡闻而不知。”
  这就是蒙契尔的坏习惯。他经常在对方还没有开口以前,就预先洞察到对方所想要说的内容,然後就先发制人。而利德宛也确实被人制止在先,而沉默不语了。原本他就不是个擅长於言词的人,就算开口也不见得能够令蒙契尔改变心意。倒是蒙契尔又再一次开口,尝试着说服对方改变初衷:
  “利德宛,除了黑羊公国十州之外,再加虎翼公国十州怎麽样?其他无论是大将军、或者宰相,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称号,这样你愿意接受吗?”
  利德宛针对这个条件所提出的回答,有些出乎蒙契尔的意料外:
  “你不也曾经在原有的领地之外,得到卡尔曼陛下所赐予的五州领地吗?”
  “没错。你想说甚麽?”
  “经由你自己本身,不是已经证明领地无法收买人心吗?给我二十州的大领地之後,你自己能够安心吗?这麽做只会扩大你内心的不安,时时要担心我是不是会造反。我也不想让自己随时处在焦虑不安之中,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受到你的疏远。难道将一切荣华富贵延揽在自己身上,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如果利德宛和安洁莉娜之间生下孩子之後,这孩子就变成了“皇帝蒙契尔的外甥”。假使利德宛是个野心家,或许会想办法将蒙契尔逐离皇位,好让自己的孩子当上皇帝也说不定。如果这企图成功的话,那麽一出用流血与阴谋来点缀的华丽剧场,一出以“皇位篡夺的连锁”为名的戏剧便可以产生了。
  “没错,看来是你比较能够洞察机先。我是在欺瞒自己的心,而你却是毫无疑问地一股至诚。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蒙契尔於是用力拍拍手掌,将士兵传唤进来。命令他们将黑羊国公送出城外之後,蒙契尔好像突然想起甚麽事似地:
  “你可以把亚德尔荷朵皇后一起带走。杀之固然可惜,可是如果放任她在城内,又难保她不会使出甚麽阴谋,说不定哪一天会趁着我睡梦中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真是令人不安哪!”
  由於蒙契尔的这句话,令利德宛想起了爱谢蓓特大公妃。这名身为鲁谢特皇子的母亲,也是卡尔曼之兄嫂的女子,在这帝都城中究竟居於甚麽样的地位呢?对蒙契尔来说,鲁谢特皇子不过是一名傀儡,而这名身为皇子的母亲、同时又具有野心及使弄阴谋之癖好的女子,应该是个碍事的人吧!
  “爱谢蓓特大公妃现在如何?”
  利德宛刻意地试探着,蒙契尔则彷佛这问题已是他意料中事般地,平静地回答:
  “此刻正卧病在床。有医生及侍女在照料着。”,蒙契尔如此回答後,又补充地说道:“鲁谢特皇子曾两度前往母后的病床边探望。”至於这是不是谎话,利德宛根本没有根据来加以责难。此刻能够将亚德尔荷朵皇后释回,应该要觉得满足了。但事实上,此举对蒙契尔来说,不过是除掉一个累赘罢了,因为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亚德尔荷朵皇后根本不具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她所能够的,只是作为一个道具,让蒙契尔能够从远处扳倒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然後再开启帝都的城门。如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当与利德宛面对面的时候,亚德尔荷朵看起来彷佛是在半月照耀下的雕像,依然美丽,很明显并没有受到虐待,不过却是一副坚决拒绝他人的样子。尽管如此,她还是先向利德宛致过谢词,然後又追加说道:
  “我如今除了马法尔以外,已经无处可去。如果说,我的丈夫卡尔曼是兹鲁纳格拉不请自来的女婿,那麽我就是强赖在马法尔不走的媳妇。既然已经无家可归,就算再怎麽遭人嫌弃,也只能继续在这个国家活下去。”
  亚德尔荷朵应该是比安洁莉娜还要小二岁,但是她此时完全将心灵封闭的表情,看起来却彷佛比安洁莉娜还要年长。听着她那冷澈入骨的声音,在场似乎有些人已经悲伤地低垂着头,不过利德宛并没有看清楚。总之,皇后此刻已经从软禁当中被释放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皇帝与皇后在本营之中再度重逢的时候,那场面并不是很令人感动。
  “你没事吧?”
  卡尔曼似乎没有甚麽欣喜之情,不过当他对亚德尔荷朵如此问道的时候,还是形式上地拥抱了妻子,言行举止之间,完全看不出他们是一对在新婚之初,便被迫离别的新郎与新娘。利德宛见到这幅景象,内心竟莫名地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当然利德宛完全不需要负甚麽责任,但是卡尔曼与亚德尔荷朵这对夫妇,竟是全然不同於利德宛与安洁莉娜这一对夫妇。这种情形当然是不容外人插嘴的。或许人是在感到寂寥的时候,才会有思念的情绪也说不定。总之,利德宛是不会将皇帝皇后这对夫妻的情形,拿来当作自己与安洁莉娜公主之间的榜样。
  “这全是黑羊国公的功劳。在皇后还没有平安归来以前,朕还一度考虑要用兵火把帝都整个烧空哪!”
  “这是因为金鸦国公恪守骑士的精神。并不是我的功劳。”
  如此回答皇帝之後,利德宛便与安洁莉娜公主退出了皇帝的面前。在返回黑羊公国军的阵营途中,虽然没有甚麽特别缘故,两人却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是牵着马缓缓地走着,任由初夏的风吹抚在自己身上。蒙契尔没有说到任何一句与妹妹有关的话。令利德宛不得不思考这沉默之中所蕴含的意味。
  “利德!究竟谁会成为这广大帝国的支配者呢?”
  安洁莉娜问道。利德宛伸出一只手臂抱住妻子的肩膀,将妻子仍裹着战甲的躯体拉近自己。两人的战甲上,正反射着初夏的阳光,看起来彷佛是不合乎季节的降霜正闪闪地发着光。
  “公主,会认为国家需要有支配者的,可能只是支配者本身而已。而支配者的存在,或许只是在危害百姓也说不定哪……”
  这是利德宛的挂心之处。
  蒙契尔究竟在等待甚麽呢。当城池外有敌军包围的时候,所期待的应该只是外部的救援乃至於呼应。如果就这样倚仗帝都坚固的城墙,而一味耗费时日的话,根本无法获得任何解决与胜利。远在一百二十年前,邻国耶鲁迪曾经有一名贵族发动叛乱,在城池遭敌对士兵包围的情况下,死守八年又四个月之後,最後落得粮尽食绝,全族灭亡的下场。蒙契尔当然不是一个会将灭亡当成是一件美事的人物。此时的他应该是胸有成竹才是。
  而利德宛其实也无须长久抱持着这个疑问。因为在翌日,也就是五月十六日的时候,来自东北国境的使者带来了一个紧急报告。
  那劣根性不改的库尔兰特王国,“吃了苦头之後依然不知道学乖”,竟然於此时又再度发动军队,侵入马法尔的国界,马法尔人是在此时才首度知道这个消息。库尔兰特的王宫,见马法尔国内此时一片混乱,而耶鲁迪又失去了九柱将军之中的两名,在野心与复仇心的驱使之下,又开始蠢动了。
  蒙契尔所等待的就是这个吗?利德苑终於明白了,而且在明白到这一点之後,恍惚之间,似乎可以掌握到蒙契尔的整个战略构想。先是指使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去牵制拉萨尔将军,令其将军队撤回,接着再操控库尔兰特军,使之侵略兹鲁纳格拉旧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毫无脉络可循,但是在底下则是有庞大的线索在贯穿着。首先,蒙契尔设法让列国无法采取共同的步调,若有一国侵略,则另一国撤退。这麽一来,任何一个国家都只是为各自利己的目的在行动,彼此都抱持着相互不信任的心理。也因此,对抗马法尔的列国同盟,便会失去其有效性而自然崩坏。再则,各国都各自采取行动的话,皇帝卡尔曼的军事负担自然无法减轻,面对列国呈波状的攻击行动,必得要一一应战。如果应战的话,以黑羊军与铜雀军为核心的皇帝军,势必会不断有死伤,既有死伤刖兵力自然会受到损耗。皇帝军的损耗,当然是对垫伏在帝都城中的金鸦军有利。待皇帝军已疲於作战,而且损伤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金鸦军就会开启城门出来应战。
  更有甚於此的是,即便能够看穿蒙契尔的军略构想,对皇帝军而言,情况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有利。因为卡尔曼此时已是草木皆兵、四面受敌,而这一点对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来说也是一样的。只要根源不斩除,外敌入寇就会像浪涛一样地不断涌来。就算皇帝与黑羊国公夫妇再怎麽晓勇善战,也不能够永远持续战胜。到那时,就是金鸦国公蒙契尔高奏凯歌之日了。
  “其实有方法可以对抗哥哥的战略构想。”
  安洁莉娜这麽一说,利德宛不禁惊讶地注视着妻子。在银色战甲的裹藏下,其实有着优美肢体的安洁莉娜,以她那更胜於紫水晶的闪亮眼眸,回视着丈夫。看样子并不是在吹牛说大话的。
  “你不明白吗?以我军全部兵力,攻击金鸦公国的领地。此时哥哥的领地已是一片空城,要占领并不会有甚麽困难。”
  安洁莉娜轻描淡写地说明着:
  “在这期间,就让库尔兰特军去围攻帝都好了。哥哥一定会竭尽全智全能守护帝都,以免落入库尔兰特军手中吧?对陛下而言,大概再没有其他比哥哥更值得信赖的留守将领了。”
  利德宛这一次真不禁惊讶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他定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已经成为他妻子的武勇公主!
  “哇,我真没想到公主竟是如此的一位战略家!”
  真不愧是蒙契尔的妹妹,不过利德宛并没有说出口来。因为有些话是绝对说不得的。无论如何,这个策谋非常地毒辣,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够有效地发挥功用也说不定。一旦安洁莉娜立於阵前的话,那固守金鸦公国本领的少数留守部队,可能会被削弱部份的抵抗意志。这麽一来,蒙契尔失去原有的领地之後,就算盘踞着坚固无比的城墙,也会如同一朵失去根部的花,总有一天会凋零的。原本所谓的帝都,就是指皇帝所在的都城,如果卡尔曼宣布将皇帝宝座迁移到其他都城的话,也就等於是迁都而已。虽然原帝都为臣下所夺确实是有失体面,但如果说是迁都的话,至少在形式上会好些。
  可惜的是,在皇帝军还没有动身以前,另一则恶耗又传到了皇帝的本营。原来为统筹兵员与粮食而离开本营的龙牙国公渥达不幸遭人暗杀了。继铜雀国公拉库斯塔之後,卡尔曼又失去了一名忠实的心腹部下。
  暗杀的过程经查明之後,原来是这样的。
  龙牙国公渥达不论就他的阅历、或者人格的稳重干练来看,都是一名值得倚重的宿将,本应该要随侍在皇帝卡尔曼的身边。而他之所以离开皇帝身旁,而转往地方负责兵员与粮食调配的工作,原因之一是他也饮用了有毒的水,身体的健康状况不容许他担任最前线的任务。不过,披战甲上战场的任务虽然不适合他的病体,但是他的头脑仍然清晰而未衰竭。前往地方赴任之後,可以在当地一面静养,一面统筹兵员与粮食,送往卡尔曼所需要的地方,这样的任务应该是渥达所能够胜任的。所以卡尔曼拨给他三千名护卫兵之後,便将他送回龙牙公国的领地。
  然而,就在返回本领的半途中,渥达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而且并不只一个,而是两个。这两人在一年前还是与渥达同起同坐马法尔帝国的重臣,亦即宰相宋尔坦、与虎翼公国实质上的领主西米恩。宋尔坦由於毒杀皇帝卡尔曼的情人艾菲米雅而犯下大罪,西米恩则因为对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挑起私战而违反军律,两个都是不得回马法尔的罪人。这同为政治犯的两个人,此时王对渥达施展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今列国巧弄阴谋,重大的危机正逐步逼近皇帝陛下。此时不再是计较过往之小小宿怨的时候。我等此时有精确的情报告知,所以想请您居中向陛下斡旋。而这也是渥达国公您立下大功的好机会。”
  渥达当然不是一个毫无戒心的人,怎可能把这番花言巧语当真。於是他不容分说地,即刻命士兵将两人加以逮捕,并关进押解囚犯的牢车之中。渥达此举是想把这两人带到皇帝的面前,请皇帝加以处断,这正是渥达谨守为人臣之礼节的表现,不过,渥达此刻所必须做的,应该是当场将两人加以处决。因为利用渥达谨严的为人,正是这计谋开始的第一步。宋尔坦与西米恩於是拿出事先藏在鞋滕的引火炸药,投入阵营中放火。而潜伏在四周的库尔兰特军一见到这个预先约定好的信号,便开始发动夜袭。在混乱之中,西米恩夺取马法尔士兵的长枪,将渥达刺杀身亡。如果不是因为卧病在床,像渥达这般武勇的骑士怎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击败?不过既已如此,再多说也是无济於事。渥达为皇帝所招集的兵员自此四散而去,而统筹的粮食也全部付之一炬。库尔兰特军在这两人的向导之下,得以更深入马法尔国土,此时已经位在距离帝都东北方五百斯塔迪亚(约一百公里)的地方。
  “宋尔坦再加上西米恩。这两个鼠辈在作为马法尔朝臣之时,便已离经叛道,此时竟联合脏污的手,企图卖国。好,朕一定要叫你们知道罪有恶报的这个道理!”
  皇帝在激怒与憎恶之下全身颤抖着,正要命全军出击之时,长老级的阿尔摩修赶忙加以制止:“陛下,请等一等。如果您由於此时的盛怒,而无益地动用大军的话,势必将造成莫大的灾噩。无论如何,请您先静下心来。”
  阿尔摩修大老所担心的,是因为此时宋尔坦的名字已经被突显出来。宋尔坦毒杀了卡尔曼的情人艾菲米雅,就算他再如何有利於皇帝军,也是绝不可饶恕的鼠辈。再加上他杀害了心腹渥达,卡尔曼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将他扼杀的心理是理所当然,而且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由於一味地愤怒,以致鲁莽地动用大军的话,那机敏又富於谋略的金鸦国公,不知会趁机施展甚麽策略。
  而且蒙契尔先前所发布的宣告,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诸侯们此时多避免摆明自己的旗帜,只是摒气凝神地静待这场动乱的结局。真正明确地靠在皇帝旗帜之下的,只有黑羊公国军与钢雀公国军。龙牙公国失去了领主,此时正群龙无首、束手无策。而虎翼、银狼两公国,自前年以来便已形同半独立的公国,虽然还存着国号,但已几乎不受管辖。所以就战力而言,卡尔曼与蒙契尔几乎是对等状态,孰胜孰败尚且是未可预测。
  而安洁莉娜公主便是在这个时刻,向皇帝献上袭击金鸦公国本领的作战计划。获得这个提案之後,卡尔曼惊愕的表情并不在利德宛之下,不过他随即笑了笑,然後转头对年轻的黑羊国公说话──那爽朗的声音已经是近日以来所不曾听闻的了:
  “利德宛,你的夫人可真是难得的军师哪!表面上虽然轻率无谋,但是,但是,却是破解眼前之胶着状态最有效的策略。这麽一来,应该可以将一切纠缠不清的谋网给一刀两断了。”
  皇帝的双眼闪耀着霸气的光彩,他气势凛凛地站起身来,开始下达命令。也正因为如此,利德宛才得以了解,原来皇帝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如此的军略构想,先前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已。既然如此,蒙契尔应该也早已想到这一点,而且也已经有所防备才是。想到这一点,利德宛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在帝都的这一方,当听到皇帝军正朝金鸦公国的本领进军的消息时,年轻的国公仅稍稍蹙眉:“要来真的是吗?这一招可学得漂亮!”
  蒙契尔不禁苦笑起来。一旦皇帝军袭击金鸦公国的话,蒙契尔如果还继续在城内袖手旁观,那麽他也真是太愚蠢了。事实上,蒙契尔的脑海里,早就已经描绘好专门用来应付如此状况的战略构图,就这一点,利德宛的洞察确是正确的。
  “命全军做好出战准备。只要皇帝军一後退,立刻就攻击其後背。届时将可一决胜负。”
  蒙契尔对马提亚修将军下令之後,一面也备妥自己的战备武装,然後命士兵将被软禁的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带到他面前。乌鲁喀尔国王原以为自己即将被杀,正唇齿抖动不已的时候,蒙契尔对他宣告,他将与金鸦军一同出战,说罢之後,又再补充一句:
  “一个国王的性命,应该可以抵得上国境周围的十州领土吧。现在就要看看你的朝臣,是否认为你的性命有如此的价值,这不倒也挺有趣的吗?”
  蒙契尔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而不幸的乌鲁喀尔国王也与他抗衡似地陪笑,不过真正出现在他脸上的,却只是丧气可怜的肌肉痉挛而已。他真的不能理解,为甚麽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为甚麽非得要被卷入异国王位争夺战的漩涡之中。他所能够理解的,只是金鸦国公所说的一部份话而已。十州,只要割让乌鲁喀尔的一部份领地,就可以将国王释回是吗?十州的领地并没有甚麽大不了,对一个国家来说,再没有其他事物比国王的性命来得重要且贵重的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麽在自己被救出之前,可得要好好地活着。当获得这个结论之後,乌鲁喀尔国王原先被取走的胄甲又被物归原主了。不过,他原有的配剑却没有能够取回。乌鲁喀尔国王虽然提出异议,但是仍然只能身裹着胄甲,叹气地想着:“好歹也有了盔甲,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不至於死於刀枪之下了。”。金鸦国公一面对乌鲁喀尔国王投以冷漠的视线,一面在以中低声自语:
  “如果没有人能够活着留下来的话,也就没有人能够为死者凭吊了。利德宛是不是能够扮演这个角色呢?”
  蒙契尔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活下来的。因为他必须要打倒卡尔曼,打倒所有逼近他的人,平定国内,以威势平服列国,然後在适当的时机正式登上皇帝的宝座,建立金鸦王朝。直到事成之时,或许需要长达十年的时间,但是只有当这一切都全部达成的时候,他才能够将自己从少年时代便开始迷恋的梦幻美女──那名叫野心的妖精化成现实。化成现实以後呢?就等到实现以後再说吧,此刻不应是忧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在这天晚上,有一名男子从帝都的城墙上投身自杀。他就是曾在兹鲁纳格拉王国担任宫廷书记官的裘拉杰。不过他的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心,而他胸中的苦闷也没人有闲暇去思索。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落日之曲

 
 



  大陆历一○九三年五月十九日。从马法尔帝都奥诺古尔往东方,方圆大约二百五十斯塔迪亚(约五十公里)的这片广大区域,正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之中。这是由於冰冷的伏流水涌出,使得内海的水温降低之後,初夏的太阳又散发出强光,使得水气渗透到大气之中所造成的结果。低沉的雾气蜷伏在地面上,使得这景象看起来彷佛是白色的羊群在牧场上移动。
  雾气不仅会混淆人的感觉,对於人的思考也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彼此对阵的士兵不禁想着,如果利用这雾气,或许可以赢取胜利。但是在战史上,也曾经有军队在秘密迂回的行动中,因为雾气突然散开,而遭遇致命攻击的例子,毕竟这偶发的要素并不是能够让人依赖的。
  这是一片被称为“琉特森平野”的土地。是从马法尔内海这个经常被误以为是海的大湖南岸扩展开来,其中有绵延不绝、起伏和缓的草地,也有一些低洼阴湿的地方。在历史上,被称呼为战场的地方,经常都是双方阵营的策谋在发生偶合之後所决定的,这一天也同样如此。表面上看起来,皇帝军似乎正朝着金鸦公国的领地进军,但是当金鸦军倾出奥诺古尔城,开始从後方紧追上来的时候,全军便依巧妙的连动,重新编整好阵形,采取了正面决战的态势。而早已有所预料的金鸦军,也迅速地完成布阵,与皇帝军面对面。
  耶鲁迪王国已故的拉萨尔将军,为了实现他自身的野心,曾经拟订了这样的一个计划:
  “列国军队伺机从四方入侵马法尔国境,便可以使卡尔曼二世疲於奔命,甚至在长驱直入马法尔内地,攻陷帝都奥诺古尔之後,就可以使卡尔曼无处可归。这麽一来,马法尔自然会从繁荣的顶点直接坠落至谷底。”
  如此壮大的战略构想,或许足以证明拉萨尔这名野心家,的确是具有非凡的才干。但是,後来实践的结果,并没有如原先构想般地完美。因为有几个客观条件在一开始时就不甚充份。其中之一,是因为拉萨尔在最後关头的时候,无法掌握足够的权限来推动他所有的构想。拉萨尔的命运是操控在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的手中,而吉古摩顿七世的心理却经常受到金鸦国公蒙契尔的间接左右,只要蒙契尔能够掌握吉古摩顿七世的心理,便可以对拉萨尔的行动加以牵制。而蒙契尔确实也做到了。在近乎自我毁灭的情况下,拉萨尔从地面上消失了。由於蒙契尔的策谋与利德宛的剑,这名充满野心的年轻人再也无法将马法尔当作他实现野心的对象了。
  皇帝军总共有七万多名士兵。主力是黑羊军,由国公夫妻指挥。卡尔曼并没有令这支超过全军半数以上的军队,听命於他直接的指挥,而是完全交由利德宛与安洁莉娜统领。因为对卡尔曼来说,就算自己仍汲汲於防范两人有背叛的行为产生,最後也是於事无补的。
  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在战端即将开启之前,将帕尔托付给前国公阿尔摩修大老照顾。
  “差不多也快开始了吧?”
  “是的,不过不管怎麽说,这看似智略较劲的竞赛,竟演变成如此愚蠢的战争。”
  “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不愚蠢的啊,利德宛,在我所知道的战争当中,全都是愚蠢的产物,无一例外。”
  失明的老贵族在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不免流露出稍带苦涩的表情。而他的这份苦涩,或许是因为深刻地认识到,人类将永远无法逃脱其本身的愚蠢之中才产生的。尽管深知战争的愚蠢,大老的胸中仍然有“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的炽热情绪在跳跃着。此时养子将带着夫人,代替老迈又失明的他,为皇帝在战场上指挥军队。老人将与他的义孙帕尔,一起在五百名护卫的伴随之下,於後方注视皇帝军的战况。另外由於有霍尔第与四头猛犬随侍在旁,令他们安心不少。
  “那麽,你们也该上阵去了,皇帝大概也久候他可靠的战友多时,帕尔就交给我了。”
  “那麽我们这就去了,大老。”
  国公夫妻向大老行礼之後,便跃上马去,向举手示意的霍尔第致意之後,接着就飞快地驰骋而去了。大老抚摸着义孙的头,一边向他说道:
  “帕尔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就把所看到的战况告诉我吧。把你父亲和继母作战的英姿说给我听。”
  “是的,爷爷。”
  七岁男孩精神饱满地回答道,然後就站在这位失明的老贵族身旁。他几乎是紧抓着老人的肩膀,一面在马车的坐位上引颈而看。在孩子的视线中,父亲和继母骑马的身影在不久之後,便没入那一片胄甲与刀枪所形成的银色波浪中。
  金鸦军总数有五万五千名士兵,另外再加上来自原领地的援军,而讽刺的是,在金鸦阵营中,还有跟随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一起前来的乌鲁喀尔部队。蒙契尔冷漠地思考着,这支乌鲁喀尔部队虽然无法作为可靠的战力,不过若是作为挡箭人墙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马提亚修将军向主君报告:
  “黑羊公国的继承人利德宛与他的妻子安洁莉娜,一起固守在皇帝卡尔曼身边,而且在他两人麾下的军队,超过了全军的半数。”
  “我想也大概是这样,这才像是他们俩个的作法。倒是这麽一来,也就是打算要和卡尔曼共同作战,直到最後一刻了。”
  在金鸦国公如此回答之後,马提亚修将军虽然有些迟疑,不过还是不得不试着提出自己的建议。难道没有办法和王妹之间维持融合的感情了吗?蒙契尔听了马提亚修将军所说的话,并没有愤怒的情绪,不过也似乎没有受到甚麽感动的样子,或许是故意假装成这样子:
  “我很感谢你的关怀,马提亚修。不过如果有如此乐观的想法,可就胜不过我这个妹妹了。她这丫头是个战争的女神,就算我认真要与她一战的话,也不见得能够战胜她哪!”
  虽然马法尔是个强兵之国,不过真正懂得巧妙用兵的人,也不过只有四个人而已,蒙契尔如是想着。而这四个人当中有三名正与蒙契尔为敌,对於如此的状况,蒙契尔并非丝毫不觉得不公平。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原本受皇帝支配的领地有一百五十州,而金鸦公国的领地只有十五州,两者之间根本谈不上孰胜孰败。但是在他的策谋之下,终於能够令两者以不相上下的兵力作正面决战。今年三月一日,皇帝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有谁能想像到五月十九日的今天,竟会演变成如此的状况呢?
  “经过这一战之後便可以决定一切。如果事态的进展能够再顺利一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哼哼,这样的希望不会是太奢侈吧?”
  短暂地笑容之後,蒙契尔改变了自己的表情。此时两军都摆出近似凹字形的阵势,彼此之间大约保持着三斯塔迪亚(约六百公尺)的距离。当风向开始由东北吹向西南,而雾气开始迎风飘动的时候,两军阵前的角笛彷佛事先说好似地,同时都响了起来。嘹亮的角笛声,向世人宣告这一场以数万条性命作为供奉品的战争开始了。
  “……就这样,两军的角笛声响彻了琉特森平野。刀剑与长枪似乎变成一片发光的森林,正企图翻覆整个地面。所有士兵都深切地知道,这场战争将决定帝国的命运。”
  这是年代志上的记载。
  原本不管是卡尔曼也好,蒙契尔也好,这两名将帅在开战之前,都会先将军容细密地整顿好、详拟用兵策略、并对战场作一完美的选择,然後才稳当地赢取胜利。然而当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却出自无奈地选择了琉特森平野作为战场,甚且被迫要放弃巧致的用兵策略,而倚赖单纯的武力。然而在己方放弃巧致的用兵策略之後,却又一面担心对手是不是会采取甚麽更胜一筹的策谋,所以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显得有些生硬而不顺畅。不过用兵就像是流水一样,水一旦流出之後,就会自然而然地成形。所以在最初的弓箭战术告一段落之後,便有一支原处於皇帝军中央位置的骑兵队冲出了阵势。由於担心地盘所能承受的强度,所以冲出时的速度并不特别惊人,但是接着就逐渐加快马步,八千只马蹄所掀起的土烟在空中飞舞着,连原有的雾气也染上了土烟的颜色。
  “让敌军靠近。”
  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命令十分短促,而且声音之中有着沉着与稳定。
  金鸦军的重装步兵队仍抓住盾牌,一动也不动。
  皇帝军的骑兵队仍向前冲锋,愈来愈逼近,当双方距离仅剩下大约四分之一斯塔迪亚(约五十公尺)的时候,金鸦军的阵营中发出了异样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大批蝗虫飞过天空的声音。原来是一千五百枝箭翎,在一声令下,全部一齐射出。帝国军在近距离、而且是在加速状况下奔驰的骑兵队,在遭遇这齐射之後,纵使想闪躲也已经是不可能。军马被粗大的箭翎射中咽喉和腹部之後,纷纷砰然横倒在地面上。而骑兵被抛出马鞍之後,也一一坠落,人与马的叫声似乎要震破笼罩在地面上的雾气。第二道命令下达之後,重装步兵立刻出动,对帝国军投掷长枪。这些坠落马下的骑兵相互纠缠在一起,此时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在金鸦军的长枪攻击之下,一一地被击倒。透过雾气见到这景象之後,皇帝军这一方立刻鸣起了撤退的角笛。金鸦军虽然作出追击的态势,但是皇帝军立刻就推出两翼的重装步兵,掩护骑兵撤退,不给予金鸦军有机可乘。
  最後,由皇帝军的骑兵队所发动的进击,两度遭金鸦军的重装步兵队所击退。就在皇帝军无法发挥其骑兵之机动力与摧毁力的情况下,时间已经逐渐由早晨推移到中午时分了。
  “对策、对策,全部都被捷足先登了哪!”
  利德宛发出了叹息声。虽然他试图以各种方式,发兵去搅乱敌军阵营,但是每一次都好像早已被料中了似地,始终都无法将战果扩大。而金鸦军也再三地展开迫近攻击,但是在皇帝军的阵容丝毫没有破绽的情况下,整体战况虽愈来愈见激烈,却仍然无法看出对何方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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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中午时分,一场大变动产生了。金鸦军当中一支以轻步兵为主的部队,从皇帝军右侧发动了攻击。攻势非常地激烈,在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内,竟然令皇帝军有千人以土的死伤,阵势更因而露出了部份的破绽。
  皇帝军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强力的侧击,而且也全然无从预料起。因为这三千名士兵,是蒙契尔在前天夜里,从与战场相对的另一头城门秘密派遣出去,埋伏在战场附近的兵力。
  “虽然是个小小花招,不过应该会有点儿效果吧!”
  当蒙契尔骑在马上低声自语的时候,立於皇帝军阵前的安洁莉娜却啐了一口说道:
  “真不像哥哥的作风,竟然耍出这种小花招来。不过,如果就这样给耍了,那我自己也不像原来的我了。”
  “小花招就是小花招。不过真正的对决还是要从正面将对方加以扳倒。”
  利德宛的回答,有一半是在自我警戒。不过,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把阵形的漏洞给弥补起来。於是利德宛与安洁莉娜率领一千五百名轻装骑兵,朝右翼急急赶去,将那啃蚀着皇帝军阵形,并企图加以撕裂的金鸦军给驱散开来。
  利德宛的长剑发出怒吼之後,便看到一只仍紧握住战斧的手臂朝空中飞去,後面还拖着一条鲜血的尾巴。而安洁莉娜的长剑也同时发出一道锐利的闪光,被刺中咽喉的骑士在发出短暂哀嚎的同时,便从马鞍上消失了。骑手坠地後的军马,带着呈波浪形起伏的缰绳,从这阵土烟中脱逃而去。
  “呀、是安洁莉娜公主……!”
  骑士们说到一半便再也接不下去,而只是面露怯懦的神情。
  “我是黑羊公国的安洁莉娜。凡是对自己的剑术有把握者,通通到我面前报上名来!”
  安洁莉娜将沾满血迹的长剑横放在马鞍土,然後纵马跳跃。金鸦公国的骑士其实并不是会为此而感到恐惧的胆小者,但是在敬畏的驱使之下,还是纷纷避开这位帝国中最勇敢的女骑士手中那锐利的锋刃。虽然与战术之间稍微有层次的不同,但是在惟有安洁莉娜才能够发挥的影响力之下,金鸦军也畏怯了起来,而利德宛所指挥的轻装骑兵便在此时发动攻击。金鸦军在遭人击退之後,无法与本军一起连动,因而错失了致胜的良机。
  拯救己方於急难之中的利德宛,突然间,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疲劳怪鸟,正栖落在他的两肩。那锐利的巨爪狠狠地插进他从肩膀到颈项之间的筋肉,令他几乎感到疼痛。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疲劳所导致。不管是作为一名战士或战将,利德宛都是精悍而且充满锐气的。此时只因为内心对战争的意义有所怀疑,才使得他的内心彷佛受到强酸的侵蚀。虽然这场战争攸关马法尔帝国的支配权,而且也将影响到大陆列国的霸权,但是,“这到底有甚麽价值呢?”,利德宛的内心不仅有这种想法,而且他冲动地几乎想对着整个战场大叫。但是,他内心同时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此时如果不让鲜血彻底流尽的话,马法尔就没有再生的可能。
  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刻向後退。利德宛重新打起精神,将己方原先所采取的迎击状态直接转向反击。在他的指挥之下,皇帝军紧追在这些企图与本军会合的敌军之後,并且依曲线状的动线将敌人赶进绝路,然後以骑兵战力痛击敌方本军。这真是绝妙的手腕。原本由金鸦军的重装步兵所形成的坚固阵势,在被人突破一角之後,便让皇帝军的骑兵侵入了阵内。
  “干得好啊!利德宛这家伙……”
  卡尔曼与蒙契尔同时都发出了赞叹声。
  箭翎射尽之後,便随即被卷入肉搏战当中的弓箭手令人感到悲叹。在血腥的迷醉、与复仇心狂热地驱使之下,骑兵们手持长剑与战斧,从他们头顶上挥落,造成一道道人血与哀号的涌泉。不过,这单方面的杀戮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弓箭手化成地面上一滩滩的鲜血与和着泥泞的肉块,完全被击灭之後,金鸦军的骑兵队在乱刀闪烁的光芒之中,以几乎毫发无伤的状态杀到了。
  骑兵彼此激烈地相互冲突,四万只马蹄几乎要叫地轴也为之震撼。刀剑的响声持续不断,长枪与长枪相互纠缠,鎚矛痛打着头盔,战斧啃蚀着战甲。在人类的怒吼与悲鸣声中,又夹杂着战马的嘶啼声,一阵令人难耐的音响充斥着整个战场。
  被刀剑剁碎的躯体、血淋淋的首级、被砍断的手臂不断堆积在血的泥泞之中,然後又不断被马蹄给踢得四散纷飞。新产生的屍体与新涌出的鲜血一同打击着地面,虽然薄薄的雾气对於这些凄惨的光景有某种程度的隐藏作用,但是此时的雾气却像是与阳光的强度呈反比,雾气正逐渐散去,至中午过後,已经完全消失了。於是血腥臭气笼罩在夏草的气息之上,汗水与皮革的气味又弥漫在大气之中,这结果竟使得人马的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雾气完全散去的同时,气温便像是鸟儿在高飞般地急速上升。此时的太阳正逐渐从天空中央向西边移动着。战况在持续半日之後,两军战死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尽管如此,胜败的天秤究竟要倾向哪一侧,却依然无法判断。在士兵当中,甚至有人颤抖地怀疑,是不是只要战场上还有人没咽下最後一口气这场相互残杀就不会有宣告结束的时候呢?马法尔人在大陆列国当中,是最标悍、骁勇的人民,但是他们的骁勇,似乎就要在这一天凄惨的战争当中被消耗殆尽了。
  但是,此时沉陷在狂乱之中的并不仅仅是马法尔人。在大陆列国的历史上,存在着一支曾经侵入马法尔帝国最内地的异国部队,那就是库尔兰特军的三万三千名士兵。他们之所以得以深入马法尔内地,所仰赖的并不是本身的力量,而是趁着马法尔此时的无政府状态,以及有旧宰相宋尔坦的向导。不过不管怎麽说,此时的库尔兰特军确实已经来到距离帝都奥诺古尔大约只剩一天行程的地方,并得以望见皇帝军与金鸦军在琉特森平野上所展开的激烈战况。库尔兰特军过去屡次遭马法尔军击败,因而此时马法尔的内战,应是值得他们拍手称快的,然而在抽手称快的同时,却也激起了他们内心强烈的欲望。亦即趁两军展开必死决斗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可以同时将卡尔曼与蒙契尔的首级砍下。这麽一来的话,大家就可以尽情砍杀,爱杀多少就杀多少,直到马法尔变成无人之境!”
  如果耶鲁迪王国的九柱将军拉萨尔还健在的话,应该会一面勒住自己心中那条控制野心的缰绳,一面衡量着投入兵力的最恰当时机。
  不过,库尔兰特军却是明显地缺乏忍耐心。这或许是由於过去连续遭到败北的屈辱感所造成的反作用吧。当马法尔人意外地察觉到,有大队的胄甲与战马出现在战场外,并且正彷佛熔岩般骤然地涌入视野的时候,不禁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真是愚蠢哪!”
  金鸦国公蒙契尔对自身此时所处的状况,作了如此的批判,而他那清晰的声音之中,已明显地失去了原有的沉着,他真是忍不住要失笑出声。此地是他与皇帝卡尔曼,为赢得天下大权而不惜付诸死战的舞台,库尔兰特军大吵大闹地闯了进来,这到底算甚麽!不过,情况既已如此,总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观,此时的马法尔帝都奥诺古尔正毫无防备地展现在库尔兰特军的前方。如果让库尔兰特军趁他们在展开死战之际,夺取了马法尔的帝都,那麽只要人世间有历史存在的一天,马法尔人就将会永远沦为人们的笑柄。
  蒙契尔於是对後方下达迎击的命令。这命令本身固然是理所当然,但是蒙契尔在下令时却缺乏细密的考虑。因为此时固守在後方的正是米克罗逊,而他并非是武将出身的人。
  如果金鸦国公蒙契尔能够获得马法尔帝国的皇位,那麽米克罗逊应该会是个成为宰相的人物。在各公国的政府当中,没有任何一个像米克罗逊这般具有多方面才能的有用人才。无论是在财政、土木、法律等各个方面,他都具有卓越的才能,但是这一天却是他首度披战甲、配剑上战场,而这首度却也成了他最後一次。
  当库尔兰特军宛如钢铁怒涛般闯入战场的时候,米克罗逊曾试图将敌军的攻势给煞住。行动虽然果敢,但却是毫无效益。如果他能够先开启阵势,让库尔兰特军先行穿过,然後从侧背发动箭阵攻击,把敌军赶进湖边的话倒也就好了;但是米克罗逊并不具有身为一名武将的判断力。对他来说,“金鸦王朝”的成立,是他赌蒙契尔肯定会办到的梦想。对於此时企图以泥泞的双脚来蹂躏这崇高梦想的库尔兰特军,米克罗逊自然是满怀憎恶与愤怒。但是蓦然闯入的库尔兰特军很快就粉碎了他的情绪。米克罗逊的防御阵势一下子就被突破,如同幻影般的宰相米克罗逊在全身被四枝长枪刺中之後便落马。而身体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他的气息也已经断绝了。
  米克罗逊阵亡的消息,被紧接着发生的激烈战斗所吞噬,暂时还没有传到蒙契尔的耳里。不过当蒙契尔终於接获这个报告时,他不禁闭上了双眼,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在他所不断描绘的未来构想图当中,已经有一部份在此时蒙受了永远的损伤。
  在这场战斗当中,金鸦军同时也失去了马提亚修这名宿将,在全身被六枝箭翎与两枝长枪击中之後,他壮烈凄惨地战死了。年代志上描写着,“连太阳的影子都还没来得及移动。”,在极短的时间内,蒙契尔便失去了文武的重镇。而造成如此重大损失的,并不是从正面与金鸦军交战的皇帝军,而是连场所与时机都搞不清楚就擅自闯进来的入侵者。
  混战的浊流吞噬了整个战场,如今再谈论甚麽阵势都似乎没有意义了。在各个部队之间、甚或在每个人之间,都有敌方与己方的兵员,错纵复杂地搀杂在一起,在各处都正在进行着毫不容情的杀伐。始终在这混战漩涡中挥舞长剑的安洁莉娜,此时却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前方。
  “哥哥……”
  喊了这一句之後,就再也无法出声的黑羊国公夫人,见到金鸦国公的骑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而且似乎还曾经在刹那间将视线移转到安洁莉娜这边,不过这或许只是安洁莉娜的错觉。
  由於库尔兰特军的闯入,此时的状况已非常混乱,若有人再想要预测其中胜败的话,真可说是愚蠢之至。原本库尔兰特军是应该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被袭击的一方却远比发动袭击的一方还要强得多。而且讽刺的是,皇帝军与金鸦军在此时都有一致抵抗外侮的意识,因而不约而同地,暂时都将指向对方的矛头,转移到库尔兰特军的身上发动猛烈的痛击。
  在金鸦军的阵营当中,此时还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件。金鸦阵营当中,有两名“高贵的俘虏”,那就是“正统皇帝”鲁谢特,以及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耶布雷姆三世似乎打从战端一开启的时候,就不停在寻找机会。当负责监视他的骑兵由於库尔兰特军的闯入,而被吸引去部份注意力的时候,耶布雷姆三世便抓住这个间隙,冷不防地扑向鲁谢特皇子。
  当骑士愕然吃惊的时候,鲁谢特皇子小小的身躯,已经被乌鲁喀尔国王的左手臂给挟持住了。乌鲁喀尔国王用右手捏住幼儿细弱的咽喉,然後一面喊道:
  “不、不要动,不准动,再动,我就捏碎这小孩的咽喉骨!”
  乌鲁喀尔国王的声音显得十分僵硬,而且两眼之中闪烁着近乎恐慌的光芒。由於幼儿尖锐高亢的哭声,使得金鸦军的骑士无法继续将拔到一半的剑完全拔出。耶布雷姆三世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神情,他一面斜睨着骑士,一面大声喝叱他们後退。只要骑士一企图靠近,乌鲁喀尔国王便高声叫嚷:“不、不要靠近,不要靠近哪……!”
  骑士侧由於担心着皇子有甚麽万一,所以便无法靠近。但是此时的乌鲁喀尔国王己完全失去冷静,他死命地挟持住鲁谢特皇子,手臂太过於用力,以至於那小小的人质几乎已经要窒息,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
  “把、把本王平安地送回乌鲁喀尔本国。待本王回国之後,自会把皇子送回。你们立刻就为本王准备快马,这闹剧已经够长了!”
  突然间,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声,接着只见耶布雷姆三世的右耳被箭翎给贯穿了。邻国的国王甚至连一声哀号都没有发出,便迳自倒在地上,而濒临窒息的皇子因而免於丧命。
  “闹剧已经够长了是吗,似乎人在临死以前,总能够说出一些正确的话来。”
  低声自语的人便是安洁莉娜公主,骑在马上的她是从距离四分之一斯塔迪亚(约五十公尺)的地方射出了箭。面对那惊惶失措,赶紧在皇子周围筑起一道人墙的骑士,安洁莉娜仅投以苦笑的视线,就随即掉转马头,再度投入那战乱的漩涡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中午与黄昏在开始对峙之时,这场似乎无穷无尽的杀伐,终於开始有了变化的徵兆。
  在整场战争中,落得极度悲惨下场的,正是库尔兰特军。身为一支受无德国王支配,又受到无能将军指挥的军队,此时正开始向世人显露他们的悲哀。库尔兰特军沿着内海的边缘移动着,企图要对马法尔这两支相互残杀的军队发动侧击。如果仅由表面上的地形看起来,该军的用兵策略或堪称精湛出色,但是他们不知这个湖既是被称
为马法尔内海,水位的变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库尔兰特军涌向内海边缘的时候,脚底下所踩的正是原本覆盖在湖水底下的湿软泥土,自然无法负荷战马与胄甲的重量。每往前踩一步,马蹄与军靴便深陷入软泥之中,这麽一来,库尔兰特军便在内海边缘簇拥成大队人马的结合体,在一步也动弹不得的情形下,只得站在原处不动。对马法尔人来说,当见到外寇意外地陷入困境的时候,自然没有对他们抱持同情的理由。於是数千枝充满嘲笑与杀意的箭翎从皇帝军与金鸦军的阵营中射向他们,而投掷的长枪也出现在他们的上空。结果,在马法尔两军完美地连动之下,这群不请自来的横暴客人获得了血淋淋的教训。库尔兰特军就像是轮流被人在左右脸颊土打耳光似地,惨遭来自两方的痛击而开始崩溃。在这一阵攻击的风暴当中,身为库尔兰特之客席的西米恩战死,在这片内海的湖水中搀进了自己的鲜血。至於他在临死之前,是否会呼唤着那位曾左右他人生的美丽女子,则无法从年代志上得知。
  不过,西米恩的遭遇或许还算是幸运的也说不定。在穿着己方战甲的屍体之下,有一名男子被硬拉了出来。这名长相酷似松鼠的男子,被金鸦军的骑士们,强行拉到国公的面前。他正是到去年为止,仍在马法尔的朝廷担任宰相职务的宋尔坦。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在天地之间,不再有你生存的意义。为了配合你的为人,就把阴暗潮湿的泥土作为你永久的巢穴吧!”
  当蒙契尔冰冷地宣告时,宋尔坦面如土色地喘着气。宋尔坦之所以带动库尔兰特军入侵马法尔,是他原先与耶鲁迪人拉萨尔所研拟之一部份策谋的结果。不过宋尔坦并不知道,拉萨尔事实上是受到蒙契尔间接的牵动。获知拉萨尔死亡的消息时,他已经随同库尔兰特军入侵马法尔国内了,在这种情况下,宋尔坦只得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库尔兰特军。当这托付给他人的命运竟出现凶兆的时候,宋尔坦除了哭诉以外,也别无其他选择了。
  “不要杀我,请救救我,只要您能够饶我一命,我一定会为金鸦国公效犬马之劳……”
  “想为我效劳是吗?那麽你就去死吧,除此之外,你也没有其他方式能为我效劳。”
  蒙契尔用一只手轻轻地挥了挥。见到这个信号之後,几名士兵便同时将刀刃高举过顶,同时对目标砍下。宋尔坦的躯体在片刻之後,便化成一堆血淋淋的肉块堆积在地面上。而这麽一来,蒙契尔也代替他的敌手卡尔曼,完成为情人复仇的心愿了。
  由於库尔兰特军的溃灭,皇帝军与金鸦军终於得以从那奇怪的二面作战所形成的沉重负荷中解脱出来。但是解脱出来之後,便又开始了同胞之间、骨肉之间的相残。正因为如此,那四处逃窜的库尔兰特军才能免於遭到追击,不过却也导致了一个意外事件。一部份混入皇帝军後方的库尔兰特士兵,为了夺取逃亡用的马匹与马车,便袭击了一台贵妇人所乘坐的马车,与护卫马车的少数马法尔士兵。卫兵遭杀害之後,被敌兵以白刃抵住的这名女子,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她环视着眼前残暴的士兵说道:
  “我叫亚德尔荷朵,是皇帝卡尔曼的妻子,也就是马法尔帝国的皇后。”
  当这名女子挺胸说出自己的身份时,这群库尔兰特军大吃了一惊。虽然她看起来确实像是极高贵的女子,但是没想到她竟会是一国的皇后。
  “如果你们杀了我,皇帝绝对饶不了你们。我不会计较你们粗暴的行为,现在就快快离去。”
  就年龄上来说,这女子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但是她那高傲的威严与令人慑服的气馈,却压倒了这群暴兵。他们於是畏缩了起来,在这名手无寸铁的女子的气魄之下,正要开始四散逃去的时候,思考与行动所即将形成的均衡,却由於微量的毒素而导致了破裂的结局。正开始要逃散的暴兵突然察觉到,如果把马法尔皇后押作人质的话,不仅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甚至还可以对马法尔要求相对的财物不是吗?彼此在默契之中达成共识之後,暴兵於是又回头袭击年轻的皇后。但是皇后的怀剑一闪,其中一名暴兵的颚下便迸涌出鲜血,然後不支倒地。一名勉强从当场逃离出来的女官,踉跄地冲进前黑羊国公阿尔摩修的警卫阵中,告知皇后正处於急难之中的消息。霍尔第於是带领着二头猛犬,以及十名士兵赶往前去,砍杀、冲散了那群库尔兰特暴兵,但是这时候皇后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骸。皇后用自己的怀剑刺穿了自己的咽喉。为避免遭到这群暴兵的凌辱,亚德尔荷朵拼上自己的性命,来维护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亚德尔荷朵过世了是吗?”
  卡尔曼在不久之後接获这个报告的时候,声音之中有着沉痛却乾涸的余韵:
  “太可惜了,如果再活个三年的话,或许就可以在大陆诸国之上,尽情施展权谋了哪。死得太早了,不,或许是生得太迟了!”
  卡尔曼的言词之中,没有一句像是身为丈夫的人所应该说的话。平凡的感慨掠过卡尔曼胸中的一角。他没有回想起亚德尔荷朵还活着时的情景,内心之中只对那惨遭毒杀的艾菲米雅有着哀惜之情。但是,亚德尔荷朵的处境又何尝不悲哀呢。在她痛丧祖国之後成为她丈夫的这名男子,虽然并无不忠、但是却无情。虽然想施展自己的权力与谋术,但是却时不我与。而卡尔曼这边也未曾有足够的时间,来认识她真正的价值。在帝都被占领之後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战争发生时,尽管皇帝己示意她可以远离战场,但是她仍在後方秘密地看护着全军的战况;以及她拼命为维护马法尔皇后的地位与矜持所作的各种努力,都是卡尔曼应该要更加以珍惜重视的。卡尔曼的心开始痛了起来,痛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而这份心痛只能当作是对他的一种责罚。在两年之间,卡尔曼重复了两次愚蠢的行为,就是在失去他身边的女子之後,才开始了解到她真正的价值。一个甚至无法让一名女子获得幸福的男人,算甚麽英雄,又称得上甚麽雷霆大帝?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尽到身为一个男人所应尽的责任……。
  在这一天当中,究竟有多少勇者在这个琉特森平野上丧命呢,为了记载主要的战死者姓名,年代志上甚至得耗费四页的篇幅才能写完。
  接近黄昏的时刻,金鸦公国军终於溃散了。所有人的体力与气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纵然手里还有弓,箭翎却已经耗尽;纵然手里还有剑,刀刃却早已有了缺口;纵然还有长枪与战斧,却因沾满了血肉而不堪使用。一旦没有了可用的兵力,也没有了堪以使用的武器,国公蒙契尔的智略便也无从发挥起了。拉萨尔、宋尔坦、西米恩、以及蒙契尔此刻还不知道的亚德尔荷朵,这些人都在满怀的野心、阴谋、与智略尚未获得发挥以前,便被迫无奈地死去。而这不就是历史的面貌吗?在无数的野心中,能够获得实现的只有一个,而其余的在历史中,不过是构成时间与人心的碎片,这些时间与人心并没有获得历史的传述、甚至也没有具体的成形。而历史的里程碑便是耸立在这些不断累积起来的破片之上。蒙契尔以怜恤的声音对他身旁仅剩的部下们说道:
  “各位辛苦了,现在大家各自逃命去吧。我自会思考我拉开序幕的方式。”
  但是当蒙契尔承认败北时,皇帝军也已经死伤殆尽,血流成河,陷入了无以为继的困境。
  视野中全是一片红色,彷佛是由鲜血所形成的天盖正遮覆着天地。眺望西方之时,那宛如一道伤口般穿过一部份天空的落日,正缓缓往帝都的方向下沉。天空中央牵引着一条淡紫色的线,在线的西边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而线的东方似乎每隔一瞬间,就从原本的湛蓝更加深成靛蓝。但是这些色彩却像是完全被红色的天盖给遮掩了似地,视野之中净是一片赤红。这凄惨、愚蠢、但是又无可避免的一天似乎终於要结束了。利德宛对於自己居然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竟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战争之中,他失去了头盔,战甲上布满了无数的龟裂痕迹,而在战甲底下的肉体更由於痛裂的打击而伤痕累累。长枪折断了两枝,马已经换了第三匹。在这一场完全与用兵、智略扯不上关系的战争当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斩杀了多少敌人。尽管利德宛已经疲倦不堪,但是为了寻找他最贵重的东西,他还是继续在屍臭之中策马前进。当狗儿以叫声呼唤他的时候,利德宛感受到心脏的跳跃。狗儿们跑上前来,在马的脚下兜着圈子跑。
  “利德!”
  帕尔一面呼喊着父亲的名字,一面从大老的马车当中跳下,拼命从草地上奔跑过来。利德宛也从马上跃下,但是全身的撞打、刀伤却一致地发出痛苦的叫声。在一阵剧痛的袭击之下,利德宛就这麽跌坐在地面上。孩子扑了过来。利德宛抱起他、拥抱他,眼光仍然在搜寻他心中另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那是他在战乱之中走失的人生精华。这时,听觉又再一次比视觉抢先到达了利德宛的身边。那呼唤他的声音,飘过了充满屍臭的空气,而且正逐渐在靠近当中:
  “利德!利德!”
  安洁莉娜感觉到自己彷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对她来说,这名既是情人,也是丈夫,同时又是同僚主将的黑发骑士,一直都走在自己的身边,所以他的存在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一旦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就会感到强烈的不安。回音消失之後,安洁莉娜正要在孤独的深井之中蜷缩起身子的时候,不知是谁的声音将她给拉上了地面:
  “安洁莉娜!”
  原来是帕尔的声音,她看见孩子正奔向自己,而孩子的父亲也跟着从後面走过来。安洁莉娜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脱下令人郁闷的头盔,让她那头冬日落阳般的头发随风飘散。孩子扑进她的胸膛,而她则扑进丈夫的怀里,胄甲相互撞击的声音便成了重逢的第一声招呼。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一片介於红色的天与红色的地当中的狭隘隙缝上,卡尔曼此刻正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浑身的疮痍丝毫不下於利德宛。堆积在他周遭的正是忠实骑士的屍体,只有随身侍从菲连兹,在负伤之後仍随侍在皇帝身边。卡尔曼此时的思絮正驰骋在他周遭几个人的生死之间,不久当他终於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之後,他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附近。卡尔曼缓缓地转动他那张已然被飞溅的鲜血以及砂尘给脏污的脸,对着那位正逐渐在走近自己的昔日旧友笑了笑:
  “哦,你没事哪,蒙契尔国公。”
  “你也是啊,皇帝陛下!”
  言词之间并没有讽刺的意味。两人都觉得幸好对方还能够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蒙契尔身上的胄甲发出金属的响声,脚步又更前进一些,他们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菲连兹原本想握起他那沾满血迹的长剑,但是被皇帝给制止了。蒙契尔在重重地吐了口气之後,感慨地说:
  “……看来,我们两个如果不直接把对方给杀了的话,这事情就没法了结了。”
  “应该是这样吧!”
  但是两个人都无意立刻拿起剑来一较长短。虽然他们不得不相互残杀,可是彼此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憎恶。反倒有一种奇妙的感慨,那就是他们两人终於还是走到这般田地来了。如果说这就是命运的话,或许他们的命运也真是如此,但是这两人彼此都知道,这条路不是别人押着他们走,而是他们自己所选择的。一方弑杀亲父,另一方则背叛主君,明知这是人世间重大的罪行,却仍然执意地犯下,而且无怨无悔。除此之外,他两人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经营生命的方式呢?不过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就是在年代志的篇幅当中,他两人的人生肯定是用鲜血来记载的。
  “兵法和策略都已经无用。我们就以剑术来一决胜负,帝国的皇冠就由胜的人来接掌。”
  “还是单纯一点好哪。或许最初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这麽作了!”
  “那麽,我们这就开始吧!”
  “好啊!”
  “……陛下!”
  菲连兹急忙地喊了一声,皇帝却面露笑容,对忠实的少年说道:
  “对不起了,菲连兹,朕可能无法履行约定,把银狼公国还给你了。”
  菲连兹此时的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死去的父亲便是银狼国公柯斯德亚,由於反叛卡尔曼而遭到诛杀,银狼公国的领地也因而被没收。然而皇帝曾与菲连兹约定,待菲连兹成年之後,便将银狼公国还给他,让他重整银狼公国。
  两人於是同时从地上站起来,并且把剑重新握好,完全一致的动作就彷佛在照着镜子一般,但是就在这时候,另一个人的声音飞进了他俩的意识范畴之中,原来是他们共同的旧友,黑羊国公利德宛急忙在呼喊着:“陛下!蒙契尔国公!”
  “利德宛,你不要插手!安洁莉娜也是一样!”
  当蒙契尔冷漠地丢出这一句话之後,他的敌手卡尔曼也理所当然地接着说道:
  “你就是证人,我希望你告诉世人,这场争斗虽然愚蠢,不过却是最公正且毫无疑问的。”
  此时当然无须出声来加以回答。安洁莉娜屏息地靠向利德宛,而利德宛则一面用手抱住妻子的肩膀,一面凝视着两位旧友的决斗。从一同在王立学院里研习文学武艺的那时候开始,他们三个人其实都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友谊将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这个想法突然在利德宛胸中萌芽,不过这或许只是因为一时的感伤,而导致记忆扭曲的一个例子罢。
  激烈的刀剑撞击声开始铿锵地响了起来。开始第一回合的交手之後,马法尔皇帝与金鸦国公都改变了彼此所在的位置。
  刀刃又再度交锋,迸裂出的火花劈开了落日的微弱光芒。刀刃与刀刃在相互摩擦时所发出的回响,宛如是凶恶怪鸟的叫声。两人跳开一段距离之後,为了找出攻击敌手的下一个间隙,於是在地面上呈圆弧形地移动着。在他们俩人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安洁莉娜或利德宛的存在,这一点是利德宛所能够了解的。在他们俩人当中,不管是何人登上皇位,都是足以叫大陆列国国王屈膝臣服的男子,而他们此时就是把映照在镜子当中的自己当成了交战的敌手。他们两人都是当今世上无与伦比的剑士,如果要强加以区分的话,大概只能区分出卡尔曼的刚、与蒙契尔的柔。双方你来我往地,似乎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分不出一个上下。在两人砍过去、被拨开、抵挡住、再推回去、刺出、然後再横扫的打斗中,持续迸裂的火花与刀剑声,正以虚无的美感装饰着皇帝与大贵族之间的生死大决斗。事实上,单纯的一场杀伐竟能够以如此的壮丽,叫旁观者摒息的,也算是绝无仅有了。虽然彼此的刀刃也曾经数度掠过对方的身体,但是都没有能够造成致命伤。在不知不觉间,夕阳的下半部已经逐渐在溶入地平线上的黑影之中了。
  两人交手大概已经超过一百回合了吧。一瞬间,蒙契尔猛烈的刺击,终於穿过了卡尔曼的胸甲,钢轮弹迸开来,剑尖深入他的左胸。而卡尔曼的剑也在同时劈开了金鸦国公的左肩,击碎了锁骨,到达肋骨。这一天最後的鲜血彷佛骤雨般拍打着草地,而两具躯体也随之倒在草地上。
  为咒语镇住的墙壁无声无息地破碎了。安洁莉娜彷佛弹起来似地跑向前去,弯身跪在哥哥的身旁。她低声地喊着:“哥哥!”,这时只见蒙契尔微微地张开眼睑与嘴唇,用力挤出微弱的眼光与声音!
  “……我无悔。除此以外,我再没有其他的选择。就算生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我还是只能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啊,拜托你,安洁莉娜,不要哭好吗?”
  蒙契尔以微弱但温柔的声音安慰着妹妹。他举起一只手,想要抚摸妹妹的头发,但是却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
  “只是,帕萨罗威兹家族的人完全没有甚麽过错。希望请皇帝能够善发慈悲。即使被拒绝,也没资格好抱不平,不过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说完之後,蒙契尔就闭了双眼,微弱的呼吸虽然持续了三次,但是之後就永远停止了。金鸦国公蒙契尔未曾当上马法尔皇帝就过世了。
  将企图篡夺皇位的野心家杀死之後,在另一边的皇帝也正处在垂死的边缘。鲜血虽然如泉水般不停从胸部的伤口涌出,但是随着心脏鼓动逐渐地减弱,出血量也一直在减少当中。卡尔曼感觉到有人用布压在他的伤口上,当他从微明的视野中,看见与菲连兹并肩的旧友时,他张开嘴唇说道:“蒙契尔怎麽了?”
  “已经气绝了。”
  听见利德宛的回答之後,卡尔曼皱了眉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伤势比蒙契尔还来得严重。
  “那麽,我大概会在通往黄泉的路上,看见蒙契尔的背影。自王立学院以来……哼哼,真是奇妙的因缘哪!”
  “我去找医生来!”
  菲连兹搀杂着哭声的话,让垂死的人不禁苦笑:
  “没用的。”
  马法尔的雷霆大帝像是要斩去侍从少年那依恋不舍的情谊似地,断然地放言说道。不过他随即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露出无畏的笑容:
  “不说这个,对了,利德宛,有一件事要命令你,不,是要拜托你。现在皇位空了,就由你坐上去。”
  “陛下……!”
  “反正总要有个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如果由你来坐的话,应该不会变成一个坏君主才是。”
  “我拒绝。我没有足够的才干来担当这个大任。鲁谢特皇子仍平安无事,请您让位给皇子。”
  “我是不知道鲁谢特的才干如何,不过却了解你的才干……利德宛,我就要死了,如果你拒绝旧友在临死前所提出的请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说完之後,卡尔曼就咽下最後一口气了,在时间上大约比蒙契尔迟了五十秒。
  阿尔摩修大老、以及霍尔第,再加上帕尔,将两具遗体并排,然後对着死去的灵魂致沉重的默祷。接着安洁莉娜回过头来注视着丈夫说道:
  “利德,陛下的遗言我也听见了。虽然是情非得已,但是你除了即位以外,似乎别无选择。”
  “这太严重了,我没有办法!”
  利德宛痛苦地呻吟着。一旦利德宛登上皇位,那麽一些不明事理的人们,可能就开始要议论纷纷,说他是趁着二人同归於尽之际,篡夺了皇位,这种毁谤,又岂是利德宛所能够忍受的?
  这时,安洁莉娜似乎愤怒地摇摇头。紫水晶般的眼眸正视着丈夫,眼眶之中即将形成泪水的湿润,使得她声音有些颤抖:
  “你总是这样,在面对自己所必须担负之责任与义务的时候,总是先考虑着别人会怎麽想,或想乾脆抛开一切,随心所欲到各处去旅游,总是光想着这些事。你就试着主动多承担些劳苦的义务好吗?”
  “公主……”
  “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辛苦。我多少也能够帮得上一些忙。等劳苦的义务尽了,才是谈归隐的时候。到时,不管是森林中、或者异国他乡,我都会跟着你一起去!”
  “……”
  “或者,有我一起去反而是你的累赘?”
  “没这种事的,公主!”
  利德宛慌忙地摇头。阿尔摩修大老此时笑了,笑他养子的笨拙。虽然皇帝的死已经濡湿大老的心,不过人总是能以笑脸迎向未来的。
  “鲁谢特皇子就交给老朽吧。入僧院应该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只要一日活在这世上,可能有坏事发生、也可能有好事发生。利德宛只要能尽量为皇子作到最好的安排也就可以了。”
  阿尔摩修大老这麽一说,霍尔第也摇摇他手臂中帕尔的身体,一边赞同地说道:
  “不管是历代的皇帝也好,国王也好,其中不乏比利德宛大人更不成材的人。只要照一般来做就行了,而且也足够了。”
  “……我明白了,不要再说了。”
  利德宛并没有完全接受了他两位旧友在临终前所说的话,因为他们在迈向远大野心的途中被击倒,不可能毫无悔恨与遗憾。而碰巧存活下来的利德宛,不得不承接他两人所遗留下来的野心,似乎他们三个人都奇妙地步上了无奈的人生,直到了人生的尽头。
  “公主,你愿意一起来吗?”
  “直到你厌烦为止。”
  利德宛点点头,搂住妻子的肩膀,缓缓朝帝都奥诺古尔的方向走去。眼前他所必须要作的事情,比内海里的水量还要多。先将皇后亚德尔荷朵的遗体与皇帝并排着举行葬礼,并且埋葬死去的人们,还必须要摒除存活的人内心所蕴藏的憎恶与不安。帝国失去伟大的皇帝之後,列国很可能会趁机张牙舞爪地前来袭击。为了排除外敌,为国内谋求和平与统一,就算只是暂时的,利德宛必须要代替死者再继续战斗下去。在利德宛与安洁莉娜的後头,跟着帕尔、阿尔摩修大老、霍尔第、菲连兹少年,以及四头猛犬。在死者所吹奏之角笛声的护送下,活着的人的身影,正逐渐溶入落日最後的闪耀余晖之中。
  ……马法尔帝国的再度统一,此後还有六年的岁月、与更多的人血,才能够全部完成。大陆历一○九九年五月三十一日,两名男女以联合君主的形式登上了皇位,十三岁的长子便成了皇太子。马法尔帝国的黑羊王朝,这才要正式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09:3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  记

 
 

  ……《马法尔年代记》一书三册就这样结束了。衷心感谢一直支持本作品的读者。
  《马法尔年代记》由开始至完结都是战乱和杀戮的场面,而且我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抓紧,写了战争作结。我是想,既然设定了那么广阔的内海,自然想在这个舞台上演一幕舰队战,可是这样做的话,故事又会无法推进,放弃不写的话又很可惜,可是或许不写的话反而更好。我就这样在写与不写之间徘徊。这个深奥的问题,我到现在还下不了结论。
  有读者问我《马法尔年代记》和《亚尔斯兰战记》一样都是虚构历史故事,那么它又是以什么为蓝本创作出来的?我以前说过,《马法尔年代记》的世界是以中世纪匈牙利为蓝本的。在这儿也谈谈故事人物的设定蓝本吧。以蒙契尔为例,故事中的蒙契尔和历史上那个蒙契尔之间,除了名字一样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创造每一个角色时都不会只参考一个现实人物。我会将几个人物的性格、外形、才能、遭遇等等组合起来,再加上适当分量的调味料来创造一个角色。加调味料的工夫最辛苦,可是这种苦却可以换取无限回报,我就最喜欢了!所以我绝对不会重用角色呢!
  说到辛苦,作品中还生存下来的利德宛卿也很辛苦,他要个沉实可靠的妻子,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作者还是把他们的未来放回他们手上好了。
  再来,我细心思量过后,决定今次后记内谈谈如何看小说认识历史。
  有不少国家都可以从它的小说认识它的历史,我们附近的中国就是一例。要数在日本人中也享负盛名的中国人,其中之一必选字孔明的诸葛亮。托《三国演义》这本书的福,日本人多数都认识他。就算有人对其他朝代的中国不认识,也一定熟悉三国时代。这可是全靠这本小说,不是靠上历史课呢!首先我要说一件很烦人的事,其实他的全名不是叫作「诸葛亮孔明」,中国人的名和字是不会合在一起叫的。只有那个人的主君和亲人,总之是当长辈的,才可以叫那个人的名。与他同等身份的人叫他的字,至于尊敬他的人就用他的官职或爵位叫他。以诸葛亮为例,叫他的字的话应说「诸葛孔明」,官职是「诸葛丞相」,爵位则是「诸葛武候」。如果在论文和小说中要写诸葛亮时,使用口语才会用的「诸葛亮大人」,就好比叫别人「小弟弟大人」一样呢!
  中国历史上,字比本名更有名的人也有很多,小说和戏曲《项羽与刘邦》中的项羽就是一例。项羽姓项,名藉,字羽。中国每个男人成年后都会为自己取字,所以如果不理会对方的字,等于还当对方是小孩子,这样做对对方是一大侮辱。
  公元三十七年统一中国全国的后汉光武帝称呼他的部下邓禹为「邓将军」。光武帝时代称为「光武二十八将」的二十八名将排名中,邓禹排名榜首。他以丰富的谋略和见识成为光武帝的军师,帮助光武帝统一天下,年方二十四岁就成为后汉的首位大司徒(宰相)。光武帝很看重他的才能和功绩,所以不叫他的名,而尊称他为「邓将军」。
  成功统一天下的邓禹,他的才能和功绩绝对不比诸葛孔明逊色。但这个人的事日本人大都不知道,可见这还是小说的力量所致。诸葛孔明的大名随《三国演义》而广为人知,但邓禹就什么都没有。我很为邓禹感到可惜,有机会的话,真想写一部以他和他的主君光武帝为主角的小说。有机会的话……不知要何是才成事?现在我的功课已经够多了,何时才有时间也不肯定呢!可是,我一定会写的!
  好象说得太多中国历史了,可是其它国家的情况也差不多。看《三剑侠》可以精通十三世纪的法国史,对南北战争有兴趣的人可以看《乱世佳人》,看《劫后英雄传》则可以认识英国史,着实不错!小说和历史的分别在于两者所记的事不同,对于真正想接触历史的人来说,小说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大家也快点去看小说吧!只看我写的作品就不是太好了!(笑)
  虽然出版社没有规定「后记」的长度,不过今次就写到这儿吧!大家不但看正文,连后记也看完,真是万分感谢!将来我的作品如果大家都会拿来过目,我就太幸福了!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八日
作者 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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